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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个学生听见这话,自己走到元帅马前说:“贵人请了,我二人并无得罪之处,为何要拿我们?”韩生一声断喝:“好一个撒野的顽童,为什么私通外国,把反叛人马渡过河去,你二人姓氏名谁,报将上来。”二生说:“贵人息怒,我二人乃弟兄二人,哥哥米郊,我名米祁。一生好善,时常编筏渡人,只因一点阴功,同榜中了状元、亚元。今见他们正在危急之际,忽然起了一点善念,所以渡他们过去。”韩生说:“既然如此,可将我的人马渡过河去,将功折罪。”二生闻言微微冷笑,说:“我们渡的全是真正生灵,以元帅这戏法中的兵将,不过哄迷愚人。若要过河,还从你怀内搜寻。元帅回头,又有两个后生来了。”哄的韩生回头一看,及至扭过脸来,二生踪影不见。   韩生想道:二生来无踪去无影,必是两个神仙。他说要过此河还在你怀内搜寻,我想怀中惟有一个葫芦,这葫芦可以渡的人么?想罢取出葫芦往水中一撒,摇摇飘飘,就如一只大船一般,韩生一见满心欢喜,催促人马齐上葫芦,渡河登岸,往前追了一会,密树层层,难寻去路。猛先锋圈回马来,说:“元帅,前面山高树密路径难辨,乞元帅定夺。”韩生怒道:“过山开路,遇水成桥,乃是先锋的职分,虽有高山,岂无路径?与我催兵追赶!”风如虎答应一声,往前又赶。   越岭爬山刚刚寻着一条蚰蜒小道,忽听的一声炮响,伏兵齐起,火枪火箭四处齐发,霎时之间树木皆着,烧的三军无处逃命,吓的韩生胆烈魂飞,几乎把梦惊醒,忽然想起宝贝葫芦,连忙从怀內掏出,两手捧定说:“济兄在上,小弟今日有难,快来救救。”祝罢,只见从葫芦之中黑云上升,一声雷响,一阵大雨将火息灭,韩生心中大乐,吩咐人马又往前追,追了一夜,并无贼兵的踪影,忽然遇着个行路客人,问了一问,说是马大娄只因损兵折将不敢回国,指望槐四求救,偶然遇见一阵暴雨,山水大发,连兵带将俱淹死了。韩生听了这话好不欢喜,忽又想了一计,吩咐大小三军换上黄衣国的旗帜,等到天晚,将黄衣国城门诈开,到在皇宫內院杀了一个干净。韩生灭了黄衣国,差人报知乌衣国王,国王批下旨意,送兰英公主至槐比城中同驸马掌理江山,韩生接了这道旨意,又见了公主,那一等的欢喜非同寻常。过了二日,正然大宴群臣庆贺太平,忽然间大水滾进朝门,楼台殿阁一霎时成了汪洋大海,韩生被水淹着堪堪更死,大叫了一声,猛然惊醒,翻身坐起来把眼擦了一擦,还是在槐阴树下,又看了看天上浮云未散,遍地甘雨,身上的衣服皆已淋湿,细想梦中的景况,历历可见。   韩生正然发呆,忽见小塘站在面前,笑嘻嘻的言道:“听说贤弟在乌衣国招了驸马領兵征战,大破黄衣得了王位,所以愚兄前来看你,若念朋友之情,求你周济周济。”韩生闻言忙站起,长叹了一声说:“仁兄休要提起,承你的高情指教,说小弟有大大的富贵,富贵虽有,谁知是在梦里。但有一件事情不得明白,小弟的梦,仁兄既然知道,那乌衣国、黄衣国是在何处,公主是鬼是怪,小弟为何又被大水冲淹?”小塘见问微微冷笑说:“贤弟,你若问那梦中的国都离此不远,公主国王也全在眼前,只因天降大雨所以将你淹死。贤弟不信在地下细细观看,自然明白。”韩生闻言低头细看,说:“仁兄,方才下雨不必说了,什么国王公主黑黄二国小弟不知在何处,惟有槐阴树下两个蚂蚁窝,一个干干净净,一个窝边死了许多蚂蚁,不知是何缘故?”小塘说:“贤弟,这两窝蚂蚁正是你梦中的国,只因你心高妄想,所以蚂蚁也会与你作戏,你想怎样它就能遂你的心愿。”韩生低头想了一想说:“仁兄,这番富贵虽然是在梦中,其景历历可述,纵然醒着,不过如此。小弟如今看透世事,情愿跳出圈来,但还有两件事情不明,要领教兄长。乌衣国、黄衣国,仁兄说是黑黄两窝蚂蚁,黄衣国的元帅与我帐的的猛先锋善能排兵布阵,俱有万夫不当之勇,还有兰英公主,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书法诗句件件皆精,难道也是个蚂蚁不成?”小塘说:“痴人,你如今还是做梦,你看槐根以北蚂蚁窝边马大娄现在低涯之处。”韩生听了走到跟前一看,只见窝处死一个蚂蚁,头大颅粗有半寸多长,浑身上下皆是黄色。韩生猛然醒悟说:“兄长,小弟认的马大娄了,但不知猛先锋在何处?”小塘见问,把韩生的葫芦要将过来,打开盖,见从里边出来一个漆黑的山蚁。韩生仔细一看,原是一大山蚂蚁,说:“兄长,莫非这就是猛先锋么?”小塘说:“正是此物,贤弟再看那边是乌衣国的人马去救公主去了。”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回 槐阴下点破奇梦 趵突泉演试飞杯   话说韩生听了小塘之言,低头一看,只见树南蚂蚁窝中出来一群黑蚂蚁,到了北边窝间转旗了,乃遭撵将进去。