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教偶拈 - 第 4 页/共 11 页

指挥谈笑却莱夷。千古何人似仲尼。   旬日之间除叛贼。真儒作用果然奇。   话分两头,却说兵部尚书王琼,见先生所上宁王反叛两次表章,疏请五府六部大臣,会议于左顺门。诸臣中也有曾受宁王贿赂,与他暗通的。也有见宁王势大,怕他成事的,一个个徘徊观望,尚不敢斥言濠反。王琼正色言曰:“竖子素行不义,今仓卒造乱。自取减亡耳。都御史王守仁,据上游,必能了贼。不日当有捷报至也。其请京军,特张威耳。”乃顷刻覆了十三本。首请削宸濠属籍。正名为贼,布告天下。但有忠臣义士,能倡义旅。擒反贼宸濠者,封以侯爵。先将通贼逆党朱宁,臧贤拿送法司正罪。又传檄南京,两广,浙江,江西,各路军马,分据要害,一齐剿杀。朝廷差安边伯许泰,摠督军务,充总兵官。平虏伯江彬,太监张忠,魏彬俱为提督官,左都督刘翚,为摠兵官,太监张永,赞画机密,并体勘濠反逆事情。   兵部侍郎王宪,督理粮饷,前往江西征讨行至临清地方。闻江西有捷报,宁王已擒,许泰,江彬,张忠等,耻于无功。乃密疏请御驾亲征,顺便游覧南方景致。武宗皇帝大喜,遂自称为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总兵官,后军都督府太师镇国公,往江西亲征。廷臣力諌不听。有被杖而死者。车驾遂发。大学士梁储,蒋冕扈从。   九月十一日先生南昌起马,将宸濠一班逆党囚禁。先期遣官上疏。略云:   逆濠睥睨神器,阴谋久蓄。招纳叛亡,探辇毂之动静,日无停迹,广置奸细。臣下之奏白百不一通。发谋之始,逆料大驾必将亲征,先于沿途伏有奸党。为博浪荆轲之谋,今逆不旋踵,遂已成擒。法宜解赴阙下,式昭天讨。欲令部下各官押解。恐旧所潜布,乘隙窃发,或致意外之虞,臣死有余憾。况平贼献俘国家常典,亦臣子常职。臣谨于九月十一日,亲自量带官军,将濠并官眷逆贼情重罪犯,潜解赴阙。   先生行至常山草萍舗,闻有御驾亲征之事,大惊曰:“东南民力已竭。岂堪骚扰。”即索笔题诗于壁上,传谕次早兼程而进。诗曰:   一战功成未足奇。亲征消息尚堪危。   边烽西北方传警。民力东南已尽疲。   万里秋风嘶甲马。千山晓日渡旌旗。   小臣何事驱驰急。欲请回銮罢六师。   时圣驾已至淮徐。许泰,张忠,刘翚等,见先生疏到,密奏曰:“陛下御驾亲征,无贼可擒。岂不令天下人笑话。且江南之游,以何为名。今逆贼党与惧尽,釜中之鱼。宜密谕王守仁释放宁王于鄱阳湖中,待御驾到,亲擒之,他日史书上传说陛下英武,也教扬名万代。”武宗皇帝原是好顽耍的,听他邪说,果然用威武大将军牌面,遣锦衣千户追取宸濠。   先生行至严州,接了牌面。或言:“威武大将军,即一今上也。牌到与圣旨一般。礼合往迎。”先生曰:“大将军品级,不过一品。文武官僚不相统属。我何迎为。”众皆曰:“不迎必得罪。”先生曰:“人子于父母乱命,不可告语。当涕泣随之,忍从谀乎。”三司官若苦(苦苦)相劝。