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太监西洋记 - 第 54 页/共 64 页

思妇屏辉掩,游人烛影长。   玉壶初下箭,桐井共安床。   色带长河色,光浮满月光。   灵山有珍瓮,仙阙荐君王。      却说王爷道:“你有多少银子拿来对明,好登录文簿。”黄凤仙道:“还不曾带得银子来。”王爷大怒,叫左右的推出黄凤仙去,枭首示众。黄风仙道:“好意借办银两,怎么就枭首示众?”王爷道:“你既没有银子,怎么叫做借办银两?引例当欺侮朝廷论,于律处斩。”黄凤仙道:“先登了文簿,落后对上银子,凭要多少就是。”王爷道:“你说凭要多少,故把这等大话来降我们。我这里要银一百万。”黄凤仙信口所说:“就一百万。”把唐状元站在一边,吓得只是小鹿儿心头撞,想是这妇人花心风发了,莫说一百万,一千在哪里?一百两还差不多儿。王爷道:“军中无戏言,说了一百万,就是九十九万还成不得。”黄凤仙道:“元帅在上,小将怎么敢说个诳言,自取罪戾!倘若元帅不信之时,小将情愿立下一纸军令状,交在元帅台下,如少一两,甘当斩首示众。”三宝老爷道:“既有军令状,就便自罢了。”王爷道:“你拿军令状来。”      黄凤仙一手笔,一手纸,两手就是一张军令状,书了名,押个字,后面又写着“同夫武状元唐英”。唐状元道:“你写着我,我岂敢来画字?”黄凤仙道:“只要你画个字,你就不肯么?”唐状元道:“画字何难?你这一百万两银子,从何而得?”黄凤仙道:“没有银子,不过只是个死罢了。”唐状元道:“你便自送其死,终不然教我和你同死么?”黄凤仙道:“你是个状元,岂不闻生则同衾,死则共穴?”唐状元道:“你既读书,岂不闻得夫妻本是同林鸟,大限来时各自飞?”黄凤仙好恼又好笑,说道:“咳,季子不礼于嫂,买臣见弃于妻。人只说是妇人家见识浅,原来世情看冷暖,人面逐高低,都是顶冠束带的做出来。”王爷道:“罢了,不消他画字。只你这银子,还是几时有得来?”黄凤仙道:“元帅在上,救兵如救火。就在眼前,怎么说个‘几时’的话?只不知这是什么时候?”王爷叫问阴阳官,阴阳官回复道:“已是巳时三刻。”黄凤仙道:“既巳时三刻,小将在午时六刻,献上这一百万银子来。”唐状元只是缄口无言,连众将官也都不晓得他是个甚么出处王爷看见他语言慷慨,全无惧怯之心,也老大的犯猜,说道:“你既是一时三刻有得银子来,你且自去着,止留下军令状在这里。”黄凤仙道:“小将就在元帅当面取将来,怎么又到哪里去哩?”王爷道:“你自去取来罢,怎么要在我面前?”黄凤仙道:“还要元帅吩咐一个军士相助一力。”王爷道:“助你去抬来么?”黄凤仙道:“不是抬来,要他取过黄土两担,绵纸一张,旗枪二把,明灯一盏,其余的不消了。”      元帅传令,一时取齐。黄凤仙就在元帅船头上,把那两担黄土堆成一座土山;一张绵纸画成一座城门;把个城门纸贴在山脚下,用两根旗枪插在两边,城门上做一个小窝儿,分定了东西南北,点上一盏灯。王爷看他这等弄松,却也一时不解其意。黄凤仙道:“元帅在上,银子在小将身上,这盏灯却在元帅身上。”王爷道:“怎么在我身上?”黄凤仙道:“灯有个方向,第一不可移动,灯要常明;第二不可阴灭。移动阴灭,非徒无益,而反有害。”王爷道:“何为无益?何为有害?”黄凤仙道:“移动了就无益,阴灭了就有害。先禀过元帅,无此二者,罪在小将;有此二者,罪在元帅。”王爷道:“你倒好,银子还不知道在哪里,先要罪在元帅。”黄凤仙道:“非敢累及元帅,只是两件事是要紧的。”元帅道:“依你数说就是,你只管去取银子来。”      好个黄凤仙,不慌不忙,走到土山之下城门之前,一手撩起衣服来,一手推着门,叫声:“开!”只见那扇门呀一声响,齐齐的两扇同开。黄凤仙走将进去。进去之后,只见一阵风,两扇城门可可的双双掩上。王爷道:“这个法儿倒也妙。”马公公道:“元帅,你不得知这个法儿是个掩眼法儿,他走到那里去也。正叫做:船里不走针,瓮里不走鳖。只好在这些船上罢。你不信之时,且待我吹阴了他的灯,你看他在哪里出来。”王爷道:“这个使不得!他先前讲过来,吹灭了就有害。我做元帅的,岂可害他!”马公公道:“既不吹灭他的,且待我移动他的,看他何如?”王爷道:“他说移动了就无益。”