不多时抬出一个白蚂蚁来,垂首搭腰的待死,韩生不得明白,向小塘言道:“仁兄,这群蚂蚁怎么抬出个白蚂蚁来呢?”小塘说:“贤弟,你不认的那个白蚂蚁么?那就是兰英公主,只因它遍体发白,所以美貌动人。如今已被水溺的待死,贤弟不念结发之情问候她一声么?”韩生听了这话满面羞惭,说:“仁兄休得取笑,如今小弟大梦方醒,看破红尘,还求仁兄脱度。”小塘说:“贤弟果然醒悟,何用愚兄度脱,从今以后半师半友,与我天下云游如何?”韩生说:“小弟愿随二人一行。”   说着回至六里屯邓机户家中,徼、苗二人一见韩生,笑脸相迎,说:“韩贤弟想必得了富贵来了。”韩生说:“二位兄长想是也做梦来,为何在此也说梦话呢?”小塘说:“二位贤弟,韩弟如今已经回头,情愿修行,咱们今日收拾行李,再到山东游玩一番。”二人听说,到房内打点行李,辞别邓存仁,存仁苦留不住,设酒饯行,弟兄四人各饮一杯,告辞起程。   一路上观山乐水,日复一日,那日到了济南西关南边趵突泉间,只见一座门楼甚是整齐,上边横幅上写的是“海脉江源”。弟兄四人知道趵突泉是有名的胜地,进了大门到了水阁凉亭上,只见居中一座大池,约有五亩宽大。池内出来两股趵突泉,翻涛破浪,真是好看。又在各处里游玩一番,回在凉亭之上,小塘叫韩生去灌了一葫芦酒来,从直袋内取出枕大的两个椰瓢交与承光,说:“贤弟你持此瓢站在对面亭上,咱二人飞杯饮酒取个乐吧。”承光依言持瓢走到对面亭上,小塘又说:“徼弟你先把杯飞过来,待我与你斟酒。”承光闻言将杯往空中一抛,滴溜溜飞过池来,小塘用手接住,把酒斟上,朝上一举端端正正飞过亭去,往回飞了几次,观看之人个个喝彩。小塘恐怕人多惹事,弟兄四人挑起行李出庙而去。   走不多远,到了一座龙王庙前,迎见庙中一个道士,彼此打了稽首,小塘说:“庙主,我等也是同教,要借圣地歇宿一夜,不知肯否?”住持说;‘咱们既是同教,莫说一宵,一年也不为过。”言罢,将四人领至方丈,彼此问了姓名,道童端上茶来,茶罢又端上一锅子小米稀粥。住持说:“四位道友,俺这里连年荒旱颗粒无收,没有什么招待,休要见笑。”小塘说:“贵处地方宽大,财主不少,难道没人赈济饥民么。”住持叹道:“休说财主不肯破费,就是官长也是如此。”小塘闻言暗暗嗟叹,不多时天色已晚,住持回房安歇。小塘说:“众位贤弟,仁兄方才听了住持之言,忽然起了一个善念,要在此处赈济饥荒。”承光说:“兄长,咱们手内无钱,这事怎么做法。”   小塘说:“趵突泉乃人烟凑济之所,明日就在这龙王庙内借两间房子开一个命馆,若是遇着富翁财主,把名头传将出去,保管每日进的钱粮可以广济饥民。”言罢,各自安歇。   到了次日早起,小塘就向住持借了两间房子,摆下桌凳文房四宝,用红纸写了一张招牌,上面写的是“济小塘亲设命馆”,旁边又赘两句言词,左边是:   神相惊人善观穷富夭寿;   右边是:   奇课有准能断祸福死生。   后面又批一笔云:   卦礼不论多少,钱米一概全收。   把招牌贴将出去,众人一见纷纷乱讲。都说:“小塘神通广大,天下闻名,曾在西安府骗秦府的银子,周济贫穷,如今来到此处,大家要会一会。”大家商议了商议,齐到命馆之中与小塘拱了拱手,在两边坐下,有一位年长说道:“请问相公,相一面要多少钱呢?”小塘说:“列位不曾看见,招牌有卦礼不拘多寡,钱米一概俱收;若是没有,也可与他说相。”   众人听说个个欢喜,一齐都要相面。小塘说:“都不必开言,您的心事我已知道。待我写与您看。”言罢给每人写了一张,众人各自接去一看,都笑着说:“不错。”众人告辞出去,也有送钱的,也有送米的。济南乃省城地方,人烟众多,这个名声一传,远近皆知,每日来占课的不绝。   那一日清早方才开门,有两个人一同进来。俱是方巾服色财主的气像。小塘一见拱手让坐,二人在两边坐下,右边的开言说道:“先生可知我二人来的意思吗?”小塘把二位看了一看说:“二位的来意学生已经明白,待我写几句言词各人去看,灵与不灵便见分晓。”言罢写了两首诗句递与二人,左边那人展开一看写的是:   你的心事我已明,房契分单影无踪。   求占问卜要寻找,还得许我事一宗。   此人看罢甚是惊异,不住的直看小塘。右边那人把那字条展开留神一看,上写着:   你无心事陪令亲,但观气色有祸临。   若求相者去打救,可得许我济饥贫。   这人看罢心中不悦,说:“济小塘好没道理,我陪舍亲前来占课,虽然被你诌着,我却是好好的气色,可有什么祸事。大清早起出此不吉之言,若是不看斯文,一道就赶出境去。”   左边的连忙劝道:“表兄莫要如此,他算我的心事既然不错,看你的气色自然也不错了。”说罢向小塘言道:“实不相瞒先生,在下姓高,父有百万家产,生我弟兄二人,临终之时留下分单二纸,家产各分一半。忽于昨日把分单房契一齐不见了。先生既然算着,望你指条明路。”小塘说:“这却容易,谢仪若干,可得批下合同。”