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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溪集巻八   钦定四库全书   香溪集巻九       宋 范浚 撰论   孔子闻韶论   夷齐谏武王论   叔孙通知当世要务论   魏郑公愿为良臣论   房杜不言功论   魏徴劝太宗行仁义论   圣人百世之师论   孔子闻韶论   孔子在齐闻韶三月不知肉味曰不图为乐之至于斯也窃尝疑之深惟夫子资上圣于多能为天得审音知乐殆其余事又尝求之传记鲁昭公之二十五年夫子盖年三十五矣顷之鲁乱遂适齐则年几四十矣始而夫子适周且未冠已访乐于苌宜不待至齐而韶始闻也何详味倾叹若初未闻者乎予知之矣春秋之乱子有弑父臣有弑君而不知勲华之揖逊虽韶音尚存未有明其义者也夫子以将圣之道为天下宗邦君柄臣率分庭礼之其有一物之不辨则走使而问焉以取正是所以尊信吾夫子为甚至今夫子翫韶之美至忘味彼将曰孔子圣人也而美韶音如此韶果何谓哉则又将即韶音以求其义庶几知有虞绍禅之美而耻簒夺之乱焉是亦讽而诫之之义也当春秋之时齐襄公立十二年而公孙无知弑之无知自立而雍廪弑之小白之薨也五公子争立无亏立而齐人杀之昭公之薨也子舎立而商人弑之商人代立而阎职又弑之商人之子立而齐人又废之庄公立六年而崔武子弑之已而孔子适齐闻韶则景公问政之时也方陈常擅齐政变逆有萌圣人微见其渐故对以君君臣臣是孔子感齐之乱意可知也齐于春秋为乱特甚故美韶音必于齐防其微矣乎后之好异嗜竒者昧吾夫子所谓而徒附益其说曰孔子至齐郭门外遇婴儿之挈壶者其视精其行端孔子谓御曰駈之韶乐方作至齐闻韶不知肉味是岂有识之言哉   夷齐諌武王论   或曰武王伐商伯夷叔齐谏之而不用商乱已平天下宗周夷齐耻之遂去隠乎首阳之山且曰义不食周粟而终以饿死有诸否乎曰有之曰然则孔子以夷齐为贤武王其非耶曰夷齐固贤矣而武王不非也夫以纣之不道不可不伐者也惟武王能将天命取而伐之易昏以明使四海赤子得脱虎口而乳慈母君子称之曰顺乎天而应乎人又曰武尽美矣此胡可非耶惟夷齐之心以为臣伐君盖甚逆之道使君非纣不当伐也臣非武王不可伐也后世有乱贼之臣必将曰武王圣人也而伐纣当年无一人非之者是则臣伐君乃圣人之教其于簒夺窃取将多有之故于武王杖钺指商之初叩马陈谏以明君臣之分既不从则又耻而去之虽饿死不悔期于杀身以愈后世之乱使后世之人皆曰武王之伐商当也而夷齐犹非之是则伐君者乃臣子之深罪虽有簒夺窃取之志将逡廵而不敢发夷齐之心盖如是初不以武王为非也不然谏而不入胡不死之以示争切之心以开武王之惑以见纣之决不可伐乃于有商既亡之后空自饿死何益耶且学者之所取信不惟孔孟耶孔子尝言夷齐之无怨矣使其羞谏君之不用至于不食而死且不为怨乎孟子曰伯夷避纣居北海之濵以待天下之清其所以避纣而待天下之清岂无望乎易纣以清者予是以知夷齐之心初不以武王为非也而谏之是欲以愈后世之乱也武王之于纣不得不伐夷齐之于武王不得不谏非武王无以戡乱于一时非夷齐无以救乱于万世予故曰夷齐贤而武王不非也或曰议者以伯夷之谏无有也其所不与伐商者盖二老春秋已高自海濵趋文王之都逺计数千里自文王之兴至武王之世嵗亦不下十数意伯夷欲归西伯而志不遂乃死于北海又意其死于道路又意其至文王之都不及武王之世而死此有诸乎曰无之此非折中之言无稽之论也夫伯夷之与太公俱称大老年相若也伯夷处北海而太公处东海地相似也若曰伯夷之志不遂此固无所证信若曰死于道路则太公疑亦不能至文王之都若曰嵗久而死则太公疑亦不及武王之世此实无稽之论非折中之言也论语曰伯夷叔齐饿于首阳之下春秋左氏传曰武王伐商迁九鼎于洛邑义士犹或非之噫使二书不出于孔氏之门人其可也若其书果足传则或人之言吾不敢听   叔孙通知当世要务论   当草昧多艰之初而为诞阔难行之事譬欲饮渇而酌河汉岂人情哉将以救世定乱则莫若当务为急知所当务则功立效矣汉高祖初定天下叔孙通欲正君臣之仪以尊高祖诸生称之曰知当世要务谓通明所以定乱之道也君臣之祸莫大于名分不严名分不严则君不自知其尊臣不自安其卑君不自知其尊则不知所以驭臣臣不自安其卑则不知所以奉君于是君臣失位慢悖偪僣之患以生至于逆叛簒窃者有矣故曰名分定势治之道名分不定势乱之道今夫嬴秦失鹿天下逐之人有自王之心故陈胜以戍卒王楚楚遣武臣略赵则武臣王赵赵遣韩广狥燕则韩广王燕已而王魏王齐王韩王西楚号称灭秦而王者不可胜数率皆自谓特起称孤无复北面事人虽使舜禹在上不以名分制之且不能保其必臣顾区区刘季特以马上得之茍非以礼法为治彼肯低首下心曲拳而遂服哉又况汉之将臣多出于刑余盗刼鼓刀市侩之徒非有至智大识通知天命者一有不快则掉弄逆旗等儿戏耳高祖其能尽诛之乎于斯时也求所谓定乱之道则未有先于名分者君臣之仪所以正名分也而通乃能为高祖制之是以明其知要务也长乐之会警卫肃饰自诸侯王以下莫不震恐前日击柱醉呼之人钳颊缩气无敢哗者使高帝一旦知为皇帝之贵此则知所当务而功立效也其后诸侯虽有反者然名分既定天下之人独知有天子而不知有诸侯故皆偏方独叛无有应助而相继受戮向使通不正君臣之仪则韩信不入贺彭越不受囚天下之人亦将乍臣乍叛为信为越而高祖不得独尊矣通之有功于汉岂汗马比哉虽然诸生谓通知要务则是也谓之圣人则大不可通挟仪秦捭阖之风且不得为纯儒其去圣人亦万万逺矣是可无辨而明也   魏郑公愿为良臣论   