马公公道:“若只是无益,尚可再去。”果真把个灯移动了些,原向的是东南上,这如今移动了向着正东。王爷道:“移了灯不至紧,取不得银子来,反致怨于我,倒没意思。”      道犹未了,阴阳报午时六刻。马公公道:“黄凤仙此时好来也。”刚说得一个“来”字,果然一阵风来,那两扇城门果然又是这等呀一声响,齐齐的两扇同开,开了门,黄凤仙走出来,手里拿着一个贴儿,口里说道:“是哪个动了我的灯?”王爷道:“是移动了灯,你怎么说哩?”黄凤仙道:“因动了灯,故此不曾取得银子来。”马公公道:“没有银子依着军令状而行。”黄凤仙道:“我先前已经禀过了,移动了灯,便徒劳无益。这个罪在元帅身上。”王爷道:“这是马公公移动了你的灯。取不得银子,不该罪你。你只说个缘故,我们听着。怎么移动了灯,就取不得银子?”黄凤仙道:“小将进了那门,就要依着灯光所向而行。想是灯对了正东上,故此小将一走就走到了满刺伽国排栅小城的库藏里面。小将初然不知觉,只见金银财宝积堆甚多,却要动手,原来都是元帅封号。小将心上才明白,宁可素手空回,不敢轻动。小将又怕转来之时,元帅们不肯信心,即时生一个计较,取过一块石灰团儿,写着‘黄凤仙’三个大字,放在库门里面。小将心里又想,这三个字虽是证凭,却还在回船之日。眼下元帅右不准信,不依军令状而行,却又生出一个计较,不如去见王都督,讨张印信禀帖,这才是个万全。元帅不信之时,现有禀帖存证。”二位元帅接过禀帖来,果是王都督的亲笔,果是王都督的印信。王爷道:“奇哉!奇哉!须再烦你走一遭,今后再不移动你的灯。”黄凤仙道:“为国亡身,万死不避,小将再去就是。”重新贴过一张画成的城门,重新换过一盏明灯,自家放定了方向,又叮嘱王爷道:“这盏灯是小的命,小的也是为朝廷出力,伏乞元帅老爷严加照管。”王爷道:“你放心前去,今番再不许诸人移动。”黄凤仙又走到土山之下,城门之前,推了一下门,叫声道:“开!”只见两扇门呀一声响,齐齐的双开。黄凤仙进去了,叫声道:“闭!”两扇门呀一声响,齐齐的闭着。王爷道:“今番却有些好意思来也。”马公公道:“黄凤仙强不知为知,适来的禀帖,还不知是怎么样的鬼推哩!”道犹未了,一阵风来,刮得两扇门一齐开着。黄凤仙一毂碌钻将出来,一手一个娃娃,左边娃娃穿一身黄,右边娃娃穿一身白。      王爷道:“今番走的却是路么?”黄凤仙道:“灯不曾移动,小的走的就是路。”王爷道:“走的是路,可曾取得银子来么?”黄凤仙道:“取得来了。”王爷道:“你两手两个娃娃,银子在哪里?”黄凤仙道:“银子在元帅舱里。这两个娃娃,原是要到我们中国去看世界的。”王爷道:“怪不得马公公说你是个鬼推。这等看起来,真是个鬼推。我们坐在这里,哪里看见有一厘银星儿罢!”黄凤仙道:“口说无凭,只去拉开锁伏板就看见。”      王爷去看,果真的满满一舱!这一舱银子不至紧,把二位元帅、四个公公、大小将官都吃好一吓,都说道:“黄凤仙真是个神人也!一舱何止只是一百万锭!”王爷取起一锭来看一看,且又都是细丝攒顶。      老爷道:“有此大功,当受大赏。”一面缴回军令状,一面登录文簿,一面簪花,一面递酒。王爷亲递三杯。饮到第三杯之时,黄凤仙道:“银子可够用么?”王爷道:“够了。”黄凤仙道:“若不够之时,把这两个娃娃去卖,也值好几两银子。”王爷道:“这娃娃说要到我们中国去看世界,怎么好卖他?况兼卖他,能值几何?”黄凤仙叫声:“娃娃,我元帅老爷许了带你到我中国去,你一个吃我一杯酒。”一个斟上一杯酒与他,一个一口一毂碌吞将下去。黄凤仙喝声道:“唗!吃了我的酒,坐着元帅官舱里去。”两个娃娃自由自在,走到官舱里去了。      马公公道:“这娃娃是哪里来的?”黄凤仙道:“是鬼推来的。”马公公道:“哪个说你鬼推哩!只这两个娃娃,你带将他来,岂可不知他的来历。”黄凤仙道:“委是不知,敢强不知为知?”连上了这两句话,马公公满脸羞惭。黄凤仙拜辞而去。三宝老爷说道:“黄凤仙虽有大功,意得志满,还人的话。我和你且去问着那两个娃娃,看他是个甚么来历?若有拐带逼勒情由,也是他一桩过恶。”      道犹未了,拉开官舱板来,哪里是两个甚么娃娃?原来穿黄的是个七尺多高的金娃娃,的实是金的;穿白的是个七尺多高的银娃娃,的实是银的。