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江宝卷 - 第 214 页/共 354 页

一可搭救陶公子,二度小姐过春荒。”   二人计议停当,对陶公子说:“相公,你不能在花园过宿,倘被他人看见,很不稳便。”陶文彬说:“二位姐姐,只要你们打开园门,小生趁此黑夜便可逃走。”荷花说:“我们放你不难,只是有人要向我们要人,如何是好?”“有谁向你们要人?”海棠说:“我家小姐向我们要人。你岂不知小姐有意搭救你吗?”“如此说来,小生的性命全赖于二位姐姐了!”说着,三人一齐上楼。王素珍暗自欢喜:“难为你们二位了。”“这倒不要紧,只望小姐不要像有些吝啬人家,‘新人进了房,媒人甩过墙’就是了。”王素珍腼腆用手一指:“死丫头,嘴不饶人,快去安睡吧!”梅香顺手替他们把房门一关—— 讲讲说说鱼得水,轻弹细唱燕穿梁。   众位须知,王素珍自幼许配五国舅严方,直到严方被陶文灿打死,她并不生悲。因见严方奸恶放荡,早有不愿之心—— 恨不得要点点蜡烛烧烧香,他早死一天好一天。 东书房里陶文彬,早已进入她眼帘。 就此陶文彬祸中得了福,王素珍苦中得了甜。   陶文彬自从上了王素珍绣楼—— 日间藏在床顶板,晚来鸳鸯共枕头。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不觉王素珍有了身孕,面黄肌瘦,吃食拣嘴—— 腰坠背酸浑身疼,四肢无力少精神。   偏遇荷花、海棠两个丫头,她们不是生儿育女的过来之人,不懂得小姐是病喜。只当是小姐生了病,连忙去报与王大人和太太得知。王善夫妇一生无子,只生一位小姐,爱如掌上明珠。听到小姐有病,连忙着人到太医院请了一位老太医先生来隔床牵丝搭脉。太医暗吃一惊:乃是喜脉。连忙问王善大人:“令爱可曾出室?”王善说:“小女尚未择偶,她的病症如何?”太医暗叹:幸好喜脉二字未曾出口。乃道:“王大人放心,小姐是患的十月鼓,不关紧要。”王善一听,倒也吃惊。复问:“先生,何谓十月鼓?”太医自觉漏嘴,遂改口道:“是日月补,不是十月鼓。因小姐久居楼上,长时受不到日月光照,要补足日月光辉,再服些药,多晒太阳自会好的。” 王善听到这一声,心才放到足后跟。   王善接过太医开的药方,交与荷花上街抓药—— 又称银子二十两,赏与先生转回程。   荷花上街抓药,偏遇那药店小倌精细不过。他说:“这方子是孕妇吃的,用丹竹叶做引,不宜多吃,只好随意而饮。” 荷花听到这一声,心里明白八九分。   荷花将药拿到楼上,就把这事告诉海棠。海棠说:“你这是告诉我,在老爷和太太面上万万不可说的。如说了出去,我你是陶文彬牵线之人,引他上楼的,不但我们和小姐难有命,连害陶公子也要挨杀头。姐姐,我你要当心,不能无意中漏出嘴。”荷花说:“这我知道。但这副药要不要给小姐吃?”“不能给她吃。假使小姐的喜胎打下来,那就丧了大德,对不起陶姑爷了。”荷花说:“那就将药与药方一同抛入枯井之中,免得外人知道。” 两个梅香手脚慌,枯井之中沉药方。   二人回楼,悄悄将此事告诉小姐,又对陶文彬说了一遍。陶文彬屈指一数,王素珍足有五个月身孕,将来肚腹越大,难免要被她父母看出。再则,我陶文彬终日屈居床顶,也十分难受。随即叫丫环将楼门关起,与王素珍计议章程。   王素珍说:“相公,你不要急,也不用慌—— 我虽是个女流辈,不是无智少谋人。 你且扮作梅香样,充当新买的小梅香。”   这下,荷花、海棠捧出花衣花鞋,把陶文彬叫到梳妆台前—— 大红头绳绕七绕,八宝环子挂耳梢。 杭州花粉搽白脸,口点胭脂赛樱桃。 雪花丝裤管又大,三寸横量脚不小。 就是这双鳊鱼脚,不像丫头女窈窕。   荷花说:“姑爷,你男扮女装,去向小姐端茶送汤。”陶文彬用手指对她额上一指:“死丫头,殊不知大丈夫能屈能伸,不要说送汤,就是倒盆,也只好听小姐的吩咐。”