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花楼 - 第 12 页/共 14 页
五刑部听了妻言,默默不语。原来王炳生平有二畏惧,上畏君王,下惧夫人。当时虽则怪着马氏,然而不敢回言,只得长叹一声,侧身呼侍环进茶。夫妻用过,马氏又道:“老爷你今缘何象痴呆一般,一言不发,此叹声无非怪着妾身而已。”
王炳闻言道:“怎敢见怪夫人,下官只是想到朝廷的事实在难办。”马氏道:“老爷既然不怪妾,只依着吾言便了。”王炳道:“夫人还有什么商量,你且说来。”马氏道:“老爷我劝你多一事不如省一事,一动不如一静。岂不闻达者千人缘,懵懂者结万人怨?若将郭槐认真严审,不过奉承包拯,包拯无非说一声‘劳动年兄了’。这也不足为老爷增荣,却惹得刘太后、狄太后两位娘娘,将你恨死,正是福不来而祸先至。如今老爷既然领旨承办,已是卸肩不及,莫若假混瞒真,虚张声势,审讯几堂,只说并无实据,复了圣旨,一切只由圣上主见,是两不失其情。包拯危与不危,我也不管,惟有两位太后娘娘,深感你之用情,定然暗中提拔。倘老爷不依妾言,犹恐祸生不测。”王炳道:“此言差矣!下官若将此案严审断明,圣上既得万花楼··母子重逢,满朝文武人人钦敬,好不荣光;即无极品偿劳,亦扬名于当世了。”夫人道:“你乃斗筲之见,全不想彼破窑中贫妇,乃是胡说,或犯癫狂之疾,只有包拯,听他谎哄。如若果有此事,为何一十八年之久,他甘心受苦,况天下官员甚多,平日之间,并不提起,直至如今,才冷灰复热,岂有是理?想这包拯十分昏瞶妄奉当今,也有这般昏君,听狗官之言。老爷是一向明白,今日为何却愚呆了!现现成成一位刘太后,威风凛凛的九千岁,不去奉承,反因一真假未分的贫妇,与大势力结仇,岂非颠倒!你若力办此事,只忧今生今世也究不明的。
反做了灯蛾扑火,自惹焚身,还要累及妻子,若待死在钢刀之下,悔恨已迟,不若为妻先别了丈夫吧!”说着,立起身来,将茶盏一抛,假装撞死。此番吓得王炳一惊,飞步赶上,双手抓定道:“夫人死不得的!”马氏道:“妾身这一命定死在你手中,倒不如早死,岂不干净!”王炳道:“夫人且慢慢酌量,你若一死,下官也活不得了。”马氏首一摇,泪下纷纷,王炳却像奉敬神明一般,将夫人鬓发,一一理好,戴正珠冠。
且说这王炳当初原立下美意,要与李太后鸣冤,今被不贤马氏,放刁弄坏心术。是以人生有贤良内助,关乎一生名节,今王炳犹如遇鬼祟昏迷了,一片铁石心肠,化为绵软,以致欺君误国,污名当世。当下王炳安慰马氏道:“夫人,你一向智慧,只因性情急躁,不分好歹,便将性命来抵当,难道你性命如蝼蚁之贱?我劝夫人休得急恼,忍耐一些才好。”马氏道:“老爷,妾劝你万语千言,皆因欲你免遭灾祸。岂知你反怪妾,呆呆不语,怒目睁睁。倘依包拯之言,两位太后娘娘,不免有罪,即为妻也难逃脱,故先死于老爷眼前,以免遭别人之辱。”
王炳听了道:“夫,你说来句句金玉之言,岂有不从之理,如今且依夫人高见。”马氏喜道:“妙,妙!老爷如肯听妾之言,管教你指日之间,定有福禄高增之荣。”王炳又道:“此重案已经领旨,怎生办理,倒要夫人出个主意,以便下官照办如何?”马氏想了想道:“老爷一些不难,只须如此如此,神不知,鬼不觉,便能奏知圣上了。”王炳听了笑道:“夫人倒有此机谋,下官且依计而行。”
夫妻闲谈之际,早有侍环将筵宴排开,两人坐定,畅叙细谈,无非商量此案情由。少顷日落西山,月儿渐起,又有家丁报进道:“有王恩内监三人,奉太后娘娘密旨前来。”王炳连忙请至私衙,开读诏书,密旨上大意要他审得郭槐并无此事,罪在包拯,便可加官增禄,厚赏金珠。如不遵旨意,定将王炳治罪,决不姑宽。当日王炳收下金珠,令二内监先回,又对王恩道:“公公你且先回,上复太后娘娘,下官遵旨而办便了。”
王恩道:“王大人,你依太后娘娘旨意而办,太后娘娘不独赐赠金珠,指日还可高升。”王炳诺诺,登时送别王恩,复进后堂,命家丁扛抬金银珠宝,将情说知夫人。马氏闻知,喜色洋洋道:“老爷!妾是不会差的。你之智见,反不如妾,如今皂白未分,太后娘娘便有许多厚礼相赐,后又得显爵高窟,封妻荫子。若还依了你的主见,顷刻间即有灭门之祸,破窑中贫妇,岂见你之情,怜你遭殃!”王炳闻言,拍掌喜道:“夫人智见高明,不必多说了,请用酒膳吧。”是夜酒膳已毕,王炳又道:“太后有赤金五十锭,明珠三百颗,夫人且一并收拾。”马氏欣然应诺,又道:“老爷,我想九千岁爵位尊隆,不该收禁天牢,速差家丁,请至内衙用酒膳才是。”王炳道:“夫人果也周到,理该如此,但时候尚早,还防众人耳目,且待至夜深寂静,方可邀请他。”
话分两处,当初真宗先帝在时,包公已内调二载,然庞洪出仕在先,早包公有五、六年。包公自升朝内官,正值庞洪当道,一向恐奸臣有什么诡谋不测,故日夜留心稽察,弄得群奸及庞洪有权难弄。前时喜得包公往陈州赈饥,众奸正在快活,岂知他忽又还朝,庞奸党好生不悦。这夜包公夜膳毕,不骑马,不乘轿,不鸣锣喝道,青衣小帽,只带了张龙、赵虎、董超、薛霸四健汉,于通衢大道上,暗地查访。只见街衢寂静,路少人行,一轮明月,光辉灿灿,不觉走近刑部衙门,忽遇王恩内监。当时他认不出包公,包公亦不知是王恩,一人过东,一人向西。包公见他是名内监,即迎上去问道:“你奉何人差使,往哪里去?”王恩闻言,犹如做贼心虚,并不回言,只管飞步跑去。包公道:“此人定有蹊跷。”忙喝拿下,张龙、赵虎飞跑上前,却如鹰抓小鸡一般拿定。这王恩未曾被拿,倒也罢了,一被擒抓,他倒凶狠起来,喝道:“该死的奴才!”何等之人,擅敢将咱家拿下?”张龙道:“包大人问得一声,你何故一言不发,急急跑走?”王恩听说是包公,吓得涨红两脸,一时呆着,对答不来。包公越发动疑,即道:“你奉谁差使?”王恩道:“吾奉万岁差遣。”包公道:“差遣你往哪里去?”王恩道:“差往刑部衙中。”包公道:“差办甚么事情?”王恩道:“圣上命刑部认真办理狸猫换主之事,速放咱家回复圣旨。”
包公听了冷笑道:“你言语支吾,岂是圣上所差,今日机关已经败露。”即吩咐带回衙去。当时张龙勇纠纠押着王奋发,赵虎、董超、薛霸三人随伴回至府衙。
更敲三鼓,包公换了冠带坐堂,堂上四边灯烛,两旁排军三十二名,带上王内监,他立着喝道:“狂妄包拯!咱奉圣上旨意,你有多大胆子,擅敢拿我!”包公喝道:“胡说!如若圣上旨差,何不日间前往?岂有夜静更深,并无火把,见本官问得一声,并不回答,一溜烟则遁,难道圣上差你是这般光景?