老爷倒自吃一惊,说道:“黄凤仙真心为国,有这许多银子,不可胜当,怎么还有这两个金娃娃、银娃娃?怪知道他说,是要到我们中国去看世界。回朝之日,把去进贡朝廷,也是他一功。”老爷喜之不尽,又传下金花两朵、银花两朵、金鸳鸯一对,红绿苎丝四表里,加赏黄凤仙。却说黄凤仙受了王爷赏赐,已自荣耀不可当,又加三宝老爷加厚传赏,越发精彩倍加,欣喜拜谢来使。唐状元道:“金银花朵还犹自可,这等金鸳鸯着实是你。”黄凤仙道:“哪里去觅个笼儿来,笼着这对鸳鸯。”唐状元道:“他做甚么?”黄凤仙道:“大限来时,怕他各自分飞。”唐状元又吃他还这句话,好没意思,只得赔个笑脸儿,说道:“夫人何事这等记怀?我不怪你也罢,你反见怪了我。”黄凤仙道:“你有何事怪我?”黄凤仙道:“我和你共枕同衾,你有这等一个好法儿,怎么不传教于我?”黄凤仙道:“你要我传教么?”唐状元道:“非为财宝,传得也好抟笑一番。”黄凤仙道:“这个不难,我就教你去走一遭来。”唐状元道:“你却不可耍我。”黄凤仙道:“这是个出生入死之门,怎么耍得?”道犹未了,好个黄凤仙,就在船舱板上画一个城门,船舱头上放一盏灯,取过一条纸来,画上一道符,递在唐状元手里,教他拿着符,自己叫门。又叮嘱他道:“你进门之后,逢火亮处,照直只管走。走到金银财宝去处,你却就住,扭转身子就回来。”唐状元道:“晓得了,只你也要看灯。”黄凤仙道:“这是我的本行,反要你来叮嘱。”      唐状元一手拿着一道符,一手敲着门,叫声道:“开!”只见那扇门也照旧是这等呀一声响,双双的开了。唐状元挺身而进,进到里面,果是有一路火光,唐状元遵着老婆的教,照着火光路上一直跑。跑了一会,猛空里满脚下都撞得是金子、银子,堆积如山。仔细看来,只是一片白,也不认得是个甚么去处。这非义之财,唐状元不苟,就轮起脚来,照着火光路上又走。走了一会,只见前面黑通通的没有了路。唐状元吃一慌,起眼瞧瞧,一座高城,一个城门。城门上一个吞头,张牙露齿,好不怕人也!      唐状元手里紧紧的捻着那道符,心里想道:“这个门莫非就是我方才进来的么?敢是背面,故此不曾看见这个吞头。且待我叫他一声,看是何如?”唐状元刚叫得一声:“开门哩!”城头上扑通的一声响,掉下一个鬼来,青脸獠牙,蓝头血发,喝声道:“你是甚么人,敢在这里叫门?”唐状元只得说个实话,说道:“我是大明国征西大都督武状元浪子唐英。”鬼说道:“你既是大明国的状元,饶你去罢!”唐状元又问声道:“哥,你这是哪里?”鬼说道:“你好大胆子,我这里是酆都上国,等闲可是叫门的!”唐状元听见“酆都”两个字,晓得是个鬼国,吓得遍体酥麻。没奈何,不得个出路,又只得问说道:“哥,我这如今往哪个路上去哩?”鬼说道:“前行没有了路,你只好折转身子来就是路了。”唐状元心上却才明白,说道:“我夫人叮嘱道:‘到了金银财宝去处,就要住,就要扭转身子来。’原来是我自家不是,忘怀了转头,故此走到这个田地。”即时扭转身子来,口里只说得一声:“哥,多谢指教了。”照着火光,一阵顺风随身而回。前面就是一合门,呀一声响,双双的开了。唐状元走出门来,恰好就是船舱里面,恰好就是黄凤仙站在面前。      唐状元吓得把做再生之人,慌慌张张交还了那道符。黄凤仙道:“状元,你为何这等惊慌?”唐状元却把酆都鬼国的事,告诉一番。黄凤仙道:“这是你自家不是,不曾及早回头。”唐状元道:“好怕人也!险些儿送了我的残生。”黄凤仙道:“你何故这等大惊小怪?我们只当耍子。”唐状元道:“你再去走转来。”黄凤仙道:“此有何难?”即时抹掉了先前的画,再又画上一座城门,再又点上一盏灯。黄凤仙叫声:“开门!”门就开了。黄凤仙走将进去,唐状元也要随后走将进去,原来黄凤仙是个做法的,叫开门就开门,要进去就进去。唐状元没有那道符,进不得这个门了。进不得门不至紧,却在船舱板上撞了一头拳,把个船舱头上的灯早已打阴了。阴了灯,没有指路的亮黄凤仙走不得多少路,眼面前就是无万的金银。黄凤仙看了一看,却拿不得它的来,说道:“呆子也!耍我站在这里,进退无门,怎么是好?”道犹未了,隔壁走过一干番子来,都吆喝道:“一个贼在这里,快拿哩!快拿哩!”黄凤仙来得忙,看见有一个花瓷器瓶儿在地上,一筋斗就刺到瓶儿里面去了。早已有个番子眼快,看见走在瓶里,就吆喝道:“在这里,在这里!”