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 第 232 页/共 354 页
灯队列出长蛇阵,廊檐下站满看灯人。
陶文灿低声对陶文彬说:“贤弟呀,看灯看灯,不要多灯。”“哥哥,什么叫多灯?”“就是说,看灯看灯,不要作声,不要议论,要当心奸贼有暗算之人。”矮子蒋林说:“我们晓得,不须大哥细细叮咛。”
四人迈步把街坊上,只见密密层层人挤人。
高子攀住矮子望,矮子搬砖垫脚跟。
胖子轧得汗放放,瘦子只喊骨头疼。
癞子轧得火冒冒,冒失鬼只当叉高灯。
一众小姐忙看灯,手拉手儿不离身,
生怕被少豪来冲散,半夜三更难回家门。
这次登州兴灯,看灯的人特别多。白天在海边看龙舟竞赛,晚上城里闹灯,加上奸党严霸派了兵将,扮成平民百姓,挤在人群中假充看灯,暗里打探八盘山下来的人。这就好人夹坏人,谁也分不清。人如潮涌,只向前拱。就挤如也,抑如也,推不走,轧不开。严贼的几个暗探,算是头尖眼快,看到一家烧开水的老虎灶上空着,无人去站,他们就肆无忌惮地对老虎灶上一跳,占个有利地位。老虎灶的老板娘一见,大吃一惊:“你们这些崽子不要命啦!脚下是滚开的汤锅!”那些小贼,不理她的呼唤,拼命地往灶上挤钻——
只听噼叭噼叭响几声,锅盖踩得碎粉粉。
又是啪秃啪秃几声响,两脚下锅像煮馄饨。
看灯的只顾看灯,两个小贼双脚烫得像剥皮田鸡,别人头也不伸,只顾争先向前看灯。
天上放的气球灯,地上走的兔子灯;
檐下挂的鲤鱼灯,一对鲤鱼跳龙门。
陶氏兄弟抬头看,后面又来鳌山灯。
来到近前一看,鳌山灯彩,令人喜爱。上有一匾,匾上有四个金字:“火树银花”。左右有对联一副:
上联是:灯月交辉岁岁四时添吉庆;
下联是:星光焕彩年年八节保康宁。
中间挂的“四戏灯”,扎的是平台走线,一拉一亮,真正像样。
夏桀王,戏喜,南巢同死,
商纣王,戏妲己,赴宴鹿台。
汉吕布,戏貂蝉,凤仪亭内,
鲁秋胡,戏内妻,返国还乡。
四戏灯台走过去,后面又来“四义灯”。
陶文灿他们四人正欲上前看“四义灯”,只见里面人头乱动,议论纷纷。有人说:“我们登州今年兴灯,是一位清江总镇严霸为捉反叛而兴的。内有兵将二百余人,身带图像,暗访反叛。”有人说:“哦,原来有此缘故!”说罢,众人散开,不再多言。此时,陶文灿听得明白,说与陶文彬、蒋林、陶滚知道。矮子蒋林说:“大哥放心,量他不敢捉人!这登州乃我虎穴之地,岂容他奸贼撒野!”陶滚说:“我们只管看灯,但多加小心是了,至于奸贼他能怎样,何足挂齿!”
