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 第 39 页/共 354 页

再说,员外家平时与人也有礼尚往来的。所以—— 行了春风有夏雨,落得腊雪有河豚。   人来了上百,巳时三刻就入席开桌。送酒的认管坛,上菜的认端盘,管饭的带洗碗。先吃的先散,每人还要发给五个喜蛋。真是敲锣卖糖,各管一行;忙中不乱,闹中不忙。 送走前客让后客,迎来远亲接近邻。 不提员外家多热闹,另表书中一段情。   下文单讲何来?前村有个张小宝,他的习性很不好,惯贪赌钱押宝。赌得日不进门,夜不归宿,输尽囊橐。这天,一大早就见南来北往的人对魏岳村上跑。他问人家,可是哪庙菩萨行香?人家就说,亏你还是张员外的侄子哩,他家公子今日满月,你总不去恭贺?!张小宝若有所悟,一拍大腿:“啊呀,我可该打,早先就吃了叔叔家喜蛋,我怎忙发得昏,忘记了去贺满月!”他伸手到衣袋里一摸,分文没有。 坛子里无米难留客,手里无钱怎做人。   哎,他平时不想家,今朝手里没钱,倒想到妻子在家摇棉,回家索她的摇棉本钱去贺满月。妻子见他在家转呀转,眼睛就发暗:“你今朝一早怎想到供家来的!”小宝笑嘻嘻陪个好脸。“叔叔家的公子今朝满月,回来与你商量商量,借几个钱我去送个人情。”“冤家,怎好意思开口的,我赚到几个钱,还不够买油盐,哪有闲钱去做人情,没得!”“没得?可不要怪我,人到急处,船到浅处,没得法,我要拿值钱的东西去抵押!”“你望望看,有值钱的东西尽你拿。”小宝一望,东壁打西浪 ,屋架荡叮,房子上没东西可拿出去卖。他对锅台上一望,哎,有了,“人情急似债,锅子当铁卖”,到灶上拎起锅子就往外跑。妻子一见,急得没命,“你这个杀千刀的,拿我的锅子拐走,叫我用什么东西烧吃!”小宝眼睛对她一白:“你有钱不好再去买!”   妻子挨小宝掳得没法,说声,“拿锅子丢下来,到我睡的枕头里查查看。”小宝拿枕头一动,分量蛮重;用剪刀一挑,二百个铜钱对外一抛。小宝笑嘻嘻捡起来,“怎样,总说我家穷呀穷,枕头里还有三担铜哩!”“冤家,不要穷开心,这二百个钱还是出嫁时婶婶给我的压身钱呢。”“啊呀,你竟会把家哩,苦了我不会寻钱,要是我能寻钱,真是在外有个寻钱手,家里有个聚钱斗,真好哩!”“冤家,不要惹气着,早点死走!”“格呗,贤妻,钱还不曾够呢,就是礼物少买点末,假使遇到三朋四友,台子一搀,来摸十八张,我本钱哪来呢?”“你这个瘟贼,贺份总不够,还开心赌钱了!死走,不要蹲家害我!”张小宝眼睛闭呀闭,看见床上有条破棉被,就说了:贤妻呀, 四月天气暖炎炎,老棉絮甩在里床边。 留在家中没处放,背到典当里当铜钱!   “冤家哎,家里没有多余的,就该这条破棉絮,你拿走我床上盖什么呢?”“盖什么,盖帐子!”“你这剁头的,家里盖帐子,你出去摆架子!”张小宝不管他妻子肯不肯,就用草绳把棉絮十字花一捆,背到兴隆典当,往柜台上一掼:“朝奉先生,当红绸被!”朝奉眼张眼识,望望棉絮漆黑,蛮多白虱,拎起对地上一摔。小宝又捡起来对柜台上一放,“朝奉先生,可值几个钱?”“嗯,不少哩,值到三掼呢!”“三贯? 太多,我赎不起。”“不要头想尖了,是三掼,不是三贯!”“怎叫三掼?”“你对柜台上一掼,我对地上一掼,你捡起又对我柜台上一掼,你倒扳扳手指数数看,可是三掼!”“先生,可多少值几个钱?”“你不要发诈杠,贴我几个钱也没地方收呢!”“朝奉先生,就是我没有这条棉絮来么,借也要借几个钱让我去贺下子满月。”“不要嗦,七十二个钱可当?”“当格,开张票来。”小宝一想,当七十二个钱,到赎的时候还要认利息,我倒不如把当票卖了,等要盖被的时候到旧货摊上买一条,还比我原来的棉絮好几倍呢!