又一个大番子坐在那一厢,吩咐道:“拿过来我看。”黄凤仙仔细一打听,原来就是这个阿丹国国王和一班文武查盘库藏,恰好的黄凤仙撞在这个网里。黄凤仙也就拿出个主意来,说道:“我满挨着坐在这里,凭他怎么样儿来。”      却说阿丹国国王带了一班文武查盘库藏,收拾金银,奉献元帅,进贡天朝,拿着一个贼,却又走在瓶儿里面。国王道:“此事怪哉!一个人怎么进得进瓶儿里面去!”叫左右的,拿起来看,里面可有人么?左右的看了一会,回复道:“里面没有人。”番王道:“这个贼还是走了。我说道瓶儿里面怎么进得去?怎么安得住?”番王又问:“先前看见的是哪个总兵官?”去摩阿答应道:“是小臣看见。”番王道:“怎么又不在瓶里?”去摩阿道:“小臣分明看见,岂有个不在之理!待小臣亲自看来。”拿起瓶来,果真是不看见。      去摩阿还是个有见识的,叫上一声:“瓶里的大哥。”只见瓶里面就答应道:“噫,哪个叫我哩?”去摩阿道:“是我叫你。”瓶里说道:“你是哪个?”去摩阿道:“我是阿丹国的去摩阿。”瓶里说道:“你叫我做甚么?”去摩阿道:“我问你可在里面么?”瓶里说道:“我在这里。”去摩阿回复番王,有人在瓶里。番王亲自问上一声:“瓶里可有人么?”瓶里应声道:“有。”番王带进朝去,凭你哪个问声:“可在里面?”应声:“在。”问声:“可有?”里面应声:“有。”都说道:“这是个甚么缘故?莫非是个鬼怪妖魔?”瓶里说道:“我不是鬼,我不是怪,我不是妖魔。”番王道:“你是个甚么?”黄凤仙就在瓶里扯起谎来,说道:“我七百年前是个金母,大凡世界上的金子,都是我肚里出来的。我七百年后是个银母,大凡世界上的银子,都是我肚里出来的。”番王道:“怎么金子又变成银子么?”瓶里说道:“行多了月经,红铜去了血,却不是银子。”番王道:“你今日到我库里做甚么?”瓶里说道:“我闻得你把金银献上大明国元帅,这是场好事,我特来看一看儿。”番王道:“你怎么又走瓶里面去了?”瓶里说道:“你献上元帅,我替你做个今恐无凭。”番王道:“你叫做甚么名字?”瓶里说道:“我叫做不语先生。”番王道:“何所取义,叫做个不语先生?”瓶里说道:“我本是个人,却又坐在瓶里。人不能语,我岂不是个不语先生?”番王听见这几句话,讲得有些意思,心上倒快活,说道:“你这如今可肯出来?”瓶里说道:“我不出来。”番王道:“你愿在那里?”瓶里说道:“我愿跟着金银同献上元帅。”番王道:“也好,也好。看是一个瓶,问话会答应,也算做一个宝贝。”叫左右的即忙收拾书表,一应礼物,连这个瓶同去拜见元帅。左右道:“各色俱已齐备。”番王即行来到中军帐下,蓝旗官报上元帅。却说二位元帅分外传赏,厚待黄凤仙,并不曾看见他来面谢,却托故叫他来,看是何如,只见黄凤仙又不曾来。唐状元来参见,老爷道:“你那黄凤仙为了这几百万银子,连我们元帅就都欺灭起来。”唐状元道:“三军之命,系于元帅,怎敢说个‘欺灭”二字?”老爷道:“既不是欺灭我们,怎么我们做元帅的,倒格外加厚你们;你们做将官的,都受之安然,一个谢字儿讨不得?你黄凤仙到哪里去了?”      唐状元只得说个真情,说道:“实不相瞒,二位元帅所说,非干黄凤仙不来亲谢之事。自从前受赏之后,是小将戏谑他,有此神术,怎么不肯传授丈夫。他依前术法教小将进去走一遭,小将失于转头,一直走到酆都鬼国,走得眼见鬼,却才回来。”老爷道:“这是你的事,与黄凤仙何干?”唐状元道:“是小将回来抱怨他,他说我再走一个你看。是小将要跟他一路走,不曾进得,一头拳撞灭了指路的灯,因灭了指路灯,到如今不知去向,两日未归。有此一段情由,伏望二位元帅恕罪!”王爷道:“他原先说来,阴灭了灯,他却自有害。可惜!可惜!陷害了这一员好女将。”老爷道:“这是唐状元的不是。”   唐状元道:“是小将的不是。”王爷道:“彼时灯是多早晚撞灭的?”唐状元道:“因在船舱板上画个城门,灯在船舱头上,他前一脚进门,小将就后一脚跟着进去。不料门就关上了,撞一个头拳,撞阴了灯。”王爷道:“即时撞阴了灯,所去不远,只好就在这个阿丹国。”老爷道:“这个也难道。”王爷道:“唐状元,你宽心,本国国王一会就到,便见明白。”道犹未了,只见蓝旗官报道,阿丹国国王参见。      