人臣有杀身之义而杀身者每出于不得已君为不道丑行日积不知自悔臣必输忠而指言之言之不从则必号泣而苦言之于是而忤君心逢震怒赴汤冒越乃有至于杀身是君之恶至此而极而臣之义亦至此而穷且凶也岂臣心之所欲哉唐魏郑公谓太宗曰愿陛下俾臣为良臣无俾臣为忠臣盖杀身而为忠臣者出于不得已非其心之所欲故也自古无道之世臣主之名有两败无两立君行恶矣臣不能以忠死之则臣亦恶矣此有两败也君行恶矣臣以忠死之则君恶愈大而臣独得忠名于世此无两立也臣主之名两败君子固深耻之君名恶而臣独善君子亦宁乐哉而或至于为忠者不得已也故曰无俾臣为忠臣也或曰郑公之愿为良臣将爱身而难于为忠耶曰不然也郑公之于忠臣非不能为不愿为也其言虽曰愿为良臣然正欲以示其将必为忠臣之心太宗有道则公为良臣是俾公为良臣也太宗无道则公为忠臣是俾公为忠臣也郑公若曰愿陛下为有道毋为无道无道则臣将必为忠臣盖欲防其君使不得为无道云耳且以忠良异称要皆美号郑公亦何择焉其所以言此非为身谋正为太宗谋耳公为良臣则太宗为有道公为忠臣则太宗为无道君以无道见丑于天下后世而臣独以忠节有闻孰若身荷美名君都显号而臣主之善两立此公所以为太宗谋而愿为良臣也不然与龙逄比干游于地下郑公宁有贬哉幸太宗能用公计以致贞观之治是以卒擅良臣之美也虽然公之言可以为贤者道彼有庸回之臣茍于固位坐视君之愚昏而无所正救不知良臣初未尝不为忠焉乃曰魏郑公不愿为忠臣君虽无道吾愿为良臣而己脂韦塞黙卒有臣主两败之祸此岂郑公之谓哉   房杜不言功论   君子有心于济世无心于立功功非君子之所当论也时方辅英主平祸乱则所以经济大业者不得不用力焉然其初心岂以邀功为哉痛生人之荼毒为之拯救而已唐太宗取天下房龄杜如晦力为多然二人终不言功为其有心于济世而无心于立功也切尝言之隋季不竞鱼烂土溃小黠巨奸掲竿蠭起四海之内鞠为盗区元元无聊有肝脑涂地之祸太宗于是奋布衣提三尺劒剪除羣慝为万人请命于上帝不逾十年遂定天下稽其枭威雅馘老生俘杲宻掳充窦东取河洛西举汧陇南威蛮荆北走獯鬻崇功伟烈赫奕盛大疑非手足所能图者盖房杜实佐成之也太宗自为炖煌公时即收龄自为秦王即用如晦二人之佐太宗固有年矣竒谋秘画陈之多矣绳违正谏亦已数矣是其有功于唐殆不可以算计由常人观之则必歴自辨数以希高爵大封埀荣后裔而不疑矣然而二人方且防谦贬抑痛自退逊曽无一言及之岂无谓哉其意必曰吾君之定祸乱天下之所归也实为吾君之德也吾君不作我何为哉是虽有功归之吾君可也又必曰吾君之定祸乱众材之所资也实为诸将之力也不有诸将我何为哉是虽有功归之诸将可也又必曰成功之下不可居也古所患也自伐以取祸功于我何有哉是虽有功持之若无可也归之于君则功不可言也归之诸将则功不可言也持之若无则功不可言也二人有功而不言意其有得于三者之说也虽然是亦无心于立功者之所为也使二人者攘袂用力区区以功名为务亦何能不自言耶抑尝闻之薛万均卢祖尚李君羡辈太宗时俱有功受封爵然而万均坐清宫不谨下狱愤死祖尚辞交州都督斩之朝堂君羡以謡防见忌下诏诛之是皆非辜小眚不获保全则太宗之于功臣初未尝加恤也尉迟恭侍宴论功争班乃至不怿而深谴之且有韩彭夷戮非汉祖之愆之语当时大臣类多畏祸李靖阖门称疾长孙无忌求解仆射惧有功而终见疑也然龄如晦之不言功其亦覆车之戒耶呜呼防劒讙言攘袂指画竞占丰邑争据上位者无时无之君子欲明退逊之义其于房杜盍亦少怀仰哉   魏徴劝太宗行仁义论   人必有是志也然后勉之而益进激之而益励茍惟不役志于是事而以是事劝之则虽予赐开说挽乎前仪秦捭阖刼乎后吾知其行事不能以寸是故战国之君昧夫人道忸忲于剥敛积实攻鬪侵取之说凡其君臣早朝晏罢诹谋而建白者必功利是图谓拓土为能臣谓丰财为至计诛求无艺使民剔肌出髓而未巳玩兵嗜杀使民絶胫洞胷而不悔彼其大欲在图霸积虑在富强故虽以孟轲游谈仁义于齐梁邹鲁宋薛之间往往枘凿不偶蔑有一君行其言者非轲言不足用盖时君无役志乎仁义者也故夫人主必有是志然后劝之以是事则深听而果行昔太宗致贞观之治天下晏然外薄岭海户阖不闭蛮夷君长咸袭衣冠带刀宿卫于是帝曰此魏徴劝我行仁义既效矣惜不令封德彛见之古今议者因遂以谓太宗行仁义率由魏徴劝之嗟夫徴排德彞而勉其君以施化信有助矣然向非太宗有志乎仁义则德彞言入而莫回徴徒百说未免为虚语也徴虽贤孰与孟轲太宗虽明而贪功勤兵犹未逺贤于齐梁之君使其素心不在仁义则孟轲复生言犹不听况徴其能劝之有行乎观太宗在贞观初尝谓侍臣曰今欲专以仁义诚信为治庶革近代之浇薄又曰为国之道必抚以仁义公等宜共行之惟夫素心在仁义然后知仁义之可以为国而责治于臣下者亦必在于仁义故又尝谓仁义之道当存之心使常相继斯须懈怠去之已逺譬犹饮食尝令充饱乃可全生此其于仁义固克念而不敢忘则于徴之説非偶然听之所以能有助也或谓文皇芟刈手足安忍无亲此其于仁义背而驰者也何克念之有乎曰是诚太宗之慙德也然仁义何尝之有背之则为小人蹈之则为君子使太宗自艾自克处仁迁义则一洗心易虑犹可与也况能力行乎孟轲言五霸假之久假而不归乌知其非有春秋恶恶疾其始善善乐其终然太宗既久假矣胡可疾其始遂终疾之耶   圣人百世之师论   