于是在典当门外就喊:“可有哪个买当票,卖红绸被票子!”   事有凑巧,遇到一个乡下佬,上街卖草,钱也卖了不少。听到有人要卖红绸被票子,就想到自己的女儿上秋要出嫁,要陪一条红绸被。不管它,有对数的就买一条带回去,总比做新的合算。“朋友,这票子卖几钱?”“我不识字,刚才当的二百个钱,卖一半送一半,弄一百个钱去!”老头子也不识字,只见当票上的字像鬼画符,也不识是多少钱。信口一说:“不值,弄八十。”“好的,卖把你。”当七十二卖八十,一百五十二个钱到手,张小宝赶紧跑走。老头子一想,照例,八十个钱买不到一条红绸被呀,不晓得票子可有假唷,去照照票看。来到兴隆典当,“朝奉先生,帮我照照票,可假?”朝奉一望,知他上了张小宝的当。“老者,票子不假,我劝你赎回去吧!”“好的,我离家又远,省得下次再来。”朝奉说:“老者,虽则是刚才当的,你要认一文钱利息哩!”“好的,为男为女,也不在乎一文钱!”朝奉拿棉絮对外一撂,虱子在地上乱跳。“老者,你背了打转,回去同江西人换碗。”老头子一望,晓得上当。“哎,我挨人家摸得痒,这钱掼在水里总不响。”老头子—— 掼掉一百五十又三文,气气闷闷转家门。   再说张小宝,看看天色也还早,身边的钱还嫌少,他想,要得翻手大,不如再去押场宝。他轧呀轧,轧到台子脚,从人家夹肘里钻进去押。人家问他押哪门,他说,我欢喜穷赌,就押白虎!他拿一百五十二文钱包得结结实实,对白虎门上一克,上档拿盅盘一掀,是青龙,钱倒挨上档拿走了。小宝放声大哭—— 我张小宝命该穷, 认定白虎跳青龙。 不好了,输掉铜钱三百文,员外家满月贺不成。   赌钱场上人多哩。有输的也有赢的。赢多钱的人,手里抛抛撒撒的总是钱。小宝他看到台上有一个钱对地上一抛,赶快跑去用脚一踏,对旁边一抹,假意弯腰拔鞋,拿一个钱捡起来了。他走出赌场,边跑边想,心生诡计。拿一个钱对辫梢上一系,来到万福绸线店:“老板,挑你生意,从红头绳剪起,统统挑你。”店里的小倌对他一望。“啊,晓得了,大概是天气转热,你的癞花景辫子要梳,买个把钱头绳而已!”“不,我家妹妹出嫁,今朝先买一个钱红头绳做个样品,看看哪家便宜,哪家货真,以后有五十两银子的交易哩!”店小倌听他这么说,巴结不已,随手量上二丈红头绳对柜上一放,做别的生意去了。小宝把头侧过来,拿钱在柜台上“笃笃笃”敲三敲,“喂,小师傅,钱在柜台上,我走了。”哪晓得钱在他辫线上,人走钱也走。小倌一望,钱还在他辫线上直荡。“喂,小宝小宝,倒不是我要说你—— 清清大早起,小宝笑嘻嘻, 来到我店里,只说挑我大生意, 头绳塞进衣袋里,钱还吊在你辫线里, 可像山东人耍把戏,竟就老老面皮跑出去。   说到张小宝的痛处,他就耍赖不走,坐在柜台上胡闹,吵得生意也没法做。老板闻听店里吵闹,出来过问。小宝说:“老板先生,你家小倌不会做生意,张员外家公子满月,请我出来帮他筹千家锁,沾光你大号一个钱红头绳,你家小师傅竟骂我老脸皮厚!”小倌正想申辩,老板用手一摇,示意他不必多言,晓得他张小宝品性的。遂说:“别吵别吵,我与张员外也很好,我这赏你一百个钱,算是对员外家公子满月一点小贺礼。”张小宝欢喜不过,谢道: 老板先生真大量,先赐头绳后赏钱。   小宝想,生意不在早上,只要在巧上。拍拍脑袋:“早怎想不到筹千家锁这个名堂的?!”这下, 小宝手拿红头绳,街坊上筹锁做营生。   他来到十字街旁,选个闹市地方,像个山东侉,立时变戏法。对人群中一立,打一个半膝,作一个呼榔头揖:“各位伯伯、叔叔,年老公公,道士先生,和尚僧人,张员外家求到一个官人,请我出来帮他筹把千家锁,沾光大家几文!” 