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宝太监西洋记 - 第 50 页/共 64 页

王明站在一边,心说道:“今番就好收拾,再到寺里去现化他一番。”王明撮撮弄弄,划喇一声响,响声里就不见了莲花,就不见了个佛菩萨,光光的只一根竿子。番王道:“佛爷爷,你若鉴弟子之诚,你却先到寺里。”番王转身到寺里,果然大堂上坐着一尊古佛,脚底下踏着还是千叶莲花。番王不胜之喜,安排香供,又加礼拜一番。王明坐在上面,说道:“我虽是假弄一尊佛菩萨在这里,却怎么得个言话儿,使番王得知?”正在愁烦,只见番王吩咐左右道:“天色已晚,我就在这里斋戒沐浴,奉祀佛爷爷。你们都要各自精洁。”王明心说道:“瞌困撞着枕头,正是货哩。”到了晚上,番王沐浴。王明又撮一个神通,洗澡盆里即时长出一枝莲花,莲花上就坐着一尊古佛。番王吃了一惊,说道:“佛爷爷,你怎么这等现化?望恕弟子亵渎之罪广及至番王用斋,王明又撮上一个神通,斋菜盘里就长出一枝莲花,莲花上又坐着一尊古佛。番王吃一惊,说道:“佛爷爷,有何祸福?望乞明彰报应!若只是这等现化,弟子就不胜战栗之至!”      到了晚上,番王发烛。王明撮个神通,烛上就长出一枝莲花,莲花上坐着一尊古佛。番王吓得行坐不安,神思不爽,叫左右的安排宿歇罢。番王独宿一房。各番官各照官爵,各宿一房。夜静更深,王明又撮上一个术法。未及鸡鸣,番王披衣而起,到佛爷爷面前来进香礼拜。灯烛交辉,香炉内香烟缭绕。起眼一瞧,上面哪里有个佛爷爷!番王又吃一惊,说道:“怪哉!怪哉!”一齐叫番官来。大小番官起来一瞧,哪里有个佛爷爷!番官们都吃一惊,都说道:“好异事!好异事!”      左头目说道:“我王不要吃惊。小臣夜来得了一梦,梦见佛爷爷走下座来,告咱道:‘不日之间,有个大明国朱皇帝驾下钦差两个元帅,宝船千号,战将千员,雄兵百万,来此西洋抚夷取宝,顺之者吉,逆之者凶。’末后又叮嘱道:‘你可省得么?’小臣当在梦魂里,连忙答应道:‘省得!省得!’”道犹未了,番王道:“寡人夜来也是这等一个梦。”      道犹未了,左头目道:“小臣夜来也是这等一个梦。”道犹未了,众小番官说道:“小臣们夜来也都是这等一个梦。”道犹未了,众小番官说道:“小臣们夜来也都是这等一个梦。”番王道:“佛爷爷明白现化了这许多遭数,托出梦来,又是这许多人数。事在不疑,一定是有个军马临门。不消讲得,只要安排接应就是。”左头目道:“只不知怎么接应?”番王道:“寡人还听得有两句,说是:先前远远的迎接,落后厚厚的进贡。”左头目道:“佛爷慈旨,怎敢有违?依命而行就是。”番王道:“还在速行,迟则有罪。”一面差下文番官二十员,带领民快二百名,驾海梭船十只,水路上往东迎接,一面差小总兵官二十员,带领精兵二百名,骏马二百多匹,旱路上往东迎接。一面着落左右头目,督率大小牙侩,会集番商,贸易番货,以备进贡。一面吩咐厨官,预备水陆奇品,各色杂剧,以备筵宴。一面收拾宫殿,铺茵列褥,座席器皿,海上仙香,以备款待。无一事不预备,无一事不齐整。      王明直到临了,恰才动身,土囤而归。归到船上,见了元帅。元帅道:“今番是个甚么国?”王明道:“是忽鲁谟斯国。”元帅道:“你怎么弄松他来?”王明却把个弄高竿儿、千叶莲花、千尊古佛、礼拜寺,通前彻后,细说一遍。元帅道:“你这都是哪里学来的?”王明道:“是自小儿家传的。”元帅道:“奇哉!奇哉!他道如今怎么接待?”王明又把个番王接待的诚敬,一件件的细说了一遍。元帅道:“这两国都算是你的功劳。”王明道:“小的怎敢指望算做功劳,只说强似刺撒国威逼于他。”      