海棠说:“姑老爷,你这身打扮呗,从此走路身子要学轻飘点,说话声音要放细软点,最好向我与荷花姐姐学它两三天,看看像不像个好梅香。”哎,陶文彬读书聪明,学女人也伶俐。他在楼上学了两天—— 走一走,摆一摆,窈窕淑女, 说句话,多柔软,鹦鹉之声。 喜煞小姐王素珍,笑坏了丫环两个人。   正在她们发笑时,楼下丫环报:“太太上楼来了,快开楼门。”王素珍闻报,连忙起身,开门迎接。太太来到楼上,丫环献茶。太太用茶过后,问道:“女儿这些时来,身体好吗?”“多谢母亲惦念,女儿病势已好,请母亲放心 。”“儿呀,自己身体靠自己保重,别的事情不用烦神。”“母亲,我无所烦神,也无所操心。”太太在楼上与小姐闲谈了一会,看见楼上多出一个人来,问:“儿呀,你楼上只有荷花、海棠二人,如今又多一个是谁?”“娘,这是女儿托张妈妈才买来的。”“买了多少银子?”小姐说:“花去五十两银子,实在不贵。”太太一看,忙说:“实在不贵,人品不错,清清秀秀的。儿呀,娘的经堂里正缺一个使女,叫她跟我到经堂里去,早晚侍奉于我,但不知她叫什么名字?”小姐说:“刚来几天,还未取名,请母亲替她取个名字。”太太说:“她新买来的,就叫新来吧。”小姐说:“好的。”太太说:“新来,跟我到经堂里听听使唤。”这时,陶文彬心里像十五个吊桶打水——七上八下,跳个不停,眼睛只朝小姐与荷花、海棠身上翻。荷花心领神悟,晓得公子的难处。随向王素珍小姐使个眼色说:“小姐,新来妹妹去太太那里听唤,我同她到内房去拿点洗换衣服带走。”王素珍会意,说:“好的。新来,跟荷花姐姐去拿点衣服,跟太太下去。”陶文彬跟荷花来到内房,荷花用嘴贴近陶文彬的耳边,如此这般地说了一通,随即捧几件衣服对陶文彬手上一塞,说:“不要慌,胆大点,包你太太平平回来。” 新来搀住太太手,兴致溜溜下楼门。   太太把新来带到经堂。“新来,替我把地扫一扫。”陶文彬乖乖巧巧,拿起扫帚,故意在太太面前用扫帚柄在地上画来画去。太太说:“新来呀,你怎这么个扫法,看你人倒生得眉清目秀,做起事来怎笨手笨脚。扫地末,应当将扫帚把子朝下,怎么拿扫帚柄朝下,这是怎么扫法?”陶文彬羞得满面通红,连忙把扫帚顺过来,东一扫,灰向西,西一扫,灰向东,一下扫到下晚,扫得沙灰蓬蓬。太太说:“今晚不用上楼,就在经堂内与我同宿。”陶文彬明里答应,暗里在想,你留我在经堂里过宿,我要闹得你不得安宁,自然要把我送上楼去。太太说:“新来,关门睡觉,明早起来,替我到佛前点香。”陶文彬把门一关,牵好床铺,脱了鞋,就在太太脚头睡下。不到一刻工夫,陶文彬故意鼾声如雷,翻身打滚。二足一蹬,呼嗵一声,被窝翻身,把太太蹬了对里床一滚。太太坐起来,把被窝扯扯好,叹道:“我怎前世里作得孽,买到你这个疯婆子!起来,起来,替我死上楼去!”陶文彬假装不醒,故意格外打呼。太太没法,只好把他推醒:“新来,快快醒来,替我上楼去睡—— 只有小姐欢喜你,不要在经堂里吵神明。”   陶文彬说:“太太,这深更半夜的,叫我再去吵小姐?留我在此过一宿,明天再走也不迟。”“啊依喂,你这蛮囚—— 如果留你到天明,我一夜总不得闭眼睛。”   “太太,我不去。”“不去也得去!小姐欢喜你这便宜货,我不要你。你去吵她。”文彬他—— 场面在那发诈杠,骨里笑了肚子疼。   这时,王素珍与荷花、海棠还未熄灯,静听陶文彬在太太房里做的什么把戏,猜到太太一定要送他上楼,所以坐着等他。荷花在楼上问:“哪个上楼?”太太说:“是我送新来上楼。”荷花说:“太太,你留新来在经堂里过宿的呢?怎又送她上楼?”“不要提起这个丫头,她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看看人倒聪明很,骨子里是绣花枕头稻草撑。 你们爱者收她去,非关我老身半毫分。”   荷花说:“太太,我送你回去?”