不知国王参见之后,黄凤仙有无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86回 天方国极乐天堂 礼拜寺偏多古迹     诗曰:      大漠寒山黑,孤城夜月黄。   十年依蓐食,万里带金疮。   拂露陈师祭,冲风立教场。   箭飞琼羽合,旗动火云张。   虎翼分营势,鱼鳞拥阵行。   功成封宠将,力尽到贫乡。   雀老方悲海,鹰衰却念霜。   空余孤剑在,开匣一沾裳!      却说阿丹国国王金冠黄袍,腰系玉带,脚穿皮靴,拜见二位元帅,深谢不杀之恩,元帅见以宾礼。国王奉上金叶表文一道,又奉上降书一封。元帅不曾拆书,只见礼物里面有一个瓷花瓶儿,又不曾封号,瓶口上有一股生气。王爷心上就犯疑,指着瓶儿说道:“那个瓶儿是甚么?”王爷威严之下,番王凛凛然,敢说甚么诳话,从直供招说道:“瓶儿有好些话讲。”王爷道:“你讲来。”番王道:“昨日卑末同了大小官员查盘库藏,只听见隔壁有个人声气,是总兵官叫做去摩阿,近前一看,原来是个人,一头子就钻到这个瓷花瓶里面去了。拿起来看,却又不见个人。问他甚么事体,他又一一的答应。卑末问他愿去愿留,他又说道愿同献上元帅。卑末一时不省得他的始末缘由,只得依他所言,献上元帅。唐突之罪,望乞恕饶!”二位元帅心里都明白了,晓得是个黄凤仙坐在里面,却要替他寻个出路,才见得妙。问说道:“国王你可晓得他是个甚么人?”番王道:“卑末却有所不知,只是他自家曾说道,是七百年前的金母,七百年后的银母。”王爷道:“这就是了。他曾有个金娃娃、银娃娃在我的船上,故此他要到我船上来。”王爷叫声左右的开了舱门,放出那两个娃娃来。黄凤仙坐在瓶里,晓得王爷是个出活他,他就念动真言,捻动妙诀。一声响,两个娃娃都站在元帅面前,都有七尺之高,三尺之圆。一个黄澄澄火光闪烁,一个白盈盈宝雾氤氲。番王看见,老大的惊恐:“世上有此异事?金娃娃、银娃娃都是会走的。”瓶儿分明在面前,王爷却自己不叫,却又吩咐番王叫他出来。番王叫声道:“瓶里大哥,你出来罢。”道犹未了,一声响,一个黄凤仙跳将出来。王爷道:“你说是瓶里大哥,依我说还是梁上君子。”三宝老爷不要相见,生怕番王别生议论,把个头摇一摇,说道:“你领你的娃娃下舱去罢。”黄凤仙默会其意,一手一个金娃,一手一个银娃娃,竟自进去了。唐状元接着说道:“做得好法哩!”黄凤仙道:“都是你吹灭了我的灯,险些儿送了我的残生。”唐状元道:“作兴你到瓶里坐,岂有不好之理!”黄凤仙道:“你可晓得生也是这一瓶,死也是这一瓶。”      却说番王心里想道:“这元帅都是洪福齐天的,一个金母、一个银母,都要奔到他处来,这岂是偶然,我们怎么是他的对手!”即时递上礼物,元帅叫左右的先取过书来,拆封读之。书曰:      阿丹国国王昌吉刺谨拜奉书于大明国钦差征西统兵招讨大元帅麾下:恭维元老,聿奉天威。旗影云舒,似长虹之下指;剑锋电转,疑大火之西流。断蛇豕之群,绝蚊蚋之响。某无知蛮貊,妄触藩篱;自分万死之无逃,讵意再生之有路;荷蒙更始,与以维新。安堵居然,似入新丰之市;首丘依尔,忻瞻故国之墟。敬勒短函,用伸眷瞩,愿宽洪造,不尽钦承。书毕,番王递上礼单,只见单上计开:      金镶芙蓉冠四顶,金镶宝带二条,金镶宝地角二枚,游仙枕一对(枕之而寐,则九洲三岛皆在其中,奇物也),猫睛石二对(大三钱许),各色鸦呼俱上十,鸦鹘石十枚,蛇角二对,赤玻璃一十,绿金睛一十,青珠十枚(俱圆,大至径寸),珍珠百颗(俱大颗),玳瑁、玛瑙、车渠俱百数,琉璃百副,琥珀盏五十副,金锁百把(中有人物、鸟兽、花草,制极精巧),麒麟四只(前两足高九尺余,后两足高六尺余,高可一丈六尺,首昂后低,人莫能骑,头耳边生二短肉角),狮子四只(似虎,黑黄无斑,头大口阔,声吼如雷,诸兽见之,伏不起 ),千里骆驼二十只,黑驴一只(日行千里,善斗虎,一蹄而毙),花福禄五对,金钱豹三对,白鹿十只(纯白如雪),白雉十只,白鸠十只,白驼鸡二十只(如白福禄),绵羊百只(大尾无角),却尘兽一对(其皮不沾尘,可为褥,价亦高),风母一对(似猿,打死,得风即活,若以菖蒲塞鼻,则死不复活矣 ),紫檀百株,蔷薇露百瓶,赤白盐各百担(赤如火,白如银),羊刺蜜百桶(草名,上生蜜),阿勃参十斛(油宜涂癣疥,大效,价极贵 ),庵罗十斛(果中极品,俗名香盖 ),石栗十斛(生山石中,花开三年方结实,土人尤爱惜之),龙脑香十箱(状如云母,色如冰雪),镔铁百担(剖砺石中得者,中有自然花纹,价倍于银),哺噜口黎(钱名,赤金铸之,王所用,重一钱,底面俱有纹)。      