道犹未了,文番官驾的海梭船接着,参见元帅。元帅道:“你们先行,我们宝船随后就到。”宝船到岸,总兵官等接着。精兵二百名,骏马二百匹,刀枪弓箭之类,无不齐备。元帅道:“这也是个武备之国。多亏了王克新这一番纂造之力。”王明道:“朝廷洪福,元帅虎威,小的何力之有!”      道犹未了,番王亲自接着,前后簇拥,仪从甚盛。左一班文番官,右一班武番官,拜见元帅。番王举止有度,言笑不苟。元帅深服他,待之甚厚。番王先归,左头目留后,问宝舢上要些甚么。元帅吩咐传上虎头牌去,开示明白,免得番王犯疑。番王看了虎头牌,晓得宝船上苦无深求,即时备下降书降表,安排进贡礼物。书表已备,礼物已周,先请二位元帅筵宴,大宴三日。元帅告辞回船。番王却进上降表,元帅受下。番王又进上降书,元帅拆封读之,书曰:      忽鲁谟斯国国王沙哈牟谨再拜奉书于大明国钦差征西统兵招讨大元帅麾下:恭惟大明国皇帝陛下,德迈前王,仁敷中宇。虎旗犀甲,韬兵武库之中;桂海冰天,献赆丹墀之下。邦有休符之应,民跻寿域之康。凡属含生,每添爱戴,顷缘分阃,益节招徕。何幸绝壤超荒,共睹霓旌之盛;敢谓凭深负固,苟逃斧钺之诛。用展葵忱,仰祈电察。某不胜激切屏营之至。      书毕,元帅说道:“谦谦君子,拜领何当?”番王又吩咐左右抬过礼物来。元帅道:“但领书表足矣,不劳礼物。”番工道:“不腆之仪,敢烦转敬天朝皇帝,随后还要专官赍礼朝贺。”元帅看见这个番王雍容礼乐,义不容辞,说道:“既承宠锡,不敢不恭。就烦尊从一一送到船上去罢。只借草单来看一看儿。”只见单上计开:      狮子一对,麒麟一对,草上飞一对(大如猫犬,浑身上玳瑁斑,两耳尖黑,性极纯,若狮象等项恶兽见之,即伏于地,乃兽中之王),名马十匹,福禄一对(似驴而花纹可爱),马哈兽一对(角长过身),斗羊十只(前半截毛拖地,后半截如剪净者,角上带牌,人家畜之以斗,故名 ),驼鸡十只,碧玉枕一对(高五寸,长二尺许),碧玉盘一对(大如斗),玉壶一对,玉盘盏十副,玉插瓶十副,玉八仙一对(高二尺许,极精),玉美人一百(制极精巧,眉目肌理,无不具备),玉狮子一对,玉麒麟一对,玉螭虎十对,红鸦呼三双(珠名),青鸦呼三双,黄鸦呼三双,忽剌石十对,担把碧二十对,祖母剌二对,猫睛二对,大颗珍珠五十枚(大如圆眼,重一钱二三分),珊瑚树十枝(多枝大梗),金珀、珠珀、神珀、蜡珀、水晶器皿(各色不同)、花毯、番丝手巾、十样锦,罗、纱、撒哈剌俱多不载数。      元帅看毕,说道:“礼太多了,足征厚意,感谢不尽。”番王道:“甚不成仪,惶恐惶恐。”元帅辞谢回船,取过礼物,转敬番王。番王再三伸谢,又差头目来请。元帅已自发令开船,彼此不胜缱绻之情。      开船之后,王明又来请先去。天师道:“不可!不可!”元帅道:“怎么不可?”天师道:“夜来贫道剑头上发火,前行主有一凶,故此贫道晓得不可。”元帅道:“既是天师早有凶兆,便不可行。”王明道:“小的前去,见可而进,知难而退就是。”元帅道:“只是一个可去。少有差失,亏损国威,事非小可,不得不慎。”      毕竟不知前去是个甚么国?主有甚么凶?且听下回分解。 第80回 番王宠任百里雁 王爷计擒百里雁     诗曰:      将军昔着从事衫,铁马冲突驰两衔。   披坚执锐略西极,昆仑月窟东崭岩。   君门羽林万猛士,恶若哮虎子所监。   五年起家列霜戟,今日过海扬风帆。      却说宝船千号,挂帆饱风,行了数日。蓝旗官报道:“前面望见城池,又是一国。”元帅请过天师、国师,商议进止。天师道:“前日开船之时,贫道剑头上出火,此国当主一凶。”