先生不得已令参随负敕印出,同迎以入。中军禀问,“锦衣奉御差至此。当送何等样程仪。”先生曰:“不过五金。”中军官曰:“恐彼怒不纳奈何。”先生曰:“繇他便了。”锦衣千户果然大怒,麾去不受。   次日即来辞别。先生握其手曰:“下官在正德初年,下锦衣狱甚久,贵衙门官相处极多。看来未见有轻财重义如公者。昨薄物出区区鄙意。只求礼备。闻公不纳令我惶愧。下官无他长。单只会做几篇文字。他日当为公表章其事,令后世锦衣知有公也。”锦衣唯唯不能出一语。竟别去。先生竟不准其牌。不把宸濠与他。   锦衣星夜回报。许泰,江彬等大怒,遂造榜言。说,“先生先与宁王交通,曾遣门人冀元亨往见宁王,许他借兵三千,后见事势无成,然后袭取宁王以掩已罪。”太监张永素知先生之忠,力为辩雪,且请先行查访。先生至杭州,张永先在。先生与永相见。永曰:“泰彬等诽谤老先生,只因先生献捷太早,阻其南行。以此不悦。”先生曰:“西民久遭濠毒,今经大乱,继以旱灾,困苦已极。若边军又到,责以供饷,穷迫所激,势必逃聚山谷为乱。奸党群应,土崩之势成矣。更思兴兵伐之,不亦难乎。”张永深以为然徐曰:“本监此出,正为群小蛊惑圣听,欲于中调获,非掩功也。但皇上圣意,亦耻巡游无名。老先生但将顺天意,犹可挽回几分。苟逆之,徒激群小之怒,何救于大事。”先生曰:“老公所见甚明。下官不愿居功。情愿都让他们。容下官乞休而去足矣。”乃以宸濠及逆党交付张永,遂上疏乞休。屏去人从,养病于西湖之净慈寺。   张永在武宗皇帝面前,备言王守仁尽心为国之忠。江西反侧未安,全赖弹压。不可听其休致自便。诸奸捕冀元亨付南京法司,备极拷掠。并无一语波及先生。奸谋乃沮。忠泰等,又密奏,“宁王余党尚多,臣等愿亲往南昌搜捕,以张天威。”武宗皇帝复许之。比及先生赴南昌任,忠泰等亦至。带令北军二万。填街塞巷。许泰,江彬,张忠坐了察院,妄自尊大。先生往拜之。泰等看坐于傍,令先生坐。先生佯为不知。将傍坐移下,自踞上坐,使泰彬等居主位。泰彬等且愧且怒,以语讽剌先生。先生以交际事体谕之。然后无言。先生退,谓门人邹守益等曰:“吾非争主也。恐屈体于彼,便当受其节制。举动不得自繇耳。”泰彬等托言搜捕余党,板害无辜,富室索诈贿赂,满意方释。又纵容北军占居民房,抢掠市井财物,向官府索粮要赏。或呼名谩骂,或故意冲导。欲借此生衅,与先生大闹一塲。就好在皇上面前谤毁。先生全不计较,务待以礼。预令市人移居乡村,以避其诈害,仅以老羸守家。先生自出金帛,不时慰犒北军。病者为之医药,死者为之棺殓。边军无不称颂王都堂是好人。泰彬等怪先生买了军心,严禁北军,不许受军门犒劳。先生乃传示内外,北军离家苦楚。尔居民当敦主客之礼。百姓遇边军,皆致敬或献酒食。北军人人知感,不复行抢夺之事。   时十一月冬至将近。先生示谕百姓,新遭濠乱,横死甚多。深为可悯。今冬节在迩。凡丧家俱具奠如礼,如在官人役,给暇三日。于是居民家家上坟酬酒。哀哭之声,远近相接。北军闻之。无不思家,至于泣下。皆向本官叩头求归。分明是:   楚歌一夜起。吹散八千兵。   