进已贡毕,复具金银、色缎、青白花瓷器、檀香、胡椒、米面诸品,各色果实、牛羊鸡之类,止无猪鹅,地方不出故也。奉上元帅,聊充军庖。元帅道:“当此厚礼,何前倨而后恭也?”番王道:“前日相忤,非卑末之罪,多因是两个总兵官无礼,故致如此。”元帅道:“总兵官叫做甚么名字?”番王道:“一个叫做来摩阿,一个叫做去摩阿。”元帅道:“贤王自家也有些不是,你岂不知我们出师之时,奉行天命,以礼而来,岂是来摩阿的?我们到一个国,降书降表而去,岂是去摩阿的?”番王欠身施礼,说道:“卑末有罪,伏乞元帅原宥!”无帅道:“讲过就是,何罪之有!”一面取过中国土仪回敬番王,下及大小番官,无不周遍。      番王拜谢回国,盛排筵宴,请上二位元帅饮蔷薇露当酒,相敬极欢。元帅道:“盛筵中不设猪肉何如?”番王道:“敝国俱奉回回教门,禁食猪肉,故此绝不养猪,亦不养鹅,先代流传如此。”元帅道:“贵国中气候常暖,可还有冷时么?”番王道:“四时温和,苦无寒冷之日。”元帅道:“贵国中何为一年?”番王道:“以十二月为一年。”元帅道:“何为一月?”番王道:“见新月初生为一月。”元帅道:“何为春夏秋冬四季?”番王道:“四时不定,自有一等阴阳官推算,极准,算定某日为春,果有草木开放;算定某日为秋,果有草木凋零。大凡日月交蚀、风云潮汛一切等项,无不准验。”元帅道:“适来经过的街市上,尽好热哄哩?”番王道:“街市上无物不有,书籍彩帛,市肆混堂,熟食什物,俱各全备。”元帅道:“国富民饶,足征贤王之治。”番王道:“卑末俱奉回回教门,无苛敛于民。民苦无贫者,仅仅上下相安而已,敢望天朝万万?”      元帅道:“贤王俱奉回回教门,回回可有个祖国么?”番王道:“极西上有一个祖国,叫做天堂极乐之国。”元帅道:“去此多远?”番王道:“三个多月日才可到得。”元帅道:“我们可得到么?”番王道:“二位元帅来此有几十万里之外,岂有这两三个月日的路程就到不得的?”      元帅道:“中途可还有哪个国么?”番王道:“小国这一带都是极西之地,天尽于此,苦没有甚么国。就是天堂国,卑末们都不曾过往。”      王爷道:“待我问个杯卜可是到得么?”怎叫做个杯卜?王爷一手取出戒手刀来,一手举起饮蔷薇露的杯来,对天祝告说道:“到得天堂,一刀杯两段;到不得天堂,一刀空直上。”祝告已毕,丢下杯去,一刀挑上来,可可的一刀杯两段。番王道:“人有善念,天心从之。杯卜大吉,元帅指日可到。”道犹未了,把门的番官禀说道:“朝门外有三个通事,四个回回,自称奉天堂国国王差遣,赍着麝香、瓷器等项物件为礼,远来迎接大明国征西元帅老爷。”这一报不至紧,把番王吃一惊,就像做个梦惊醒过来,不知是真是假,连二位元帅也不敢准凭,天下有这等一个凑巧的?说这国就是这个国,说这人就是这个人,眼目前还不为奇,万里之外怎么能够应声而到?过了半晌,王爷道:“报事的可报得真么?”把门的道:“列位爷爷在上,敢有报不真的?”番王道:“一定是真,好场奇事。”      元帅吩咐叫他进来。进到堂上,果然共是七个人,都生得人物魁肥,紫膛颜色。元帅道:“你们都是甚么人?”通事说道:“小的七个中间,有三个通译番书,名为通事;四个是国王亲随头目。”元帅道:“你国王是哪一国?”通事道:“俺国王是天堂极乐国。”元帅道:“你们到这里做甚么?”通事道:“小的们奉国王差遣,特来迎接元帅老爷。”元帅道:“你们国王怎么得知我们在这里?”通事道:“敝国有个礼拜寺,是俺国王的祖庙,祷无不应,事无不知。自从去年一个月月初生之夜,有一对绛纱灯自上而下,直照着寺堂上,一连照了六七夜。番王不知是何报应,虔诚祷告祖师爷爷。祖师爷爷托下一个梦,说道:‘那一对绛纱灯,是天妃娘娘所设的,导引大明国的宝船来下西洋。宝船在后面稽迟,纱灯笼却先到了这里。尔等好着当差人先去迎接,好在阿丹国相遇。’国王得梦之后,即时差下我们前来迎接,一路上访问,并无消息。昨日才到这里,果是阿丹大国,神言不虚。”      元帅道:“你们是旱路而来?