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命奇冤 - 第 2 页/共 6 页
正说话间,忽听得门外面一声锣响,人声嘈杂,贵兴大喜,以为是报到了。宗孔更忙着三步两步跳了出去,只听得那人声锣声,慢慢的去远了。贵兴不觉一阵心乱如麻,又想道:“我才头一次场,就中了,只怕没有这等容易。但是这一科不中了,下一科不知中不中呢?”忽然又转念道:“不管马半仙算的命灵不灵,一万三千银子的关节,早就买定了,哪有不中之理!”想到这里,心里又是一乐,忽然又想道:“关节上的几个字,我是已经嵌了上去,但似乎勉强些,不知王大人看得出看不出。万一看不出来,岂不坏了事!”忽又想道:“这几个是极平常的字,万一别人破题上头,也无意中弄上了这几个字,倘使主考先看了他的卷,以为是我,倒中了他,岂不是误了我的事!”想到这里,不由的汗流浃背起来,坐不住,走到床上躺一下,一会又起来走走,又自己安慰自己道:“那关节的几个字,只有我知道,别人那里有这样巧,也刚刚用了这几个字呢?”忽又回想道:“天下事也难说,万一果然有这等巧事,那就怎么样呢!”侧耳听听,外面已经打过三更了。“嗳!我今番不去下场,此刻倒也安安稳稳的睡觉了。虽然,盼了一夜,明日穿了衣帽去拜老师,簪花赴鹿鸣宴,也是开心的!我今年只得二十五岁,到了雍正六十四年,我八十五岁,还要重宴鹿鸣呢!”想到这里不禁噗嗤一声,自己笑起来。宗孔道:“侄老爹又乐甚么呢?我看那些报子,真是可恶!你听听看,外面一起一起的过去不少了,单是我们这里他不来,真是可恶!回头他来了,且不给他赏钱,先要骂他几句;你听听看,这管怕是来了!”原来外面又起了一阵人声,再听时就去远了。贵兴道:“我也不等了,睡吧!”走到内室,便和衣睡下,哪里睡得着?不到一刻工夫,又站起来,走到外面,只见宗孔躺在床上,呼呼的睡着了,独自一人,无津打彩的,对着那残肴剩酒默默的出神。坐了一会,走过去把宗孔摇醒了道:“叔父!你听听看,已经交过五更了,只怕没有望的了!”宗孔一骨碌爬起来道:“侄老爹!不说要睡了么?怎么又出来?”贵兴道:“不知怎么,只管睡不着。”宗孔道:“侄老爹!我想起一件事来了。我听见人家说,写榜是从第六名写起的,等全榜都写好了,写前五名,侄老爹中的是解元,是要未了才写的,写得迟,所以报也报得迟了。”贵兴大悟,暗想道:“我买的是经魁,还可希冀个解元。此刻解元不解元,且不管他,好歹是个经魁,高高的中在前五名,自然填榜填的迟了,怎么我不曾想起来。白白的着急了一夜,早点想起来,我倒先去睡觉了。此刻五更时候,将近要填到五经魁了,可又不能不等了!嗳!好歹再等一个更次,中与不中也可以知道了。”宗孔起来了,只是拉三扯四的闲谈,贵兴只是无心理会,定了神侧着耳去听,慢慢的觉着四面绝无声息,忽然抬起头来,见天已发白,贵兴已是急得搓手顿足。忽听得门外高叫一声:“新科解元试录!”(此广东风气也,放之前一夕,探榜者逐名探出,连夜以活字排版,全榜即成,即印出,沿街叫卖,谓之试录,时榜尚未张挂也。)宗孔连忙出去,要买一张看,那人已经去的远了,只得回进来了。贵兴叹道:“试录已经出了,总是无望的了!买来做甚么呢!”宗孔道:“只怕那报子找不着我们的地方,也未可知,此刻只怕榜也挂出来了!侄老爹,何妨自己去看看呢!”宗孔一面说,一面觑着贵兴,只见贵兴在那里发抖呢。说道:“叔……叔父去……去看罢!我……我……我看见有点怕呢!”宗孔道:“侄老爹不要担心,等我去看来,包你一名解元,马半仙不会骗我的。”说罢去了。
贵兴气恼一番,看看天色大明,太阳已出,没好气走到房里,纳头便睡。这一睡,睡到下午方才起来,看见红纸裹着预备赏报子的银子,还放在那里,自家觉得没意思,便跑到书房里再睡,思量莫非那姓陈的是个骗子,可惜交银给他的时候,没有要个收条,不然倒可以告他。又想到:“除非他再也不到广东,倘是再来时,我一定不放过他!”心中胡思乱想,又复睡去。这一天,连饭也没有吃。一直过了三天,宗孔才来,一来了便道:“侄老爹,不要烦恼,我这两天也着实代侄老爹生气,我想内中一定有个缘故。”贵兴道:“甚么缘故呢?”宗孔道:“古语说的好,若要求取功名,要五件事俱全。那五件事是古语传下来的:‘一命,二运,三风水,四积陰功,五读书。’依我看来,据马半仙算的命,侄老爹的命运,是好到极处的了!至于积陰功一层,别的我不知道,单是我这个远方穷叔子,哪一时哪一刻不受侄老爹的恩惠,这还不算积陰功么?讲到读书呢,我常看见侄老爹出口成章,就是说句话有时也是之乎者也不去口的,还怕文章作不好吗?