“不用了,我自个儿走吧!” 陶文彬嬉皮笑脸上楼门,四人笑了肚里疼。 一夜话语休提表,金鸡三唱天又明。   天明各自起身,梳洗完毕,用过早膳之后,忽有报事梅香报到楼上,楼下来了方翠莲千金,要会我家小姐。王素珍说:“请她进来绣楼相见。”梅香遵命出去迎接。   众位,来者这位方翠莲小姐,她是都御史方廷之女。方廷还有一个义女。说起方廷的义女,即弘治皇的正宫娘娘马兆荣。马兆荣是山东济南府人。她父名叫马小山,系一榜文举出身。因避兵乱,领一家人等逃到江南嘉兴府兴水县花金龙府中教书。后被奸人暗算,借银索婚,欲占马兆荣为妾。谁知马兆荣情愿卖身为奴还债,誓死不卖与他人为妾。头一次卖与柳树春为婢,帮衬银子了事。第二次卖于方廷老大人家,收为义女。后来弘治皇将她选入正宫。所以方翠莲与马娘娘是恩姊义妹,方小姐与王素珍又是表姊妹,又受同一师父传艺,都是金光山金刀圣母的门徒,既是表姊妹,又是师姐妹相称。   报事梅香将方翠莲接到王素珍绣楼,见过礼,献过茶。王素珍道:“方贤妹,我你长久不见,不知今日什么风把你吹到这里,真是三生有幸!”方翠莲说:“姐呀,自家姐妹,何用客气。自从仙山一别,常常把姐姐挂念在心,只为我父明日是六十寿辰之期,故而特来请姐姐到我家吃寿面的。”王素珍说:“愚姐理应到时前去拜寿,何劳贤妹相请。”众位,方小姐这一请,王素珍惊喜交加。惊的是有孕在身,难以见人;喜的是正好到城外找个僻静的地方分娩。再则也要打发陶文彬往湖广投亲,借兵报仇。说道:“荷花、海棠,还有新来,你们三人各自收拾收拾,同奴家去方府拜寿。”方翠莲见王素珍楼上三个丫头,荷花、海棠皆是面熟,只有新来未曾见过。只见她生得眉清目秀,煞是喜人,乃轻启朱唇问道:“素珍姐呀—— 你原来只有荷花与海棠,何时又添个好梅香? 看她非是小家女,定是宦家的好姑娘。 举止言谈不轻狂,真是贵人还用贵梅香。”   王素珍说:“贤妹,你过抬举我了—— 如是贤妹能见爱,让他侍奉你身旁。”   方翠莲说:“姐姐,你能让我能受, 得恩之处我永不忘。”   王素珍说:“新来倘有不是处, 切莫出口将她伤。”   方翠莲说: “愚妹岂无容人量,姐姐不必挂心肠。 今当荷花海棠面,就此认定无悔言。   姐姐,就此说定了。外面天色不早,请你们收拾动身。”说罢,王素珍连忙带领三个丫环与表妹方翠莲一同下楼,拜别爹娘,往方府而去。来到方府,进了方小姐绣楼,方翠莲茶点款待,吩咐摆酒。只有王素珍暗中与荷花、海棠定计,说道:“你们今晚,各自用心将方翠莲劝醉,奴家重重有赏。”荷花说:“我们是陪你来拜寿的,怎好把主人劝醉!”王素珍说:“其中有妙计可施。”于是便如此这般地对荷花说一遍。荷花说:“劝酒必须要你小姐领头,我们做奴婢的不好放肆。”说话之间,楼上酒筵已摆整齐,方翠莲邀王素珍入座。陶文彬坐在方翠莲对面,王素珍坐的一边靠陶文彬,一边靠方翠莲,荷花、海棠与王素珍对面而坐,执壶斟酒。王素珍说:“贤妹,我们姊妹自仙山一别多时,今日晚间同宴,实乃万幸!明日又是表伯六十寿庆,真是双喜临门,应该高兴一番,痛饮一次。痛快饮酒,还是吟诗,还是作对,以助酒兴!”方翠莲说:“吟诗作对,均由姐姐作主。”王素珍说:“请贤妹出题。”方翠莲想了一会,从头上取下一朵珠花放在台上。王素珍说:“我只当以什么博古为题呢,原来是珠花一朵。”说着,向陶文彬递个眼色,陶文彬会意。王素珍说:“贤妹,恕愚姐偷懒,这个题,让我的‘新来’为奴代劳。”“新来”说:“奴婢不才,遵命现丑。”说罢,随口吟道: 芳枝作合伐枝头,行客村前醉不休。 斜出萧墙春正暖,不施胭脂自风流。   陶文彬吟诗完毕,方翠莲夸赞不已。原来这新来是有才有貌之人。王素珍说:“贤妹不要夸赞,请你对答一首,如不把光,罚酒三杯。”方翠莲说:“姐姐,愚妹也不必现丑,仍请新来再吟一首。”王素珍说:“那要罚酒六杯。”