国师道:“贫僧适来也看见前面这个国,一道白气腾空而起,想应还有个妖僧、妖道在这里,须则是着实仔细一番。”马公公道:“既是这等烦恼,不如不过去也罢。”元帅道:“为山九仞,岂可功亏一篑?”即时传令水陆安营,不可造次。      船到之后,果是水陆两营,四营大都督岸上扎一个大营,两个先锋分为左右两翼,各游击前后左右策应,提防不测,四哨副都督扎住水寨,水军都督等官往来巡哨,以戒不虞。安排已毕,元帅叫过夜不收,吩咐他打探该国动静,各赏银五十两。这正叫做: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夜不收一拥而去。      去了一日,却来回话。元帅道:“是个甚么国?”夜不收道:“是个银眼国。”元帅道:“怎么叫做银眼国?”夜不收道:“这一国的君民人等,两只眼都是白的,没有乌珠,眼白似银,故此叫银眼国。”元帅道:“似此说来,却不是个有眼无珠?”夜不收道:“若不是有眼无珠,怎么不来迎接二位元帅?”元帅道:“可看见么?”夜不收道:“白眼上就有些瞳人,一样是这等看见。”元帅道:“前日那金眼国,眼可像金子么?”夜不收道:“虽不像金子,到底是黄的。”      元帅道:“银眼国山川何如?可有城郭?”夜不收道:“国中有一座大山,叫做宝林山。山有四面,就出四件宝贝:一面出红盐,番子们把铁锤去凿,就像凿石头一般,凿下一块来,就有三五百斤重。要用之时,逐些儿擂一下碎。盐性坚,番子们把来刻成器皿,刻成盘碟,食物就不用盐;一面出红土,就是银铢,大者就是朱砂:一面出白玉,就是石灰,用了粉饰墙壁,任是风雨,不能损坏;一面出黄土,就是姜黄,染练颜色,无所不宜。国王额设四员官,四面看守。各处番船都来收买,各处去卖,这却不是四件宝贝?”      元帅道:“前日忽鲁谟斯国也是这等一个山,也出这等四件物事。”夜不收道:“忽鲁谟斯国的山小,周围不过二三十里。这个山大,周围有数百里之遥。”      元帅道:“可有城池?”夜不收道:“叠石为城。四围都是支河,直通海口。正东上就是一个关,叫做通海关,尽有些厉害。”      元帅道:“有些甚么将官?”夜不收道:“有一个总兵官,叫做甚么百里雁,用的两口飞刀。舞起那两口飞刀来,就像两只翅膀,一飞可过百里,故名就叫做个百里雁。”元帅道:“这却就是个费嘴的。”夜不收道:“还有四员副将又是费嘴。怎么又是费嘴?一个叫做甚么通天大圣,一个叫做甚么冲天大圣,这两个都是会飞。一个叫做甚么撼山力士,一个叫做甚么搜山力士,这两个着实有气力,俱有万夫不当之勇。”元帅道:“怎么这一国就有这些狠的?”夜不收道:“还有一个狠的在那里。还是那一个狠在哪里?就是百里雁嫡嫡亲亲的老婆,叫做百夫人。惯使九口飞刀,骑在马上使得就是风卷残云,只听见个响声罢了,挡着他的就有些皮开肉绽。两只三寸长的小金莲,又着实会走,急走如飞,一日可以走得千百里路。”元帅道:“会走也是闲的。”夜不收道:“他不空走,手里带着一根九股红套索儿,约有三丈多长。索上又有九九八十一个纥搭,一个纥搭上一个金钩,他急走之时,带起那根索来,走得那根索笔聿直,就像担着一杆三丈多长的硬枪,凡有撞着他的金钩,一挂一个,两一挂双。你说是狠也不狠?”元帅道:“黄凤仙可做得对手么?”夜不收道:“只怕难些。怎么难些?那百夫人又有一个甚么晃心铃儿,拿在手里晃几晃,不论你是甚么奇男子,烈丈夫,心肝都是碎的,骑马的就要撞下马来,步行的就要撞倒头来。这等一个狠婆娘,又加这等一副狠家伙,怎么黄凤仙做得他的对头!”      王公公素来口快,说道:“这百夫人敢是我们南京城里西营里的老婆出身么?”元帅道:“怎见得?”