让员外家公子带上千家锁,顺顺当当长成人。   大家听说张员外家筹千家锁,手里有钱的人个个慷慨解囊。有把三个五个、十个八个,也有三十五十、百儿八十,只要开口,总不出空手。 东门到西门,南门到北门。 十字街坊穿心过,筹到三千八百文。   小宝想,有钱好办事。到茅竹行里买根扁担,竹器店里买两只篾篮,银匠铺上买一把长命富贵锁,又买糕粽几百个,外加两条鲤鱼十斤肉,装一副担子重笃笃。 “格吱格吱”挑动身,对面又遇有缘人。   遇上哪个?东村的剃头师傅王癞子,他肩挑剃头担,沿村口中喊,剃头修面光胡子——,迎面与张小宝相遇。“喂,张老兄,这样重重的一担礼,挑上哪家去?”“王师傅,上张员外家贺满月!”“贺满月?你知道他家可曾请代教师剃满月头?”“哎,这倒是个好交易,我们一道去!”“你愿带我去?”“可以,只要你会个澡!”“不要说会个澡,剃个头也行!”   提到剃头,张小宝摸摸胡须摸摸头。“王师傅,你看哎,我真是叫化子跑夜路——穷忙,忙到现在,头也没有修,胡须也不刮,这种样子到员外家去,不要笑坏了人!”“好也,我来替你修修理理,免得他家快嘴梅香看见你生气。”“王师傅,别生邪心,说正经话,替张员外的公子剃头么,你可会说鸽子?”“别说说鸽子,斑鸠、鹁咕咕我总会说的。”“你倒先试试看,说得可好,说得不好,赏钱拿不到”“好,我用你试试看! 紫金面盆亮堂堂,金生丽水内中藏。 有钱剃个张小宝,无钱剃个白日闯。”   “你这瘟贼,说这倒霉鸽子,要是说得员外家公子,你的剃头担子都别想挑走!”“哎,这是说给你听的,到员外家嘛,自然到什么山樵什么柴,有好的你听。” 两副担子站起身,赶到张家大门前。    张小宝说:“王师傅,你在桥外等一等,我先进去,见风使舵。倘若他家请了师傅,你等一会就到别处做生意;如果他家还没请代教师傅,他家安童马上就会出来请你的。”   张小宝把礼担挑进高厅,拜见员外。员外连忙站起,接过贺礼,“啊呀,你侄儿手中又难,空身来喝杯喜酒我倒欢喜,你这样化钱费钞,真使我不安!”“叔叔,为侄略备小仪,何足挂齿!”转口又问:“叔叔,今朝弟弟满月,可曾请师傅来剃满月头?”“侄儿,这倒不曾想得周详。”“哎,我晓得叔叔事情忙,想不到这些,所以,我替你请来了。”“在哪里?”“在门外。”   员外随口叫安童将王癞子请进高厅,用过酒饭。王癞子心里话:到大户门上来做生意,行规俚俗做周到点才得到赏识哩。“员外,公子满月剃头么,帮我取几件东西来备用。”“师傅,你只要开口,我家总有。”“拿一把代斧和一杆秤,包两包稳子搬一口镇。”员外随即叫一个年轻安童去拿。安童问师傅:“你剃刀总没带?我家大斧又钝,公子头皮又嫩,用大斧剃头不像砍竹笋!”“安童弟弟,你不懂行就不要多嘴乱舌,用大斧不是剃头的,是取吉利——代代富。”安童不敢再多问,就去拿秤。嘴里不说心里想:用秤可是先秤公子有多重,剃掉毛屑还剩多重,好按斤两收钱!心里虽这样想,可手上只顾寻秤、搬镇、包稳子包。一个老家佣见到了就说:“员外请的是好本领师傅!”小安童问:“你怎知道的?”“喏,你不是在忙吗,这是行规俗矩,先讨吉兆。意在—— 大斧是占代代富,秤杆是卜秤秤余。 镇住公子长命根,稳稳当当长成人。”   安童将四件东西拿到高厅,员外吩咐梅香拿公子抱出来。公子一进高厅,王师傅说了: 东天日出宝莲开,香房抱出贵子来。 男子抱上金銮殿,女子抱上凤凰台。   王师傅从梅香手里接过公子,又说了: 公子官人调过身,犹如鲤鱼跳龙门。   王师傅用高粱布沾点水对公子头上一拍,公子头一缩,嘴一瓢要哭。“公子,你不要哭,恭喜你万福!” 五爪金龙把头摇,好像公卿上早朝。   