我疑心的,就是风水一件事,或者有甚么关碍之处,也未可知。
贵兴慢腾腾的答道:“这也未必。我父亲在时,最讲究风水,所有作灶开门,都定了方向,甚至修渠小事,也选过日子,这总是我的晦气罢了,怨甚么风水呢!”宗孔道:“话虽如此,只怕阳宅好了,陰宅未见得十分好呢。我闻得马半仙看风水的本事极好,浑名叫‘钻穿石’,何不请他去看看陰宅呢?好在所费无几,侄老爹也不是在乎此的。”贵兴道:“这等说,就烦叔父去请他来,同去看看。”宗孔巴不得一声答应了,就来找马半仙,讲定了五两银子步金,宗孔却要个九五回用,一同到贵兴家来,叫了船摇到谭村去。
原来贵兴祖坟,葬在谭村。当时船泊了岸,贵兴、宗孔、半仙,一同登岸,来到坟上。马半仙开了罗盘,看了方向,又四面看了大局,就发起他那荒谬议论来道:“尊府这座陰宅,前后俱是高耸,中间低陷,是个‘猫几伸懒’之局,行门放水,极合其宜,可以断得是发科发甲,了财两旺之地。”贵兴道:“有甚不到之处,尚望指教,不可过誉!”马半仙道:“我是依书直说,毫无褒奖,从前那位点袕的先生,很有功夫,恰恰点在这龙盘之内。东边文笔既显,西边催官亦猛,后面玄武高耸,前面朱雀坦平,四围巩固,八将归堂,应有一名状元,三名进士,举贡秀才,可保屡代不绝的。”贵兴道:“既如此,何以我今年下场不利呢?”半仙叹了一口气道:“最可恨的是前边那一座石室,恰在那犯煞的位上。最宜平坦,不宜高耸。不知是哪个人的房屋,倘能叫他迁让,此地便是十全十美的了。”贵兴道:“这是舍亲梁天来的房子。”半仙道:“既是令亲,当好商量,老兄……”
说到此处,宗孔拉了他一把,走过几步,半仙不知何故,也跟了过来。宗孔悄悄说道:“你见了我家侄老爹,就称呼一声大爷,也不辱没了你,你怎么称兄道弟起来!”半仙忙道:“是是是!”
又走过来对贵兴道:。‘大爷!不可惜了小费,总要弄了过来,拆平了他,非但可保人口平安,而且科甲不绝,千万不可错过!”
贵兴欣然,送过步金,打发半仙先回去。宗孔连忙跟到船上,取了回用。又回到贵兴家来,讨这差使,要去见梁天来,商量买他的石室。
不知此去买得成功与否?且听下回分解——
第五回 论柴米家庭现丑态 恣鼓簧中表动争端
却说凌贵兴的老宅,本来也在务德里司居住,因为他父亲发了大财,所以又在省城盖造了房屋。贵兴借读书为名,在省城住的时候居多,就是家眷,也是时常往来两面。此次因同马半仙来看风水,就便回老宅去,所以打发半仙先走。
宗孔因为去省城伺候贵兴等榜,也多日未曾回家,此时向贵兴讨了差使,一同走下山来,送得贵兴回到老宅,自己也回家转。妻子谢氏埋怨道:“你好呀!一去七八天,也不管家里没柴没米。从前天起,灶上就没有起过烟了,闹得个儿啼女哭,叫我一个守着,你却一个人在外头乐呢!”宗孔道:“不要紧,我今天再到省城走一次,包你有好处。”谢氏道:“呸!饿也快饿死了,还讲好处呢!一连三天了,只在门前山芋摊上,赊了两斤山芋,就当一天米粮,还望你有好处呢!”宗孔侧着脸儿想了一想道:“家里还有甚么衣服没有?”谢氏道:“你好快活呀!还想有得当呢!要就在身上剥下来,索性大家打赤膊过日子。”宗孔道:“你不要性急。首饰呢,可还有点?”谢氏听了,立起来对准宗孔脸上狠命的啐了一口,又伸出手指在自己脸上拨了两拨道:“亏你羞也不羞!我陪嫁的几件首饰,哪一件不败在你手里?