我早已明知刘太后娘娘差你暗中行贿于王刑部,命他不须严审郭槐,你须将实情招说,免教动刑!”王恩听了,胆战心惊,想道:包拯果然厉害,我所行之事,被他一猜而破。但只要不供认说明,他焉能罪我?即道:“包拯休得乱言,咱家明天奏知圣上,管教你头颅滚下!”当时包公捉得定,他决非奉圣上所差,喝令左右将夹棍夹起,王内监痛楚得死去还魂,三番两次,暗想:久知包拯执法无情,即圣上也畏他三分,谅今也瞒不过他,不如招了,免受惨毒。况且我是奉差,是非自有太后娘娘在,与我何干?主意已定,呼道:“包拯,你好刑法,只算咱家今日让了你,待我实招。”包公喝道:“招了供,便饶你狗命。”王恩只得将奉懿旨情由,一一招明。包公吩咐录了口供,松了夹棍,上了刑具,不禁牢狱,就锁在衙内一间空房,用四名役人看守,不许外面走漏风声,待等审明此案,然后释放。
役人领命不必细表,包公暗想:如今不是口说无凭了。刘太后反行随赂于臣下,这是凭据。我想王炳往日为官,却无差处,故而由他领办,我也放得下心。岂料刘太后竟将贿赂暗行,古人云,“财帛动人心”,倘或王炳从中作弊,不独老夫遭害,即李太后十八年之冤,亦必难明。或另有一说,刘太后行贿于他,王炳不便推却,暂时收领,以待日后抱赃呈首,也未可知。
王炳你若有此心,才算你与老夫是同僚年交故友;你若贪婪贿赂,欺瞒君上,暗弄弊端,管教你钢刀过颈。也罢!是非曲直,且不声张,暗察他机关为要。
不表包公神算,且说王刑部是夜差心腹人到天牢,悄悄将郭槐扶引至内衙,王炳鞠躬迎进内堂,见过礼,当中南面摆下一位,请郭槐坐下,五炳朝上面东而坐。当日泼天胆狠的郭槐,虽被拿禁天牢,却也安然无虑,自知虽被禁天牢,太后得知,定然竭力周全,不用心烦。今见王刑部相请,心头喜悦,知道太后娘娘已有关照,即开言道:“王大人,今日既不审问,请咱家到来,是何缘故?”王炳道:“千岁老公公,只因包拯无风起浪,要陷害于你,下官心有不平,即满朝文武,亦皆着恼。
若非下官领办,圣上定必发与包黑,倘经他之手,老公公定必吃苦。”郭槐道:“这也不妨,由他放我在钢刀之下,也决不招认。”王炳道:“老公公如受他之刑法,不如下官不得罪的更妙。”郭槐称是,又问道:“太后有什么话来?”王炳即将太后行密旨,并赐金珠,一一说知。又道:“下官未得密旨,已存庇护之心,今既承懿旨,何敢不遵?但日间犹恐耳目招摇,故乘此夜静更深,方敢来请,待下官上敬薄酒,以当负荆。”
郭槐大悦道:“王大人是明白快士,且拿酒来,我与你细叙谈情。”当下郭槐公然正坐,王炳侧坐相陪,传杯把盏叙谈。
不知二奸如何叙话,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六回 王刑部受贿欺心 包待制夜巡获证
却说是夜王炳与郭槐开怀畅饮,酒酣耳热,便对郭槐说道:“老公公,下官断案之法,早已算过,照计而行,万无一失。”
郭槐喜道:“你且将审法说与咱家得知。”王炳道:“下官并不怕别人,只忧包拯,他久惯搜人破绽,瞷人罅漏,须防他暗里来探着机关,又不好用刑审询。如要瞒人耳目,用刑审讯,须要觅一人面貌和老公公相像的,待他当起刑来,公公且躲避一旁,大声哀喊。糊糊涂涂审了一堂,便去复旨,那时包拯妄奏朝廷之罪非轻。”郭槐听罢,满面喜悦,叫道:“王大人,你若将此案办得妥当,不但咱家感你之恩,即太后娘娘也见你之情分。今赐些小金珠,有甚希罕,还要升个极品之荣。”王炳道:“全仗老公公,且用酒吧。”你一杯,我一盏,甚是相投。郭槐又对王炳面上一观,呼道:“王大人,你因何忽然呆呆不语,何故似有所思?”王炳道:“老公公有所未知,你事容易妥办,只难觅一人像老公公的休貌,下官是以心内踌躇。”
郭槐想了一想,道:“王大人,方才咱家下狱时,只见一犯人生得身材肥胖,差不多与我一样。咱家也曾问他姓句,他言蓝姓,排行第七,人人呼他为蓝七,乃是汴京人氏,只因打死人,问成死罪。你若弄得他来,即可顶冒了。”王炳听罢欣然。
次早王炳差人到狱中,唤到司狱,说明此事,又许赏以金银,加封寂爵。这狱官朱礼,乃是刑部的属下,怎敢违逆,立将蓝七带至。王炳一瞧,果然生得身长肥胖,面貌与郭槐也有几分相似,即将此情由,告知蓝七,许他事完之后,定然开脱死罪,还有赏赐。蓝七听了禀道:“大人,小人已是釜中之鱼,若受了些苦楚,得开脱此罪,实乃大人之德。”王刑部命取过新鲜服色,与蓝七穿起,又赏赐酒食。那时蓝七穿的服色与郭槐穿的一般,且躲在内衙一个闲静所在候审。这是王炳做成计策,一则忌着包拯探察,二来刑部衙役人多,只有二名心腹家丁,一名钱成,一名李春,与狱官朱礼得知此事。
且暂停此话,再说刘太后打发三名内监,到刑部衙中,有那扛抬金珠的内监两人回来,却不见王恩回话,不知何故,当晚刘太后心乱如麻,倒睡牙床,不能成寐。
不表是夜太后心烦,且说次早天子坐朝,文武参谒毕,君王开言问王刑部道:“王卿!朕昨天发交郭槐审办,未知审断如何?”五炳奏道:“还未审供。”君王道:“缘何还不审勘?”
王炳道;“臣思此事关系重大,未便草率从事,况圣限三天,待恒细细严加勘究,依限复旨。”嘉祐王道:“卿家,寡人知你是忠良之臣,此事须认真办理,休得疏忽。曲直须当分明决断,受不得贿,容不得情,若究明此事,寡人得母子重逢,王卿即有天大之功;若是存了私,欺瞒于朕,定加处斩,决不轻饶!”王炳道:“领旨,微臣深受王恩,当思报破,有此重案,自当秉公办理。”天子点首退朝。百官纷纷轿马归衙。
有包公出至朝门,叫道:“王年兄,乞念多年故旧之情,务必诚心着力而办,弟便感激不荆”王炳道:“年兄何出此言?”