王师傅取出荡刀布,剃刀在布上一光—— 剃刀生来四角方,老君炉内炼成钢。 昨在皇宫剃太子,今朝又剃状元郎。 员外一听笑盈盈,剃头师傅真聪明。   正在替公子剃头,忽听门外人声欢笑, “嗵嗵”三响硫磺炮,外公家礼物送上门。   西门水老员外家的满月衣裳,提篮杠箱,首饰项链,重重厚礼,一齐拥上高厅。梅香说:“王师傅,你口才不丑,请你喝酒,外公家来的东西也请你封赠封赠!”王癞子说:“隔行如隔山,剃头的怎会穿悠篮?““不要客气,我们晓得你嘴巴不丑,色花也有,只要你鸽子说得好,员外的赏钱不会少!”王癞子暗自高兴,只要有赏,随你要说什么我都不拣。悠篮是紫竹穿的,就以紫竹为题: 紫竹生来节节高,长在园中透九霄。 劈起篾来龙摆尾,穿起悠篮赛元宝。 元宝生来两头圆,好像一条华龙船。 安童梅香忙摇橹,中间睡个小状元。 员外一听笑颜开,聪明师傅总到我家来。   一众梅香和亲友听到王师傅也会说悠篮鸽子,一个个像出窝的喜鹊“鹊鹊鹊”地飞过来,揪住王癞子说鸽子。快嘴梅香拿出一把荷包锁对王癞子面前一放:“王师傅,请你说这把锁。”王癞子嘴嘻呀嘻,就欢喜同梅香拌是非,他说:“你梅香妹妹开口,我就来现丑—— 荷包锁镶紫蓝,银索闪闪一尺三。 锁住官官千年寿,开通相公万重关。”   王癞子刚刚住嘴,员外又叫梅香将张仙轴子对他面前一摊:“王师傅,还有这个哩!”王癞子对张仙轴子上一看—— 张仙张仙多体面,阿弥陀佛坐中央。 上八仙来下八仙,长命富贵在两边。 天赐公子仙人送,状元加封拜宰相。 员外闻听这一声,嘴总笑到耳后跟。   那个老家佣就说了:“员外,剃头师傅本事不丑,你要松松兜包口了。”员外说:“是啊,他们是走四方跑千家的,赏他少,会说我气量小。”连忙拿出五两银子对手上一托:“师傅,这是点小谢意,还望笑纳!”“员外,这叫我怎得过意!”王癞子接过五两银子,嘴上向员外说客气话,心总要烫跳出来。他眼睛向张小宝瞟瞟,意思是说,快点走,出去分分,有赌本了。   王癞子出门像支箭,跑到村头的树荫里坐下来等张小宝。这时,前面来了一位老头子,看到王癞子在那里憩闲,就说:“王师傅,帮我剃个头?”“不高兴!”“啊呀,你王师傅倒发得财啦?”“嗯,多寡点。不瞒你说,今朝在张员外家剃满月头,赏到五两银子,我想同你讲讲,开爿典当可好?”“开典当? 还不够刷票子!”“那么,我开钱庄。”“开钱庄还不够买串子呢!”“那我怎么用?”“怎么用? 回去买点米和粮,再给妻子摇棉做本钱。 买点豆饼垩垩田,养它几只猪和羊。 赚到铜钱收到粮,日子一年好一年。”   王癞子可听?听不进。老头子一走,他拿五两银子从左手调到右手,右手托到左手,想了: 摇纱织布翻手慢,耕田耙地又艰难。 不如带它上宝场,骰子一摇成倍翻。 甩掉这副剃头担,好做第二个张举山。   他大摇大摆,来到宝场,担子对人身上直撞,伸长脖子对台上直望。旁人就说了:“王癞子,你又不押宝,跑来做什么?”“呸,上窑就是买砖瓦!”大家七嘴八舌,拿王癞子说得一钱不值。有人说,不晓得可该三个五个钱来贴烂膏药呱!也有说,他家锅盖掀不开,想来攒几个钱回去糊口的!“呸,发你的财!”他手对台上一拍,五两银子对手上一托,雪落耀眼白。俗话说:吃酒红人面,财帛动人心。这下,一个个来拍马屁说好话,“王师傅,我们来小白相相”;“王师傅,我们来磨磨手爪,免免心焦”。王癞子也晓得这五两银子不非轻,今朝要当点心,不要轻易下注。他先叫上档摇几个空门看看,试试骰子的脾气。上档连摇几个空门,总是由出到进。王癞子看得蛮准,算得蛮稳,拿二两银子对白虎门上一克,上档一吓,“王师傅,我先打过招呼的,我们是小来小去,二两银子我来不起!”