高公说:“若要找着,重重相谢就是了,何必又批合同。”小塘说:“其中有个缘故,学生开这命馆并非为己,只因贵处年景荒芜,学生有意济民,缺少一个领袖,我看尊驾的产业至少也值二三十万,做个领袖不过二十半千,所以要批下合同才肯与你说知。”高财主听罢更加敬服,说:“先生既然有这善念,在下愿做一个领袖,只要叫我找着分单房契,还有家表兄的灾星,先生若能打救,叫他也先批下合同。”小塘说:“怕的是重财有些反复。”高财主说:“先生放心,家表兄的事情全在我一人身上,待我与他代写合同。”言罢立时写了合同交与小塘。小塘把高財主那张一看,上写着:   立合同高应举,因失分单房契前来命馆占课,济先生神课有灵,应许原物不失。若是果然到手,情愿賑济饥荒做一个行善领袖,恐有反悔立契存证。   后面写着某年月日,还有亲笔画押。小塘看罢,又把第二张仔细一看,写的是:   立合同辛友生,因在命馆闲坐,济先生说我气色不祥,灾星立至,还许可以搭救。如果应言,愿同高应举做一济贫领袖。如有反悔,高应举一面全当。   后边也赘着某年月日。小塘说:“合同就是如此,还有画押,得辛財主亲笔一画方妥。”辛友生说:“这倒容易,得把我的灾星说破,我方画押。”小塘听说提起笔来写了几句言语,说道:   今夜丙丁发怒威,速搬家口免灾危。   高檐大厦虽难保,幸喜人财不作灰。   写完递与友生,友生一看不由的心中着忙,说:“先生,你这言语虽然写的厉害,可不知准不准,今晚若要不验,你可肯受罚么?”小塘说:“是令亲作证,要不验,搬家的使费全是我的。”友生听了,亲笔画押。小塘把画押合同收了,向高应举言道:“你那房契分单书箱之内,前日开时没有锁严,被你家五岁孩童当做红纸拿去玩耍,适赶着丫鬟絮被停针偷眠,孩童将那红纸填在被里,若要不信,回家拆看便知。”言罢吩咐苗庆同去作一证见。友生也要前去看看,三人出了命馆,走到珍珠泉东街高应举的家中书房之内,高应举也顾不的叙礼待茶,叫丫鬟把昨日新絮的被拿将出来,亲自拆开一看,房契分单果然全在里边。应举见了满心欢喜,就要收拾酒饭款待二人,辛友生说:“表兄,你的事情济先生既是算的不错,我的事情想必也是准了,快着回去搬家要紧。”应举说:“正当如此,把我这里的下人全跟你去抬东西。都送在我这边来吧。”辛友生带了一些下人,回家而去。   且说一枝梅打发友生去了,说:“高财主,你的东西已经有了,莫要忘了前言。”应举说:“这是不必说的了,但看舍亲事情怎么样吧。”苗庆说:‘既然如此,贫道要告辞了。”言罢握手,应举把苗庆送出大门,转身回去将分单房契交与安人。不多时辛员外家的东西俱已搬至,后跟着车辆轿子,男女百十口人一齐都至,应举的房子分为两院,把辛家安放在里边。天色既晚,应举置酒与辛员外解闷。辛友生说:“表兄不必费心,咱只用此晚饭,两家子俱别留人,免的连累你家。”   应举依言而行,各用了晚饭,吩咐下人不许留火,连灯也不许点。吩咐已毕,二人上了座高楼,可以望的见辛友生的住宅,对面静坐,专看有什么动静。那天约有三更时分安然无事,辛友生向应举言道:“表兄你看天有半夜,并无信息,济先生的话未必灵了。”二人正然讲话,忽听的空中云磨声响,抬头一看,只见火鸠火鸽空中乱舞,火云之上显出一位神圣,赤面红须,三只眼睛,手执宝剑,大声言道:“辛友生休推睡里梦里,只因你平素败心损人利己,今晚该遭天火,合家烧死,产业成灰。因你今日有意济贫,将功折罪,免尔赤烧之苦,从今以后须要广行善事。”言罢一闪金光忽然不见。高辛二人跪在楼上如吓瘫了的一般,定醒多时,爬将起来,友生说:“表兄可吓死我了,今日若非济先生,人财俱为灰烬。天明快去见他,断乎不可失信。”二人言语之间,那天也就将及明了,要知二人怎么去见小塘,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一回 高仲举典产求名 靠山王图财剪径   话说二人天明出城,到命馆之中一见小塘,应举上前一恭说:“多承指教,分单房契已皆到手,小弟来宋面谢,商议济贫的事情。”辛员外故意面带怒色说:“济先生,舍亲的东西虽然有了,只是想的,全然不准,咱两个怎样算帐。”小塘听见这话,把友生看了一看,摇了摇头言道:“岂有此理,我若没有这个眼力,怎敢开此命馆,只因你许了济贫的领袖有点功德,所以免了这场灾祸,你夜间曾见什么来没有?”友生满脸陪笑说:“先生真神人也,如同眼见一般,闲言休提,咱是怎样济贫?”小塘说:”学生已打算妥当,我今在趵突泉西南搭起几间棚来,写上一些由头散给卿宦富户,大伙子集起钱来,治办粮食煮饭济贫,再治棉花布疋做成棉衣散给穷人,可得一个老实人经营帐目。”高、辛二人听了小塘之言,告辞回家前去治办济贫的事情,不多几日诸事完备,小塘将积下的钱米也都运至厂中,管帐之人就是高应举的族弟名仲举号殿臣,乃是个秀才,他的妻子姓于名月英,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她娘家的父亲现任户部福建司郎中,不幸夫人去世,鳏居在京。