王公公道:“若不是西营里老出身,怎么得这等一副狠家伙哩!”元帅道:“你前口吟诗之时,一窍不通,今日说话,偏有这些唠叨。我们这如今正在这里计较这些人狠哩!”      夜不收道:“二位元帅老爷在上,还有一个狠的在后面。”元帅道:“怎么又有一个狠的在后面?”夜不收道:“还有一个道士,叫做甚么引蟾仙师。骑一只青牛,吹一管没孔的铁笛。神通广大,变化无穷。番王拜他为御兄,要他扶持他的江山社稷。这却不是个狠的在后面么?”元帅道:“怪得天师说道:‘剑头上出火,前行还主有一凶。’国师说道:‘一道白气冲天,主有个甚么妖僧、妖道。’”王爷道:“兵至于此,有进无退,怕不得这些。”      道犹未了,蓝旗官报道:“番国有一个总兵官,自称为百里雁,跨了一匹马,提着两口刀,带着一枝军马,出在通海关外下寨安营,声声讨战。诸将未敢擅便,特来禀知元帅。”元帅道:“前三日不许出兵,后三日我这里自有令箭相传,不许乱动,违者军令施行。”诸将得令,一连三日不曾出兵。      百里雁先一日,还在自家关外,不敢前来讨战。南兵悄静,他说道:“人人都讲这船上雄兵百万,战将千员。来到了我们的国中,一个也不见了,可见得我们的手段盖世无双的了。”第二日,一骑马,一枝兵,一径走到南兵营外,横穿直走,如入无人之境。又不见南兵动静,他说道:“敢是个诱敌之计么?若是退兵,这厮造化就抵将来了。我百老爷可是个怕人的!”      到了第三日,一骑马,一枝兵,又来到营外横穿直走,高叫道:“中朝的蛮子,你既是有本领走得这里来,怎么没本领出来杀一阵?”叫上叫下,叫了一周,营里只是一个不答应。不答应不至紧,急得个金天雷只是暴跳,恨上几声,说道:“元帅好没来由,不容厮杀,明日怎么了也?”      到了明日,元帅传下一枝令箭,着前营里大都督出阵,只许败阵,不许杀赢。元帅军令,谁敢有违?只见百里雁又是这等横穿直走,到南兵营外来。刚到得前营门上,一声炮响,拥出一枝军也,当头一员大将,束发冠,兜罗袖,狮蛮带,练光拖,清清秀秀,标标致致一个小将军。原来是应袭公子王良。百里雁喝声道:“唗!你这厮全没些年纪,何苦到这里来自送其死!” 王应袭也喝声道:“唗!你是甚么人?敢开这大口,说这大话?”百里雁道:“有名的银眼国总兵官百里雁。你来这几日,还不认得我么?”王应袭道:“我王公子的眼也大些,哪里看见你这一个番狗:“百里雁听见骂了他一声“番狗”,就怒气冲天,喊声震地,手里两口飞刀双抡起来,抡得只听见耳朵边呼呼的响,只看见眼面前雪片的白,连人连马都不看见些形影儿。王应袭一杆丈八神枪,也舞得像一片花飞,也不看见自家的身子。只是元帅有令,许输不许赢,王应袭再不敢追向前去。那里狠得来,这里只指望后触,左一触,右一触,一直触进营里面来了。      百里雁大胜而归,拜见番王。番王道:“连日何如?”百里雁道:“小将连日出去四阵,前三日并不曾看见个人影儿,只是今日经小将辱骂不过,走出一个小小的将官来。人倒生得标致,手段儿也通得,只是挡不得小将的手,转杀转走,一直走进他自家营里面去了。”番王道:“你何不擒住他?”百里雁道:“小将可怜他年青貌俊,故此不曾下手他。”百里雁拜辞而出。      只见引蟾仙师进朝,番王把个百里雁出阵的事,细说一遍。仙师道:“百总兵死了。”番王吃了一惊,说道:“仙师差矣!百总兵方才在这里朝见寡人,英风凛凛,杀气腾腾,指日成功,你怎么说出这等一句不利市的话来?”仙师从从容容说道:“王上宽怀。不是贫道诳说,百总兵自夸其能,说道南来的军将都不敢出来,岂有不敢出来之理?