嘴里说话脚下走,后面又来神仙灯。
普贤神,骑的是,青毛狮子,
文太师,跨一匹,乌黑麒麟。
韦驮手执降魔杵,睁大眼睛朝北撑。
只准香烛供品担向里,草叶子不准出山门。
二郎神,随身带,嚎天大犬,
哪吒神,脚下踏,风火巨轮。
孙行者手舞金箍棒,上天入地打妖精。
白骨精逃入妖魔洞,一棒打它现原形。
赵公明,捧元宝,日进斗金,
老寿星,下凡来,骑鹤腾云。
姜子牙骑匹“四不象”,肩背桃木剑两根。
日保文王理朝政,夜为百姓驱瘟神。
前面灯头走过去,又听后面锣鼓声。
陶文灿看过这队神仙灯,赞不绝声,说:“这些神仙真能,保护百姓人口平安,五谷丰登。”早有九龙将军说道:“伯父在上,我们不能光顾看灯,还要谨防奸贼之人。如果遇上严、苏二奸,决不轻易让他逃生。”矮子蒋林说:“我们来此所为何事?岂能放他过门!”陶文彬说:“不可私仗血气之勇,既有此意,还要见机行事。”矮子道:“遵姐夫之命,要胆大心细。”说罢,四人又沿街前进,迎面又来一班灯球,鞭炮声声,锣鼓喧天。陶文彬一见,开口就念:“东风不与周郎便,铜雀春深锁二乔。”念罢就说:“哥弟们看呀,“三国灯图”来了——
有小乔,流泪珠,怀抱幼子,
叹夫君,周公瑾,力保东吴。
官封至,水军师,都督元帅,
领儿郎,遣兵将,盖世无双。
大意借出荆州地,谁知一借不回吴。
刘备请来诸葛亮,三气周郎入阴都。”
前面小乔哭过去,后面阿斗又出场。——
有甘糜,二皇嫂,身背阿斗,
对西北,叹一声,皇叔我夫。
你在那,荆州地,尽享乐意,
可知我,在曹营,受尽折磨。
自那土山降曹贼,关二爷在曹营费心思。
曹操定下美人计, 我二叔灯下读兵书。
恨许褚,与张辽,心生毒计,
灞陵桥,挑红袍,那肯服输。
只望阿斗成长人,好把曹操刀下屠。
“三国灯图”刚走过,后面又来花鼓灯。花鼓老头没多高,花鼓老妈会扭腰。——
花鼓一打闹嘈嘈,薛仁贵征东放飞刀。
唐王马陷入淤泥河,多亏薛礼救还朝。
花鼓灯头正好看,龙灯、马灯又来了。这遭,狮子灯里夹马灯,马灯后面跟龙灯,还有胎、卵、湿、化四生灯。灯连灯来人连人,男女老少争看灯。
只见舞起龙灯云肚里滚,狮子着地四翻身。
猴狲灯,走出来,毛头贼脸,
挑担水,过金桥,脸红到耳根。
八哥灯,画眉灯,笼中叫喊,
布谷鸟,连夜叫,三麦起身。
虾儿灯,舞马叉,勒头暴眼,
河蚌灯,小气鬼,自己关门。
蛾儿灯,飞过去,自投灯火,
蚊虫灯,飞过来,会丢冷针。
鱼水面走;鲫鱼水下蹲。
鳝鱼洞里躲, 螺蛳滩边生。
前灯过去,后灯又来,五光十色,目不暇接。陶文彬对陶文灿说:“哥哥,我们不能光顾看灯,到现在还未访到严贼的奸人。他们沸沸扬扬说清江摆擂,是为捉我们陶、王、方、徐四家人等。如今登州兴灯,又访不见他们动静,这是何故?”矮子蒋林说:“如此看来,我等赶往清江再去看擂。”九龙将军陶滚说:“事不宜急,既到登州,索性看灯。”陶文灿说——
“我们看灯都是假,寻访严贼是真情。
如若大街探不到,再往后街看花灯。”