这话不提。   单说高应举把仲举派在济贫厂中经营帐目,堪堪冬过春宋就是新正,仲举领着仆人治办了些过年的东西,回在家下辞别母亲,到了晚上夫妻二人饮洒闲谈,于月英说:“夫主,明岁乃大比之年,你在济贫厂内管帐,是好事,到底也该温诗书,到秋间好进举场求取功名。”仲举说:“妻之言甚是有理,但在本省之中,已进三遍科场未得中,过年要上京科举,不知贤妻以为何如?”于小姐带笑开言说:“这个主意倒也不错,奴家久想进京看望父亲,欲要一同前去,不知可否。”仲举闻言满心欢喜,说:“我心中也要如此,过了新年不免急速起身。”言罢就寝,一夜晚景不提。   初一日应酬了一天,到了初二早起,仲举写了一张房产典契袖在袖中,走到高应举家。一来拜年,二来商议上京之事。应举一见置酒相待,仲举就把典契递与应举,遂将上京之事说了一遍。应举闻言把典契看了一看说:“贤弟,论来五百银子也不为多,但是一时难办,待我和你嫂嫂商议,看她还有积下的银子没有。”言罢到了后边,不多一时领着小厮背了一个皮箱出来,打开与仲举一看乃是五十两一封的十封细丝白银。应举说:“贤弟,这是白银五百两,你可拿去求取功名,这张典契,沦理我不该留,今日我且收住,全当与你照管照管,贤弟此去也好放心,但不知贤弟几时起程?”仲举说:“小弟上京心胜,只在一二日间就要起身。”应举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好留你,且把银子送回家中,打点起身之事要紧。”   言罢吩咐小厮背了皮箱送仲举回家而去。仲举到了家中,拿了几百铜钱打发来人回去,又把典产业的事说与月英知道,于氏甚喜。仲举取过历书揭开一看,自初一到初十并无出行的日期,惟有初五是个黄道日子。仲举说:“贤妻,咱就定于初五起身罢了。”于氏上京见父的心胜,也没理论是个破败日期,便遂口答应。夫妻商议已定,仲举掖了一封银子到大街刘小子店中雇了一乘驼轿,两个长骡,共价银三十二两,先付一半。仲举兑下十六两银子,回家料理行装。这且不提。   且说山东连年荒旱,遍处出贼,泰山娘娘山后出了一伙强贼,聚有千余,之中为首的叫丘四,自称靠山大王。诸日差喽卒装做三教九流,各处打探哪一个财主几时起身,走那条路径,妤去劫截。这日仲举雇的牲口正是喽卒假充的脚骡夫,见仲举拿着一封银子来雇牲口,知道是个财主,暗叫伙伴先往山后投信前来劫截,这且不提。   且说仲举回到家中将行李收拾完备,次日清晨来到济贫厂中交接经手的账目,把上京的话向小塘说了。小塘听罢,把高秀才的气色看了一看说:“高兄,依学生看来此去不妥,后日的成败且不必论,须要防备目下的灾星。”仲举说:“多承先生指教,但牲口驼轿已皆雇下,准于初五日起身,如何能再迟疑。”小塘把头点了两点说:“高兄,你读书识字,连百日的吉凶也不晓的,常言说初五十四二十三,老君闭炉不炼丹,况是新正头一个初五,若要出行,恐凶多吉少,将来还要家破人亡,夫妻逃散。”仲举听了这一番言语眉头紧皱,说:“先生,似我们读书之人,从来百无忌讳,且是已将居产典出,焉有不去之理?先生不必再劝,我的主意已经定了。”小塘闻言点头说:“既如此我不劝你,待我赠你几句言语,须要紧记在心,日后自有应验。”言罢提起笔来写了一首七言律诗递与仲举,仲举接来一看,写的是:   出行偏在初五间,须知路途防不然。   打过一关算万幸,还恐从此祸相连。   酉日初三方有祸,家破人离最可怜。   若问破镜重圆日,须得贵子生门前。   高仲举看罢满心不如意,说不出口来,勉强言道:“多承指教。我要告别了。”拱手出门扬长而去,走到路上把那首诗撕了个粉碎,回到家中拜别亲友。等到初五早晨一些亲友前来饯行,到了起身之时天已过午,走到日色平西才走了十七八里路。仲举向赶脚的言道:“天色已晚,到何处方可住呢?”   胡大说:“齐河乃是唐道,到那里歇吧!”说着说着天已黄昏,仲举问道:“离齐河还有几里路?”脚夫说:“不多远了。”往前走不多时,天色黑暗,东西难分。骡夫使了个暗号,把牲口投转回来,反向东南而去,走不多会,那天约有三更时分,仲举又向骡夫问道:“离齐河还有多少路呢?”骡夫说:“莫要心急,这就到了。”话犹未了,只听得一声锣响,闪出了无数的贼人,灯笼火把如同白昼,一声大叫:“献金银!”仲举一见吓的他栽下牲口,骨软腰麻,被众寇捆绑起来拉至丘四马前说:“大王爷,这就是露了白的那个呆子,轿里还有一个美貌佳人,正好与大王做个压寨的奶奶。”丘四闻言满心欢喜,说:“快把这呆子杀了,好与那个姣姣成亲,别叫他在一边吃酸。”喽卒听说才要动手,忽听的一人高声言道:“刀下留人!”   丘四一见,认得是河间府的史相公,专一坐馆教学,还带看寿星算命,名字半纲,后被请上山来做了一个谋士。