你曾同我置过甚么来,害得我耳朵上戴了铜耳环子,头上插了铜压发簪儿,你要,就都拿了去!”说罢赌气,果然把那铜耳环,铜压发,除了下来,劈面掼去。宗孔嬉皮笑脸的拾起来,也不言语,往外就走。谢氏哭着说道:“天杀的!你索性把他掼了,等我铜的也没得戴,披着头发,光着耳朵,只当穿你这天杀的重孝!”
宗孔头也不回,一直走到贵兴家中,问道:“侄老爹!我来请一个示,比如天来肯让那所石室,侄老爹肯出多少价呢?”贵兴道:“闻得他们当日盖造的时候,不过一千多银子。此刻我为风水起见,说不得要多出几个钱,就是三四千也不要紧。他肯卖最好,不肯时,也不可勉强。不知叔父怎样说法?”宗孔道:“此事同他们女人说,是不中用的。我打算赶到省城,到他糖行里,同天来当面说。”贵兴道:“只是又累叔父奔走,如果事成,这中费用我格外从丰就是了。”宗孔道:“这有甚要紧!我即刻去张罗一件事就动身。”贵兴道:“叔父又要张罗甚么?”宗孔道:“不要说起,刚才我回家去,看看恰好柴也没了,米也缺了!”
说到这里,把那铜簪儿环儿故意半隐半现的,在贵兴眼前晃了一晃道:“拿这个去当了,好叫他们买起柴米来。”贵兴道:“叔父为了我的事,哪有叫叔父破费的道理?不必当,我这里拿去用吧。”说罢,拿出十两银子来,交与宗孔。宗孔道:“明日事成,请在中费里面扣回就是了,惭愧得很呢!我也不说谢了。”说罢,辞了出来,气忿忿的跑回家中,把银子往桌子旁一掼,直挺挺的坐着,瞪起了眼睛一言不发。谢氏走到桌子旁边一看,果然真是银子,便陪笑道:“官人!当真把那铜东西换出银子来,真是本事!”宗孔也不言语,把那铜簪儿环儿,劈面的掼了过去。谢氏连忙抬起来,又陪笑道:“宫人,我们老夫老妻,无意中的三言两语,何苦动了真气!倘使气坏了你,你叫我靠哪个呢!你吃了饭不曾?可要弄饭给你吃?你喜欢吃甚么菜?我去烦隔壁王妈妈来。”宗孔也不言语,抓了两块银子,约莫有一两多重,立起来就走。谢氏等他走远了,咕哝道:“天杀的!不受抬举!我看银子面上巴结他,他倒在老娘面前闹起脾气来了!”又大声嚷道:“王妈妈,王妈妈!有空么?叫了李婆婆、张嫂嫂,来打天九呀!我们那个东西又走了!大家来凑个兴儿,我要翻本呢!”
不提谢氏这里。且说宗孔离了家门,叫了一只小船,摇到省城,一径到第八甫天和糖行,来寻粱天来,原来粱天来自从南雄拆股以后,就在省城第八甫,开设天和糖行,自己带着兄弟君来,儿子养福,在行中经理一切,生意倒也兴旺。这一天,宗孔来到,名份上他是娘舅,天来兄弟是外甥,自然殷勤接待。寒喧既毕,宗孔道:“贤甥近来生意,想必兴隆,不知这糖行的利息有多少?”天来道:“利息本来甚微,不过所望销场多,就可望多中取利,亦不过敷衍罢了。”宗孔道:“此刻有一注生意,可以获到几倍利,不知贤甥愿做么?愿做的,我就说出来,不愿做的,我也兔开尊口了。”天来笑道:“哪里有几倍利的生意?除非是贩古董,可奈这个,愚甥不在行。”宗孔道:“这个虽不是贩古董,却也同古董差不多,只要贤甥肯做,我便说出来,什么在行不在行的。”天来道:“既承娘舅照应,又有甚么个利钱,哪里有不肯做的道理?只怕还是求之不得呢。”宗孔道:“你肯做,我就说了。我那位祈怕舍侄,今年乡拭,主考瞎了眼睛,没有中他。他心中不忿,请了一位极高明的风水先生名叫马半仙的,来看陰宅风水,据说风水十分好,应该要中一名状元,三名进士,……”天来见他忽然掉转话头,讲到风水上去,觉得不轮不类,暗暗好笑。因问道:”这是尊府的福地,才谈的是生意,怎么扯到这个上来?”宗孔道:“你不要性急:等我慢慢讲下来呀。后来又说可惜前面这座石室,挡住了风水,倘能把石拆平了,就要马上见功的。这石室就是贤甥的尊府,因此祈伯特地叫我来,与贤甥相商,请贤甥把这石室让与他。当日你令尊翁盖造这座石室,是我知道的,不过花了千把银子。我今天来时,到祈伯那里请示,问他肯出多少钱,他一口就出了三千。我想他功名心切,就是一万,也肯出的,贤甥若是肯卖时,一万银子包在我身上。可有一层,先要说明白,可是要三七分的,交易成了,你得七千,我得三千。贤甥,你千把银子的房子,卖了七千,不是几倍利么?”天来愕然道:“原来如此!但是这石室是先父手建,平时常常说起,他日无论家计如何,这石室不准毁卖,三代之内,必要保全。三代之外,人事变迁,也不能预为嘱咐的了。这是先父的话,此刻先父骨肉未寒,哪就好变卖?却想不到这房子,有碍贵府风水,好不令人为难!”