包公道:“王年兄,此事与小弟所关非浅,年兄如若审坏了,小弟难免谎奏欺君之罪。”王炳冷笑道:“年兄此言差矣!小弟与你是同里故交,一殿同僚,相与伴驾多年,岂可欺君自污,以害年兄?但有一说,如果此事假伪,我也难审作真情复旨。”
包公道:“这也自然,只要年兄秉公审断,无期无隐就是了。
但今天不审,明天定然要审明复旨,倘明天仍不审断,小弟要劾奏你故违钦限之罪了。”王炳应诺,又道:“年兄言之甚公,明天定然审明不误。”说罢,二人拱手而别。
不言包公自去,却说王炳回衙,进内堂见了夫人,不谈别话,只言领审之事。马氏道:“老爷,你此事既然安排妥当,何不今天即刻审讯一堂,也好放心。缘何应承着包拯明朝审断?闻这黑炭他最把细明察,如一泄漏些风声,却麻烦了。”
王炳笑道:“你不明白,下官亦非尽愚呆,今故意诓哄他明天审断,使他今夜不加提防。我却审过一堂,明朝即上朝复奏圣上。你道这妙算如何?”马氏听了大悦道:“老爷福至心灵,算计极是。”
不表夫妇闲谈,且说是晚日落西山,王刑部尚未升堂,先将郭槐藏在案桌下,然后传谕夜堂候审。一班衙役,俱已齐集,在天牢内吊出假郭槐。法堂上只挂一盏玻璃灯,又传谕出来,说事关重大,须当秘密,衙役吏员等,须要站立远远候着,不许近听审词。这是王刑部怀着私弊,只恐灯烛一多,看出桌下真郭槐,听出他口诉之音。当时众役人哪里知此弊端,只依着王大人吩咐,远远排班。
当下王刑部带到郭槐,案基一拍,大喝道:“郭槐!你可将十八年前,狸猫换主之事,明白招认,若有半字支吾,难当夹棍之刑。”蓝七只不开言,郭槐在桌下口口声声叫屈道:“王大人,休听包拯妄奏谎言,要咱家招出什么狸猫换主来。”
王炳喝道:“本部也知你倔强,不动刑怎肯招认?”喝令上刑,早有左右两名排军,一声答应,恶狠狠提起生铜夹棍,将假郭槐夹起。可怜蓝七痛得死去还魂。若问蓝七犯罪已经定案,只候一刀了决,余外没有一些苦痛,岂知今夜又在刑部堂中再尝铜棍滋味,这是他倒运,祸不单临;当时只夹得悠悠苏醒,但闻郭槐轻轻叫屈。一人真痛,一人假喊,其声音却是差不多。不独站立衙役听不出真假,即行刑的排军,也难辨其喊叫之声。
且说包公是夜又带四名健汉,青衣小帽,夜出巡查。侧耳听得街上两个行人,其中一人说:“事关钦案,非同小可,但不知审得如何。”一人道:“既然开了衙门审讯,缘何不许闲人走进观看?”一人道:“刑部衙门威严赫赫,岂容闲人喧集?”包公听了,满得狐疑,心想:王炳约吾明日听审,因何今夜晚堂即审?其中必然有弊。急急忙忙带了张、赵、董、薛四人,向刑部大街而去。但见门首大灯笼点得光辉,包公进内,即问管门人道:“你家主大人可是审夜堂否?”有把门官认得包公,跪而答道:“正是。”包公又问:“审讯何案?”把门官道:“启上包大人,审讯狸猫换主之案。”包公道:“且待本官进去看看。”把门官道:“如此且待小的通报,迎接大人。”
包公道:“不消通报,老夫与你大人同年故交,无庸拘礼。”
把门官称是,请大人进内。包公便呼张、赵、董、薛随后,一同进内,直至中堂,只见差役远远排班,只因灯光之下,又值正在讯夹郭槐。这些衙役人等,面向刑部大人,只望堂上,不顾堂下。王刑问也只顾问供假郭槐,哪里有眼目看瞧堂下?包公主仆五人,悄悄打从堂侧黑暗中走上,远离刑部半丈之隔。
只闻王炳呼道:“郭槐,速将真情承认!”只闻哭叫之声,喊声不绝。王炳喝道:“还说冤屈!”喝令再收。包公天性聪明,况又分外留神,听其声音,不甚惨切,不是犯人喊苦。即踩开大步,跑上堂道:“王年兄,下边夹者是何人?”王炳侧身一看,吓得魂也失去,犹如烈雷轰顶,立起身硬着头皮言道:“小弟在此审讯狸猫换主之事,下边受刑的是郭槐。”包公道:“据小弟看来,此人非是郭槐。”即持案烛东西一照,伸手将桌帷一撩道:“在此了!”夹领将郭槐一把抓定,叫张龙、赵虎连忙把他拖出。包公更不怠慢,扭住王刑部,两个巴掌,夹面打去,不问长短,即命董超、薛霸将王炳锁祝当时一堂差役,吃惊不小,如别位官员犹可,一见此位黑阎罗拿了王大人,好不惊骇,大家一哄而散。包爷当下坐了王刑部的公位,吩咐放起犯人夹棍,大喝道:“你这奴才是何人,听信何人来顶冒当刑?招出情由,本官决不罪你。若不明言,即上铡刀分段不饶。”蓝七听了,心想:久仰包黑大名,不是好惹的,如今料想瞒不过了。只得将情形一一禀知。包公听罢,冷笑道:“王炳,你果然弄得好神通,岂料事有凑巧,我包拯又无通风密报,自来戳破机关。老夫不与你多言,明日面圣再议。”王炳心中着急,只得恳告:“年兄,小弟一时差见,望兄大德周全,宽容于弟,再不敢欺瞒了。”包公全然不睬,命张龙将蓝七发回原狱,赵虎带锁王炳,董、薛带了郭槐,回衙管束,明朝见驾。好一位堂堂刑部官,皆因听了愚妇之言,欺君贪财,今已鱼投缯网。
慢言包公带去犯人,且说王府家丁,慌忙进内报知夫人。
马氏一闻,吓得战战兢兢,咬牙切齿,恨包公将丈夫拿去,定然凶多吉少,怎生是好,一众使女丫环,也纷纷谈论不表。却说包公回归府内,已是四更漏下,不去安睡,停一会命四健丁,持了提灯,带了两名犯人到朝房。众官也觉惊骇,庞洪道:万花楼··“包大人,两名犯人是哪个?”包公道:“国丈,你去认认,像是何人?”庞洪免不得走近前一瞧,骇然道:“这是王炳,此是九千岁。”包公道:“你身居国丈之尊,还要逢迎奸佞,呼他九千岁,自倒威权!”庞洪还要诘问,只听得钟鸣鼓响,天子临朝,各官无甚奏章,只有包公出班道:“臣有事启奏。”
天子道:“包卿有何奏闻?”包公即将昨夜三更左右,稽查奸宄凶民,偶到刑部衙左近,有街衢往来之民私语,方知刑部审询夜堂。自己前去察看,方知暗弄机关等情,逐一奏闻。又道:“臣已将二钦犯拿下,带至午门外,恭候圣裁。”嘉祐君王闻奏,不觉龙颜大怒道:“可恨王炳如此欺瞒!”即差御前校尉速拿王炳上殿,校尉领旨下去。
不知王炳进殿性命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七回 勘奸谋包拯持正 儆贪吏王炳殉身
当时庞国丈想道:这包黑是难以瞒昧的,他在朝中,任谁有些破绽,都被他揭破,实在可怕。正想着,则有王炳带到,俯伏阶下道:“罪臣王炳见驾。”嘉祐君王龙颜发怒,驾道:“胆大王炳,寡人待你并无差处,因何不念君恩,欺瞒昧法。
朕也曾再三叮嘱,如断明此事,朕自然知你之劳,见你之情,缘何口是心非,贪婪财宝,辜负朕恩,实乃畜类!你今有何分说,只管言来。”王炳伏倒御前道:“陛下开恩,罪臣原立定主见,即将十八年前屈事伸理明白,只因不合听信了旁人之言,故今做出误国欺君之事,悔恨已迟了。”君王道:“你听了哪人撺唆的?”王炳道:“陛下,臣不合耳软,误听臣妻马氏之言,唆臣趋奉刘太后娘娘为上,破窑内贫妇日久年多,不知他果是李太后否。或是此妇乃痴心妄想,审不明白时,即招二位太后娘娘嗔怪,官也做不成,命也活不得。误听妻言,实乃罪臣志气昏迷,万望我主念臣一向无差,法外从宽,赦臣重罪,深感天恩。”君王听了王炳之言,不觉笑怒交半道:“亏你身居刑部,听信妇人之言,作此欺君坏法之行。你妻比之尹氏,真有天差地远之别了。”当时君王想道:妇人断没此胆量,也许是王炳推却之词,无凭之言,不能深信。便命将马氏拿下,交与包公,与郭槐一并审讯。当有庞国丈道:“臣有奏,此案发不得包拯审问。”君王道:“此是何故?”庞洪道:“如今包拯是个有罪之人,如何还发他审讯?”君王道:“包卿有何罪可指?”庞洪道:“臣启陛下,这王炳乃包拯保荐的,岂非包拯先有大罪?”君王一想,还未开言,包公道:“臣误荐王炳,原甘待罪,念臣有一功,可以将功赎罪,仰乞龙心鉴察。”