你们是水路而来?”通事道:“小的是从旱路而来。”无帅道:“来了多少日子?”通事道:“也不晓得多少日子,只是月生了七遭。”元帅道:“月生七遭,却不是七个月?”阿丹王道:“旱路迂曲,水路则折半足矣!”元帅道:“你们手里拿的是甚么东西?”通事道:“拿的是些麝香、瓷器之类,少充贺敬,聊表国王之诚。”元帅道:“麝香也罢,瓷器怎么得来?”通事道:“有个千里骆驼驮将来。”      元帅问了一个的实,却才晓得天妃娘娘之显应,天堂国王之至诚,满心欢喜。即时传令旗牌官,请七个使客上船款待。元帅辞谢阿丹王,收拾开船。七个来人仍旧要从旱路而去。元帅道:“水行逸而速,陆行劳而迟。你们从船便。”道犹未了,宝船已自一齐开岸,趁着顺风,照西上直跑。来人虽欲陆行,不可得已。一程顺风,更不曾停阻。      行了三个多月,忽一日天堂国通事到中军帐下磕头,禀说道:“七日之内可到天堂本国。”元帅道:“七日以后的事,怎么七日以前就知道?”通事道:“本国依城四角造塔四座,各高三十六丈,其影倒垂天海,七日路外一览可见。小的适来看见影,故此晓得七日之内可到本国。”再行两日,满船上都看见天妃娘娘的绛纱灯,禀知元帅。元帅道:“前后之言,若合符节,可见得维神有灵,维我大明皇帝有福。”再行几程,搭至七日上面,蓝旗官报道:“前面却是一个国。”道犹未了,通事来禀说道:“到了敝国,请元帅传令收船。”      国王亲自迎接,帐上相见。国王人物魁伟,一貌堂堂,头戴金冠,身穿黄袍,腰系宝嵌金带,脚穿皮靴,说的都是阿刺比言语。跟随的头上缠布,身上长花衣服,脚下鞋袜,都生得深紫膛色。元帅厚待国王,谢其迎接,不辱礼仪。国王唯唯,礼拜甚恭。      三日后,二位元帅请同国师、天师、列位公公、大小诸将,亲造其国。只见风景融和,上下安贴,自西以来,未之有也。国王迎接进城,盛设筵宴,大飨诸将。只是不设酒,回回教门禁酒故也。元帅道:“大国名天堂么?”国王道:“敝国即古筠冲之地,名为天堂国,又名西域。回回祖师始于敝国阐扬教法,至今国人悉遵教门,不养猪、不造酒,田颇肥,稻颇饶,居民安业,风俗好善。卑末为民上者,不敢苛敛于民。下民也无贫难之苦,无乞丐,无盗贼,不设刑罚,自然淳化,上下安和,自古到今。实不相瞒列位所说,是个极乐之国。”元帅道:“无怀氏之民与!葛天氏之民与!”元帅道:“大国有礼拜寺,在那一厢?”国王道:“在城西,离城有半日程途。”元帅道:“前日蒙天妃娘娘显灯,蒙祖师老爷托梦,我们要亲自去拜谒一番,少伸谢意。”国王道:“卑末奉陪。”      到了礼拜寺,只见寺分为四方,每方有九十间,每间白玉为柱,黄玉为地。中间才是正堂,正堂都是五色花石垒砌起来。外面四方,上面平顶,一层又一层,如塔之状,大约有九层。堂面前一块拜石,方广一丈一尺,是汉初年间从天上掉下来的。   堂门上两个黑狮子把门,若行香进谒的,素行不善,或是贼盗之类,黑狮子一口一个,故此国中再无贼盗。堂里面沉香木为梁栋、柝科之类,镀金椽子,一年一镀,黄金为阁霈,四面八方都是蔷薇露和龙涎香为壁。中间坐着是回回祖师,用皂苎丝罩定,不见其形。面前悬一面金字匾,说道:“天堂礼拜寺。”每年十二月初十日,各番回回都来进香,赞念经文,虽万里之外都来。来者把皂苎丝罩上,剜割一方去,名曰香记。其罩出于国王,一年一换,备剜割故也。堂之左是司马仪祖师之墓,墓高五尺,黄玉叠砌起来的。墓外有围垣,圆广三丈二尺,高二尺,俱绿撒不泥,空石砌起来的。堂左右稍后有各祖师传法之堂,俱花石叠砌而成,中间俱各壮丽。寺后一里之外,地名蓦氏纳,有麻祖师之墓。堂上毫光日夜侵云而起,如中国之虹霓。墓后有一井,名为阿净糁,泉甚清冽,味甘。下番之人取其泉藏在船上,若遇飓风起时,以此水洒之,风浪顿息,与圣水同。说不尽的古迹。二位元帅、天师、国师、列位公公、大小将官游玩不尽,各官礼拜伸谢。      却说三宝老爷原是回回出身,正叫做回龙顾祖,好不生欢生喜,赞念经文,顶天礼拜。马公公道:“今番却好吟诗。”王公公道:“咱们一窍不通的,只好告免罢了。”王爷道:“有其诚,则有其神。神圣既在,嘿相于我,我们何敢说个甚么诗,亵渎于他。”国师只是念佛。天师道:“游不尽的山,行不尽的路,请回船罢。”辞了礼拜寺,回到船上。