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 第 243 页/共 354 页
肇起房子没得格钱,只好卖田,田地卖尽,南山买木,北窑搬砖,木瓦匠请家来,兴工动土。
兴工动土三个月,房屋又造了簇簇新。
格天子上宅,安文亮就说:“夫人 ,我家房子起了不错,就是安童梅香没一个,木瓦匠钱总没得把,总是欠账格。
描金箱子白铜锁,外面好看里面空。”
安文亮说得轻,火德星君听分明。
逋了屋脊上听好了格:“啊呀!你还嫌丑咧,嫌丑也没得把你住咧。老诚句话,你不谢我,我逋你家不走,我来出劲放火。”困到半夜辰光,倒头翻腔,磉棵肚里冒白烟;一阵鬼头风,火对满间三屋攻。
“轰隆轰隆”了不得,二次天火不容情。
一家人好了溜了哨,不曾烧得死,浑身总烫坏了。
一家三口抱头哭,不伤身来也伤心。
木瓦匠去要工钱格,跑到杠一望,要底高咧,这人家多霉啊,房子才起好了,到又死煨啦得格。也有好良心木瓦匠就说:“各位师傅啊,人要有良心,过咱安员外在世,大行方便,大做好事,哪家不曾得到好处?家里没得吃,需要粮,总弄麻布袋去掮,到现在不曾还过钱。
不能好了伤疤忘了疼, 吃水忘记挖井人。
他家一家三口,没得格蹲身之处。我们做做好事,去帮他家搭起格蹲身之处来。跟好人学好人,我们譬如烧香,自己带饭去吃,帮他家拿枯焦木头砧砧斫斫,到河边斫点芦头,帮他家四转夹夹。”肇弄点茅草盖盖,瓦檐草脊,前后巴壁;到隔壁王奶奶家借了一个坏箩,泥起一个泥。肇一家三口,蹲家烧缸锅。
哪晓心高命不高,逐日樵柴逐日烧。
杨青条子显青格,搬家来烧,倒哪烧得着?烧了锅洞里吱啊吱,
烧了满间三屋总是烟,安文亮读书眼睛不得鞭。
“夫人,你烧火么怎烧起干大格烟来嘎?”“丈夫啊,引火草不多,柴枝湿格,烧不着嘎。”“夫人啊!你呆呱,真正烧不着么,弄吹火筒一吹就着格,等我来。” 安文亮他又不会烧火,性子又躁,拿起吹火筒,肚子一涨,出劲吹 ,“呼”,一吹不得了了格,运气不通,火星出来对稻草上一攻,你说格稻草碰到火可得了?
乒铃嘣来乒铃嘣,茅棚又来火当中。
晓得不妙,双脚跳,像跑报,放趟子就溜。好在溜了哨哇,浑身烫了总是格泡。安文亮抱头痛哭,叫声:“夫人儿子,过咱辰光我家金地银地,现在火烧绝地,搭卷头棚来不及;火烧落地也不敢蹲,我们搬到格寒窑去安身。”一家三口,到寒窑落难。没得吃,邻舍隔壁做好事,也有送米,也有送粮,也有送钱。哪晓尽顾送啊送,没意思郎当,倒没得哪家送格。到格天早上么,安文亮就说:“夫人,日高三丈,不要困床上不颤,好起来烧早饭 。”安寿保今年八岁,就同父亲说:“爹爹,你不要喊母亲,烧底高咯,瓢撞升箩,有米不多。叫声父亲啊,我家现在,
草么没几根,粮么没半升,锅盖盖了紧腾腾。
有了朝顿没夜顿,哪晓得可有命残生。”
安文亮闻听这一声,可要哭死又还魂。
顾凤英小姐贤德格:“丈夫,你们父子不要难过。亲亲丈夫啊,没得吃我出去挑野菜,没得野菜挑我哪怕出门去乞丐,我们同甘共苦过光阴。”顾凤英小姐落难,出门去要饭;如果局气好哇,要到不少,回来一家三口吃一饱;如果局气不好,要不到,挺肚过,一家三口只好挨饿 。格天顾凤英来城里要饭打转,一走走到城门口,望见许多格人站杠望。顾凤英呢,头抬起也望格,
抬起头来看一看,可要欢乐八九分。
原来皇上开科取士。
小姐想到开科考,要同丈夫细谈心。
急急忙忙来到寒窑:“丈夫,出头之日到了格。”“夫人,到哪块有出头之日格?”“丈夫,现在皇上开科取士,你用功读书干多年,赶紧进京,
求到一官并半职,寒窑拆得造府门。”
安文亮闻听这一声,悲喜交集泪纷纷。
高兴是底高?求到高官禄位,一家三口不要受罪。格么伤心是底高?叫声:“夫人啊,
这堂到京都皇城么干么远格路,哪来有银子好动身?”