贫道打听得真,南来的宝船千号,雄兵百万,有二位元帅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还有一个道家,号为天师。还有一个僧家,号为国师。这两个人会拆天补地,倒海翻山。百总兵还错认了定盘星,怎么不死?只是日子不曾到。”      番王虽是敬重这个仙师,却这一席话说得太直了些,番王心上就有些不悦。仙师看见番王不悦,即时告辞。番王道:“御兄辞去,莫非见怪么?”仙师道:“贫道久欲他往,只因我王有这一场灾难,故此在这里留连。既是百总兵指日成功,就不用贫道了,何不告辞?”番王看见仙师见怪,连忙的转过脸来,赔个小心,说道:“御兄恕罪!再乞宽住几日。”仙师道:“贫道之行,必不可止。只有一件,我留下这个木鱼儿,放在这里。我王若平安无事,便自罢了;若有紧急灾难之时,你便焚起香来,把这木鱼儿敲上三下,贫道还来相救,以表贫道受我王一生恩爱。”道犹未了,一道白气冲天,早已不见了个引蟾仙师。番王去了引蟾仙师,懊悔一个不了,即忙宣进百总兵来,把仙师这一番话,这一场去,细说了一遍。百总兵咬着牙齿,恨上一声,骂说道:“好了,这个贼道不是先去之时,叫他吃我一刀。”番王道:“总兵官,你也不要吃恼,只要用心厮杀,却不要中了南人之计。中了南人之计,就中了仙师之口。”百总兵说道:“我王宽心,包你高枕无事,不出三日之内,我把那些南朝蛮子一把无遗。”道犹未了,洋洋然而出。      到了明日,又出来讨战。南船上元帅传下令箭,着后营大都督出阵,也只许输不许赢,不许擅用火器,违者军法处斩。唐状元得令出马。百里雁两口飞刀蜂拥而来。唐状元慢也慢儿,叫声:“百总兵,不要这等卤莽。”百里雁听见叫他声“总兵”,尽有些欢喜,回声道:“你是何人?倒认得我哩。”唐状元道:“我是南朝武状元唐英。”百里雁道:“怪得你是个状元,故此有礼。你叫我做甚么?”唐状元道:“兵对兵,将对将。我和你去了这些军马,对杀一个何如?”百里雁道:“这个通得。”即时传令,散了军马。唐状元也自散了南兵。一边一人一骑,一边一杆枪,一边两口刀。舞刀的舞得通神,舞枪的舞得筑鬼。百里雁心里说道:“这厮倒好杆枪,若不是我的手段高强,却也奈他不何哩!”唐状元心道:“这番狗奴尽有些本领,却不在我之上。只不奈元帅要输何!”故意的卖个破绽与他。百里雁赶个破处,一刀砍进来。唐状元拖枪而走。百里雁又赢了一阵。      又过了一日,番王看见不曾捉得南将,也怕是计,说道:“百总兵,你不可自恃其勇,明日叫四个副将和你同去何如?”百里雁生怕分了他的功,说道:“只小将一个还多了半个,又要甚么副将,不消了!不消了!”      到了明日出来。南朝元帅传下令箭,着左营里大都督出阵,仍旧只许输不许赢。黄栋良得令出马,更不打话。一骑金叱拨,一条三丈八尺长的疾雷锤。两家子吆喝一半天,杀做一桶粥。百里庵双刀如雨,黄都督锤快如风。黄都督心里想道:“元帅虽不要我赢,我却也要鏊他一日,叫他才认得我们。”自从清早上辰牌时分杀起,直缠到下昼来申牌时分,还不分胜负。百里雁杀得性起,狠是吆喝一声,一双刀狠是抡上前来。黄都督说道:“得放手时须放手。”拨转马,望营里只是一跑。百里雁狠上一声,说道:“不是走得快,怎么躲得我这一刀?也罢,权且寄个头在你处,明日还要你自己送来。”      到了明日,元帅令箭下来,着右营里大都督出阵,仍旧只许输不许赢,违者处斩。金天雷说道:“好笑!元帅日日只要人输,何不只在南京城里坐罢。”一肚子烟,拖了那一百五十斤重的铁镋,跨上那匹紫叱拨,来往如飞。百里雁看见金天雷人物矮小,坐在马上就像一段冬瓜,嘎嘎的大笑三声。金都督说道:“番狗奴,你敢笑哪个?”百里雁还带着笑脸儿,说道:“我笑你这个矮冬瓜。