君王道:“包卿有何大功,可奏朕知。”包公道:“臣前夜二更天,微行访察,路遇一人,月下看得清楚,乃是内监。臣即诘他何往,他不回言,逃走如飞,启臣疑心,即拿他回衙审问明白,方知他名王恩,是刘太后娘娘着他行贿赂于刑部。贿赂是黄金五十锭,明珠三百颗,此是狸猫换主之实据,十八年前之冤可以大白,伏维陛下龙心详察。”国丈道:“臣还有奏,臣思包拯前夜拿了内监,何不昨天奏明陛下,直至今天启奏,内监不见拿到,乃是口说无凭,希图卸罪。伏乞我主鉴察。”
当下你一言,我一语,反弄得君王分辨不清,只见左班中一位老贤臣俯伏奏道:“老臣富弼有奏。”君王道:“老卿家请起,有可奏言,与朕分忧。”富太师谢恩已毕道:“臣思包拯乃是忠肝义胆之臣,众民人人感德,个个称能。目今此案所关重大,非比等闲,乃是我主内廷重事,况此事乃包拯得据而来,他怎敢存私,自取罪戾。万望陛下休听国丈之言,如发交别员究断,已有王刑部前辙可鉴,不如放开龙心,发交包拯,方可明白十八年前之冤。如今王恩已被他拿下,看来不是无凭无据的谎言,再差官往刑部衙中,捉拿马氏,并搜出金珠行贿之物,正如拨开云雾,复见青天,一事考真,诸疑可白,望我主聪鉴参详。”天子听了此奏,点首道:“老卿家之言,甚属有理。”又向包拯问道:“包卿,内监可曾捉下否?”包公道:“臣即晚已将王恩拿下。”君王道:“现在囚于何所?”包公道:“未发天牢,现押于臣署中。”君王即降旨着学士欧阳修,往府衙将王恩押至金銮,欧阳修领旨而去。又差国舅庞志虎往刑部衙收检金宝,并拿马氏到来。庞国舅正要领旨,有阁老文彦博连忙出班道:“老臣有奏,如今此案这庞姓一人也用不着,陛下如差国舅去搜,倘存一线弊端,谎言贿物未获,即天大事情,又属狐疑不决了。”庞家父子,暗暗生嗔,又不能强辩,却有知谏院杜衍,俯伏道:“微臣愿往,如有徇私,即与罪臣一同正法。”君王道:“二位卿家平身,即差杜卿前往便了。”文、杜二臣谢主,领旨而去。
殿上君臣还在议论,已是红日东升,又有黄门官启奏道:“欧阳学士已将王恩拿到。”天子宣进,王恩犹如万箭攒心,战战兢兢的俯伏金銮,连呼:“万岁开恩!”嘉祐王道:“王恩,你今奉着何人差使,缘何在包拯署中?一一奏与寡人得知。”王恩道:“太后娘娘差奴婢往刑部衙署,赐送赤金王十锭,明珠三百颗,密诏一封。此是太后娘娘懿旨,奴婢如何敢违逆不往,还有二人同去,交卸了金珠,二人先回复旨,只有奴婢后回。道中却遇包拯,被他拿下。”君王正在开言,早有杜爷带了从人,将马氏押至午门以外,金宝贿物扛至驾前,一一交代,当时天子也觉无颜,面色转红。只得命王恩速速还宫,懿旨金珠,一并携回。刘太后得知,心中倍加慌忙着急。
按下休提,只言殿上君王命包公将男女钦犯,尽行带去审断,须要严加细究,不容少缓。分派已毕,带着羞怒,圣驾回宫。群臣各散。单有包公领旨,将犯人带回衙门,刑部狱官朱礼,吓得寝食皆废,恐事有干连,身入网中。
慢言朱礼惊惧,却说包大人转回衙中,立刻坐堂,公位排开,差役两行伺候,吆喝威严,真乃是:法堂好比森罗殿,公位犹如照胆台!
包公当中坐下,一拍案基喝道:“带钦犯!”王炳只叹昨天是堂堂刑部之官,今日做了犯人,一到法堂,心中惊烦,当圣旨位双膝跪下。包公道:“王炳,你难道不知食君之禄,必忧君之忧。领旨之时,圣上何等面谕,即本官也再三嘱托,倘皂白分明,国母离殃,君王母子重逢,你没有加恩升爵,也可扬名后世。因何口是心非,欺君卖法?若非本官勤查,岂不混浊难分!金珠是宝,妇言是从,你还有何话说?”王炳闻言,低着头哀告道:“原乃犯官痴愚,听不贤妻唆惑之言,实无颜面,只求大人法外从宽,足感大德。”这王炳若念夫妇之情,不攀出马氏,只言刘太后行贿,也可脱卸马氏之罪。偏偏王炳恼恨马氏,心想:我原要做个好官,却被你言三语四,弄得我变节行歹,如今害得我如此光景,如我王炳一死,将此贱妇留存,乃是一生未了之事,何不一同死去,岂不干干净净!是以一口咬定马氏。包公听了冷笑一声道:“亏你堂堂刑部,七尺男儿,偏听妇言。为民上者,家既不齐,焉能治国?欺君误国,犯法贪赃”国法森严,岂容私废?死有余辜,还望什么法外从宽!况你既身居刑部,知法岂容犯法?王炳只是叩头,苦苦哀求道:“犯官果然昏喷。”求情不已。包公吩咐将王炳押过一边。又唤马氏上堂,低着头跪下,一双媚眼,两泪交流,包公问道:“你也曾叨诰命,应念君恩,何故不守妇道,挑唆丈夫干此不法欺君之事?今日罪有所归,皆你不贤起祸,且直言与本官知之。”马氏道:“大人,休得听信王炳之言,我妇女之辈,怎敢唆惑男子?只因他不明事理,一心贪贿,欺瞒圣上,妾曾将良言劝谏,不独不依,反嫌多言,要将妾处治。如今见事已泄,仍然怀恨于心,实欲牵连在案,害我一命。”包公听此诉词,冷笑一声,叹道:“好一个伶牙俐齿的妖娆刁妇!”
即呼王炳对质。当时夫妇情面俱无,一个怨他多言唆耸,一个骂他妄扳牵连。包公见他夫妻二人对质不明,吩咐将王炳夹起,又将马氏拶起,一人夹,一人拶,夫妻二人哪里抵挡得住,只得直供,招出真情。包公命人松了夹棍拶子,又问王炳道:“你妻唆耸在前,还是太后行贿在先?也要说个明白。”王炳道:“实是马氏唆耸在前,太后行贿在后。”包公又诘马氏,口供原是一般。包公得了口供,判道:“刘太后既为天下母仪之尊,不应行贿于臣下,倒置尊卑,失于礼体。即陛下不知内宫邪弊,又焉知天下之邪正,亦不免失察,且俟审明郭槐,然后定夺。
当日包公指出太后圣上也有不合之处,失察之由。又上本劾奏王炳,职司刑部之权,身居司寇之任,不能报效君恩,混听妻言,并贪财宝,误国欺君。马氏身为妇女,不守闺阁之条,唆耸丈夫欺君大恶,此等刁恶妇人,一者瞒欺君上,二者惑陷丈夫,一刻难容,应与王炳一同腰斩,以正国法。当时审断已完,仍将犯人一并发下天牢。连郭槐也押去,待次日上本奏明圣上再审。按下不表。
次早五更初,天子临朝,圣上准依包公定断之法,就命包公斩决王炳夫妇。众奸党人人畏惧,庞国丈吐舌摇首道:“多有包拯一辈之人,连老夫的乌纱也保不定了。”当日包公押出男女二犯,捆绑至法场中,王炳怨着不贤妻唆耸于他,至今一命难逃;又有不贤马氏,深恨丈夫何故没一些夫妻之情,牵扳于他。当时你怨我恨,有闲民远远观看,涌道填街,内有百姓道:“包大人回朝,不上半月之间,斩了数位官员,今日杀一位,明日杀一双,岂非不消一年半载,众官被他杀戮尽绝了?”