丘四见了开言问道:“史先生,俺这里正要宰他,你为何叫留人呢?”史半纲说:“大王有所不知,一来今日是个破五开刀不利,二来他的妻子现在面前,因为宰他丈夫哭坏了美人,大王怎样和他成亲。”丘四说:“先生之言有理。”言罢吩咐喽卒押着驼轿骡子一同上山,这且不提。   且说小塘打发仲举去后,把弟兄三人叫到跟前说:“高仲举不听吾言,定于今日起身,不过三更以后就要先遭一场大难,怜恤此人是个正人君子,只得前去救他一番。我想韩贤弟进步修行还无半点功果,这件功劳让你做吧。”韩生说:“怎样去立此功,还求师父指教。”小塘说:“不用细讲,只用你到泰山岭后,逢贼便杀,把高仲举夫妻救出山寨,就算你的头功。”韩生说 “师父,弟子不会骑马抡刀,如何能以杀的贼寇,这件功劳还让别人做吧。”小塘说:“贤弟不必推辞,你在乌衣国曾做元帅,难道今日连些草寇也不能平么?你还背将起来照样行事,自然可以成功。”言罢写了一张灵符给韩生掖在头巾之上,又把葫芦给韩生背上,教与了他四句咒语,说:“贤弟此去出门直向正南,走到三岔路口便站住,可将咒语念上三遍,立刻就到岭后,躲在松林之中,等着贼人将至,就把葫芦解下来,照槐阴梦中一样行事。立功之时,小弟自然前去看你。”   韩生听罢,勉强从命,出门走到三岔路口,把咒语念了三遍,只觉着身不自由两脚腾空,不多时落在山岭背后,看了果然有一松林,便走进去将灵符揭了息坐,全神专看强人的动静。等够多时,远远的灯笼火把人喊马嘶往前而来。韩生忙把背上的葫芦解将下来,就如那梦中一样摔出来了许多兵卒,又摔出来盔甲刀马,自己披挂起来,提刀上马,一些兵卒排列两旁,专候贼人。韩生虽然害怕,现今有了这些兵马也就胆壮起来,把那宝刀掂了一掂还没二斤多沉,仔细一看,非铁非铜,原来是金银箔贴的一口木刀。要知后事,下回分解。 第三十二回 用木刀立斩丘四 演戏术打救高生   话说韩生看见是把木刀,不由的心中恨怨小塘,说:“济神仙这就错了,给我这个木头家伙,叫我怎样与贼动手。”正然心中作难,但只见一伙强贼走近林来。韩生连忙领众出林,把贼人的去路挡住。丘四正往前走,忽见迎头无数人马,为首一员大将金甲红袍赤马大刀,却也有些杀气。丘四看罢用声招呼说:“尔等是哪里的人马?主将为谁?从实说来。”韩生见问,往对面一看,只见一个强贼身高膀圓甚是凶恶。把个韩生吓的胆战心惊,欲进不敢要退不能,挣着胆子想了一个吓将之法,说:“问我,听真,吾乃玉帝殿前巡天大帅,专察人间善恶,惯拿贼寇,厉害将军是也。”丘四听说微微冷笑说:“穿红的休拿这话吓人,你是天神也罢天将也罢,快着闪开俺的去路,别叫大王爷动手。”韩生说:“好强贼,吾神此来单为高秀才夫妇二人,快快与我留下。放你过去,若要不然,叫你死无葬身之地。”史半纲在旁言道:“大王爷哪里工夫和他说话,哄着打发他回去,上山成亲要紧。”丘四闻言把马一催,说:“好匹夫,还不闪开,看你王爷。”侃侃说着他就是一枪,韩生一见手忙脚乩,旋马就跑,丘四紧紧相随,跑着跑着断了路径,面前闪出一条深涧,把一个韩生吓的魂不附体,正在危急之际,忽听得半空之中一声断喝:“强贼休要撤野,天雷到了。”强贼听见这一句话,吓的惊疑不止,有心要往上看,又怕天雷打将下来,把腰一弯将脑袋伏在马头之上,韩生听得空中是小塘的声音,遂把胆子放开,举起木头刀来要打丘四,以解心中之恨,谁知这刀往下一落,小塘在空中往下一压,只听的咔嚓一声,丘四的人头落地。韩生一见吓了个发怔。众喽卒见主将阵亡,一齐逃跑。徼、苗二人也都来到,俱是金盔金甲,跨马提刀,挡住要路,吓的些喽卒叩头乞命,把一个参谋史半纲生生的吓死,济小塘从半空之中落将下来,说:“众强人,尔等莫慌。你们俱是良民,为饥寒所逼,所以如此。自今为首的已死,你们改过自新,各自去吧。”众贼闻言满心欢喜,叩头散去。   小塘抬头一看,见仲举绳捆二臂,他妻子丫鬟痛哭不止。小塘向前与高秀才解开绳锁,问他:“还是上京去还是回家呢?”仲举垂泪道:“先生,我的房产已皆当卖,回家何以度日,不如上京投靠岳父再作商议。”小塘听了长叹道:“你一心上京,我也难以拦阻,待我叫一人送你。”说罢,遂把一枝梅叫至面前,吩咐道:“我与你写帖一柬,把高仲举送上北京,至四月初八可将柬帖拆看,照帖行事。”一柱梅听罢穿了甲胄,把柬帖揣在怀内等候。高仲举双膝跪倒,叩谢了小塘,又到韩庆云马前道:“韩兄救命之恩不知何日答报,小弟就在马前拜谢了。”韩庆云说:“不用拜谢了,要走快走。若迟了时候,倘再过一伙强人,连我也难保了。”高生拜罢,起身上了坐骑,小厮来兴与一枝梅左右扶帮,赶着骡子催动驼轿,往北京而去,不表。   再说小塘见仲举去了,吩咐韩庆云、徼承光带领人马上了高山,那守山的喽罗一齐跪倒哀求饶命,小塘道:“尔等俱是良民,不过为饥寒所迫才归山寨,今如将积下的余粮等物尽皆献出,免尔之死。”众嘍罗答应一声,齐去搬运财物,内有一个老者立身不动。