“二两来不起来五两。”王癞子又押上三两。旁边人看看不服气。说:“你哪总不值王癞子硬气,别怕,输了我们大家摊!”上档晓得盅盘里是白虎,不敢揭盘,就吓唬他说:“王师傅,输掉你别恨!”“恨什么,有福拿双份,没福走空身!”哎,赌钱场上有赌鬼的,他赌输了上吊,死了阴魂总不散,还在赌场上转。赌鬼看看也不服气,钻进盅盘里拿骰子一拨,变啦。上档挨王癞子逼得没法,苦条性命拿盅盘一揭,是青龙。王癞子急得跺脚。 我时不济来运不通,寅时发财卯时穷。 这叫,为人在世莫赌钱,赌起钱来魂就颠。 纸牌骰子件件会,越是精通越输钱。   王癞子气塌塌—— 挑副担子转家门,一路啼哭泪纷纷。   再提张小宝见王癞子一走,也就起身辞别员外,去追王癞子分赏钱去了。他晓得王癞子跟他一样的脾气,别处不要找,稳在赌场上。   张小宝追到赌场:“王癞子可在?”“啊,刚才赢了五两银子跑走了!”张小宝门也不进,头也不回,对王癞子家追。跑呀跑,看到王癞子坐在刘家桥,头一低,眼一闭,喉咙口还在咽气。不好,不像赢的样子!“喂,王老兄,赢到银子背不动坐在这里哭什么,不要愁,我来帮你挑!”“别开心,输绝得气了!” 两个冤家一路货,各自挑担转家门。   再说张员外忙到下午申时过后,一般亲友也都客散主人安,只有几个远道至亲留下过宿。姑母、姨丈要员外把公子抱出来看看。梅香拿公子对高厅上一抱,公子眉舞眼笑,真惹人欢喜。大家提议要替公子取个名字。有的说,这是员外做好事求得的,叫善生。有的说,这是半天上落的月,叫天生。张举山说,既然大家都说叫什么生,我看,我家姓张,张是弓长张,去掉弓字就是长—— 取个长生不老意,名字就叫张长生。   姨母就说了:“今朝长生满月,要抱公子跑一下桥,过一下坝,长大了跑桥过坝才不怕。”“好的。”梅香说:“我抱出去!”“慢,跑桥、过坝要丢买路钱的。”“多少钱?”“有个规矩,钱丢得多,官官长大了胆就大。”员外出手不小,拿八百个钱对梅香手上一撂,两个梅香争着抱。刁头鬼梅香说:“妹妹,不要把钱总掼水里,留住些我们分分!”哪晓得这个小梅香还要刁,走上桥,她拣一个破碎铜钱一扳两,“扑嗦”,掉半个钱河里:“官官,过桥了,有了买桥钱啦!”走到坝埂上,掉半个钱坝上,“官官,过坝了,丢了过坝钱啦!”跟后面的梅香看她只撂掉一个钱,还有七百九十九。“妹妹,多的钱我们分分?”小梅香人虽细,一肚子诡计。她说:“这些钱,员外给我的,我接到的,与你无关。”她放趟子就溜,跟后面的梅香就追, 抱起长生就向西,一溜溜到天井里。 眼关天上老鸦飞,一个筋头栽过去。 长生跌得脖里叽,如同老鹰攫小鸡。   跟后面的梅香说:“好的,拿公子吓坏了,我只要向主母一报,你三十皮鞭发跳。”“姊姊,你不要报,多余的钱我与你分!”“同我分,我就不作声。”大梅香说:“妹妹,刚才公子一跌,一吓,可能要拿魂灵掉在这里,快点拾起来带回去!”“姊姊,你总说些稀奇话,魂灵在哪里?”“喏,到地上捡点泥,塞进公子怀襟里,就算是拿魂灵拾起来了。” 也是梅香花头精,抓把泥土压住惊。 自从那时兴此例,世代流传到如今。 日落西山暗昏昏,公子抱进香房门。   日里公子一吓,夜上睡不落忽。水氏院君问:“奴才,官官把你抱吓坏了?”梅香理缺心虚,连忙起身点上银灯火,讨好地说:“官官不是吓坏的是要看火,是要看我。”梅香抱到手,长生公子哭声如吼。梅香说:“主母,公子不是哭,是哼文章!”“说你的梦话,公子才只满月,话还不曾会说,倒会哼文章?!”“哦,主母不信,我讲给你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