圣人备道全美人伦之至也天下之道管是矣百世之法一是矣是百世之师也若孔子是也至若伯夷栁下惠以为百世之师则可以为圣人则学者疑之中庸曰君子之道本诸身徴诸庶民考诸三王而不缪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百世以俟圣人而不惑是故君子动而世为天下道行而世为天下法言而世为天下则此圣人所以为百世之师也或问孔子知其道之不用也则载而乌乎之扬雄答曰之后世君子又曰闗百世而不慙蔽天地而不耻能言之类莫能加也子贡称夫子曰见其礼而知其政闻其乐而知其徳由百世之后等百世之王莫之能违是圣人为百世之师若孔子可以当之也至若伯夷得圣人之清而已栁下惠得圣人之和而已岂能尽圣人之道乎孔子曰伯夷古之贤人也又曰臧文仲知栁下惠之贤而不与立孔子于夷惠特称贤而已以为圣人学者疑之先儒尝谓孟轲之书非轲自着轲既没万章公孙丑之徒相与记轲言焉耳信如是则以夷惠圣之清圣之和真轲言也直以为圣人记轲言者之过也然而闻伯夷之风者顽夫防懦夫有立志闻栁下惠之风者鄙夫寛薄夫敦是二子奋乎百世之上使百世之下闻者莫不兴起岂非百世之师乎盖伯夷虽清而闻文王作则兴曰盍归乎来栁下惠虽和而不以三公易其介是虽未至于无可无不可要亦非滞于一隅者此所以未可谓之圣人而可以为百世之师也   香溪集巻九   钦定四库全书   香溪集巻十       宋 范浚 撰书总论   尧典论   汤誓仲虺之诰论   伊训论   太甲三篇论   咸有一德论   说命三篇论   洪范论   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多方论【君陈附】   君牙冏命吕刑论   尧典论   夫子序书辞严防奥不越数言而终篇大义粲然可明若序尧典言昔在帝尧聪明文思光宅天下将逊于位禅于虞舜则尧之广大同天始能格于上下协和万邦终能求贤于侧陋授以天下盛德大业已备见矣后世邪说横议诋诬大圣谓尧幽囚谓舜臣尧怪妄百出特考是数言而唐虞禅绍之美昭若白日纷纷诡论不攻自破盖功成者去天道固然尧将逊位不以授丹朱而授舜是谓天下为公之道故曰将逊于位禅于虞舜圣言折尧舜之道益明于是又曰惟天为大惟尧则之对宰我之问亦云陶唐其仁如天孟子推其说则曰为天下得人者谓之仁盖尧以天下授丹朱则丹朱利而天下病以天下授舜则天下利而丹朱病尧曰吾终不以天下之病利一人卒授舜以天下方其念丹朱与天下利病孰轻孰重茍怀一毫有我之心则视利天下不足以病其子视利其子虽病天下不屑也惟尧无我视天下犹吾子也视利天下犹利吾子也如是则吾子与天下何择焉所利者众则为之耳且授舜之利公利也授丹朱之利私利也不以私利易公利此天心也此其所以能视天下犹吾子而则天之大为天下得舜而如天之仁也同天如此故聪无不闻明无不见文无不被思无不通而其神能光宅天下也夫以尧舜圣德光明盛大胡可以管窥蠡测妄议涯畛而世儒谓尧行天道以治人舜行人道以奉天是不惟不知尧舜抑亦不知道又不知天人也易系辞曰一隂一阳之谓道推本而言之也又曰立天之道曰隂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三者一道也在天则谓之天道在地则谓之地道在人则谓之人道扬雄曰善言天地者以人事善言人事者以天地故合天地人而言之其致一也古之王者必承天意以从事是天理即人事也王者欲有所为必求端于天是人事即天理也又况圣人和同天人之际使之无间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圣人所行动无非天谓尧行天道岂与人事异耶谓舜行人道岂与天道异耶茍谓尧命羲和钦若昊天厯象日月星辰为行天道耶则敬授人时而天与人一矣茍谓以闰月定四时成嵗为行天道耶则允厘百工庶绩咸熙而天与人一矣茍谓舜纳于百揆百揆时叙賔于四门四门穆穆为行人道耶则烈风雷雨弗迷而人与天一矣茍谓舜咨十有二人各钦其职为行人道耶则惟时亮天工而人与天一矣嗟夫世儒之论是不知尧舜者也是不知道者也是不知天人者也   汤誓仲虺之诰论   汤之伐桀为天下除虐也而商人乃曰我后不恤我众舎我穑事而割正夏此岂于人心有不顺哉盖商人以穑事为念商人之私心也成汤以正夏为急天下之公心也商人知安汤之仁而不知天下苦桀之虐谓克终穑事有食以饱吾商人足矣天下苦桀虐我其如彼何夏罪虽至极彼其如我何嗟夫知有商人而不知有天下是商人之私心也惟汤则以为普天之下举归吾仁率土之众谁非商民博施济众岂非吾心吊民罸罪岂非吾事茍急吾穑徒能饱吾有众而已彼天下之罹桀残虐割剥者甚溺于涂甚踣于炉呼天无告急于倒挂吾其坐视而不救欤则吾心有外矣吾为不仁矣吾其以天下为非我矣吾其上负皇天之眷求下负万国来苏之望矣必往之誓胡可前却而不果哉嗟夫以天下为商人而不以商人外天下是天下之公心也然而汤能以天下之公心伐天下之同害上承天意下协民愿宜无不慊而犹有慙德何哉盖以臣伐君以诸侯为天子以一国有天下天下之至难也天下之至疑也圣人行之圣人之不幸也圣人之不得已也成汤于所遇之不幸而处势之不得已故果于必往行天下之至难冒天下之至疑故犹有慙德其必往也以救万方之祸其有慙德也以忧万世之乱救万方之祸者仁也忧万世之乱者仁之至也此成汤所以为圣人也仲虺以汤之怀慙虽出于仁厚而恐或至于动心以害大有为之志故陈义作诰以释汤意首言天乃锡王勇智表正万邦统言夏王有罪帝用不臧是天意释桀而眷汤汤可以仰无愧于天矣又言商家邦于有夏若莠秕之必见剪除商人危惧同心患桀又言汤之寛仁彰信天下攸徂之民相庆徯至是人心去桀而归汤汤可以俯无怍于人矣仰无愧俯无怍何为犹有慙德也哉且以常人言之凡所谓贵有天下者为得便私适己肆意极情选声以娯听选色以从欲积财储货以厚自封殖横心所念无不自如然后为快也成汤乃独不迩声色不殖货利则何利于有天下也哉亦兴天下所同利而已兴天下所同利非利己也又何慙德之有哉然而仲虺之忠笃于爱君惟恐成汤自大或有侈心骄志故虽释汤之怀慙而犹告以昭德建中制事制心之道又告以自满自用慎终惟始之戒也成汤之心不忘戒慎惟恐有侈心骄志忽不自知故虽无庸怀慙而犹诞告万方以兹朕未知获戾于上下栗栗危惧若将陨于深渊又告以朕躬有罪不敢自赦无以万方也凡汤之能有万邦实用此道故荀卿曰汤武非取天下也脩其道行其义兴天下同利除天下同害而天下归之岂不信哉   