张忠,许泰,属翚等,自恃北人所长在于骑射,度先生南人决未习学,一日托言演武,欲与先生较射。先生谦谢不能,再四强之。先生曰:“某书生何敢与诸公较艺。”诸公请先之。刘翚以先生果不习射矣。意气甚豪。谓许泰,张忠曰:“吾等先射一回,与王老先生看。军士设的千一百二十步外。三人雁行叙立。张忠居中,许泰在左,刘翚在右。各逞精神施设。北军与南军分别两边,擡头望射。一个个弓弯满月,箭发流星,每一发矢,叫声着。一会箭,九枝都射完了。单只许泰一箭射在鹄上,张忠一箭射着鹄角,刘翚射个空回。他三个都是北人,惯习弓矢,为何不能中的。一来欺先生不善射,心满气骄了。二来立心要在千人百眼前逞能炫众。就有些患得患失之心。矜持反太过,一箭不中。便着了忙,所以中的者少。三人射毕,自觉出丑,面有愧色。说道喒们自从跟随圣驾久不曾操弓执矢。手指便生疏了。必要求老先生射一回赐教。”先生复谦让。三人越发相强。务要先生试射。射而不中,自家便可掩饰其惭。先生被强不过,顾中军官取弓箭来,举手对泰彬等曰:“下官初学,休得见笑。”先生独立在射椚之中。三位武官太监环立于傍。光着六只眼睛含笑观看。先生神闲气定。左手如托泰山,右手如抱婴儿。飕的一箭。正中红心。北军连声喝采,都道:“好箭射的准射的准。”泰彬等心中已自不快了。还道,“是偶然幸中。”先生一连又发两矢。箭箭俱破的。北军见先生三发三中,都道,“喒们北边到没有恁般好箭。”欢呼动地。泰等便执住先生之手,说道到。“是老先生久在军中,果然习熟。已见所长,不必射了。”遂不乐而散。   是夜刘翚私遣心腹窥探北军口气,一个个都道,“王都堂做人又好,武艺又精,喒们服事得这一位老爷,也好建功立业。不枉为人一世。”刘翚闻之,一夜不睡。次早见许泰,张忠曰:“北军俱归附王守仁矣。奈何。”泰忠乃商议班师。前后杀害良民数百,皆评为逆党,取首级论功。北军离了西江省城,百姓始复归乐业。   时武宗皇帝大驾自淮阳至京口,馆于前大学士杨一清之家。泰等来见,但云,“逆党已尽。”遂随驾渡江,驻驆南都,游览江山之胜。三人乘间谗谤先生,说,“他专兵得众。将来必有占据江西之事。”赖张永力周旋,上信永言:付之不问。泰等又遣心腹屡矫伪旨,来召先生。只要先生起马,将近南都,遂以擅离地方驾罪。先生知其伪,竟不赴。   正德十五年正月,先生尚畱省城。泰等三人因侍宴武宗皇帝,言及天下太平。三人同声对曰:“只江西王守仁早晚必反。甚是可忧。”武宗皇帝问曰:“汝谓王守仁必反,以何为验。”三人曰:“他兵权在手,人心归向。去岁臣等带领边兵至省城。他又私恩小惠,买转军心。若非臣等速速班师,连北军多归顺他了。皇爷若不肯信,只须遣召之,他必不来。”武宗皇帝果然遣诏召先生面见。张永重先生之品,又怜先生之忠,密地遣人星夜驰报先生,尽告以三人之谋。先生得诏,即日起马,行至芜湖。张忠闻先生之来,恐面召时有所启奏,复遣人矫旨止之。先生畱芜湖半月,进退维谷。不得已,入九华山,每日端坐草庵中。日微服重游化城寺,至地藏洞。思念二十七岁时,于此洞见老道,共谈三教之理。今年四十九岁。不觉相隔二十二年矣。功名霸绊不得自繇。