随即在席上斟满六杯,方翠莲一饮而尽,说道:“只要你们吟诗,吃酒自有小妹。”荷花朝陶文彬递过一眼,陶文彬察颜观色,又吟一首: 一枝春寄小江南,独自冰霜独自寒。 淡月西厢情逗处,玉人和泪倚栏杆。   方翠莲说:“好诗呀好诗,说到奴的心坎处了。”王素珍说:“说好诗,还要罚酒。”又是三杯,三三共计九杯。早有荷花、海棠存心—— 你三杯他三杯,杯杯盏盏不推诿。 方翠莲喝得酩酊醉,乘兴又要两三杯。   王素珍说:“你不能再喝了,也不必再吟诗,如有兴致,明日再饮。”说罢,叫荷花、海棠扶方翠莲上床休息。一面对陶文彬说:“方小姐已有爱你之心,所以我与荷花、海棠定计,借吟诗作对,把她劝醉。如今已中机关,可以暗作秦晋之好。即使方翠莲酒醒之后耍娇,只要你竭尽才华之能,以好言相慰,谅她方翠莲也会成全于你。如你得到方翠莲相认,何愁你陶家冤仇不报!”陶文彬听了王素珍一番话—— 忐忐忑忑身不动,急得面如肚肺红。   王素珍向荷花、海棠递上一眼说:“你们依计行事,成全他们之好,将来可为陶家报仇。快,快推他进去,莫让他出来。” 两个梅香手慌忙,把陶文彬推了进绣房。 陶文彬两腿打抖像筛糠,恨不能出声喊爹娘。   荷花将陶文彬推进绣房,把门掩上,在外侧耳细听—— 文质彬彬陶文彬,今夜陪伴女豪英。 方翠莲睡到酒将醒,心头一涌往外喷。 吓得公子无处躲,浑身上下战兢兢。 方翠莲酒醒头脑清, 忽见房中有一人。   方翠莲一惊,头脑更清,喝声:“大胆毛贼,敢来我房,要干何事?”这时,早有王素珍主仆三人,在房外防范小姐把事闹开,于是三人一齐进门,问道:“妹妹为何事叫喊,把愚姐都吓坏了。”方翠莲说:“我房内有人。荷花、海棠快点灯看是哪个大胆!”方小姐用灯火一照,是个男子。王素珍连忙说:“贤妹,是你心爱之人,是姐有意让他来的。”方翠莲问:“谁家之子,姓甚名谁? 对我如实一一说,不得含糊瞒真情。 若是欺瞒一个字,叫他千个残生活不成。”   王素珍说:“妹妹不要动怒,让他好好的说来。”   陶文彬深深一礼,一躬到底。“小姐在上,容我落难之人一一禀来。 我落难之人家不远,不是无名少姓人。 以前是高山点灯明头大,现在是蛙落井底难又深。 家住燕山北京地,太平街上有家门。 父是当朝一品相,母封诰命正夫人。 双亲未生多儿女,所生我弟兄两个人。 哥哥名叫陶文灿, 我名叫作陶文彬。”   方翠莲听到这里,喝声:“不要讲了,我听家父说过,你全家百零四人全遭杀没,惨不忍睹。但问你是如何逃出来的?必须如实讲来!”陶文彬想:她哪像是爱我,简直是在审犯人?但不能不讲。罢,要得美事成,八成当十成!“小姐呀—— 幸亏苍天有慧眼,逃出我兄弟两个人。 兄长逃在何方地,是死是活不知闻。 我跳楼飘落到王府内,素珍她成全我难中人。 今日冒昧来贵府,是五百年前定终身。 万望小姐怜念我,决不做忘恩负义人。”   方翠莲听到这里,故意大喝一声:“来人啊,将陶家叛根拿下!” 吓得文曲星身发抖,王素珍小姐忙开声。   “表妹呀,你且息怒。古书云:君子成人之美,不成人之恶也。妹妹若是先前没有爱他之心,愚姐万万不敢放肆,让他进得你房。现在事已如此,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倘若妹妹张扬开去,名声也不好听。况且陶相公乃宰相之子,忠良之后,文才你是见识过了。这样的人,与你妹妹相配,也是郎才女貌,你武他文,门户相当的呀!望妹妹听姐姐之言,宽宏大量,包罗万象,毋再多言。”陶文彬立即上前,把手一拱:“望小姐包涵为要!”荷花、海棠也一齐劝道:“方小姐乃明亮之人,至此定为天长地久,琴瑟和谐,日后儿孙满堂。”说得她们一齐笑了起来。方翠莲叹了一口气道:“罢也罢了,不瞒你们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