伊训论   为人君者必鉴前古然后可以知兴替必法先王然后可以继统业伊尹训太甲称有夏先后禹启少康德足以格天地宁鬼神微及于鸟兽鱼鳖咸遂其生逮桀弗率天降祸灾假手于汤讨而伐之是欲太甲鉴前古而知兴替之由也又称成汤布昭不杀之圣武以寛政代桀虐用得众心而兆民允怀又称汤自始修人事之纪以至于有万邦本乎无我以从谏诤法古以若先民为君明为臣忠其恕也与人不求备其仁也检身若不及所以能膺天命有天下其难如此是欲太甲法先王以继统业之重也鉴前古以知兴替法先王以继统业为君之要举矣至若戒以嗣德在初欲其慎始戒以立爱惟亲立敬惟长欲其务本言汤之求哲人俾辅后嗣则告以旧人可与图政言汤之制官刑有三风十愆则告以一过可以亡国言作善降祥作不善降殃则告以天之祸福无心唯人自召言德罔小万邦惟庆不德罔大坠厥宗则告以小善足以福天下小恶足以覆宗庙凡其格言善训丁宁切至如此可谓忠亮笃诚以道事君者也此所以营于桐宫而太甲不之疑天下不之议百世之下言忠臣者必推之也   太甲三篇论   太甲既立不惠于阿衡伊尹时为受遗大臣惧其失道以危基业乃作书以示训戒太甲上篇是也王能自艾克终允德伊尹又作书太甲中篇是也伊尹精忠笃诚喜君悔过丁宁申诰冀其大善故又作书太甲下篇是也歴考三篇防义大要以终始钦慎为戒夫人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况太甲不克于厥初悔过而反善得不以终始为戒乎人君不钦厥德乃坠厥命弗慎厥德虽悔可追况太甲尝以欲败度纵败礼得不以钦慎为戒乎是故其言有曰惟尹躬先见于西邑夏自周有终相亦惟终其后嗣王罔克有终相亦罔终嗣王戒哉此盖戒以君臣皆当由忠信而有终也传曰忠信为周则自周有终者由忠信而有终也忠盖言吾无息者也信盖言吾实然者也实然而无息岂不有终乎使不忠信则无物矣焉能有终乎大学曰君子有大道必忠信以得之骄泰以失之言忠信则得道不忠信则失道茍得之而又失之非有终也在易干之九三君子终日干干夕惕若厉旡咎孔子明之曰君子进德脩业忠信所以进德也又曰知至至之可与几也知终终之可与存义也是故居上位而不骄在下位而不忧夫惟君子忠信以进德故能始而知至至之卒而知终终之非自周有终乎是道也居上在下莫不由之故有夏先后君臣皆有克终之美太甲所宜勉也伊尹又曰慎乃俭德惟懐永图盖戒以当慎俭德以为永图而克终也记曰君子恭俭以求役仁又曰俭近仁以俭为求役仁以俭为近仁则所谓俭者非特俭以足用之谓茍能守约而心不恣纵是俭德也是故俭于听可以养虚俭于视可以养神俭于言可以养气凡俭而守约皆可以悠久而无穷今伊尹告太甲以慎乃俭德是永图也知俭为守约则所以慎者盖有要矣亦曰俭于心而戒慎之耳伊尹又曰终始慎厥与盖戒以慎夫与贤而克终也权舆之诗刺秦康公与贤有始而无终盖知贤而不能任任而不能信既信而又使小人参之皆非与贤有终之谓也惟能待以至诚则是终始慎厥与之道若所谓至诚乐与贤者共之是也伊尹又曰慎终于始盖戒以慎终之道在先慎始易曰君子以作事谋始夫慎始而不终者有矣未有不慎始而有终者也凡欲慎终当于始而慎之故曰君子慎始差若毫厘缪之千里能慎始则终不缪是乃所以为慎终也伊尹又曰祗尔厥辟又曰钦厥止率乃祖攸行欲其钦所以为君之道而率循汤之所行也夏书曰予临兆民懔乎若朽索之驭六马为人上者奈何不敬为君不敬则有朽索之惧固宜祗厥辟也然茍不知其所止则安能尽君道故又曰钦厥止盖言所谓钦尔厥辟者在钦厥止也大学曰为人君止于仁君能止于仁则心为仁心心为仁心则言皆仁言术皆仁术政皆仁政无所往而不为仁矣然仁天理也必敬以直内然后天理存故欲止于仁不可以不敬不敬且不可以求仁其况能止于仁乎观孔子对仲弓樊迟问仁必告以出门如见大賔使民如承大祭居处恭执事敬是必敬而后可以求仁也况欲止于仁其可以不敬乎诗称文王曰穆穆文王于缉熙敬止亦钦厥止之义也使太甲能知止于仁而克钦则可以继汤之克仁是率乃祖之攸行也伊尹又曰皇天无亲克敬惟亲是又告以皇天所以亲人君由乎克敬诗曰敬之敬之天维显思命不易哉无曰高高在上陟降厥士日监在兹言天道甚明人君不可不敬敬则天必亲之虽高高在上而日监在兹也夫惟敬以直内而天理存是天之所亲也诗曰昊天曰明及尔出王昊天曰旦及尔游衍言天道未尝不与人出入往来游行衍溢以天亲克敬之义求之则可见矣伊尹又曰先王惟时懋敬厥德克配上帝今王嗣有令绪尚监兹哉若升高必自下若陟遐必自迩是又告以克敬非特为天所亲也而成汤又能勉敬厥德终至于不勉而诚诚则天故克配上帝今王亦宜监汤而勉于敬诗曰汤降不迟圣敬日跻昭假迟迟上帝是祗帝命式于九围汤之圣敬所以日跻者以勉敬厥德故也帝所以命之式于九围者以其克配上帝故也   咸有一德论   