“丈夫啊,你不要难过,我家遭天火回禄三次,现在穷了落难,你家兄弟来西庄好了,有三爿典当、七爿钱庄、还有十二爿庄房,你到西庄同你家兄弟讲讲,
借嘎百两雪花银,好到京都跳龙门。”
安文亮闻听这一声,急急忙忙就动身。
一到到西庄,守门安童叫进宝。说到这个进宝,良心委该好。望见安文亮到,喜出望外,迎接到门外,“不知大少爷驾到,我有失远迎,多多有罪。”“进宝安童,不须客气,我来没得旁的事体,我家现在来寒窑落难,我进京赶考,身无分文,寸步难行,我要同兄弟讲讲,问他借点银子,好进京赶考,我家兄弟可来家?”“大少爷,你家兄弟来家咧,你蹲外间等等。”进宝安童来到账房里间,“二少爷,你家哥哥来了格,进京赶考,他没得银子,来问你借银子格。”安文秀一听,哈哈大笑,“ 进宝进宝,有句古话说得不假哇,说穿不穷,吃不穷,算计不到一世穷。过咱好了交我家哥哥分家,如果不分家,他家天火三次,我要陪他下汤锅,我家哥哥现在穷到这种功程,上我家来坍我家台。人家说个穷,他家有几十个穷。他叫精穷、烂穷,穷斯滥矣,穷人当中顶穷,穷人格祖宗,我银子好借把他了?
借把他掼了东洋海,何年何月氽家来?
安童,不要让他上我家来。上我家一来,弄不好,我家也陪他倒霉。你去跟他说,就说我不来家,出去做生意买卖格,要大半年才家来。让他误失考期,他就不来烦神格。”
进宝闻听这一声,可要气死又还魂。
嫡亲兄弟多慢怠,是个嫌贫爱富人。
格么,吃人家饭,受人家喊;端人家碗,受人家管。进宝也没得办法嘎,来到门前,同安文亮就讲:“大少爷,你家兄弟不来家啊,出去做生意买卖格要大半年才家来。”
安文亮闻听这一声,纸糊灯笼肚里明。
啊呀!真正人不好穷啊,人穷嫡亲兄弟总看不起我。安文亮就想:不怪张不怪李, 只怪我自己。
人家借把我是情份,不借把我是应份。
安文亮想想不得过哇,
擦擦眼泪站起身,一路啼哭转家门。
进宝安童,心里不得过哇,见安文亮哭得回转。
就急急走来急急奔,走上小姐绣楼门。
走到周凯云绣楼,拿前后经过同周凯云一讲。
周凯云闻听这一声,骂声丈夫黑良心。
“进宝,人穷不穷一世,人富不富千年。
三十年富贵轮头转,六十年河东转河西。
砖头也有翻身日,暴灰也有发热时。
格人到难中须搭救,不可推人入火坑。
进宝,我家丈夫嫌贫爱富,我就不能学他,我家母亲啊来我出嫁格辰光,把了压身银子二百两,我到现在都没有用,你帮我拿这银子,赶紧送到寒窑,交把我家伯伯安文亮,教他赶紧进京,
求到一官并半职,家来问问兄弟果该应。”
进宝闻听这一声,拿了银子就动身。
一到寒窑,走到窑门口,只听见里间来下哭格,走门罅罅里对里间一望,安文亮见没有借到银子,跟顾凤英、儿子安寿保,一家三口,来家抱头痛哭嘎。进宝敲敲窑门,安文亮说:“哪个?”“我进宝安童来了格。”拿窑门一开,“进宝来做底高?”“大少爷,你不要伤心,你当世上就没得好人,你家兄弟心黑,嫌贫爱富,你家弟媳妇好了。
压身银子二百两,叫我拿得来送把你。
你赶紧进京赶考哇。”安文亮拿银子对手中一托嘎,眼泪直落嘎!