又有一人道:“杀的是奸臣,是妙不过的,灭绝奸臣,使忠臣致太平之治。”
住语众民闲谈,且说时辰一到,包公吩咐开刀,王炳夫妻二人已是了决性命,即命家人备棺成殓,运回故土,此是包公存心忠厚之处,次日早朝复旨,缺了一官,自有挑选补缺,不用烦提,只有嘉祐君王因此案未明,龙心抱闷。
不知发交哪官审办,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八回 怀母后宋帝伤心 审郭槐包拯棘手
当日嘉祐王龙心不悦,只因生身母后屈于泥涂之中。初时据包公陈奏,还属将信将疑,费心推测,岂知刘太后暗中行贿于臣,又得包拯机智,察出原赃,情真事实无疑。不意果然落难贫妇,竟是生身之母,子为九五之尊,母后屈身市廛乞丐,难道有此奇闻?意欲即往陈州迎母后还宫,但郭槐尚未亲供招认,须待审讯明白,方可前往迎请。因此,即敕旨包公审办郭槐。包公奏道:“微臣不敢领旨。”君王道:“卿如不领办,谁可领办?”包公道:“臣保荐国丈,可以承办此案。”庞洪心想:这包拯昨天言老夫办理不得,今日反荐我承办,不知想什么诡计来算计老夫?他为人厉害,不可上钩。即忙奏道:“前日包拯言臣领办不得,望吾主另委别人办理。”君王复问包公道:“如此发交何人方可?”包公道:“国丈既然辞却,别员总是力办不来。”君王道:“据卿所言,难道此事即罢了不成?”包公道:“罢不来的。莫若陛下当殿亲询,此冤必可大白。”当下君王烦闷,呼道:“包卿!你自己所办多少离奇异案,一片丹心,为国勤劳,今日国母遭此灾难,因何不与朕分忧,何以故意推辞不办?”包公奏道“臣启陛下,并不是微臣故意力辞逆旨,只因国丈曾经有言来说是非者,即是是非人。
微臣不承办此案则已,若将此事发交于臣,总要办到彻底澄清,据法律,此案连及安乐宫刘太后娘娘,如若定了太后娘娘之罪,岂非臣有藐君犯上大罪?国丈劾奏于臣,臣即有口难分,望乞我主开思,免发此案。”君王见奏,想来此论不差,即道:“包卿且免多忧,如若太后娘娘应得定罪,亦难掩饰,依卿定断。
倘国丈多言,亦须拟罪,如今不须多虑了。”包公道:“臣领旨。国丈此时再不敢言,只在班中气得二目圆睁,众臣亦各议论纷纷不表。
再说宫中太后心内着急,又打听明白,圣上发旨包拯审供,不如别位官员,可以行旨恐吓,行贿私传,看来大事不妙了。
不表太后心惊,宋君纳闷,只言包公退朝回衙,用过早膳,即传令吏役往天牢吊出郭槐,顷刻间呼喝升堂,正门大开,书役左右分排,包公正中坐下,吊出郭槐。此奸平日倚着刘太后恩宠,威权妄专,即当今天子,也因太后听政,让他自逞自尊。
是以王刑部领审时,看得甚是轻微。今因包公看破王刑部,又着人禁守天牢,虽亦有些胆怯,然而心中主见有定,自思:太后娘娘待我恩深,今日平地起此风波,还送金宝与王炳相救,岂料包黑贼硬捉破绽,领旨审供。他比不得别官,免不得严刑勘断,他的刑法虽狠,咱家情愿抵死不招,以报太后娘娘厚待之恩。正想间,有四史军健,如狼如虎,将他往法堂当中拍搭一声,撩掼尘埃,跌得头昏眼暗。郭槐骂道:“包拯!你有多大的官儿,将咱家如此欺凌,圣上虽隆宠于你,只可压制的下属卑官,即朝内众官也欺侮不得。今如此轻视于我,劝你休得如此猖狂,也须留情一二才好。”包公冷笑,大喝道:“胆大奴才,图谋幼主,你欺瞒得人,湛湛青天焉可瞒昧。今日罪恶满盈,不期天理昭彰,报应有时,速速招出狸猫换主、放火焚宫的奸计,倘若半字含糊,生铜夹棍,做不得情的。”郭槐听了,叫道:“包拯!你真乃是愚人,世间多少刁民猾吏,将假作真,你既然为官清正,并无私曲,缘何今日混听破窑贫妇的胡言,竟来谎奏昏君,实乃无证无凭,无风起浪,比之刁民猾吏,又加凶狠。你陷害咱家也罢了,又扳害太后娘娘,以臣下诬陷君上,岂非大逆不道,罪恶滔天!悉听你刑惨法,咱家断不胡乱招供,以害太后娘娘。”包公道:“郭槐,你这奴才,休得强辩,若说当年无此情事,贫妇焉能有此大胆,诉此大冤?
刘太后暗中行贿,蓝七又替你受刑,再莫言口无凭据。又如那贫妇亲口言来,陛下手足有山河社稷四字为证,岂非是大大的凭据!本官也知你这奴才,平素骄横,看得国法轻如鸿毛,今且尝此滋味!”喝令排军将他狠狠夹起,左右吆喝答应。头号生铜夹棍,非同小可,如换别人,早已痛得发晕了,惟郭槐精神倍于常人,一味抵挨疼痛,还不肯招认。包公又喝令收紧,郭槐连声喊痛,还喝道:“包拯!你之刑法虽狠,但咱家万难以假作真,休得错了念头。”包公暗忖:这奸贼果然挨当得刑苦,但我审断过多少奇难冤屈案情,都能审出真情,分断明白,难道此案便办不来?如审不得口供,就难以复旨了。
大凡案情定有两造对供,询问了原告,再勘被告,又有见证推详,反反复复,三推五问,自然有机窍可寻。只有此案,原告乃是李太后,被告及刘太后,二人皆不在法堂之上,故只将郭槐一人究问。如郭槐硬帮被告,原告难免输亏,因他是案中一犯,又是见证,所以包公一定要郭槐招供才能定案,无奈郭槐今日抵死留头不留脚,不愿死在他铡刀之下,只是不招,弄得包公也摆布不来,只得重新盘诘,细细推问。郭槐反是高声狠骂,包公吩咐将他上脑箍。若问脑箍这件东西,是极厉害万花楼··之物,凭你铜将军,铁猛汉,总是当受不起。郭槐上了脑箍,略略一收,顷刻间冷汗如珠,眼睛突暴,叫一声:“痛杀我也!”登时晕了过去。有健汉四人左右扶定,冷水连喷,一刻方得渐渐复苏。包公道:“郭槐,你还不招么?”郭槐道:“你若要咱家招供此事,除非红日西升,高山起浪!”包公道:“郭槐,在本官案前,由你不招,难道你没有死的日期么?有日命归阴府,阴府也要对案分明,阳间做下欺瞒事,阴府犹有阎君明察,看你也胡赖得成否?”郭槐道:“包拯,咱家实对你言,我若有一线之息,凭你敲牙碎骨,总只难以招认,除非归阴,在着阎罗天子殿前,方能说出。”包公听了,自忖道:“原来这贼奴才是畏惧阎君的。点点首,即吩咐将他松刑,押回天牢,四名大汉,把他扶下法堂,上了脚镣手铐而去。郭槐虽然精强神旺,惟生铜夹棍,不是好顽耍之物,且脑箍倍加厉害,一至狱中,两胫酸麻,头痛脑疼,竟觉身轻脚重,如痴如梦,日间不知饥饿,夜里不知坐眠,大不如往日强剑不表郭槐在狱受苦,且说包公是日退堂,想道:这贼奴才,抵死不招,反说在阎罗殿下,方肯实说,我不如将计就计,进朝奏知圣上,就御花园改扮成阴府,等候夜静更深,然后行事,惟宫中刘太后和庞氏众奸党,须要密瞒。包公定下计谋,便更换朝衣,即到午朝门对黄门官说知有机密事,面奏君王,黄门官深知包公是清白之官,皇上又将郭槐发交他审问,定因此事而来,故即允诺请驾。一重重传进内宫。君王一闻此言,龙心略觉开怀,即在便殿召见,包公遵召进殿,君王道:“包卿,此地休拘君臣之礼,且坐下细谈。今见寡人,想必郭槐一案已审得机窍了?”包公谢主坐下道:“上启陛下,只因事关机密,若待明朝启奏,朝臣人人得知,倘然机关泄漏,事更难明了。”
君王道:“卿既有机密,速奏朕知!”包公道:“臣今天严究万花楼·郭槐,奸贼抵死不招,反说在阎王殿上方招实言。故臣拟将计就计,将御花园改作阴府,如此如此,待至更深夜静,又如此作用,赚得他认不真,便可吐出真情了。”嘉祐君王,巴不得早见生身国母,故于包公所言,无有不依,还呼包公道:“包卿真乃朕手足心腹之人!”包公又道:“陛下安乐宫中,休得走泄机关,倘太后娘娘得知,事便难成了。”君王允诺,计议已定,是晚忙差人将一座御花园,装作森罗阴府,刘太后宫中既不晓,即众妃嫔处也都不知。