宗孔见天来言语之间,似乎活动,心中暗想,以为天来嫌其分润太多,因又说道:“如果贤甥肯让,分润一节,可以从长计议,不必一定三七,就是二八,也可商量。”天来道:“不是这等说,愚甥只碍着先父遗命,是以为难。”宗孔道:“贤甥之言差矣,父命虽重,却是早已死了,与其守着死父亲的遗命,毫无好处,何如徇了活亲戚之情义,发笔财呢?”君来听得不耐烦道:“娘舅!这是甚么话?人家只有晚辈不长进,败坏先人遗业,做长辈的出来禁止,禁止不从,还可以教训。怎么你做娘舅的,倒说出这般话来,怂恿愚甥们向不肖路上走呢!我弟兄两个,任凭怎么样,这房子是不变的。何况此刻靠着点小生意,还有饭吃呢,我看娘舅还是免开尊口吧。”天来的儿子养福插嘴道:“说来也是笑话,人家好好的住宅房子,又是碍了风水了!考试不得中,不怪自己心眼塞,倒说主考眼睛瞎了!若要中举,何不多读两篇文章,多临两行古帖,反来要买人家的房子!须知这房子底下,生不出个举人来呀!倒是我们近来商量要起造花园,没有地基,凌表叔的房子,恰好合式,不知他肯卖给我么?”天来一声喝住,对宗孔道:“小孩子的话,没有轻重,不要见怪!愚甥不敢不恪尊父命,望娘舅回去,多多拜谢祈伯,恕我有违尊命!
其实风水一节,虚无缥渺,不足凭信,何必以此撄心呢!”
宗孔受了君来养福两个抢白,正没有下场,今得天来转了个弯,便一言不发,搭讪着走了。天来也不挽留,送出大门而别。
天来转身,埋怨君来养福道:“就是不卖给他,也要好好的打发他,你叔侄两个,不该出言激怒他!你们可知谭村一带,乡民有两个歌谣,叫做‘不怕雷公,只怕宗孔;不怕菩萨,只怕祈伯’,他两个的行为,就可想而知;这宗孔的绰号,还叫做‘落地蜈蚣’,你们偏要碰到他头上,须防惹下祸来,我可不答应你们的!”一席话说得君来养福,默默无言。
且说宗孔受了一番抢白,没好气走了出来,叫了船,一口气摇到务德里司,舍舟登陆,一口气奔入贵兴家中,将天来、君来、养福各人说话,一字不讳,滔滔汩汩的说了出来。说罢,暗觑贵兴面色。贵兴叹道:“天来表兄,能恪守我姑丈遗命,在市井之中,可算难得!”宗孔以为贵兴必怒,谁知他一点也不怒,反赞美天来,不禁愕然道:“天来还情有可原,君来的话,就太岂有此理了!”贵兴道:“他说的本来也是正理。”宗孔着急道:“叵奈养福这厮,出言无状。”贵兴道:“小孩子们,懂得什么,何必同他计较!”宗孔道:“小孩子……说小也不小了,上二十岁的人,亲也娶过了,还小么?而且天来也岂有此理!听了他儿子的话,登时也翻过脸来,说我的儿说的不错,当日凌……侄老爹,你不要动气,这是我学梁天来说的,……他说当日凌贵兴的老子,本来是个穷光蛋,多亏了我父亲提携他起来。他此刻有了几个臭铜钱,就这么放恣起来,连我的房子也要想买起了,问他要脸不要脸?”贵兴听了,勃然大怒起来。
未知这一怒,怒出什么事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鼠牙雀角宗孔穿墉 虎噬狼吞爵兴设计
却说宗孔看见贵兴已怒,便道:“我听了他这话,代侄老爹下不来,同他争执了两句,他兄弟父子,就要动起来。左右邻居,都来相劝,他还当着众人,尽力的糟蹋侄老爹呢。”贵兴大怒道:“无论省城,无论南雄,哪一个不知梁朝大是我父亲携带起来的?梁天来怎敢这般无礼!我与他势不两立!”说着便要往省城,与天来理论。宗孔连忙拦住道:“侄老爹何必性急!此刻去同他理论,一则他兄弟父子,同蛮牛一般,不是可以理喻的;二则侄老爹是读书斯文人,犯不着同他们去斗嘴,叫旁人看见,也失了侄老爹的斯文,何不叫旁人去出他的气呢?”贵兴道:“怎么叫旁人出气呢?”宗孔低头想了一想道:“我记得粱朝大葬的山坟,那一片地,是侄老爹你老人家送与他的,原是我凌家之地。此刻何不仍旧叫我们姓凌的人,抬个棺材去,掘去他的棺材,就葬在他那里?”贵兴道:“掘坟见棺,只怕是犯法的。”