小塘惊问其故,那老者眼含痛泪尊一声:“众位老爷,小人的家主叫王鼎甲,真定府秀才。那一年上京科举中了第一,韩秀云高中第二,因他得罪了严阁老,当即革去解元,就把我的家主顶了。他的高儿上科中了三甲进士,一年选了扬州府刑厅,带领家眷上任经过此地,被强人杀死,将家口抢上山来,小人的主母恐被贼辱,投涧而死,我等在山上为奴。”小塘听了点头叹息叫声:“韩贤弟,你是亲耳明见的,古人云:得福者未必非祸,得祸者未必非福。你若非革去解元,焉知不和王某一样,况且他之遇祸偏叫贤弟亲闻,又何必别处去司道参禅,这王刑厅就是你度脱的榜样了。”韩生闻听跪下道:“多亏恩师指教。”小塘用手扶起,吩咐徼承光卸去甲胄,拿了盘费把王刑厅奴仆送回家中,那老者叩头谢恩去了,小塘命人焚了山寨,将与韩生的葫芦要在手中,先把徼承光、一枝梅脱下的盔甲刀马吸进葫芦里边,又把葫芦嘴儿一晃,人马也都钻将进去。那些喽罗才知是神仙降世,无不敬服,于是装载粮米财物下山,一直往济南府西关趵突泉而来。到济贫厂中,将粮米财物交清,小塘每人赏银三两,吩咐各自散去,务要改邪归正。众人去后,小塘即委韩生照管济贫的事务,不上十余日徼承光也回来,师徒三人尽心竭力赈济饥民,暂且不表。   再说高仲举夜宿晓行,那日进了北京,问清他岳父的住处,一枝梅引路来到涯儿街火神庙路西户部郎中于宅门首,叫门上人报进,说是山东高姑爷和姑奶奶到了。不多一时,丫鬟出来把于月英接入内室,高仲举随后进去,于遐思迎下客舍,满脸笑容,便道:“贤婿远路风尘,多有辛苦。”高仲举道:“岳父一向纳福。”夫妻二人朝上叩拜,丫鬟服侍小姐往后转去,高仲举出来谢了一枝梅护送之情,送了盘费。一枝梅别了仲举也不回山东,此时遇过恩敖,并不怕人拿他,竟往永定门家中去了,这于遐思将仲举请至书房,茶罢,仲举道:“小婿此来,一来探望岳父,二来顺便纳监,就在京中乡试,万望岳父大人照管。”于遐思满心欢喜道:“贤婿主意不错,老夫明早就去与贤婿办理纳监之事。”说罢吩咐仆人摆上酒席与姑爷洗尘接风,翁婿二人借酒淡心不提。   却说于月英来至后宅,丫鬟在路上已告以后娶之事,月英吩咐丫鬟先去通报丁,随后进入房中,定睛观看,这位后娶的奶奶,年纪有四十多岁,描眉画鬓,自觉风流无比。于月英看罢,心中早不以继母相待,也不呼长唤短,上前只拜了一拜,这位京里奶奶心内大不自在,明知故问道:“这是谁家娘子,到我官宅有何事情?”丫鬟回明:“就是老爷的小姐,同姑爷进京来了。”那奶奶道:“原是你家老爷的小姐到了,我说这么大模大样的。我心里不耐烦,请姑娘到别的房内安歇。”   月英无奈,只得随着丫鬟到在別房坐下,丫鬟们伺候茶饭已毕,于遐思即到在后边,父女二人悲喜交集,又叙了些闲话,吩咐打扫了一座净室,与仲举夫妻居住。   次早于遐思早上衙门,把女婿纳监之事办理妥当,至晚回家。原来那继娶的奶奶褚氏,因于小姐没给他行个大礼,记恨在心,时时不悦,于遐思总不理论,过了几日,恰遇于遐思寿辰,众同年亲友送礼拜寿忙乱了多时,到后面歇息,只褚氏头也不梳脸也不洗,于遐思有心说她几句,恐惯成了的性儿擞起泼来,一则恐被女婿女儿听见吵嚷不成体面,二则怕外人知道传至科道耳中参他家教不严,由此心虽不乐却含笑叫声:“奶奶,今日是我的贱辰,你该早些梳洗出去料理酒席,好和女婿女儿一同吃杯寿酒,合家欢乐一番。”只这女婿女儿四字,褚氏听了冷笑道:“做官的,你也有女儿女婿吗?我却不知道呢。既是你的女儿,我即在你脚头上睡一宿也是他的继母,为何一进门来就把我放不到眼里。”说罢大哭大吵起来。于遐思怕人耻笑,无奈躲至书房,只是发怔。不料高仲举夫妻二人打点了寿礼正来拜寿,走至褚氏卧房门口,早把吵嚷的话听在心里,一齐转身回房,夫妻商议买房搬出,免得于遐思生气。仲举即带上银包暗走出来,至草帽胡同赁了一处宅房,回来与妻子说知,才一同到书房与于老爷拜寿,又送上寿礼。于遐思命人收了,吩咐后堂看洒,仲举连忙拦阻遭:“既有寿酒,就在书房奉敬老父三杯。”于遐思道:“既是这样,即在此看酒。”家童不敢怠慢,忙将酒筵摆上,仲举同妻于氏亲自把盏,连敬了于遐思三杯,就要告辞到后边去。于遐思道:“今日老父贱辰,预备下一杯水酒,原为合家欢乐叙叙家常,怎么连坐也不坐就要后去?”仲举道:“实不相瞒,外边已赁了房子,今日就要搬移,到后边打点打点。”于遐思听了低头暗想,早知是为泼妇吵嚷之故,心下为难多时,不由的含泪向月英道:“我儿,那不良之人早晨与我吵嚷,只以为你夫妻不曾听见,谁知皆已尽知。非是为父的软弱不能休她出去。但恐遇着懂事的说是贱人不良,若遇不知道的只说你夫妻无容人之量,唆调父亲休了继母,这个名传将出去惹人耻笑。老父所以为难。贤婿既然寻下房了,且在外边暂住几日,老父自然还有主意。但今乃正月二十三日,是个月忌日子,且在家住这一日,明早再搬不迟。”于月英接口道:“吉人自有天相,怕什么月忌日忌,早搬一日父亲免一日气生。”   