且说包公辞驾,回转衙中,用过夜膳,已是初更鼓响,即于阶下吩咐排开香案,当空祷告,禀道:“当今国母身遭大难,将历二十年屈苦。信官道经陈州,得蒙东岳大帝梦中指示,太后娘娘向包拯诉冤,方知有此奇事。今夜奉君审断,只因奸邪郭槐抵死不招,只好将御花园改作阴府,以赚郭槐招供。但今夜月色光辉,狂风不起,伏乞苍天后土诸位神祗威灵赫赫,大显神通,即夜施法,使狂风黑云四起,遮蔽星月,以瞒奸恶,吐出真情,方得当今认母,仰感天恩。”包公祷告毕起来。天交三鼓,果然乌云四起,星月无光,顷刻间狂风大作,树木摇摆,呼呼响起,胆小者惊惶无措,皆言天公之变化莫测。
闲言休表,当夜包公吩咐众军役人等,如此如此,依计而行,各有重赏,如有一人抗令泄漏者,斩首不饶。众役人诺诺领命,依计而办。包公出衙,一人来见圣上。其时已是二更,有圣上扮为阎罗王,包公扮作判官,还有数名内侍,扮为鬼卒,列在两行,朝着阎罗天子;包公手下众健汉役人,搽花了脸,扮作夜叉狱卒,四边绕立,排齐有当,往拿捉郭槐。
未知可能审得郭槐招供,且看下回分解。
第五十九回 假酆都郭监招供 真惶恐刘后自裁
却说君臣人等,装扮阴府事毕,众人或朱紫涂脸,或墨水涂面,披头散发,绕立四傍,正是阴风飒飒,惨雾纷纷,再加天随人意,助发狂风,吹得树木间一派凄凉,殿廷上烛光明灭,恍闻鬼声盈耳,顿觉阴气逼人。
当日郭槐罪恶满盈,该当报应,日间受刑,押下天牢时,已是神思恍惚,心下糊涂,夜半正在似睡非睡,又见奇形怪状,狰狞凶恶,催命鬼手执钢叉,跑进监牢,吓得仰面一交,跌得昏迷,认做已死,只由他拘锁而去。押到一个去处,只见阴风惨惨,冷气森森,东也鬼叫,西也神嚎,黑暗中一披发长鬼,厉声喝道:“鬼门关哪得私走?”有后边拘押众恶鬼,喝道:“他有大罪在身,奉阎王之命,拿捉讯究,休得拦阻。”那长大凶鬼,呼的一声。闪去不见。这郭槐正在朦胧之际,悠悠醒转,说道:“不好了!果然我已死去,到了鬼门关了。”只觉黄泉路上,渺渺茫茫,行一步跌翻数尺,黑暗中隐隐鬼声嚎泣,又闻处处铜锤铁链之声,惊得魂魄离身。忽然拘至森罗殿中,郭槐微微睁目,见殿中半明半暗,阎罗天子远远南面而坐,两旁恶鬼,披头散发,一赤发红脸鬼将他抓提上阶,往当中一掼,郭槐伏在地下,再也不敢抬头,只低声道:“阎王饶恕!”阎王厉声喝道:“郭槐,你在世间干了欺君恶事,可知罪么?”
郭槐发抖,只是求饶。阎王喝道:“你在阳间希图将幼主谋害,烧毁碧云宫,谋害君嗣,罪孽深重。阳间被你瞒过,今阴府中断难遮瞒,如有半字虚情,定不饶恕,众鬼卒,将此奸贼先撩人油锅之内。”早有青黄赤黑四凶鬼,“嗷”的一声,一把拖下。郭槐慌忙中哭喊道:“乞阎王宽宥,自愿招实。悔我当初不该与刘太后设计,实是一时糊涂,身为内监,还望什么富贵荣华,只因先帝北征未回,李宸妃娘娘产下太子,适值东宫刘氏生下公主。是时刘娘娘起了妒忌之心,只恐先皇回朝,宠眷西宫,因思将他母子陷害,是我不该施谋,宰杀狸猫裹好,那日刘娘娘亲往碧云宫,声言公主要哺乳,又值圣上亲征,实在寂寞,邀请赴宴。李娘娘不知机谋,将太子付与刘娘娘,转交于我,将此狸猫用锦帕遮盖,送还碧云宫,告知宫监,太子睡熟,不许惊动。是夜刘娘娘密差宫女寇承御,将太子撩弃于御花园金水池中。我对刘娘娘道:‘先帝还朝,李娘娘将来上奏,恐有后患,不若斩草除根,才是稳妥。’我遂于是夜放火焚宫,不料寇宫娥早已通知李娘娘逃去,只烧死太监宫人百余名。后来寇宫娥尸首浮于金水池中,方知大事不好。他既通知李娘娘,谅来未必肯将太子抛于池中,因四下差人密察,李娘娘隐藏无踪。至今已经二十年,才知当今圣上非南清官狄太后所生,实是陈琳当初暗将太子怀归八王父府中,由狄后抚育长成。先帝回朝,只痛恨李后母子被火遭殃,哪知被我谋害。如今所供,句句是实,一字不讳,敢于哀恳阎王爷开恩免罪。”当时假掐阎王的嘉祐皇帝听毕,心如刀割,止不住泪下如珠,暗道:可怜母后遭此劫难,至今将有二十载,当初之时,暗如黑漆,朕哪里得知?若非包拯明哲忠贞,冤屈沉沦,不孝之罪,何时得谢!当下仍命将郭槐收禁”包公早将郭槐口供,一一录清,殿上烛灯复明,众人洗洁形容。少刻云开月亮,君王开言道:“包卿,寡人虽已明白了母后冤情,但朕孝养有亏,有何面目为君,更何以见生身之母?”包公道:“陛下请自宽心,太后娘娘流落异乡,全由刘太后妒心,郭槐鬼谋作弄,我王正在乳哺之年,难以不孝见罪!如今郭槐供明,明日临朝,还要问询陈琳。既然曾将小主救出,缘何先帝回朝时,不奏明此事?”君王道:“包卿言之有理,深称朕心。当晚早有内侍提灯引道,君先臣后,同至偏殿,更换衣冠。时将四更,君留臣宴,也不烦陈。御花园内假装阴府排场,自有人拆卸,包公机智,非比别员,早已吩咐得力家丁,看守天牢,不许一人私至狱中窥探,是夜君臣叙谈不表。
时至五更,百官齐至朝房候旨,片刻间圣上驾临,百官朝拜毕,圣上降旨,往南清官宣召陈琳。只为老陈琳自救主之后,狄太后知他救主有功,赐敕安享,年登九十二,虽然须发如银,精神尚是强剑常常想起郭槐害主之事,缘何日久全无报应,安然无事,不免满腹狐疑。这一日早晨起来,梳洗毕,忽来宣召,不知何故,焉敢迟延?当时年老之人,步履艰难,只得坐轿来至朝房,两个小内监扶上金銮殿,三呼已毕,君王问道:“陈琳,当初火焚碧云宫之日,你既救出太子,先帝班师回朝,缘何不即启奏?须将真情奏知寡人。”陈琳闻得,吓了一跳,口未开言,暗想:今日圣上何以忽然盘诘此段根由?但思此事无人得知,今当驾前,叫我说明,我真不知如何回奏?包公明知陈琳事当两难,即朗声言道:“狸猫换主,火焚碧云宫,已经郭槐招供得明明白白。今圣上询及于你,不过对取口供,你乃是有功之人,须当直说。如若藏头露尾,登时加罪。”陈琳听了包公之言,方才放心道:“郭槐既经招认,我亦不防直言奏明圣上。奴婢当初只因八王爷庆祝千秋,故早一日奉了狄妃娘娘之命,到御花园采取仙桃花果。只见寇宫女眼泪纷纷,站在金水池边,手捧一小孩儿,问及情由,方知刘太后妒忌西宫李娘娘,寇宫女奉命抛弃太子于金水池内。当时奴婢也自惊慌无措,只得不再折取花果,将太子藏于盒内。幸得天未大明,并无人知,当时胆战心寒,急匆匆奔回王府,将此情由禀明八王爷。其时千岁接过太子,一惊一喜,又是重重发怒,专待先帝回朝奏明奸陷,收除妒逆,将太子交于狄妃娘娘,只作权养在南清官。不料是夜忽然火焚碧云宫,内监宫人,烧死百余人,想是李娘娘也遭此灾。只落得狄妃娘娘扶养太子,并常常思念李娘娘。”圣上道:“你既洞明天大冤情,先帝北征回朝之日,何不将此事奏明?”陈琳回奉道:“陛下未知其详,只因先帝未回朝之先,八王爷染病,一日重一日,年余而薨。次年先帝方回,狄妃娘娘见八王爷去世,想来刘太后势大,不敢结怨于他,故未敢启奏。奴婢乃是宫奴,更不敢多言。”圣上又问道:“如今太子何在?”陈琳回奏:“若言太子根由,即是当今陛下。”圣上又问道:“如此说业,朕不是狄娘娘所生!”陈琳又回奏道:“陛下乃是西宫娘娘诞育圣躬,奴婢安敢妄奏!”