你南朝既没有大将,惹这个空头祸做甚。你都到我这里来寻死么?”金都督正是对矮人莫说矬话,听见骂他矮瓜,他好不吃力,也喝声道:“唗!胡说!”喝声未绝,手里那件兵器风一般响,舞得去重又重,快又快,马又是高。百里雁倒也吃惊,说道:“这等一个矮子,舞这等一件兵器,尽有些厉害哩!”用心在意,只要拿住金天雷。金都督又只算计百里雁,就只见元帅军令,没奈何得。两家子也是清早上杀起,杀到下午时候来。百里雁千方百计不得个金天雷倒,金都督又不好奈何得个百里雁。到了日西,金都督心里想道:“不做无量身不贵,火为烧山地不肥。且待我捞他一镋,只是不要伤他:“卖一个破绽,百里雁就砍进来一刀。金都督就即忙的补他一镋。这一镋不至紧,又去得凶,把他一口飞刀镋做两节。百里雁一天英气,只看见断了口刀,就急得火爆连天。英雄无用武之地。金都督只是吓他吓儿,早已拨转马来走了。百里雁狠上两声,骂道:“矮鬼头,偏你会走么?不走就是好汉。你明日再来么?”咬牙切齿而去。      番王道:“仙师之言有理,南人还是有计是真。明日叫四员副将帮你出阵,才是个万全之策。”百里雁断了刀,心上就有些怯,说道:“就依我王号令,明日叫四个副将同去上阵。”到了明日,一个百里雁,一骑马,又换了两口飞刀,走在阵前。后面又跟随了四员副将:一个是通天大圣,一个冲天大圣,一个是撼山力士,一个是搜山力士。就像个老虎生了两只翅膀,益发会飞。跑出跑进,骂上骂下。南营里又是元帅军令,不许出兵。百里雁高叫道:“那矮冬瓜,你今日怎么不出来厮杀哩?我把你这个矮贼,不砍你做八段,誓不为人!”南营里静悄悄的,只是没人答应。百里雁骂到日西,没纥鞳而去。      却说王爷传令,夜半之时,亲自游营。各营里一齐答应。王爷一骑马当头,六员游击六骑马跟着后面。各人身披重甲,手持利刀,从四营里走起,一直走到山脚下。原来那个宝林山,去城只有三五十里之远,在银眼国后面,就是银眼国的主山。东一边是银眼国,西一边是海。海里上来就是山,山上下去就是海。没有走路,却只是一个套套儿,最好湾船。      王爷细看了一番,叫亲随的左右取过笔砚来,亲自到石板上写着一行大字,说道:“雁飞不到处,人被利名牵。”众游击也还不解其意,只说是王爷私行有感。王爷也不作声,转到船上,已经天色大明。王爷传令把宝船移到海套子里面去,水寨尽起。又传令岸上各营,移到银眼国西门外宝林山路上,十里一营,直摆到山脚下才住,要连牵如一之字形。元帅军令,谁敢有违?水寨、旱营一齐移动。一日之间,屯扎已毕,布置已周。 王爷亲自出来,从山脚下,看到银眼国西门上。又从银眼国西门上宝林山脚下,只见十里一营,五十里就是五处大营。分派左右:先锋第一,左营第二,右营第三,前营第四,后营第五。王爷传令:要一个石头敌楼,要四方堆起,底下要四个门,上面要六层,就要六丈高。每一营分为左右,就夹住敌楼左右。左一边靠着山,军营直搭住山下;右一边靠着海,军营直搭住海边。各游击又分摆在这五处营里,任是番将番兵来,只是一个坚执不战。不出数日之间,敌楼完备。王爷传下一面匾来,写着“衡阳关”三个大字,悬在第四个敌楼上。众人都不解其意,说道:“王爷这等做起敌楼,挂起牌匾,像是要在这里过老的一般。”王爷又传下号令,五十里路上,俱要滴溜圆的石头,漫起街来:漫一尺,就要沙土面上盖一尺;漫一寸,就要沙土面上盖一寸。众人都不晓得王爷是个甚么意思,劳民动众,费钞费贯,都不免有些埋怨。只是军令所在,不敢有违。过了几日,又来报完。王爷却叫过各营里官,密密的吩咐他一番。又叫过各游击官,密密的吩咐他一番。又叫过水军各都督,密密的吩咐他一番。一个个摩拳擦掌,要拿百里雁。      