他们四人来到后街,忽见一家府第门前,高搭彩棚,挂五色灯球,甚是威严。陶文灿用目朝里一望,只见一位品貌端正的公子,周身装束儒雅,身边有两个家童,手里拿着金漆盘子,盘里都是散碎银子,准备龙灯玩到他的门前,赏赐众人,故而早早在二门之内等候。又见头门之外兵器架上,放着各种兵器。四人看罢,满心惊疑,想来此户定是贼人所居。矮子说:“不问他是贼是盗,用他的兵器,先耍一套,看他府内有何动向?”说罢,陶文灿走上前去,一伸虎爪,将那口大刀拿定在手。立个门户,先耍“乌龙摆尾”,后耍“猛虎出林”,又耍了“金鸡独立”、“枯树盘根”。那二门内书生装束之人,用目一瞧,心下大惊,暗道:“此人并非是登州人氏,这等高强武艺,确非寻常,定是将门之后。”又见旁边随着三人,那相公便转惊为喜。惊者,不知他们系何方人氏,来此何干?喜者,此四人面目和善,无有恶意。欲上前请教,又自觉羞惭,难以启齿。无奈,便对两个家童说道:“你们看此人刀法如何?”家童道:“相公,我等看来,此人定是名将后裔,但不知大官人可认识与他?”那官人说:“我与此人——
麻布洗脸初相会,烧饼不熟面又生。
你们等他耍过大刀,悄悄将他请进书房,就说我家大官人有请好汉,到里边去有话相谈,叫他切勿推辞,尽管进内无妨。”家童答应一声:“晓得。”再说陶文灿耍完大刀,面不改色,口不喘气,仍将大刀放归原处。早有陶文彬在一边催促道:“我们走吧,与这府上又毫不相识,让人家出来说长道短,我们颜面何存?”矮子说:“你姐丈胆量太小,我们不过在此试试兵器,又不曾偷盗他的物件,就是说上几句,谅来也不会轻视我们的。自古有言:在家敬人,出外才有人敬。”不料这句话惊动了内里两个家童,对他家官人道:“你且回后房去吧,让我等出去将那耍刀之人请来。”这位官人折回后房,两个家童商议:“我们出去用话吓唬他们,倘如来路不正,自会惊慌失色。”说罢,二人在里边一声吆喝:“呀呸!谁敢大胆来至府前。是个什么角色?不要走,看我金镖取你!”说罢,故意把手一伸,“呼”的一声,放出一枚金镖,把个陶文彬吓得惊魂丧胆,拔脚就逃——
陶文彬一吓急急逃,就怕后面放飞镖。
不分东西南北向,也不管路走哪一条。
蒋林跟在后面叫,你姐夫胆子实在小。
陶滚一见也着躁,上前追赶急急跑。
陶文灿说:“你们不必放大声,循他足迹紧相跟。”
按住蒋林、陶滚追赶陶文彬不提,再讲文灿海洪星。陶文灿怕蒋林、陶滚大吵大喊惊动奸贼,惹出是非,所以打发他们随后寻踪觅迹,把陶文彬追转回来。陶文灿仍然站立府前,早被两个家童一把拉住,说道:“你是何人?为什么来到我家府第,献什么高艺?不要走,到里边去见我家大官人!”陶文灿说:“你这两个瞎了眼的囚徒,咱老子一不奸盗,二不邪淫,为什么拉拉扯扯的,成何体统!如再放肆,少不得老子将你们囚头摘下,看你有何话说。”二家童说:“谅你不是好汉,定是无名之辈!如是好汉,跟我们去会会大官人,方为豪杰。”“你家大官人难道吃人不成?”陶文灿说罢,跟着就往里闯。两个家童慌慌张张到小书房报道:“大官人在上,那个耍刀之人,异常勇猛。我们两条性命几乎丧他手下,只得用好言诓进。”“那人现在何处?请他进来。”这时,陶文灿大摇大摆已走进书房。那大官人立即起身迎接:“好汉请坐。”陶文灿说:“你是大官人?在下失敬了。”“好汉休要客气了。”陶文灿说:“但不知官人的家童,将在下擒来,是何意思?请你讲明。我等闲游到此,还有要事,不能耽搁多时。”“好汉将军,既来之,则安之,不必心急。今日差遣家童请将军进来,他们可能把请字误听成擒字,多有得罪,望将军休要生怒,容后定当责罚!”陶文灿说:“好说了,不必加责于他。”陶文灿暗自想道:这个官人,为何是女子之声?