进不得面见圣上,扫除奸佞。退不得归卧林泉。专心讲学。不觉凄然长叹,取笔砚题诗一首。将曰:   爱山日日望山时。忽到山中眼自明。   鸟道渐非前度险。龙潭更比旧时清。   会心人远空遗洞。识面僧来不记名。   莫谓中丞喜忘世。前途风浪苦难行。   又见山岩中有僧危坐问,“何时到此。”僧答曰:“已三年矣。”先生曰:“吾儒学道之人,肯如此精专凝静,何患无成。”复吟一诗云:   莫怪岩僧木石居。吾侪真切几人如。   经营日夜身心外。剽窃糠秕齿颊余。   俗学未堪欺老衲。昔贤取善及陶渔。   年来奔走成何事。此日斯人亦启予。   张忠等既阻先生之行,反奏先生不来朝谒。武宗皇帝问于张永。永密奏曰:“王守仁已到芜湖,为彬等所拒。彼忠臣也。今闻众人争功。有谋害之意,欲弃其官入山修道。此人若去,天下忠臣更无肯为朝廷出力者矣。”武宗皇帝感动,遂降旨,命先生兼江西巡抚,刻期速回理事。先生遂于二月还南昌,以祖母岑太夫人鞠育之恩,临终不及面诀,乃三疏请归省葬。惧不允。   六月复还赣州。过泰和,少宰罗整庵(讳钦顺弘治癸丑榜眼)以书问学。先生告以学无内外,格物者格其心之物也。正心者正其物之心也。以理之凝聚而言:则谓之性。以其主宰而言:则谓之心。以其主宰之发动而言则谓之意。以其发动之明觉而言:则谓之知。以其明觉之感应而言:则谓之物。故就物而言:谓之格。就知而言谓之致。就意而言:谓之诚。就心而言:谓之正。所谓穷理以尽性。其功一也。天下无性外之理,即无性外之物。学之不明,皆繇世儒认理为内,认物为外。将反观内省与讲习讨论分为两事,所以有朱陆之岐。然陆象山之致知,未尝专事于内。朱晦庵之格物,未尝专事于外也。整庵深叹服焉。   是年秋七月,武宗皇帝尚在南都。许泰,江彬欲自献俘以为己功。张永曰:“不可。昔未出京时,宸濠己擒。献俘北上,过玉山,渡钱塘,在杭州交割于吾手,经人耳目,岂可袭也。”于是用威武大将军钩帖,下于南赣,令先生重上捷音。先生乃节略前奏,尽嵌入许泰,江彬,张忠,魏彬,张永,刘翚,王宪等扈驾诸官,疏中言逆濠不日就擒,此皆总督提督诸臣,密授方略所致。于是群小稍稍回嗔作喜。止将冀元亨坐濠党系狱。先生遂得无恙。后世宗皇帝登极。先生备咨刑部,为元亨辩冤。科道亦交章论之,将释放。而元亨死。同门陆澄,应典辈备棺盛殓。先生闻讣,为设位恸哭之。此是后话。   是年九月先生再至南昌。檄各道院,取宸濠废地,改易市廛,以济饥代税。百姓稍得苏息。时有泰州王银者,服古冠,执木简,写二诗为赘,以宾礼见。先生下阶迎之。银踞然上坐。先生问,“何冠。”曰:“有虞氏之冠。”又问“何服。”曰:“老莱氏之服。”先生曰:“君学老莱乎。”对曰:“然。”先生曰:“君学老莱,止学其服耶。抑学其上堂诈跌为小儿啼也。”银不能答。色动,渐将坐椅移侧。及论致知格物,遂恍然悟曰:“他人之学,饰情抗节,出于矫强。先生之学,精深极微,得之心者也。”遂反常服,执弟子之礼。先生易其名为艮,字曰汝止。同时陈九川,夏良胜,万湖,欧阳德,魏良弼,李遂,裘衍日侍讲席。有洙泗杏坛之风。