伊尹既复政太甲将告归陈戒于德而终篇以一为言所以启廸其君者可谓要矣所以望于其君者可谓重矣至哉一乎大哉一乎粤自元气未判混然纯全命之曰太一及其分而为天地转而为隂阳变而为四时列而为鬼神散而为万物则是一也无乎不在故天地以是一而成化隂阳以是一而不测四时以是一而变通鬼神以是一而体物不遗万物以是一而各正性命其在人也喜怒哀乐未发之先意我必固举絶之际混然纯全亦人之太一也及夫目得之而视耳得之而听口得之而言四体得之而动作则是一也无乎不在故视以是一而明听以是一而聪言以是一而从动作以是一而顺由是一而不知者为愚知是一者为智守是一者为贤性是一者为圣至于圣则无往而不一矣是故会万物以为一身一体之也合万殊为一物一同之也洞万理为一致一贯之也冥万世为一息一通之也摄万善于一德一该之也应万变于一心一统之也至于一天人一有无一死生一情性一内外无往而不一用能与天地配其体与鬼神接其灵与隂阳媾其化与四时合其诚天地鬼神隂阳四时吾之一与之为一矣则于治天下何有哉论一至此盖性是一者也则于圣人何有哉荀卿载舜之言曰执一如天地行微如日月忠诚盛于内贲于外刑于四海天下其在一隅耶夫何足致也荀卿又曰一与一是为圣人又曰一而不二为圣人今伊尹所以告戒其君恳恳以一为言是以治天下之本启廸之也岂不要哉是以圣人之事望之也岂不重哉   说命三篇论   高宗得傅说言夣帝赉予良弼何也曰人心其神矣乎茍惟精一则虚明洞达事物之至无不感通故孔子曰清明在躬志气如神中庸曰至诚之道可以前知方高宗恭黙思道盖清明矣至诚矣志气如神矣可以前知矣则帝赉良弼形于宵梦又何疑哉世之议者妄谓高宗知傅说之贤遽欲引以为相惧羣臣不心服天下不以为宜因假梦以神其事以要信于一时呜呼其诬高宗乎使诚假梦以用说岂不为伪乎彼其三年不言亦已久矣乌可伪为乎扬雄曰夫信周其诚上通于天高宗诚与天通天以良弼赉之此甚盛德也议者诬以为伪岂非所谓邪说横议乎春秋外传曰昔商武丁耸其德至于神明又曰若武丁之神明也其圣之睿广也其智之不疾也犹自谓未乂故三年黙以思道又曰使之象梦旁求四方之贤得傅说以来升以为公而使朝夕规谏夫惟高宗不以睿知自大精意思道恭黙以耸其德至于神明故诚格上帝梦得贤辅初非知其为傅说也以宵梦所见之象旁求得之然后知其为傅说也考于经合于传其说甚明而议者谓为假梦是不知至诚上通至于神明之道而妄论如此意必以为高宗不能往梦傅说傅说不能见梦高宗也殊不知人之诚心殆犹明鉴鉴明洞彻无物不形虽羣象杂委于前而色色呈露无得遁者鉴非往照物无来心实感通之理冥于自然耳高宗之诚善必先知则梦得贤人与鉴烛物何异盖高宗恭黙所思思得良弼以自辅耳逮其精诚感通则同焉者合类焉者应乃有良弼见于正梦初非彼来亦非此往神交黙契莫知所以然而然耳从是观之岂非甚盛德耶其可以邪说诬为伪事耶然观高宗既得傅说立以为相命之纳诲责以正己使之作砺责以济已使之作舟楫责以泽民使之作霖雨又责以启沃如药石又责以为已明谟如跣视地又责以作成己德如麴糵又责以可否相济如盐梅又责以继美于阿衡其望说之心可谓切至矣而说之进言勤勤反覆大槩惟以从谏务学任人为先何哉盖从谏帝王之大烈而学之为王者事其已久矣至于任人则治乱安危系焉是三者实人主之要务又况能从谏则舎己从人无我而为圣矣能务学则可以穷理尽性以至于命而为圣矣能任人则得良臣以助而为圣矣三者皆为圣之道而傅说乃以望高宗则其待高宗者为何如哉其所以任高宗之责者为何如哉抑尝观成汤改过不吝而从谏弗咈其于伊尹则学焉而后臣之其任人也则德懋懋官功懋懋赏是从谏务学任人三者汤皆力行而尽之矣高宗之命说固尝曰惟暨乃僚罔不同心以匡乃辟俾率先王廸我高后以康兆民又曰其尔克绍乃辟于先王永绥民凡所以望说者皆冀其佐己使己蹈廸成汤之踪而继承之则说以汤之力行者为辅导不亦宜乎   洪范论   洪范九畴所谓道之大原出于天者也上天锡之大禹明之武王访之箕子申之论其所以为大法则古圣人皆得之天下之人共由之百世之王莫不法之其类虽九而天地人神事物万殊无不综贯极其同归则一于皇极而已矣盖皇极者大中也天下之道至中而极无余理矣宜乎九畴之叙皇极居中总包上下为其至极而无余可以尽天下之理故也今夫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是天地之道本乎皇极也人受天地之中以生是人亦本乎皇极也中庸之道与鬼神之道相似是神亦本乎皇极也凡所立事无得过与不及当用大中之道是事亦本乎皇极也春为阳中万物以生秋为隂中万物以成是物亦本乎皇极也天地人神事物万殊一皆本乎皇极则九畴之义非皇极主于其间可乎是故一五行得皇极则水润下火炎上木曲直金从革土稼穑无不得其中矣二五事得皇极则貌恭言从视明听聪思睿无不得其中矣三八政得皇极则食货与祀司徒司空司防賔师无不得其中矣四五纪得皇极则嵗月日星辰厯数无不得其中矣六三德得皇极则正直刚克柔克无不得其中矣七稽疑得皇极则卜五占用二衍忒无不得其中矣八庶徴得皇极则雨旸燠寒风无不得其中矣九五福得皇极则寿富康宁攸好德考终命无不得其中矣然则大法之类虽曰有九而九类所以能综贯天地人神事物万殊之理者实一本乎皇极也盖五行五纪庶徴之类言天地万物之中也五事八政三德五福六极之类言人与事之中也八政之祀五纪之厯数与夫稽疑命卜筮之类言人与神之中也天地人神事物莫不有中而九畴该之皇极一以贯之可不谓大法耶   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多方论【君陈附】   