宗孔道:“若怕犯法,我们只掘破他的天罡,却不掘到见棺,他能奈我何!好歹去闹他一场,也是好的。”贵兴道:“这个事只怕没有人去做:”宗孔道:“我兄弟海顺,为人胆大,生相凶恶,若多少给他点好处,没有不肯干的。”贵兴道:“只是哪里去找那死人呢?”宗孔道:“侄老爹真是好人,何必一定要死人呢?只要胡乱去弄个空棺材就是了。”贵兴笑道:“既如此,叔父去办吧。要开销多少,到我这里来支。”宗孔巴不得一声,来找到了海顺,告知如此如此。登时招了十多个无赖,弄了一口薄板棺材,海顺穿了一身素服,无赖抬了空棺,径奔梁氏坟地而来。
七手八脚,砍伐树木,挖掘坟头。
这粱朝大的坟,原是毗连住宅的,就在屋后菜园的后面。这一天,天来的家人祈富,在后园浇菜,看见这种情形,连忙奔告老主母凌氏。凌氏听说,老大吃了一源,忙到后面,开了后门观看,见是娘家的堂房兄弟海顺所为,不禁大怒,骂道:“你们这是做什么来了!怎样连王法都没有了!……”话未绝口,海顺手执竹竿,吼声如雷,扑将过来,骂道:“老虔婆!这是我凌家之地,我侄老爹祈伯,送给我葬老婆的,干你这老虔婆甚事来,要你出来拦阻我!”
却说天来有一位叔叔,名唤翰昭,住在邻近,闻声出来相劝。海顺见了,便舍了凌氏,径奔翰昭来。翰昭本是个安分乡民,从来不会多事,看见海顺无理取闹,连忙退了回去。这里海顺带着一众无赖,恣意蹂躏一番,撇下了空棺,一哄而散。宗孔便开了帐目,到贵兴处支钱开销。贵兴一看,不多不少,恰是纹银五十两,就照数付了。宗孔拿去开发了,自己落下一大半,又拿回去骄其妻妾,自不必说。
捱过了年,宗孔的日子又穷了。又来寻着贵兴道:“梁家那一座石室,阻了我侄老爹的功名富贵,我心中总是不平,夜来想得一个妙计,管教梁大来将这石室,双手奉与侄老爹。”贵兴道:“不知叔父有何妙计?”宗孔道:“他那石室。正对着一座土山,我们可将那土山前面,削平一块、竖起木板,在木板上面,画一只白虎,对着他那石室的明堂。古语有两句说道:‘白虎守明堂,一岁几人亡’,那时他怕死人,不愁他不出卖。”
贵兴道:“如此叔父就去办来。”宗孔得令,连忙就去,果然在那土山脚下,竖了五六尺宽的木板,画了一只白虎,画得张牙舞爪,摆尾摇头,好不怕人。凌氏见了,又气又恼,叫人请了翰昭来商量。翰昭道:“我们何不在后墙上,画一只貔貅挡着他呢?”
凌氏道:“除此之外,也无他法,只得就这样罢了!”遂叫人在后墙上画了一只貔貅。
看官!须知这算命、风水、白虎、貔貅等事,都是荒诞无稽的,何必要叙上来?只因当时的民智,不过如此,都以为这个神乎其神的,他们要这样做出来,我也只可照样叙过去。不是我自命写改良小说的,也跟着古人去迷信这无稽之言,不要误会了我的意思呀。
闲话少提。却说宗孔自画了白虎之后,便日夕前来探听消息,以为梁家从此要坐立不安的了。那天看见一个泥水匠,在梁家出来,宗孔便走过去问道:“请问梁家修理甚么房子呢?”那泥水匠道:“不是修理房子,只因前面不知甚么人,画了一只白虎,恰好对着梁宅明堂,他叫我去后墙上面,画了一只貔貅,要克制那只白虎呢。”宗孔道:“画好了么?”那泥水匠道:“刚好今日完工。”宗孔听了,不禁愕然。忽又问道:“貔貅可以克制白虎么?不知又有甚么东西,可以克制貔貅?”泥水匠道:“那可不知道了。”宗孔没好气,走回家来,思前想后,总不得一个善法,弄了那石室过来,巴结贵兴。越想越气,不觉的“怒从心头起,恶向胆边生,”跑到外面,招了十多个无赖,径奔梁宅后面,不问情由,对着后墙,一阵乱捣,登时那墙豁剌一声,坍了下来。凌氏听见。忙到后面观看,见宗孔率领一众无赖,正在拆得兴头。因大喊道:“我同凌家有什么过不去?屡次三番来蚤扰我!前番海顺糟蹋山坟,我也不理论了,今番索性闹上门来了!”