国王进上书表,元帅拆封读之,书曰:      天方国国王筠只里谨再拜奉书于大明国钦差征西统兵招讨大元帅麾下:窃惟七纬经天,六合异照临之下;八紘纪地,火炉同覆载之间。卓彼中华,冠裳人物。蠢兹夷裔,左衽侏亻离。慨声教之远迷,敢遐荒之自绝,惟神我告,用识天威。惟我神将,幸沾圣化。翘首熙隆,合湛露唏阳之雅;扪心感戴,续卿云覆旦之歌。某不任激切屏营之至。      国王道:“愧不能文,聊陈下悃而已。还有不腆之仪,贡上天王皇帝。”元帅道:“既承盛美,不敢不恭。”接过单来,只见单上计开:      天方图一幅,天方国图四景画四幅 (按花草美人:花草以晴雨为卷舒,美人按乐声能舞),夜光璧一端(暗室视之,如秉烛然),上清珠一对(光明洁白,可照一室,视之有仙人、玉女、云鹤之状摇动于中,水旱兵革,祷之无不验),木难珠四颗(碧色,木难鸟口中结沫所成),宝石、珍珠、珊瑚、琥珀,金刚五百(似紫石英,百炼不消,可以切玉),玻璃盏十对,降真香百匣(烧之能引鹤),唵叭儿香,麒麟一对,狮子四对,草上飞一对,驼鸡五十只,橐驼一百只,羚羊一百只,龙种羊十只(以羊脐种土中,溉以水,闻雷而生,脐属土中,刀割必死,俗击鼓惊之,脐断,便行啮草,至秋可食,脐内复有种),却火雀一对(似燕,置火中,火灭,其雀无伤,因浴沙水受卵,故能然),狻猊一对(生七日,未开目时,取之易调习,稍长则难驯伏,以其筋为琴弦,一奏余弦皆断;取一滴乳,并他兽脬同置器中,诸乳皆化为水),名马五十匹(高八尺许,各为天马),金满伽一千文(番钱,各重一钱,金有十二成),梨一千(重五六斤),桃一千(重十斤)。      进贡礼毕,又呈上金银、米麦、牛羊、鸡鸭及各果品,及各色缎、檀香、麝香、瓷器之属,奉充军饷。元帅道:“受之有愧。”国王道:“第愧不腆。”元帅一面排筵款待,也不设酒,一面收拾回敬国王,其左右头目、大小番官、一切通事,各各俱备。国王盛感元帅大恩。元帅传令开船,国王辞谢而去。既去之后,复又来求见。元帅道:“贤王有何见谕?”国王道:“特来请二位元帅,宝船还向哪一边行?”元帅道:“还往西行。”国王道:“敝国就是西海尽头的路。卑末并不曾听见西边还有甚么去路,就是满国中长老,并不曾传闻西边还有甚么国土。元帅还往西行,也须要一番斟酌。”元帅道:“地有三千六百轴,怎么就尽于此?”国王道:“区区管见,固尽于此,但凭元帅尊裁。”元帅道:“多谢指教。只是我们之行,还不可止。”国王又辞谢而去。      宝船开洋,无晓无夜,往西而行。只见天连水,水连天,渺渺茫茫,悠悠荡荡。一日又一日,不觉得百日将近。一月又一月,不觉得三月以来。二位元帅心上都有些费周折。怎么费周折?将欲前行,天堂国王已经说道:“前面没有甚么国士。”果真的来了这些日子,不见有些下落。将欲不行,却又来到这个田地,半途而废。有此两端,故此都费周折。王爷说道:“老公公在上,我们离京已经五六年多,不知征剿几时才是住手,不如趁着此时回去也罢。我想化外夷人,一时征剿不尽,又兼大小诸将,年深日久,渐渐的年迈力衰。明日到了个进退两难之地,反为不美。”老爷道:“老先生之言,深为有理。只是一件,当原日万岁爷差遣我们之时,头行牌上写着是‘抚夷取宝’。花费了多少钱粮,捱延了许多岁月,‘抚夷’两个字,或者无歉 ;‘取宝’两个字,放在哪里?虽有些小进贡宝贝,怎抵得个传国玉玺?为今之计,不得不向前去。”王爷道:“只怕前面无益有损,悔之无及!”老爷道:“这个长虑最是,我和你不如去请教天师,看是何如?再不然之时,又去请教国师,看是何如?”王爷道:“既如此,请便同行。”      同见天师,坐还未定,老爷就把个前程的事,细讲一番。天师道:“贫道心上也在筹度,不得个长策。”王爷道:“烦天师问一个卜何如?”天师道:“卜虽决疑,我和你疑已深矣,非卜所能决。贫道有一个八门神数,姑容明早看下,或吉或凶,专来奉禀。”王爷道:“怎叫做八门神数?”天师道:“先把八门排下在玉皇阁上,次后奏一道牒文,达知玉帝,恳问前程。玉帝发落下来,就下在那个门上:下在吉门上,则吉;下在凶门上,则凶。这叫做八门神数。”王爷道:“这个是好。玉帝是万神宗,祸福无差,明早专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