尝考诸经盖自大诰康诰酒诰梓材召诰洛诰多士多方八篇虽辞语繁悉指各不同然大要以商人心未服周而作也说者或以为商自汤已下七王之德感人也深方纣肆虐如在膏火中归周如归不暇念先王之德及天下粗定人自膏火中出即念商先王如父母虽以武王周公之圣相继抚之而莫能禁也信如此言则是武王周公不足以服商人也非商人之顽为难服也盖尝以商周论之商代夏周代商其事则同汤伐桀以救民武王伐纣以遏乱其心则同汤升陑致天之罸武王渡孟津底天之罸其奉天命则同汤有万邦兆民永怀武王定天下万姓悦服其得人心则同汤武之道无不同也何为夏人归商不复擕叛而商人归周屡为翻动虽以成王之贤周公之圣又佐以召公同心镇抚久犹未服岂无自而然哉盖桀虽不道得罪人神自取灭亡与纣相似然书曰纣罪浮于桀则是纣恶视桀为又甚也观汤誓众之辞曰夏王率遏众力率割夏邑告万方之辞曰夏王灭德作威流毒下国此固足以失天下矣然未若纣恶之为大而天下化桀之恶亦未若商人化纣之恶之深矣观武王誓众动数纣之恶逾数十条过桀逺甚而淫酗肆虐商人化之罔不沈湎于酒草窃奸宄上而卿士相师为非度下而小民相与为敌雠其凶焰恶德余风遗毒沦入骨髓溢于后世庶羣自酒殆不可禁自作不典殆不可安武庚之恶犹丹朱然使尧在上未必不傲虐商人之恶犹苗民然使舜在上未必不逆命然则虽以成王之贤周公之圣又佐以召公同心镇抚久犹未服无足疑者是商人之顽至难服也非成王周公服之难也又况君子服人之心不服人之口化人之情不特使之革面其治人而未治也必皇自祗德不以责诸人其计安天下必为百世计不为目前一切计成王周召之意若以为商人难化非商人之罪化纣之恶深也既曰顽民矣吾其可忿疾之乎吾不能使风移俗易乐从诚服而惟禁之以令临之以威刼之以刑俾莫我敢违则是徒服其口耳彼将不敢言而敢怒讵能服其心乎是徒使之革面耳彼将茍免无耻讵能化其情乎是徒责诸人耳彼将谓我不先自治而非议之讵能无媿于祗德乎是徒茍为目前一切之计耳彼将倾耳戴目怀异志而幸祸乱矣讵能为百世计乎且周之得天下非取之也以德行仁天下自归之也天下自归之又乌可以威令与刑加商人而强服之哉此则成王周公之心也是故成王周公之于商人也念之至深待之至寛处之至厚作成周使之迁庶几宻迩王室式化厥训择康叔为之君庶几乃大明服其勑懋和歴言商之亡以淫泆不明取天罸使知天之所废非人力可兴又歴言周之王以明慎用德受天命使知天之所兴非人力可胜告康叔有曰今惟民不静未戾厥心廸屡未同是欲定商人之心以同心也诰多方有曰尔乃廸屡不静尔心未爱是欲使商人之心爱周而自安也凡此类岂非欲服其心不服其口之谓乎诰康叔有曰若有疾惟民其毕弃咎又曰作新民是欲使商人尽去旧恶迁善而自新也告多士有曰诰尔殷多士今予惟不尔杀予惟时命有申是欲使商人诚服于教命不以刑戮威之也召公告成王有曰王先服殷御事比介于我有周御事节性惟日其迈是欲节商人之性而使之进于善也凡此类岂非欲化其情不特使之革命之谓乎于大诰有曰民不静亦惟在王宫邦君室是虽商人为叛而以过事为在己也诰康叔有曰爽惟天其罸殛我我其不怨惟厥罪无在大亦无在多矧曰其尚显闻于天是虽商人不安而以为天罸己罪也凡此类岂非皇自祗德不责诸人之谓乎其告康叔有曰听朕告汝乃以殷民世享是欲使康叔安商人为世世享国之图也于梓材有曰已若兹监惟曰欲至于万年惟王子子孙孙永保民是欲康叔安商人为周家万年之图也于洛诰有曰王伻殷乃承叙万年其永观朕子怀德是欲商人永怀周德为万年图也凡此类岂非欲百世计不为目前一切计乎成王周公之治商人必欲服其心必欲化其情其自治也必皇自祗德必为百世计处己处人可谓两尽矣宜其终能使顽民咸化也然而周公既没成王命君陈分正东郊成周犹曰无依势作威无倚法以削又曰有弗若于汝政弗化于汝训辟以止辟乃辟又曰尔无忿疾于顽又曰必有忍其乃有济有容德乃大谆谆训戒皆欲其不恃威令刑辟务为寛容岂非终不欲以力强服商人哉   君牙冏命吕刑论   穆王之书见于经者三篇命君牙为大司徒命伯冏为大仆正命吕侯训畅夏刑其言皆丁宁告戒以求助轻刑为意夫子录而叙之与典谟并传自余无穆王事见于经者以三篇为圣人所取则穆王信亦贤矣而好议论者掎摭传记不典之语横加诋訾谓穆王征犬戎祭公谋父谏不听又谓其欲以车辙马迹周天下祭公谋父诵祈招之诗以止王心嗟乎信不典之语如此不几于废经乎世有善为春秋者以经考传之真伪是学经之法也岂惟春秋哉凡百家传记有异论皆当折衷于圣言今遽以传记废经遂谓穆王非贤甚不可也且二说皆出于左氏左氏浮夸而失之诬者也窃求诸经穆王命其臣使翼已作股肱心膂又命左右前后之士正救所不及绳愆纠缪格其非心又以厥后自圣为戒输诚求助切至如此岂不能听谋父之谏乎且以祈招一诗犹能止王非心则欲征犬戎谋父进谏累数百言宁有不能止其行乎又求诸经穆王能念前人付托之重戒慎恐惧若渉氷蹈虎怵惕惟厉至中夜以兴思免厥愆此其心与尧舜禹汤文武战战栗栗之心何异又慕文武出入起居罔有弗钦此其志亦高矣何至于肆其侈心周行天下乎吕刑一篇首言蚩尤作乱苗民淫虐继言伯夷降典折民惟刑臯陶制百姓于刑之中又歴言察狱钦刑中正审克之道大要以慎罸不滥宥过从轻为意原其设心虽小眚薄罪犹将尽心焉况甲兵大刑其肯轻用以不享责犬戎妄加讨伐乎以君牙冏命吕刑三篇考左氏记穆王事则其伪着矣   香溪集巻十   钦定四库全书   香溪集巻十一       宋 范浚 撰进防   防略   应天   逺图   任相   更化   防略   臣闻古者天子聴政使公卿列士献诗以讽近臣尽规亲戚补察下至瞽蒙百工商旅庶人皆得以进諌传言非议其上而莫之罪盖以为腹诽之愤甚扵指斥目语之讥切于面谤与其壅天下之言以自欺不若用天下之言以自治传曰防民之口甚于防川臣请借秦以言之始皇不道刚愎自用进导谀斥忠諌强直者谓之罔上谠论者谓之妖言威之使惧刼之使嘿天下之人不得一申其喙积忍含怒不胜愤鬱不平之心戴目倾耳思一快其怼闷而无由及一夫作难奋臂大呼则靡然响动相与裂宪网壊禁防聚首族谈争诋秦罪揺吻鼔噪而莫之禁盖其所以壅天下之言者甚固而无所泄则其发也若大川之决齧堤四走奔涌浩荡遂至扵横溃而不可制此甚可惧也惟人君博询广聴来众言以宣下情使无所闭抑而不通则可以自安于士民之上是用天下之言者人主所以自治也仰惟陛下厉精庻政虚心听纳乃以太阳有异氛气四合亟下明诏敷求谠言是将用天下之言以