宗孔不由分说,拿起一块断砖,劈面打来,凌氏急急闪避,未曾打中,却把一口金鱼缸打破了。宗孔见打破金鱼缸,触动了心机,登时叫众无赖,把拆下来的砖头,搬到旁边一口鱼池里,填塞起来,嘴里大嚷道:“近来谭村一带,小儿多出麻疹,风水先生说,你这堵墙有碍小口,我今拆了,为众人除害,纵使告到官司,怕我输了你!”凌氏还要拼命向前阻止,当有长媳刘氏孙媳陈氏,及孙女桂蝉,一同前来劝止,扶入内室。宗孔蹂躏了多时,又抢劫了多少花卉树木,方才一哄而散。
凌氏听得外面人声已静,悄悄到后头来一望,只见拆得七零八落,鱼池填塞了一半,花盆花架,也闹得东歪西倒,不觉放声大哭。刘氏没了主意,只得叫祈富赶到省城,请天来弟回来商议。天来兄弟闻信大惊,连忙唤了快艇,赶回家中。凌氏一见,便大哭道:“你们兄弟在外,得罪了凌家甚么人,闹到这个样子!你兄弟干下来的,你兄弟还去料理,我上七十岁的人,没有几天活了,只是你们也要过个安乐日子。”天来兄弟,虽由祈富将上项事大概说知,到底还不甚清楚,只得向刘氏诘问。刘氏一一说知。天来到后面看了一遍,不觉怒道:“如此,哪里还成个世界!我明天就到番禹县里,告他一状,请官勘验,好歹要罚他赔偿!”凌氏道:“算了吧!岂不闻‘衙门八字开,有理无钱莫进来!’你兄弟的财势,哪一样敌得过凌贵兴,受了这场恶气,还不够,还要去讨一场输官司么?只不知你兄弟怎么得罪了他,惹下这场是非?”天来把宗孔来求买石室一事告知,凌氏闻言,只有叹气。刘氏对天来道:“婆婆不愿意打官司,官人不可违拗,再惹老人家动气,只好自己认个晦气。赶紧叫人来修理好了,仍旧到行里去招呼生意吧。”凌氏道:“媳妇说的是!这些恶棍,从此远避他点就是了。”天来无奈,只得叫了匠人来。修理坟墓,补种树木,重起后墙。过了几天,商量仍回省城,料理生意。君来道:“茶村有一笔帐,我们何妨去取了回来,再到省城呢?”天来道:“也好!”于是弟兄二人,取道茶村而去。
真是“无巧不成书”,刚刚冤家路窄,他兄弟二人,取道前行,并不留意,却被宗孔看见了,暗想这一条是往茶村的大路,他们到那里做什么呢?连忙奔到贵兴家来。乱叫乱嚷道:“侄老爹!不好了!梁天来兄弟,要告到衙门去了!”贵兴吃了一惊道:“此话何来?”宗孔道:“我碰见他兄弟两个,到茶村去,想来一定是叫人写状去了。”贵兴尚未答话,只见旁边一人说道:“放心,放心!他断不是去叫人写状。”宗孔抬头看时,原来是贵兴的表叔区爵兴。
这区爵兴本是一个斯文败类,坐了一间蒙馆,教了几个蒙童度日。平日专好结交地保衙役,唆扰讼事,颠倒是非,混淆黑白。他又略略能料点事,凌贵兴等便推服他足智多谋,上他一个徽号,叫做“赛诸葛”。当下宗孔便问道:“老表台!你向来料事如神,这回可知道他们到茶村做什么呢?”爵兴道:“茶村一带,多有苏帮客人,这苏帮客人,多半是办糖的,与他们总有往来,他们一定到那里讨帐去了。”宗孔拍手道:“不错,不错!
我们何不到半路去拦截,抢了他的银子,丧丧他的气!侄老爹家财百万,本来不在乎此,然而抢了来,我们一众穷兄弟,吃杯酒,也是好的。不知侄老爹意下如何?”贵兴道:“拦路抢夺,非但王法不容,就是旁人看见,也要抱不平的。”宗孔道:“我们多约几个人去,怕他什么?”贵兴摇头道:“不妥,不妥!”爵兴道:“纵然多约几个人,理亏也是无用。我有一个法子,要叫天来将身边所有之银,双手奉上。如其不然,即硬行抢夺,也无人敢出场拦阻。并且天来事后,连屁也不敢放一个!”宗孔大喜,便问是何妙计。
不知爵兴说出个什么妙计来?且听下回分解——
第七回 假三千债抢三百银强徒得意 打五巴掌换五担米乡老便宜
且说区爵兴当下对贵兴道:“如果约了多人,拦路抢夺,非但旁人看见,要抱不平,就是说起来,凌府上的人,出来行抢,也不好听。我有一计,却要写一张借票,写着:‘康熙四十八年,粱朝大因买受沙田,交价不敷,借到凌宗客银三千两。凑交田价,按月行息一分。’拿了这张借票。以索欠为词,他若不认时,就抢了他的银子。旁人也只知索欠,哪个敢来说我抢夺呢?”