是年冬,武宗皇帝自南京起驾,行至临清,将宸濠一班逆贼,并正刑诛。人心大快。   正德十六年春正月,武宗皇帝还京,三月晏驾。四月世宗皇帝登极,改元嘉蜻。诛江彬,许泰,张忠,刘翚等诸奸,录先生功降敕召之。先生以六月二十日起程,方至钱塘。科道官迎阁臣意,建言国丧多费,不宜行宴赏之事。先生复上疏乞便道省亲。得旨。升南京兵部尚书。赐蟒玉,准其归省。   九月至余姚,拜见龙山公。公当宸濠谋逆时,有言先生助逆者。公曰:“吾儿素在天理上用工夫,必不为此。”又或传先生与孙许同被害者。公曰:“吾儿得为忠臣,吾复何忧。”及闻先生起兵讨濠,又传言:濠怒先生,欲遣人来刺公,公宜少避。公笑曰:“吾儿方举大义。吾为国大臣。恨年老不能荷戈同事。奈何先去以为民望乎。”怡然不变。至是相见,欢如再生。值龙山公诞日,朝廷存问适至。先生服蟒腰玉,献觞称贺。至明旦,谓门人曰:“昨日蟒玉,人谓至荣,晚来解衣就寝,依旧一身穷骨头,何曾添得分毫。乃知荣辱原不在人。人自迷耳。”乃吟诗一首云:   百战归来白发新。青山从此作间人。   峰攒尚忆冲蛮阵。云起犹疑见虏尘。   岛屿微茫沧海暮。桃花烂熳武陵春。   而今始信还丹诀。却笑当年识未真。   先生日与亲友及门人辈宴游山水,随地指点良知。一时新及门就学者七十四人。是年十二月,朝廷论江西功,封先生为新建伯,食禄一千石。荫封三代。少时梦威宁伯王越解劔相赠,至是始验。   明年正月,先生疏辞封爵,不允。时龙山公年七十有七,病笃在床。将属纩。闻部咨已至,促先生及诸弟出迎曰:“虽仓遽,乌可以废礼。”少顷问,已成礼否。家人曰:“诏书已迎至矣。乃瞑。”先生戒家人勿哭。加新冕服,挽绅,事毕。然后举哀。一哭顿绝,病不能胜。门人子弟纪丧。因才任使。仙居,金克厚典厨,内外井井。先生以先后平贼,皆赖兵部尚书王琼从中主持。又同事诸臣多有劳绩,己何敢独居其功。再上疏辞爵,归功于琼。时宰方忌琼。并迁怒于先生。御史程启充,给事中毛玉,相率论劾先生指为邪学。先生讲论如故。门人尚谦临去,先生赠诗云:   珍重江船冒暑行。一宵心话更分明。   须从根本求生死。莫向支离辩浊清。   久奈世儒横臆说。竞搜物理外人情。   良知底用安排得。此物繇来是浑成。   嘉靖三年,海宁董萝。号萝石。以能诗闻于江湖。年六十八,来游会稽。闻先生讲学,戴笠擕瓢,执杖来访。入门长揖上坐。先生敬异之。与语连日夜。萝言下有悟。因门人何秦请拜先生门下。先生以其年高不许。归家与其妻织一缣以为贽,复因何秦来强。先生不得已。与之倘佯山水间。萝日有所闻。欣然而而忘归。其乡之亲友。皆来欢之还乡。曰:“翁老矣。何自苦如此。”萝曰:“吾今方扬鬐于渤海,振羽于云霄。安能复投网罟而入樊笼乎。去矣。吾将从吾所好。”遂自号从吾道人。   时郡守南大吉,先生所取士也。以座主故拜于门下。然性豪旷不覊,不甚相信。遣弟南逢吉觇之。归述先生讲论如此数次。大吉乃服,始数来见。且曰:“大吉临政多过失。先生何无言。”先生曰:“过失何在。”“大吉历数某事某事。”先生曰:“吾固尝言之矣。”大吉曰:“先生未尝见教也。”