谅来其中必有缘故。据他说来,请我到此,还不知他按的何心?想到此处,说道:“大官人,有甚话说,请早说来。”“将军呀,请来无别,因见将军在吾门口耍一套武艺,实在令人钦佩,故此请来,敢问尊姓大名,尊府何处,今来登州有何贵干?望将军不吝赐详。”“大官人要问我家乡所在,实不相瞒,吾乃北京人氏,姓邹名文灿是也。因听得登州龙灯热闹,所以前来玩耍一番,但不知官人尊姓大名呢?”谁知那官人见陶大爷动问,顿时面目生红,无言以答。众位,你们知他是何人?他并不是官人,是个闺阁佳女。她父亲名叫陈高贤,母亲朱氏,只生这位闺女。陈老爷在朝,官拜左殿丞相。当日在朝,与陶首相有八拜之交。自从陶家满门遭害,这陈高贤久有不愿为官之意,欲归林下隐居,后闻陶家逃出两位公子,经常想打听他们的下落,所以他虽身在朝廷做官,却暗中察看奸贼的所作所为。这个小姐名叫陈翠娥,自幼欢喜男子打扮,练得一身武艺,金镖出众。但遇见英雄好汉,均要请进府内备酒款待,临行时还要赠送川资。所以今日会见陶大爷,亦是爱他的武艺高强。陶文灿问他姓名,面生红晕,难以回答,怕的露出女子原形。停了一会说道:“将军问我,舍下姓陈,我父名陈高贤,母朱氏。父在朝官居左殿丞相。今日请来将军,有一事相商,但不知将军可能应允?”陶大爷说:“官人,在下误入贵府,承蒙见谅,亦不知官人所议何事?在下无有不允之理,请官人只管明言。”陈翠娥腼腆一会,轻启朱唇——
“今请将军无别事,有件天缘奇遇大事情。
叫我羞羞答答难启齿,不说你该肚里明。
舍下我有一小妹,年方二九未许人。
将军若允姻缘事,我愿从中做媒人。”
陶文灿听罢,心中明白,已知内里之机,分明就是她,哪有什么妹妹嫁人。想罢,不如用话钓出他的腹内实情。说道:“官人,承情不弃寒微,令妹欲许在下,在下已经婚娶四房,不得再娶。但我舍下有一小弟,亦是武艺过人,你既有爱武之心,望官人将令妹请出来与我稍看一眼,许与我弟可也?望勿推托相阻。”陈翠娥说:“将军错矣。岂有大伯代弟相亲之理?”“官人,这话从何说起,你既能替令妹作主,我岂不能为舍弟相亲?”——
这一句问住女佳人,含糊半天才开声。
“舍妹是我我是妹,妹妹即是我当身。
爹娘未生哥弟妹,单生奴家一个人。”
陶文灿说:“你乃男子装束,怎又说是女子呢?”“将军呀——
“爹娘爱我如珍宝,自幼喜爱装男人。
奴向高手求过教,练得一对金镖盖众人。
多少官宦人家求亲事,多少豪华子弟聘过亲。
不但爹娘不答应,奴是不遇豪杰不定亲。
今日天缘凑巧事,将军不请自上门。
奴的终身靠你定,望你爽快允了亲!”
陶文灿听罢此言,谅难推托,就说:“小姐呀,这件事情,非怪小生难允,奈何你令尊大人不在府内,古人言:父在子不得自专。婚姻大事,应该父母作主。你小姐虽有见爱之心,倘若令尊回来不允,倒要惹出麻烦。”陈翠娥说:“将军胆放宽心,纵然家父在府,亦是听奴择婿,他不阻挡。”“既蒙小姐真心相爱,我邹文灿也不推托,只是目下不能完其好事,稍等一年半载,再成佳偶如何?”“将军口语无凭,我陈翠娥求你留一信物,以作姻缘之证。”陶文灿想:这倒需要。于是从身边取出一把穿金扇,双手递与陈翠娥。
陈翠娥接过穿金扇,惊得半天不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