贵兴大喜,一面叫宗孔去约人,一面叫爵兴写假票,写好了,又取米尘弹染过那票子,成了旧色。宗孔已约到了凌氏一众强徒,柳郁、柳权、润保、润枝、越文、越武、越顺、越和、宗盂、宗季、宗孝、宗和、海顺、美闲,共十四人,分布要隘,预备拦截。
也是天来合当有事,倘使他兄弟收了帐,就在茶村叫了船,一径到省城去,他就没事了,偏偏想着一桩什么事来,要回家去走一遍。又因为收了三百两银子的帐,带在身上,走路不便,就叫了一只小船,摇到谭村来。那船将近码头时,天来在船上,远远望见码头旁边茶亭里面,坐着一人,正是凌贵兴,手摇折叠扇,左顾右盼。天来暗暗吃了一惊,忙将三百两银子,与君来分缠在身上。唉!梁天来这又失着了!他既然见了凌贵兴,明知道凶多吉少,就应该叫船家回转船头,摇到省城去,也就没事了,却偏偏还要投到虎口里去。等船拢了码头,付了船钱,就舍舟登陆,只见凌贵兴在茶亭里面,一摇三摆的迎了出来,天来兄弟,假装不见,掠了过去,贵兴哪里肯放过,高声叫道:“梁老表台!请了!”天来兄弟也只好与他招呼。只见他笑吟吟的走将过来,眉目间却带着三分杀气,左有樟头鼠目的区爵兴,右有豹头环眼的凌宗孔,一个是做眉弄目,一个是擦掌摩拳,天来只得也说声“请了,”便欲走过。贵兴道:“梁老表台!久不相逢,何必匆匆要去?弟有一事奉问呀。”天来只得站定了,问道:“不知有甚事见教?”贵兴道:“从前姑丈那一笔帐,不知几时可以清还?”天来愕然道:“失父有什么帐目未清?”宗孔冷笑道:“侄老爹!是不是呢?我明知他是要赖的。喜得字样没有遗失,何不拿出来给他看呢?”贵兴在身边取出那一张假票来,笑吟吟的递与天来道:“这是姑丈字迹,想老表台也还认得!”天来接来一看道:“字迹对不对,此时且不必说,但是既然有了这笔帐,当日在南雄拆股的时候,何以不拿出来算清呢?”君来大叫道:“哥哥!还有工夫同他讲理!这种借票,要还也可以,大家请到大王庙去,鸣钟击鼓,当着菩萨,我就如数交还!”
看官!看了君来这句话,好笑么?哪里有什么大王菩萨,来管你这闲帐呢?不是这等说,在当日那迷信鬼神的人,大有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的神情。他肯叫出这句话来,正表得他是正直无私,不是赖帐人呢。不比得近来风气渐渐开了,迷信的人,渐渐少了,在爇心世事的人,他还在那里暗暗欢喜呢!他说好了,好了,把这神权打破了,我们中国的民智要开起来了,听天由命的话头抹煞了,实心办事的人就多了,不知刚刚不是这样说,这就叫做出人意外之事了。怎么叫做出人意外呢?那一班坚诈狡猾之徒,他知道了鬼神是荒诞的,迷信是没有用的,他却不肯在嘴里说出来,等到遇了机会,他还要借着那赌神罚咒,去行他的偷盗拐骗呢!