先生曰:“吾不言:汝何以知之。”大吉曰:“良知。”先生笑曰:“良知非我常言而何。”大吉笑谢而去。   于是辟稽山书院。聚八邑彦士讲学。璆萧,杨汝荣,杨绍芳等,来白湖广。扬仕呜,薛宗铠,黄梦星等,来自广东。王艮,周冲等,来自南直。何秦,黄竹纲等,来自南赣。刘邦采,刘文敏等,来自安福。曾抃来自泰和。魏良政,魏良器等,来自新建。宫刹卑隘,至不能容。每一发讲,环而听者,三百余人。一日讲君子喻义小人喻利章。众人俱发汗泣下。邑庠生王几与魏良器相厚。每言妨废举业,劝勿听讲。及是日闻讲,自悔失言:即日执贽为弟子。   嘉靖四年。门人辈立阳明书院于越城西郭门内光相桥之西。明年正月,邹守益以直諌谪判广德州。筑复古书院,集生徒讲学。先生为书赞之。四月南大吉入觐。被黜,略无愠色。惟以闻道为喜。其得力于先生之薰陶者多矣。是夏御史聂豹,巡按福建,特渡钱塘来谒先生,听讲而去。时席书为礼部尚书。特疏荐先生。御史石金等,亦交章庐荐,不报。   嘉靖六年,广西田州岑猛作乱。提督都御史姚镆征之,擒猛父子。未几,其头目卢苏,王受构众复乱,攻陷思恩。镆复调四省兵征之,弗克。阁老张璁,桂萼共荐先生起用,总督两广及江西湖广军务。先生闻命力辞,不允。乃于九月起马,繇杭衢,历常山南昌吉安诸处。一路门人迎接者,动数百人,不必细说。   十一月至梧州。先生以土官之叛,皆繇流官掊克所致,乃下令尽撤调集防守之兵,使人招卢苏,王受,喻以属祸福。二人见守兵尽撤,遂自缚谢罪。先生杖而释之。抚定其众,凡七万余人。不动声色,一境悉平。时八寨,断藤峡等处,自韩都堂雍平定以后,至是复遽险作乱。先生因湖广归师之便,密授方略,令袭之。卢苏,王受请出兵饷。当先效力,三月之间,斩首三千余级,扫荡其巢而还。朝中当事大臣,犹以先生擅兵讨贼为罪。赖学士霍韬力诵其功,乃得免议。止以招抚恩田之功颁赐奖赏。   先生一日谒伏波将军庙,(庙在梧州),拜其像。叹曰:“吾十五岁梦谒马伏波。今日所见,宛如梦中。人生出处岂偶然哉。”因赋诗云:   四十年前梦里诗。此行天定岂人为。   徂征敢倚风云阵。所过须同时雨师。   尚喜远人知向望。却渐无术救疮痍。   从来胜算归廊庙。耻说兵戈定四夷。   先生大兴恩田学较。广西士民始知有理学。十月先生以积劳成疾。病剧。上疏乞休。不候旨遂发。布政使王大用,亦先生门人。备美材以随。十一月廿五日,踰梅岭,至南安登舟。南安府推官门人周积来见。先生犹起坐,咳喘不已。犹以进学相勉。廿八日晚泊船。问,“何地。”侍者对曰:“青龙舗。”明日召周积至船中。积拱俟良久。先生开目视曰:“吾去矣。”积泣下。问,“有何遗言。”先生笑曰:“此心光明,复何言哉。”少顷瞑目而逝。时廿九日也。享年五十七岁。南赣兵备门人张思聪,进迎于南野驿,用王布政所赠美材制棺。周积就驿中堂沐浴衾殓如礼。明日为十二月朔。安成门人刘邦采适至。同官属师生设奠入棺。初四日舆衬登舟。士民远近遮道,哭声震地。如丧考妣。舟过地方,门生故吏连路设祭哭拜。   将发南昌,东风大逆,舟不能行。门人越渊祝于柩前曰:“先生岂为南昌士民畱耶。