却说百里雁带了四员副将,一直杀出西门外来,各营里只是不出。每日间来辱骂一遭,每日间空手而去。百里雁哪里把个南军放在心上,一出一入,如履无人之地。及至堆起了五个敌楼,还不晓得犯疑,说道:“南人无计可施,堆起石头来好藏躲的。蠢蛮既是怕人,还不扯满了篷,各自去了罢。”撼山力士说道:“甚么石头楼?且待我来撼倒他一座。”好个撼山力士,一声喝,就像个响雷公,两手一推,尽着那些番力,就像个地龙一颤,果真的名不无虚,把座敌楼推塌了一角。那一角的石头都是一声响,卸将下来。搜山力士道:“哥,偏你撼得山倒,偏我就搜山不来。”一手一个抓,就像个不求人的模样,拿起来照着第二层楼上七抓八抓。也是有些古怪,把个石头敌楼抓翻了一角。百里雁不胜之喜,凯歌而回。      明日又来,只见昨日推倒的敌楼,一夜工夫,收拾得齐齐整整。撼山力士说道:“兄弟,我你再来推倒他的。”百里雁说道:“推他做甚么?自古道:‘挽弓当挽硬,用箭要用长。射人先射马,擒贼须擒王。’我和你一直杀进去,擒了他那个甚么元帅,却不了结了他那一股帐。”四员副将齐齐的答应一声“是”。      道犹未了,一个百里雁,四员副将,一枝番兵,也有三五百个,鼍皮鼓一声响,早已杀进敌楼下来。第一个敌楼下,先前倒有些军马,看见杀得来,一个个的都躲到营里面去了。第二个敌楼下,也是这等躲开去。第三个敌楼,也是这等躲开去。百里雁转过头来,叫那四员副将说道:“我们擒斩南人,势如破竹。我们真好汉也!”望见第四个敌楼,只见楼上悬着一面大匾,匾上写着‘衡阳关’三个大字。百里雁说道:“这个楼悬得有匾,这决就是那个甚么元帅在这里了。‘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我们就要推翻他这座楼也!”道犹未了,早已在楼下照面,又悬着一面大匾,匾上写着“百里雁死此楼下”。百里雁看见说他死此楼下,就怒发雷霆,喝一声:“唗!哪个蛮子敢这等大胆,写我的名字在这里!”      道犹未了,一声梆响,四面八方,都是火箭、火铳、火蛇、火龙,百般的火药,又是许多襄阳大炮。这一番只看见乌天黑地的烟,烧天炼地的火,轰天划地的响声。可怜一个百里雁,两个大圣,两个力士,三五百个番兵,围着在火中间,四顾无门,束手待毙:要往前去,前面还有一层敌楼,一片的喊杀连天,金鼓动地;要退后面来,后面又是一层敌楼,一片的喊杀连天,金鼓动地;要往山上去,山上又是两员游击将军,统领两枝军马,连声呐喊,擂鼓摇旗;要往海里走,海岸上又是两员水军都督,统领了两枝水军,连声呐喊,摆鼓摇旗。      百里雁无计可施,仰天大笑,笑了三声,通天大圣说道:“总兵老爷,今日遭此大难之时,何为大笑?”百里雁说道:“我笑你两个大圣,怎么不去通天?怎么不去冲天?两个力士怎么不去撼山?怎么不去搜山?”两个大圣说道:“我两个到如今,叫做上天无路。”两个力士说道:“我两个到如今,叫做入地无门。”通天大圣说道:“总兵老爷,你这如今怎么也不飞去?”百里雁说道:“我这如今,叫做有翅不能飞。”四员副将,齐齐的大笑三声。百里雁说道:“你们今番笑些甚么?”四员副将说道:“我们笑总兵老爷有翅不能飞。”道犹未了,只见浑身上是火,满面是烟。      毕竟不知这些番将番兵性命何如?且听下回分解。 第81回 百夫人为夫报仇 王克新计取铃索     诗曰:      才子却嫌天上桂,世危番作阵前功。   廉颇解武文无说,谢脁能文武不通。   双美尽输唐督将,二南章句六钧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