闲话少提。且说当下区爵兴抢上一步说道:“你二位也不必强辩。也不必动怒!论理,祈伯同你二位是姑表至亲,虽然古语有‘父欠子还’之说,祈伯本来念着亲情,一向不曾提起,倘使没有缓急,莫说是三千,就是三万,也不要紧。无奈祈伯近日要置办赡族义田,还少三千银子的田价,所以才来商量,不然,你想象祈伯那种肯置义田赡族的仁慈君子,他肯为了这区区三千银子,失了和气么?此刻你两位一个强辩,一个动怒,在祈伯原不要紧,只怕他凌府上各兄弟子侄,也要不答应呢!”天来未及答话,贵兴也未开言,宗孔便道:“区表台的话不错!”说罢便睁圆怪眼,大吼一声道:“众叔侄兄弟在哪里?”天来见神色不对,忙向君来递个眼色,意欲叫他逃走。谁知宗孔吼声未绝,早见左有柳郁、柳权,右有润保、润枝,前有越文、越武,后有越顺、越和,一齐跳将出来。贵兴、爵兴、宗孔早跳在茶亭外的石凳上,宗孔在贵兴手上,取过招叠扇,拍的一声开了,扬了一扬,大叫道:“快捉住赖债贼,”搜查起来!”八个人一拥上前,将天来兄弟捉住,将身上所带三百两银子,尽情搜了出来,殴了一顿,方才放手,簇拥着贵兴而去。天来兄弟,抱头鼠窜而逃。
谁知到了一个转弯去处,走得急了,同一个来人扑个满怀,抬头看时,正是海顺。海顺大叫道:“赖债贼在这里了!”叫声未绝,只见美闲、宗孟、宗季、宗孝、宗和,一拥而来,把天来兄弟围住,拳脚交下,又打了一个痛快,方才呼啸而去。赶上贵兴,一同簇拥而回。
贵兴当中坐下,爵兴在左,宗孔在右,其余分列两旁坐下。
贵兴便要论功行赏,爵兴递过一件东西来道:“贤侄且收好了。”贵兴接来一看,却是那张假借票。爵兴道:“贤侄给他看了,又不即刻要回来,我在旁边已是暗暗着急,幸得围住他时,他慌了手脚,落在地下,被我顺手拾了。这东西落在外面,终究不好,我们收起来,将来还有用处。”贵兴大喜,分付把三百两银子秤开了,柳郁等以下,每人十两,尚余一百六十两。宗孔平生办事出力,爵兴计策有功,各得七十两。下余二十两,置办肥鱼大肉,美酒佳肴,叙饮庆功,欢呼畅饮了一夜。
可怜天来兄弟,被殴之后,一步一拐,捱到家中,却是痛苦了一夜。凌氏问知底里,十分心痛,也是无可如何。养息了几天,伤痕好了,就到省城去照料生意。过了数月,天来回家省母,就在家中住了几天。一日偶然出外闲走,却又冤家路窄,遇了贵兴。原来贵兴自从纠众抢银之后,甚是洋洋得意,觉得这个玩意儿,很有趣味。虽然不是为钱财起见,然而想起那一天的情景,犹如出兵打仗一般,自己是元帅,左有军师,右有护卫,号令一声,四面伏兵齐起,那张石凳,犹如将台一般,站在上面,好不得意!终日坐在家里,实在闷得无聊,怎能够时常有这个玩意儿,玩玩就好。他终日存了这个心思,这天又在路上遇见天来,暗想天来屡次被我凌辱,当在晦气头上,怎么倒觉得他的脸上津神焕发呢!此时能再打他一顿便好,只可惜没有带人出来,若要自己动手,又恐怕打他不过。
正在踌躇之际,忽见他族叔易行,左手提着粪箕,右手执着粪钩,远远行来。贵兴向来最憎厌他的。此时用人之际,不免招呼,遂闪在一旁,叫道:“叔父辛苦了!许久不见,近来好吗!”易行走近一步道:“一双白手,做这最贱的营生,哪里还有意可得呢?除非你贤侄照应我,或者就可以好点了。”贵兴道:“我此刻正要用着叔父的一双白手,包管马上就可以发财。”易行道:“这话怎讲?”贵兴道:“梁天来现在前面站着,叔父代我去打他一顿,我重重的谢你。”易行摇头道:“不好,不好!天来同我有恩无怨,我如何下得手?”贵兴听了,大为不悦。恰好宗孔走到,问是甚事,贵兴告知一切,宗孔对易行道:“哥哥好没思量!侄老爹是自己人,天来是外姓,纵然你受过他惠,今者何在?莫说侄老爹说了要谢你,就是不谢,这个差事也要当的呀。你看你这粪箕里,还是空的,天色要晚了,你拿甚么好换钱?难道好向梁天来去讨么?”易行踌躇了半晌道:“不知打了之后,怎么谢我?”贵兴道:“打一下,谢你一担米,你有本事打一千下,就是一千担米!”宗孔道:“你听,你听,你不打,我去动手了!”易行道:“我去,我去。”放下粪箕粪钩,想了一想,走到阳沟旁边,掏了一手污泥,在脸上涂了一涂,径奔天来,举手照脸就打。天来正在站在那里闲看,忽见一个汉子,满面污泥,对着自己奔来,还疑心是个痴子。忽视他走近身旁,兜脸就是一巴掌,吓得天来不得主意,呆了一呆,接连就是两三掌,天来掩面逃走。照易行的气力打天来,就是打一千下,也还有余。只因他受过天来的恩惠,良心未曾尽丧,所以用污泥涂了脸,也是恐怕天来认得出他来。等到动手时,只打了几下,手就软了,天来不走,他也打不下来了。所以天来一走,他也就不追。翻身来问贵兴道:“打了几下,贤侄有数着么?”贵兴大喜道:“五下五下,叔父且先回去,五担米我就叫人送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