圣上点首,命侍御扶起陈琳,对他说道:“你乃忠诚之人,立志堪嘉,待朕迎请母后,再加升赏。”又命内侍数人扶挽护侍,送他还南清宫去。文武百官尽皆感叹,不意有些奇冤异事,如非包拯精明察理?谁能剖冤?
当日圣上传旨,暂且退朝,用膳之后,单召包公与太师富弼、国丈庞洪、吏部天官韩琦、枢密院欧阳修、参知政事唐子方随驾,前往陈州迎接国母,又领内监宫娥二十名,前往服侍李太后,暂且不提。
先说陈琳老内监回到南清中,一路暗想,包公实乃神人,二十年冤情,被他一朝审明,不枉圣上将他当作心腹耳目之臣。
一路想来,不觉已到南清宫,即将宣召情节,禀明潞花王母子。
狄娘娘闻言,忧喜各半,忧的是冒认太子为己子,有欺君之罪;喜的是西宫李氏娘娘还在,二十年之冤情,幸得今日包拯办理明白。潞花王亦不知当今圣上非母后所出,至今方知明白,不胜骇异。
又言刘太后一自郭槐被拿,包公又捉破王刑部贿赂,真乃计不成而机先泄露。这几日心闷意烦,纵珍馐佳味,玉液琼浆,也难进口,只觉坐卧不宁,心神恍惚。是夜倒在龙床,翻翻复复不能成眠。一至天明,忽有内监急忙奔进道:“启上娘娘,大势危矣!奴婢奉命探听,圣上设朝,已经审明狸猫换主,是圣上与包拯亲审,郭公公招认分明,又宣召陈琳对实口供,丝毫无差。今圣上、包拯及几位大臣摆齐銮驾,往陈州迎李太后去了。”刘太后听罢,叹一声:“果然危矣!”顷刻面上失色,玉手发抖,说道:“包拯,我与你定然是宿世冤仇,至今生作对。郭槐难免凌迟碎剐之罪,我亦难免六律之诛。即今王儿不便加罪我嫡母,惟恐李氏回宫抱怨,且包拯执性,挑唆王儿不容。不如早死,以免受辱。”刘太后即打发宫娥内监出去,闭上宫门,下泪数行,即下跪宫房,拜叩先王,上谢恩德,将三尺红绫,自缢于宫中。
不知可能得救,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回 迎国母君王起驾 还凤阙李后辞窑
却说刘太后自缢宫中,可怜他自十六岁进宫,安享二十五年王后之福,只因从前作恶,妒忌生心,今日红绫惨死,原由立心不正,理宜如此。早有内监宫娥尽知,吓得喧哗呼喊,飞报各宫妃嫔,打开宫门,纷纷将红绫结索,救解多般。岂知刘太后大限难逃,三魂七魄,渺渺无踪,哪里救得还阳。
此言暂止,先说嘉祐皇帝銮驾登程,多少御前侍卫将军,剑戟如林,武士拥护,一队队的宫监、宫娥,龙车凤辇同行,几位大臣随驾,威武扬扬,音乐喧天,哄动万民,远远偷观。
当日包公先作头队,来至陈州,地方官早已挂灯结彩,扫净街衢,安排香烛迎驾包公一到陈桥,下了八抬大轿,数十名铁甲步军,拥护包大人来到破窑门首。只因李太后不愿迁移别处,故众文武官员,不得已将破窑改造高堂,画栋雕梁,并选侍女伏侍,日用饮食器具俱备。郭海寿日中侍伴李后,一连等了十数日,此一天他进来说道:“母亲,包大人来了。”李后问道:“他在哪里?”
海寿答道:“现在门外,他言要见母亲。”太后道:“我儿且请包大人进来。”海寿领命出去相请,包公吩咐护从在门外伺候,直至内堂,即俯伏朝见。李太后道:“包卿休得拘礼,且请起来。”包公领诺起来,李后问道:“包卿回朝,未知此事办得如何?”包公回奏道:“臣启上太后娘娘,已将郭槐三番审究,方得他招认明白。今圣上亲排銮驾,到此迎接娘娘回宫。”太后闻言,大喜道:“今得辨明此段冤情,实劳包卿大力,老身如不得回宫,抵当苦度至死罢了。只因身受不白之冤,仇人日享荣华,岂非天眼永久不开?”包公未及答言,郭海寿笑道:“当今圣上也非贤君,不念生身诞育之恩,反认他人为母,难逃不孝之罪!满朝中只有包大人是忠心为国,待圣上来时,儿且代母亲娘娘骂他几声,方出此恨。”包公道:“你言差了。
圣上春秋只有十九,当初乃是哺乳小儿,焉知奸人暗害,怎晓娘娘有复盆不白之冤?”李后道:“我儿休得生气,包卿之言不差,随娘在此,圣上到来,你若多言躁说,有失君臣之礼,反取罪戾,这是国法无私。”海寿道:“母亲既如此吩咐,孩儿焉敢不遵?”当下包公请娘娘更换凤冠宫服,好待圣上前来迎请。太后道:“包卿,老身落难已久,褴褛衣裳穿惯了,而今不合穿着五彩宫服。”包公道:“臣启奏娘娘,今非昔比,娘娘乃是凤体贵躯,前时落难,无人知之,以致衣食有亏。如今枯木开花,昏镜复明,断不可再穿此褴褛衣裳。况圣驾自来迎请,万人瞻仰,非同小可,今仍穿破衣,有甚威仪,伏望娘娘准依臣请,速换宫服。”太后道:“既如此,且待圣上来相见过,老身然后更换宫服。”
正言之际,流星马报道:“万岁爷驾到。”包公出外一见,俯伏道旁,嘉祐皇帝道:“包卿平身。”当时圣上传旨不必放炮,恐惊国母,又命护驾官员,俱在大街伺候,天子不乘车辇,与随驾五员大臣,及宫娥内监,向破窑而来。包公引驾至内堂,仍然俯伏一旁,朗呼:“臣包拯有言启奏娘娘,圣上驾到了。”
太后道:“皇儿在哪里?”娘娘当初因忧怒交加,已经双目失明,此时即将两手摸索呼唤。嘉祐皇帝见亲生国母,如此模样,心如刀割,忍不住眼泪直流,抢上数步,跪倒垂泪道:“母后,儿已在此。”太后手按君王肩膊,不觉亦泪下如雨,哭道:“皇儿,追思二十年前逃难之后,苦挨至今,只道母子永无相会之期,何幸得上苍怜悯,包卿研讯,方得雪冤。但逃难至此,若无郭海寿义儿孝顺,亦不能度命至今。今日母子重会,赖包卿、海寿二人之力,恩重如山,皇儿切须念之。”言未了,喉间哽咽而无声。嘉祐皇帝带泪叫道:“母后,岂有娘遭苦难,儿登九五,玉食万方,儿罪该万死,有保面目为君。只求母后将儿处治,如若不忍,亦请贬弃幽宫,别立贤孝之君,以承宗嗣。至包卿与郭兄二人恩德,儿当铭于肺腑不忘。”说未完,惨切不能成声,感触了几位随驾大臣,人人下泪,个个动悲,同声奏道:“当初圣上正在襁褓,哪知祸起萧墙,伏乞我主勿过为伤感,有伤龙体。今得上天暗佑,复得母子瞻依,正当迎回太后,在宫孝养,实为喜庆之至。伏惟我主与太后娘娘准奏。”李后道:“众位卿家平身。老身双目失明,是个残废之人,回宫之念久灰。身躯微贱已久,不觉苦酸,但得今日一见皇儿,明白了前冤,即在破窑中度日,我心亦安。”众大臣未及回奏,嘉祐皇帝道:“母后休言此语,今既不加罪,正要迎回回奉养,以报罔极于万一,庶几少赎儿罪。母后若不还宫,儿不敢独自回朝,也要在此侍奉母后,才免臣庶私议忤伦。太后道:“皇儿休得伤心,你在襁褓,焉知奸徒诡弄,此事难罪皇儿。但我今二目俱瞽,即是回宫,也无光彩。”天子闻言,觉得凄惨,抽身伏跪阶前,祷叩上苍道:“今日寡人迎请母亲万花楼··还宫,只因双目失明,不愿回宫,如母后不回,寡人也难以回朝。