自治故臣扵此先陈人主之说已乃极言其余惟陛下财察臣闻主道在先正心正心所以自治也心不正于中则过事形扵外天下之人因得而议之故用人言以自治其要莫切扵正心然而君临兆人緫御万防事物之日投于前衡于虑者交午不可计欲心之正岂不难哉唐太宗尝言人主惟有一心而攻之者甚众或以勇力或以辨口或以奸诈或以嗜欲辐辏攻之各求自售以取宠禄人主少懈而受其一则危亡随之此其所以难也嗟夫一心而攻之者如此其众可不思所以正之乎昔孟轲三见齐王而不言事曰我先攻其邪心而其说则以谓人不足与适政不足与间独在乎格君心之非而时君类以为迂逺阔扵事情不能用汉董仲舒尝以正心为武帝言之唐栁公权又尝以正心为穆宗言之然皆不能用也是岂人主之心果不可正乎亦曰习与正人居之而已左右前后皆正人也则闻正言见正事行正道欲其心之不正胡可得邪陛下能正心矣则判忠邪察贤佞如辨黑之与白如观髙山之与深谿于以聴言洞然不惑然后臣之区区得以上达臣抑尝观仁宗嘉祐中司马光建言国家本置六科盖欲以上观朝政之得失下知元元之疾苦非为士人设此以为进取之阶也因请取制举所试防择其言合时务者行之使四方知朝廷求直言之士非以饰虚名廼取其实用光意若以谓国家于进士科外复设六科正欲求言傥略其言不加采用则虽制举犹无益也况今时方多难陛下又以天变诏求直言使草茅贱士皆得论社稷之至计可不留神审览哉夫多言繁称未必杂而寡要略事陈意未必拙而不智道徃古未必为诵说论大计未必为夸浮质言未必鄙小谈未必陋乖于时未必缪忤于众未必非从宜而言惟归于当惟陛下择之而已   应天   臣闻天人相与之际其道甚宻其应甚防其成败甚可畏方天之仁爱人君也先出灾祥以谴告之不知自省又出怪异以警惧之犹不知畏有所塞除而轻忽简诬伤败廼至是知非天心之所眷顾则无复变异以示戒于下此譬犹父之扵子有所甚爱故绳违紏过丁寜教告惟恐不为善人之归若聴其逋荡堕游肆行不义了不诃斥如涂人然是不爱而不戚以为不足复子也楚庄王见天不见妖地不出孽则祷扵山川曰天其忘予乎是以古之兴王天所右与必有妖孽以恐动其心増益其所未至故太戊之桑谷髙宗之鼎雉宣王之旱虐皆所以转祸而为福易乱而为治起衰运而治中兴然则灾异者诚天之深爱乎人君也臣观陛下即位以来抚艰难之运宵兴求衣旰不暇食忧勤至矣而变异时见殆天仁爱陛下昭示至戒以见右与之深夫人情忽不自知失德遗行出扵戒慎之所不及恐惧之所未至者已或不知之而天独知之是故圣人寅畏天戒惕栗震动所以修省而思愆惟恐不至成汤七年之旱煎砂烂石则自责曰政不节耶使人疾耶苞苴行耶防夫昌耶宫室营耶女谒盛耶何不雨之极也六事皆叔世僻王悖缪之为岂成汤所宜有而汤以自责盖惧夫忽不自知而天独知之者也夫人之道不可以无畏子无畏则忘孝父无畏则废慈臣无畏则勲不立君无畏则乱不治人主髙居九重蜵蜎蠖濩之中至尊极也作福作威生杀予夺无不如志茍放情纵欲恣为不道如桀纣如幽厉如秦始王如隋炀帝方其力行无度长恶勿悛天下之人谁能制之惟其得罪于天加防罚而下殃祸故国颠覆身灭亡天下大坏而不救使后世之君指前车而思危知上天之可畏也然则人主所不敢放情纵欲恣为不道者亦惟畏天而已尧舜之帝三代之王凡其君臣所以动色相戒者未尝不以皇天上帝为言见于虞夏商周之书可考也人君其可忽哉臣闻仁宗当庆歴间尝遇旱蔬食禁中引咎精祷一夕防闻雷声遽起冠带露立廷中至雨沾衣而不倦仁宗畏天悯民祗惧如此故能享国久长号称盛治陛下诚畏天戒则冝法仁宗之祗畏慕成汤之自责歴筭周思政教得无僻违刑罚得无过差举事得无失当谠言得无未进贤才得无未用奸邪防佞欺负之徒得无未去赋敛得无繁重穷民得无怨咨凡可以引咎而罪已者无所不虑虑而思所以施置之宜亟正厥事岂不足以弭天变哉昔唐文皇贞观中妖灾屡见然而跻世太平治几成康称贤君者惟其用人言以应天塞异故不害其为至治当时山东滛雨江淮大水虞世南曰宜録枉系帝即申省寃狱多所原赦星孛虚危歴氐百余日世南曰愿陛下勿以功髙自矜帝即曰此吾之罪也谷洛溢漂居人魏征谓无克终之美帝即优纳废明德宫元圃院赐遭水者旱暵不雨征防十渐帝即曰愿改之以终善道今陛下以天变求言茍可用愿陛下即施用之如唐文皇则虽变异不害夫精祲相感灾不徒生动天以诚无事虚文则臣之至愿也   逺圗   臣闻书曰惟怀永图孔子曰人无逺虑必有近忧夫天下之事固有患在数十年之后必豫图之目前乃克有济者譬犹越人适秦度涂计逺必三月乃至茍惟不先时而即路遽欲一旦求至于三月之后则虽鹿奔鸟举有所不能此智者之独见愚者之同昧也晋武帝每宴见羣臣不闻经国逺圗惟说平生常事议者谓非贻厥孙谋之道故西晋中否不克久长自古英主睿君未尝不深谋逺虑为子孙千百年不可揺动之计方患危机藏扵防隐而潜萌扵众人之所不知则已预防而逆为之所后虽不能尽去其所可忧要亦不至漫漶而遂不可救世言汉髙祖识吴王濞必为乱扵五十年后若圣神然此非有竒术怪道以知之也盖自秦室土崩海内云扰如沧海横流无不昏垫而江东故地受兵独希其人皆剽勇多竒材劒客且未忘项氏易动而喜又有铸山煑海之利足以富饶髙祖计后五十年东南益盛必至于乱而濞适已封拜故因戒之曰慎毋反亦欲子孙闻此言不忘所以备吴嗟夫髙祖之为后世深谋逺虑殆不至此吕后问宰相髙祖曰陈平智有余难独任王陵少戅可以佐之周勃重厚少文然安刘氏者必勃也可令为太尉当是时天下不复有患何刘氏之安哉而其意则实在诸吕诸吕擅权髙祖防见其渐预为之图当付之智者则一陈平亦足矣而犹虑其智有余使少戅重厚者共图之盖智有余则求成速求成速则其举也或先事而失机故济以少戅之王陵重厚之周勃相与维持隐忍以待可投之防卒能一动而诸吕之族赤刘氏社稷几危而复安然则髙祖为天下国家之计岂不深且逺哉臣观方今天下之事固有冝为深谋逺虑者民日益困而敛日益繁财日益乏而兵日益聚官日益多而入仕之门日益广谷日益贵而浮食之人日益众此数者特为患之细耳故臣得以言之抑又有大扵此在陛下详求其故预防而逆为之所务使谋虑如汉髙之切至则何后患之有臣闻晋文公将与楚战谋于舅犯曰彼众我寡奈何对曰战阵之间不厌诈伪君其诈而已矣又谋扵雍季对曰以诈遇民偷取一时后必无复文公曰善乃以舅犯之谋与楚人战及胜而行爵则先雍季后舅犯曰舅犯言一时之权雍季言万世之利也仲尼闻之曰文公之覇也冝哉既知一时之权又知万世之利今陛下拨乱用武事出一切便宜者为多而臣所言亦固有不得已而应变者至若从一时之权又存万世之利以尽经国逺圗可不念哉   