于遐思见他夫妻二人主意已定,即不拦阻,夫妻两个随即叩辞,来至后边,先叫来兴同于宅仆人把衣物搬运过去,仲举、月英又到书房,翁婿父女洒泪而别。要知后事,且听下回分解。 第三十三回 月英东岳还香愿 年七见色起淫心   话说仲举夫妻辞了于老爷,月英上轿,仲举上马,带领奴仆,不一时到在草帽胡同路西新宅住下。光阴似箭,日月如梭,那日到了三月二十七日,月英便道:“遇寇之时曾许下东岳泰山进香,家神圣灵应默默使人来救,夫妻始免灾殃。想京中庙宇甚多,必有东岳行宫,明日这位老爷的圣诞,我意欲前去进香以了心愿,不知夫主意下如何?”仲举一时失了主意,便道:“要进香,明日同到东岳庙走走,一来还愿,二来也看看热闹。”于月英听了满心欢喜,到了晚上夫妻各自沐浴,两铺安歇。   次日早起,梳洗已毕,仲举先去请了香烛元宝,雇了一顶二人小轿,把房门锁了,托咐隔壁老者照看,打发月英上了轿,高仲举带领小厮丫鬟一同前去。走了多时,来至东四牌楼街上,但见那些进香的男男女女挤拥不透,仲举与来兴帮着轿子挤至庙门以前,丫鬟近前掀开轿帘,月英下来,少不得出头露面,被人观瞧。仲举当先引路,挨挤了半日方进大殿,夫妻二人焚香跪拜,默祝已毕,月英转至子孙殿前拜了金身,见那些妇女正打那神前悬挂的金钱,月英也近前去打。   忽从殿下来了一人,乃是严嵩的头一个管家名叫年七,此人倚仗主子威势无所不为,跟他的几个小厮一齐吆喝开众人,年七上了子孙殿的台阶,不错眼珠儿往殿上看那些打金钱的妇人,一眼瞧见丁月英那一等沉鱼落雁之容,闭月羞花之貌,不由的心生一计,叫小厮拿过一吊钱来,在月英身旁把钱取下,一把往金钱上撒去,并没打着,一连打了几把,与那金钱竟两不相干。   于月英那里还在前边打那金钱,无意之中往上撂去,那钱正中在金钱眼内,蹿将过去正落在子孙娘娘怀中。年七高声叫道:“这位娘子固是手准,也是虔心所致,日后定养个绝好的儿子。”月英听见此言,直羞得面红过耳,一回头看见年七那等的轻薄体态,知非好人,忙着叫着丫鬟往外竟走。年七也随后跟来,正要调情,忽见一人走上与这女人讲话,穿带的是秀才衣巾。年七虽有势力,明朝秀才甚有声价,也就不敢十分撒野,叫了一个能干小厮附耳低言嘱咐了几句,这小厮紧跟着他夫妻二人出了庙门,看着于氏上了轿子,秀才领定丫鬟小厮一齐往西而去。年七的小厮紧紧后跟,一直到草帽胡同,细细打听明白,回至玉河桥严阁老新府旁边,见了年七一一回明。   年七笑道:“我说那个妇人怎生得那样十全,原来是个官宦小姐。”说罢从护书内取了个名帖,叫方才去的小厮双喜道:“你拿此帖到高家,如此这般,务必把他请来。”双喜答应一声接了名帖,骑上一匹走骡,不多一时来至高秀才门首叫门。   高仲举亲来开门,双喜一见便道:“我奉严阁老府中年七爷所差,有名帖在此,耍请高相公说话。”仲举接过名帖一看,上写通家卷弟年拜柬,问道:“这位年爷非亲非故,请我有何话说?”双喜笑道:“我家七爷是阁老府中头一位总管人,仰高相公鸿才,有一篇祭文送你老人家去写写,自有重金相送,还要与相公干办前程。”   仲举听了满心欢喜,并不去与月英商议,即骑上牲口,双喜当先引路,不多一时来到年七门首,下了骡子,双喜进去通报,年七迎至书房见礼坐下,茶罢,仲举开言道:“弟乃一介寒儒,蒙赐尊召,有何见谕?”年七道:“久闻先生大才,有篇祭文是上边相爷发下来的,烦大笔代作,所以奉请前来。”   仲举道:“恐才浅学疏不能胜任。”年七道:“不必太谦。”遂吩咐取过文房四宝,年七从袖内取出一个底儿,仲举接来一看,乃是与定国公的夫人上祭的祭典,看毕提起笔来用吃一顿饭时候当即作完,双手递与年七。年七并不识字,接来瞎看了几句,连声夸奖:“真是高才,上边相爷见了,定然抬举你个大小前程。”仲举听了扫地一躬,道:“全仗七爷保举。”   年七吩咐:“看酒,与你高大爷润笔酬劳。”小厮答应一声,登时摆上肴馔。年七亲自把盏,先敬了三杯,然后问道:“高兄仙乡何处,昆仲几人?”仲举答道:“小弟祖居山东济南府历城县人氏,并无手足弟兄。”年七故意点头叹道:“高兄命孤原来与小弟相同,也是独自一人,况且又是同乡,若不弃嫌结为兄弟何如?”   仲举道:“小弟寒儒,怎敢高攀。”年七道:“不必太谦,请问贵庚多少?”仲举道:“今年二十七岁,四月初四日所生。”年七本来年长,他图后日好见娘子,便道:“小弟也是二十七岁,四月初八日生人。”说罢即滴酒为盟结为兄弟。年七欠身道:“兄长请上,受小弟一拜。”忙跪将下去,仲举顶礼相还,二人拜毕复入坐饮酒。   年七满口都是患难扶持,一片义气,还许下秋闱托付主考,必中魁元。仲举信以为实,满心欢喜,杯杯饮干,吃的已有八分醉意,欠身离坐告辞。年七拿了元宝掖在仲举腰中道:“这是与老嫂祝福的,明日小弟到府叩见仁嫂,必须要相见的。”仲举道:“这个自然。”双喜拦着牲口,仲举上去一拱手去了,来到自己门前,趔趔趄趄下了骡子,把门叫开,打发双喜回去。