伏乞皇天垂念微诚,使母后瞽目重明,愿输国帑,以济天下生灵,大赦囚人,免征陈州赋税十年。”说来凑巧,李后双目失明,原由急怒交加,此日沉冤得雪,母子对哭,顿觉心怀大畅,目翳渐退,待到天子祷罢,李后二目果然复明。太后喜道:“皇儿,我双目果然渐渐生光,即是皇儿孝心感格,皇天怜念,神圣眷佑。”嘉祐皇帝喜出望外,众大臣拜贺称奇,郭海寿忍不住笑道:“妙,妙!母亲二目,果然复明了!”嘉祐皇帝龙目一观,问道:“母后,这是何人?”太后道:“这是义儿郭海寿,乃供养我的,皇儿且略君臣之礼,谢谢此子如何?”嘉祐皇帝道:“他是恩兄了。”唤道:“郭恩兄请上,受寡人一礼。”嘉祐皇帝正要下拜,包公奏道:“尊卑有序,君不拜臣,父不礼子,郭王兄须当力辞。 ”嘉祐皇帝无言可答,只得不下拜,双手一拱,口称:“恩兄,母后全亏你代朕孝养,方得生活至今,待回朝之后,再行恩封,同享荣华。”若说海寿平日乃贫贱小民,礼法一些不懂,真所谓福至心灵,看见皇帝双手打拱,又听得包公所言君不拜臣,他即下跪道:“臣不敢当。臣向蒙娘娘教育,乃得成人,无殊儿子一般,稍有奉养,理所当然,焉敢受圣上作谢!”嘉祐皇帝道:“如此,恩兄请起。”说时伸手相扶。
再说太后双目复明,见众大臣俯伏在下,连忙说道:“众位贤卿还不请起?”几位大臣谢恩起来,圣上命郭王兄上前拜见众大臣,海寿领命下礼。众大臣仰体圣上并太后之意,要行参见之礼,海寿哪里懂得,只是答拜,圣上道:“他乃是后辈少年,哪里敢当,众卿休行参见大礼,还是行个常礼吧!”众臣礼毕,惟有庞国丈心中不悦。有包公请娘娘更换宫服起驾,太后准奏说道:“今已过劳包卿,回朝后再当作谢。”包公奏道:“微臣之劳,怎敢望娘娘赐谢。”早有宫娥内监,一同叩首,起来请娘娘更衣梳洗,众大臣辞退在外伺候。圣上命内监与王兄更换冠袍玉带,一同还朝,内监领旨,捧上四爪龙袍冠带,跪在一旁,请王爷更换。郭海寿摇首道:“我久服粗布破衣裳,焉有此福,穿此龙袍,岂不过分?”正要退出,李后道:“我儿,你前时受了许多苦楚,今日理该同享荣华,休言折福。”圣上道:“恩兄陪伴母后十八年,方得朕母子相会。请更换衣冠,回朝厚加封赐,少尽朕知恩报恩之情。”海寿谢道:“圣上有命,臣本不敢逆,然我生成野性,甘守清贫,伏望圣上赐臣在窑过度光阴足矣。”太后道:“我儿休违圣上旨意,他与你乃是兄弟之称,然他是君上,你是臣下,为臣逆君,犹如子逆父母,况君言深为合理,你若逆意,娘心有所不安。”
海寿道:“母亲如此吩咐,孩儿焉敢不遵?”圣上欣然,看海寿更上衣冠,又谕知陈州地方官员,将此旧窑改作王府,依照王宫款式,所费银两,国库支领开销,限期办竣,作为郭王府第。旨意一下,本地官员遵旨照办。
且说太后当日登辇,宫娥内监拥护两旁,圣上驾上銮车,众大臣与海寿坐起大轿,众护驾武官,骏马高乘,排开队伍,一路笙歌嘹亮,香烟杳杳。太后心花大放,不道落难后竟有回朝之日,算来实是包拯之功,回朝后加封包拯,以表忠劳,此是后话,不提。
不知太后回朝如何,且看下回分解。
第六十一回 殡刘后另贬陵墓 戮郭槐追旌善良
话说李太后还宫,就有在朝文武官员,探听消息。忽报銮车到了,一众官员纷纷至城外恭迎。只见旗幡招展,车驾已到。
众官员两旁俯伏。圣上一进京城,敕令接驾文武官员,不必在此伺候,众御林军速归本部,另候赐赉。命光禄寺排御宴款待王兄,着几位随驾大臣陪宴不表。
且说曹皇后带领三宫六妃,多少内监宫娥,迎接太后进宫,先是天子,后是曹皇后参拜,朝礼毕,妃子宫嫔,人人都来朝见请安。李太后命各还宫,不必在此伺候,只留天子在宫。李太后嗟叹道:“想起前情,不在皇宫已将二十载,只道永在陈州破窑中没世,岂料今日复得回宫,皆赖包拯之功。”圣上道:“郭槐施谋陷害,必须明正典刑,安乐宫中刘太后,焉能逃罪,南清宫狄母后欺瞒先帝,亦有未合,均请母后主裁。”李太后言道:“皇儿,你枉为南面之君,此事尚难明决么?当日陈琳救你到南清官,狄后襁褓抚育长成,虽非十月怀胎之苦,也有三年乳哺之恩。即今刘氏虽然心狠意毒,须念他是先皇元配,且免追究。惟陈琳是救你恩人,须当厚报,寇宫娥已自惨万花楼··亡,须当追封旌表,此事当与参政大臣酌议。至凶恶郭槐,断然姑宽不得,速命包卿,将他正刑。”天子诺诺领命,说道“母后仁慈,世所希见。”李太后道:“皇儿,娘今日还宫,谅想刘氏无颜到来见我,我倒要进安乐宫见见他,看他怎生光景,有何言语。”说罢,李太后即唤宫娥引导,忽有宫娥启奏万岁爷与太后道:“刘太后于圣驾出京之后,用红绫自缢宫中。”天子道:“既有此事,何不早说?”宫女回奏道:“东宫娘娘早已吩咐,言太后回朝,乃是喜事,不必早报,且待缓些奏知,故奴婢等不敢奏闻。”李太后听罢,嗟叹一声,不觉垂泪两行,说道:“可怜他畏罪,先自寻死,岂知我并不计较。”天子道:“刘太后既然缢死,可曾入殓否?”宫娥启禀道:“因待万岁回朝作主,是以尚未成殓。”李太后道:“须念他是先帝正宫,他已先寻自尽,且好生殡殓,安葬先陵。”
天子道:“此事不可。他虽是先皇元配,但他欺瞒先帝,罪重千斤,将他殡葬皇陵,先皇在天之灵,岂容负罪之人,依附陵傍?母后虽有容人之量,情理有偏,还应将棺柩另立坟茔,方于理无害。”李后道:“皇儿处分有节,依此施行便了。”当日天子下旨,将刘太后棺椁成殓,另立坟茔,不必举哀。若论到刘太后乃是先皇正后,只因一念之差,死于非命,不成丧,不举哀,中外百官不挂孝,只用棺柩一口,悄悄收殓,不容安葬皇陵,犹如死了无位宫嫔一般。
刘太后身亡之事,交代明白。再言南清宫狄太后,只因有了冒认太子之罪,是以进宫来见李太后。当日狄太后要行君臣参见礼,李太后执意不肯,竟如姊妹平礼相叙坐下。狄太后心有不安,局促赧颜,李太后反是再三致谢,言道:“当初我儿身遭大难,多蒙贤妹收留抚养,乃得接嗣江山,洪恩大德,何以为酬?今日母子完聚,皆得贤妹维持之力。”狄太后道:“万花楼··哪里敢当娘娘重谢,说来更使臣妾羞愧。但当时迫于势所难言,一说明此事,先结怨于刘太后,实乃事在两难。然亦不知寇宫女通知娘娘,逃出别方,只道被奸监焚害了。今娘娘得叨天佑,仍在人间,实乃可喜。”姐妹正在言谈之际,忽值天子进宫,朝见狄母后,狄太后大觉羞愧。当日李太后又差内监往杨府邀请佘太君进宫,太君请安毕,叙谈一番。顷刻间内宫排宴,三尊年一同畅叙,各宫都排喜宴,不能一一细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