越中子弟门人相候已久矣。”祝毕忽变西风。舟人莫不惊异。门人王几等数人,以会试起身。闻先生讣音。还舟执丧。二月抵家。子弟门人辈,奉柩于中堂,遂饰丧祀,妇人哭于门内,孝子及亲族子弟哭于幕外。门人哭于门外。每日四方门人来者,百余人。十一月葬横溪。先生所自择地也。先是前溪水入怀,与左溪会。冲啮右麓。术者心嫌,欲弃之。有山翁梦见一神人,绯抱玉带立于溪上,曰:“吾欲还水故道。”明日雷雨大作,溪水泛溢,忽从南岸而行。明堂周阔数百丈。遂定穴。门人李珙等,更番筑治,昼夜不息。月余墓成。会葬者数千人,门人中有自初丧迄葬不归者。即孔门弟子之怀师,亦不是过矣。御史聂豹,原未拜门下。及闻讣之后。遣吊奠,亦称门人。盖素佩先生之训,中心悦而诚服也。   后十二年浙江巡按御史周汝贞,亦先生门人。为建祠于阳明书院之楼前。扁曰:“阳明先生祠”。各处书院,俱立先生牌位,朝夕瞻礼。比于仲尼,今子孙世世,袭爵为新建伯不绝。先生幼时常言:“一代状元不为希罕。”又言:“须作圣贤,方是人间第一流。”斯言岂妄发哉。先生殁后,忌其功者或斥为伪学,久而论定。至今道学先生尊奉阳明良知之说。圣学赖以大明。公议从祀圣庙。后学有诗云:   三言妙诀致良知。孔孟真传不用疑。   今日讲坛如聚讼。惜无新建作明师。   又髯翁有诗云:   平蛮定乱奏奇功。只在先生掌握中。   堪笑伪儒无用处。一张利口快如风。     济颠罗汉净慈寺显圣记   诗曰:   裂风掀番出爱缠,金田得入效金仙。   发随刀落尘根净,衣逐云生顶相圆。   悟处脱离烦恼海,定来超出死生关。   皇恩佛德俱酬足,一朵争开火里莲。   此八句诗,见三教中,惟禅最妙,能离凡证圣,亦能临凡显圣。话说南宋光宗时,浙东台州府天台山国清寺,有一长老,名一本,号法空,乃累劫修来活佛。时值年终,密布彤云,扬扬飞雪。长老在方丈中独坐,令厨下整晚饭。一声云板,众僧皆集,至斋堂。饭罢,长老仍于方丈禅椅上坐,侍者进茶。忽闻一声响如霹雳。长老曰:“是甚么响?”乃与侍者同行至法堂,转上佛殿,入罗汉堂,见一罗汉连椅仆地,惟长老阴知,佯曰:“另作理会。”回至方丈,令寺者拈香点烛。此时雪下愈大,有诗云:   姑射真人宴紫薇,双成击碎玉琉璃。   朗然宇宙难分辨,大地众生正路迷。   长老危坐禅椅,闭口垂眉入定。少顷回来,曰:“也去不远。”众僧曰:“某等心愚道浅,不谙禅机,愿闻其详。”长老道:“便说无妨。适来紫脚罗汉,厌静思动,已投胎去了。异日你等亦有知者。老僧待一月余,亲往吩咐吩咐他一言。”众各散讫。   且说台州府天台县,有一人姓李,名茂春,乃高宗朝李驸马之后,官拜春坊赞善,为人纯厚,不愿为官,辞职隐于天台山。止有夫人王氏,年三十余,未曾生养,每每祈神求佛。忽一夜,王夫人梦吞日光,自此得孕,十月分娩。时值宋光宗三年十二月初八日,一更时分,产得一男,俗名踏莲花而生,双手合掌,红光满室,瑞气盈门。赞善大喜。渐至月余,有国清寺长老来谒。赞善迎接上堂。茶毕,长老曰:“近闻相公弄璋,特来拜贺,就求一观。”赞善曰:“承吾师盛意。