来兴将仲举搀扶到家,一入卧房,不觉沉沉大醉,倒在床上酣睡如雷,直到次早方醒。于氏问在哪里吃的大醉方归?仲举便把年七请出作祭文结拜朋友,许下照应功名,又送了两个元宝,一一说明,把元宝掏将出来。   月英一见沉吟不语,暗想恐非好音,才要讲话,忽听外面敲门,来兴回道:“严府的年七爷来拜。”仲举连忙出迎,二人携手来至书房叙坐饮茶,年七道:“兄长昨在舍下受劳,小弟特来拜谢,还要拜见尊嫂,有一分薄礼望乞笑纳。”仲举昏天黑地的言道:“昨日已领厚赐,怎好又受此礼。”口内说着将礼帖接过,见上面写着:珠花四对、金钗二股,红绫二匹,牙梳全副。看罢递与来兴说:“你拿去与奶奶看,这是太师府年七爷送来的礼物,还要进去拜见的呢。”来兴听说,去不多时出来,向年七言道:“主母说与七爷非亲非戚,无故送礼求见理上不合。这还是原帖奉回,礼物是不受的。”年七闻言羞了个满面通红。仲举在旁连忙言道:“贤弟不必吃恼,这是小子传话不明,多有得罪,待愚兄进去说个明白,自然请你相见。”   言罢到了里边向月英说道:“方才这礼帖是严阁老的大掌家年七的,昨日卑人已与他结拜,他与娘子有叔嫂之称,他既备礼求见,娘子何妨见他。”月英说:“官人,我想年七与咱非亲非故,无故的送礼求见,未必就是好意,出妻献子,可有什么好处。依奴看来还是不见为是。”仲举见月英说的有理,只得拿着帖子走将出来,见了年七说:“贤弟,今日贱内非不相见,只因偶得小恙,未曾梳洗,改日再相见吧。”年七说:“这话太外气了,常言道老嫂比母,小叔如儿,既是嫂嫂贵体不安,小弟理当问候。”说着说着往里就走,仲举无奈,只得随后跟着到了绣房门口。   佳人一见开言大骂说:“好一个无知的野人,擅闯良人之户该当何罪,若不快着出去,可要落没趣了。”年七见风不顺,回头就走。仲举随后跟出,到了书房之内,仲举上前赔礼说:“贤弟莫要生气,贱内生来愚蠢不会说话,还要贤弟见谅。”年七勉强陪笑说:“嫂嫂教训乃是正理,小弟何敢见怪。”言罢告辞,仲举将他送出门去,回到自己房中见了于氏,含怨不语,月英说:“官人,你好没主意,我看年七分明是庙中见的那个狂徒,他今日送礼求见,定非好意,官人何竟粗忽如是也。”仲举听了这话猛然醒悟,自知理短,闭口无言,这且不表。   再说年七回到家中书房之内,独自坐着,想起这番没趣,令人好恼,一想于氏那一种风流实在可爱。正在出神之际,忽有小使言道:“今有李虎求见七爷。”年七闻言心中甚喜说:“叫他进来。”不多时,李虎来到书房与年七请安,年七说:“久不相见,你这一向可发财么?”李虎说:“小人有何财发,只因当着个差使,诸日穷忙。今日是个空子,特来看七大爷。”   年七说:“我想你无事也不前来,必定还有什么话说。”李虎说:“不瞒大爷,家兄店内的客人要算帐回家,欠他几两银子,一时凑不起来,望大爷借与几两,打发他回去,异日加倍奉还。”年七言道:“自家爷们讲什么还与不还,使银子时拿两封去就是了。”言罢叫小厮取出三百银子递与李虎。李虎说:“小人不用许多,只顾今日借与小人,怕小人日后还不起了。”年七说:“这宗银子不用你还,我有一件事情烦你,不知你肯与不肯。”要知后事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三十四回 贪钱财李虎害命 骂知县仲举受刑   话说李虎听说年七有事烦他,遂满口应承说:“小人受大爷莫大之恩,正愁着无处可报,今日既有用我之处,总然是死也不敢辞。”年七听见这话满心欢喜,遂将要害仲举的始末原由说了一遍。李虎只为图那三百银子,遂满口答应,说:“衙门上下还得大爷打点。”年七说:“这个自然,你只管放心去吧。”李虎回到家中,把一个布客用酒灌醉,一刀杀死,将尸首移在高仲举的门口,买通总甲大人在四下里埋伏,只等仲举天亮出来,就要赖他图财害命。这原是年七对李虎说的,知道仲举这日上国子监作文起的早,所以把个死人放在他家门口。   且说仲举天还未明,爬将起来,叫丫鬟跟着关上大门,往前走了两步,一跤跌倒在地。李虎和总甲王成在暗处藏着,见仲举绊倒在地,二人闯至面前应声吆喝:“什么人在此?”言罢用灯笼一照,见地下躺着一人,二贼故意言道:“你这人好没道理,你的朋友醉了,你就该送他回家,为什么叫他在此躺着。”仲举说:“列位,在下姓高名仲举号殿臣,现在是个监生,住在这个门内。只因今日是国子监考文之期,所以出门甚早,不意被这个汉子绊了我这一跤。”李虎说:“原来是高相公,这个人在哪吃酒睡在相公门前,等我拉起他来打发他回家去。”言罢把死尸往上一拉,王成用灯笼一照,说声不好,将死尸丢下。二人拉住仲举说:“好个斯文相公,图财害命,夤夜移尸,这也是天理昭彰,遇见我们二人。”说着说着李虎掏出索来与仲举带上,你推我拉,不容分说要去见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