世上善人多得很,哪像照弟媳妇好良心。
眼泪就不得干,“父母双亲啊!在则为人,死则有魂,
我家兄弟对我么心良黑,也值不到弟媳妇别家人。”
进宝就说:“大少爷,你不必伤心,我家去喽。”“进宝,你跟我家弟媳妇讲,就说我说格,我安文亮将来没得好处也便罢,
有了高官并禄位,一重恩报九重恩 。”
进宝回转,小学生暂且不表。安文亮肇有了银子,同夫人顾凤英、儿子安寿保就讲:“夫人啊!我虽则进京么,实在不放心,你们母子来家,朝顿接不到夜顿。”顾凤英就说:“丈夫啊!你平时又不曾出过远门,你到皇城跳龙门,我来家实在不放心。”安寿保才只八岁,看见父母难舍难分:“父母双亲,你们不要难过,我看天明已亮,不如整顿行李,一家三口进京,也省得互相担心。”安文亮一听,喜之不尽,“孩儿说话在理,为父一面依你。夫人啊!我们听儿子格话,一家三口一同进京。”
整顿行李就动身,赶往京都去跳龙门。
在路登程非一日,天长县到面前呈。
天长县是个繁华之地,格闹热了,三里听到人说话,二里听到买卖声,看看——
一本万利是钱庄,二龙戏珠是典当。
三阳初开南货店,四时八节水果行。
五颜六色绸线店,六谷仓仓粮食行。
七星灯笼古董店,八挂灯笼是混堂。
九江推来瓷器碗,十字街上卖茶汤。
日落西山夜黄昏,要下住招商店堂门。
王老板开格饭店,安文亮跟夫人还有儿子安寿保,拿行李挑到饭店里间。
流水簿子登过号,客房里面暂安身。
来王老板饭店里间,住了一宿,吃一顿夜饭,吃一顿早饭,早上么梳洗完毕,同账房呢,要拿账结啦得,“账房先生,算算多少银子?”算盘一响,“银子用啦二两 ,你们做人家格。”安文亮就说:“夫人,把银子包裹拿出来,拿这饭店里账结啦得。”“丈夫,银子包裹么你背格,我也不晓你放了哪里?”“等我去拿,我摆了里床。”跑到房间里间,对里床一望,银子包裹没得项,“啊呀!银子包裹上哪去格?”八到八处寻,总寻到了,也寻不到银子包裹啊。一望格窗子开了杠,不得了了呱,可保挨贼子偷啦得格。”
安文亮看不见雪花银,一跤掼在地埃尘。
一发躁,拿起来一急,对后一倒,
安文亮栽倒尘埃地,口吐鲜血怕坏人。
他格儿子一望安寿保,心吓得直荡:“母亲,不得了了格,爹爹不晓得了底高急病啊?”赶紧帮背住头发,走心口慢慢抹,带捶带拍嘎。
格人不伤心心不死,捶捶拍拍转还魂。
虽则还了魂么,拿他抱到床上,目定口呆,话总说不出来。安文亮这个病是躁起来格,只要花二两银子,请一个郎中,帮他一看,弄点药一吃,毛病就好格。说个钱逼煞英雄汉,一点总不假,身无分文,没得郎中帮他看么,安文亮来个招商客店,就一天不如一天,一天不如一天 。
脸上如同表黄纸,眼落骷髅半寸深。
安文亮困了招商店,井底里淘沙渐渐深。
一笔住了半个月。王老板对他望望,不得了,这一家三口,对我堂一住,如果这个冤家,有个怎的,我生意做不成,倒要帮他忙丧。三十六计,也是赶他走为上策。同顾凤英小姐就说:“小姐,你家一家三口,住到我饭店里,住了半个月,我房钱不收你们一个,我饭钱不收你们一分,你们不能尽顾住堂啊,应该捅捅地方,不呢我生意总做不成。”“老板,我对哪里去了?人生路不熟,我没得地方摸嘎?”“小姐,你不要难过,离我们堂不远,有个关帝庙;庙宇不算好,总归不曾倒;好住人,我拿锅灶火木把你,再拿点粮饭把你们,我譬如做做好事。”
顾凤英闻听这一声,谢谢老板善心人。
老板打发堂倌,弄门板拿安文亮抬到关帝庙,把了锅灶火木,把了点米,对杠一擐,老板再也不去问账。你说格老板做好事,拿点米把他,够怎呢吃法子?不曾有几天,倒没得了格。顾凤英么,望望格关帝庙等等险要倒,坏了不得了,
东边山头对下壅,西面山头直隆通。
天阴落雨关不住格风,住了里面喝西风。
肚里又饿,身上又冷,叫声:“孩儿啊,不得了了呱,不得了了呱,
如今失落么天长县,肇不晓得格何年何月转家门。”
“母亲,你不要难过,真正没得吃么,我哪怕出去要把母亲吃。”“儿啊,万万不能,我格心肝啊!
你年纪轻轻么去乞丐 ,名声坏到九霄云。”
“母亲,要饭不是真正坍台事,我不是叫眼热要饭,叫穷了落难,没得办法才要饭。前辈古人落难格多了,母亲真正不相信,我比嘎几个把你听听——
朱元璋落难为天子,何文秀落难唱道情。”
寿保说到这一声,辞别母亲就动身。
公子才八岁了,对人家门口一撑,格个作孽嘎,“奶奶老爹哇,
你家多到点次粥次饭么不要喂狗,把点我离乡落难人。”
这公子你晓有多懂事,要到好格么,
带家来把父母吃,稀汤薄粥自己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