奈小儿离胎日浅,身体未净。”长老曰:“愿见何妨。”赞善曰:“吾师少坐。”即入内宅来问妻兄王安世,道:“国清寺长老欲见小儿,不知可否?”安世曰:“向闻此僧道高德厚,欲见此儿,君勿吝也。”赞善乃令丫鬟捧出。长老忙接过手曰:“你好快脚,不要走差了路头。”儿但微笑。长老看讫,递与丫鬟曰:“此子日后通天达地,入圣超凡,老僧送一名曰修元,令他修本命元辰。”赞善起谢,长老作别。赞善曰:“本留吾师素斋,奈舍下荤筵,尚容叩刹。”长老曰:“老僧来年正月西归,大人不弃,愿一送为感。”赞善曰:“吾师春秋未盛,正当安享清福,何故遽发此言?”长老道:“时至难留。”当下相别回寺。赞善是日广设华筵,管待亲友,到晚而散。   长老回寺,光阴荏苒,不觉已至来年正月,时届上元。长老于法堂升坐,击鼓三通,众僧云集,鱼贯焚香,两行排立,大众静听。长老云:   正月半,放华灯,黎民处处乐升平。   元辰令节无敷演,归去来兮话一声。   既归去,弗来兮,自家之事自家知。   若使他人知得此,定被他人说是非。   故不说,只成呆,生死事,不须猜。   山僧二九西归去,待报诸山次第来。   话生死,谁谙悟,个个原来有此路。   光阴趱过几多人,绿水青山还似故。   山色清,水光绿,阎罗老子无面目。   寄与大众早修行,来此同登极乐国。   长老念罢,众皆跪下,告曰:“我师愿再留数十载。”长老曰:“死是定数,焉可稽留。”众僧泪下。长老令侍者抄录法语,速报诸山,令十八日午时来送我。是日长老下法座,遂令置龛毕。至十八日,诸山人等咸至,李赞善亦来。斋罢,入方丈相见。长老嘱赞善曰:“令公子诚非官吏,但可为僧。倘若出家,可投印别峰远瞎堂为师。”赞善应允。长老沐浴更衣,到安乐堂禅椅上危坐。诸山和尚一应人等,左右站立,后先发进。长老呼五弟子,吩咐衣钵之类。”若等均派监寺可记数,若等五人各宜谨慎为人,毋得放肆。”弟子大恸。长老曰:“时候已至。”急焚香点烛,众僧辞拜,同声诵经。长老令取纸笔,遂作一绝云:   耳顺之年又九,事事性空无丑。   今朝撒手西归,极乐国中闲走。   书毕,正值午时,下目垂眉圆寂讫。众各举哀,请法身入龛。后二月初九日,已三七矣。是日天朗气清,远近毕至送殡,乃请祗园寺道清长老指路。长老立于轿上曰:“大众听着:   柳媚花娇二月天,绮罗绵绣簇名园。   士人不爱春光好,撒手西归返本源。   恭惟国师长老,性空和尚觉灵,本性妈蓉,事情可有。争奈禅心,明明不朽。经诵《楞严》,字书蝌蚪。佛氏为亲,泉石为友。六十九年,无妍无丑。天命临终,自知弗守。约死期生,果然应口。稳坐龛中,便不须走。休得痴呆,听吾指剖。   咦!西方是你旧路,弗用弥陀伸手。”   赞罢,众人悒悒不已,迤逦而行,到山化局,停下龛子,松林深处,五弟子遂请寒石岩长老下火。长老立于轿下,手执火把曰:“大众听着:   火光焰焰号无名,若坐龛中惊不惊。   回首未知非是错,了然何必问他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