任相   天子以万防之得失百官之进退社稷之安危生民之休戚近而号令之臧否逺而蛮夷之叛服大而隂阳之愆和小而钱谷之衍耗凡官有其事事有其名一皆委任而责成于宰相故宰相于天下事无所不统不以一职名官熈载代工治乱攸系晷刻之误或贻患于歴年毫厘之差或致弊扵寰海相之为任顾不重哉人君扵此贵乎考慎轻用而亟易则不足与共功盖尝闻之孔子相鲁三月而政成子产相郑三年而政成圣如孔子不得而见也贤如子产使之成政犹须三年况子产不时有乎唐明皇相姚崇相宋璟开元之治几致太平希踪贞观当时辅相率三考輙去故虽崇璟不能逾使明皇知久任二人不它相则迄天寳治安可也惟不知出此故卒以危乱而不克终然其相李林甫遂至十九年不亟去何哉大抵君子事上率以正正则君所钦而惮小人事上率以佞佞则君所狎而安钦而惮则易以踈狎而安则易以昵踈故崇璟三年而遂去昵故李林甫十九年而犹处中夫惟恶小人而亟去亲君子而久任者非聦明睿知之君有所不能李德裕戒武宗以亟进罢宰相使权在中书诚治本也此言非是观德裕在相位以秉权日久位重有功向使武宗用德裕言遂亟罢德裕则防昌之功亦莫克有就故臣以谓德裕当劝其君择宰相不当劝以亟进罢宰相惟能慎择于其始则无庸亟易扵其后此太宗所以用房龄十有六年任魏征十有五年未尝失道也然则何以知其可相而任之曰相固自有体不动声气而危疑以平相之体也偃息谈笑而坐折遐冲相之体也隠然镇静遭变事而不乱相之体也一言足以折奸辩使憸人夺气相之体也唐崔祐甫相德宗时王驾鹤典衞兵久权震中外帝将代之惧其变祐甫曰是无足虑即召驾鹤留语移时而代者已入军中矣此不动声气而危疑以平昔也晋谢安相武帝时苻坚率众百万次于淮淝逺近震恐安夷然无惧游奕自如指授诸将遂清强冦此偃息谈笑而坐折遐冲者也汉王商相成帝民无故相惊言大水至百姓奔呼长安中大乱商独排群议以为讹言天子壮其固守此隐然镇静遭变事而不乱者也唐李石相文宗对延英仇士良等斥李训以折大臣石徐谓曰乱京师者训注也然其进孰为之先士良等恧缩不得对搢绅頼以为强此一言足以折奸辩使憸人夺气者也即是四者以择相其有不得人乎得人矣任之久而不移信之専而不贰假之权而不疑此则责成之道也   更化   一仪不可以百发一衣不可以终岁仪必应乎髙下衣必适乎寒暑是故世异则事变时移则俗改夏之政忠忠之失则野救野莫若恭故商人救以恭恭之失鬼救鬼莫若文故周人救以文三王圣人也其教化不免乎失失则不免乎救之天下后世不以其失为悖道不以其救为反古盖久则弊弊则变理之自然非固相戾为也传曰为政不行甚者必觧而更化之乃可理也陛下中兴王业修正百度天下之人冝涣然洗心易虑以承惟新之休德而士大夫奔竞之风未息州县茍简之政尚多民庻逐末之俗愈甚其故何哉失不更化而已夫作有利于时制有便扵物可守也祖宗之成宪是也事有乖扵数法有翫扵时可改也臣所谓冝更化者是也是故士大夫奔竞之风未息由荐举之法弊也州县茍简之政尚多由考课之法弊也民庻逐末之俗愈甚由税赋之法弊也荐举之法本以明公道至其弊则荐举益广而公道益以不明夫惟士皆求举举者初不求士故以朴素为迟钝以虚伪为精强以静嘿为拙讷以防给为辩慧以守莭为固陋以趋附为防通以刚介为偃蹇以佞媚为温良剡章论荐非蝉聮舄奕之绪胄则达官膴仕之姻戚非依借权门之援地则苞苴赂遗之交闗非诡随趋和之奸人则胁肩揺尾之谄士不然则虽防若夷齐政若求由爱惠若子产有声名若子竒亦未免徒劳州县谁其称之用是希迁望进挟竽媚灶之徒离局舍次狂奔疾走望尘俯伏以伺扵公卿权势之门自非持身秉操毅然不回者孰不伈伈睍睍挠所守而靡从之臣故曰士大夫奔竞之风未息由荐举之法弊也考课之法黜幽陟明扬清激浊所以搃核名实也国家之制诸道州县官命漕臣察访其能否苐为三等岁终以闻以临事简慢者为下职务粗治者为中政有殊绩者为上吏部给歴书其劳効愆过秩满有司详视而差殿防法至良也然行之歳久视为不急漕臣初不精覈州郡防歴书考殆若寻常案牍吏摘帋尾至则占字选部铨拟亦不加察在官虽或酷若乳或贪若石防或迷鄙昧不辨菽麦或筋驽肉缓缩手避事或敖逰沈湎不主曹务歴之所书茍无愆犯即以资格縁手注授欲官之不堕窳而勤不赃墨而防不暴刻而循良不放敖而谨守不麄灭而精详其可得耶臣故曰州县茍简之政尚多由考课之法弊也税赋之法民因资产而有两税因两税而有科率军兴以来敛取歳増常产之民日以雕窭州县索一丝缕市一筋角悉按户等髙下差第敷入无常产者秋毫不输盖有囊金珠束缣素时其低昻取赢赀以自肥者盖有囷蔵廪积乗农人之惟悴贱收贵出坐待谷直之翔踊者盖有拥髙赀行子贷息取倍称以朘剥贫民者是等皆饮醲齧肥朝歌夜弦笑视编氓之困頋有得色是以温丁髙户剔屋产市犁犊相与捐陇畆而舍本业规脱科敛臣故曰民庻逐末之俗愈甚由税赋之法弊也此三弊皆风俗之大患冝为之变通者而未闻所以革之臣故曰失不更化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