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亭林诗文集 - 第 17 页/共 46 页
○答张稷若书 【 讳尔岐,山东人。】
别论谆谆,深感厚意,然有所不得已者。弟章丘册地一十顷,就中原主谢世泰占产反多诬陷,足下谓此岂得已而为之哉?久客历下,杜门守岁,不免饥寒,亦复何乐于此?来教谓此庄必卖去方断葛藤。今非无愿买之人,而田亏粮羡,至四五十亩,谁肯包赔?此必不成之事。万一天下有此痴人,某亦决不肯胡涂相付,以彼人之欺我者而转欺人也。若欲拱手让之,以博高洁之名,则当莱人构祸之日,便宜舍此而去,不应至今日而方始踌躇,退不成俗人,进不成高士也。孔子曰:「以直报怨,而不报无道,止于南方之强,非君子之中也。」使虞、芮之君一让一不让,而文王许之,是长乱而施夺也。无以听诸侯之讼,而立万民之师矣。王符有云:「痛不着身,言忍之;钱不出家,言与之。」此天下之通弊,而山左之人,则更有异焉者。于外来之客,则望之为伯夷,而独许其乡之人之为盗跖,吾闻君子不党,君子亦党乎?凡□所以言此者,盖为一二辈悠悠之口,若足下之至诚相爱,则中心藏之矣。但得反我汶阳,亦自不为已甚,一切蜚书嫚语,置之勿问,此于宽身之仁有余矣。
○与馆中诸公书
视草北门,紬书东观,一代文献,属之巨公,幸甚幸甚。列女之传,旧史不遗,伏念先妣王氏未嫁守节,断指疗姑,立后训子,及家世名讳并载张元长先生传中。崇祯九年巡按御史王公 【 一鹗】 具题,奉旨□旌表。乙酉之夏,先妣时年六十,避兵于尝熟县之语濂泾。谓不孝□曰:「我虽妇人,身受国恩,义不可辱。」及闻两京皆破,绝粒不食,以七月三十日卒于寓室之内寝。遗命炎武读书隐居,无仕二姓。迄今三十五年,每一念及,不知涕之沾襟也。当日间关戎马,越大祥之后,乃得合葬于先考文学之兆。今将树一石坊于墓上,藉旌门之典,为表墓之荣。而适当修史之时,又得诸公以卓识宏才而膺笔削之任,共姬之葬,特志于春秋,漆室之言,独传于中垒,不无望于阐幽之笔也。炎武年近七旬,旦暮入地,自度无可以扬名显亲,敢沥诚哀恳,冀采数语存之简编,则没世之荣施,即千秋之风教矣。张传「通及先年□疏札,并在总裁□叶□张两君函中,因乏誊手,不能遍呈并祈鉴宥」
○与朱长源 【 讳树滋,陕西富平人。】
五服考异一部计已送上矣。将卜居敷水、南山之麓□□□□□□□□□□册府元龟一书,自隋以前大抵皆史文,不及覆阅。唐及五代多采之会要。今新旧唐书、五代史之所无者,录出数百条,入日知录等书。其元帙舛讹,不敢擅改,并贴红签于上方。旧唐书误字,则用朱笔改正,并补欠十六张,已成完书。至于所托十三经、廿一史一时未得赢余,幸徐为访求,俟将来现买可也。
○答人书
贵宗为周康叔之后,令曾祖念劬先生分符济北,去后歌思循吏之声,自足传于百代。仆非敢靳一言,但一切赞美传述之文,孔子谓之「方人」,谓之「务外」。恐得罪于圣门,有损于己而无益于人,故宁蹈方命之愆而不敢作也。今录与人书一通奉览,惟谅之。
○与李子德 【 讳因笃,官翰林,富平人。】
愚以祁人一事留滞汾州,而家中忽报亡室之讣,病弟穉孙悬望殊切。幸既足与衍生相从在此,即命衍生设位成服,朝夕祭奠,于礼无阙。今将以明年四月一往吴下,春暮先至华阴,恐匆匆不能叩宅。然一至必当专信相闻,不知弟无他适否,可先寄一字山老处□之。汾州米价每石二两八钱,大同至五两外,人多相食。在此日用之费,三倍华下。至此间风景,大非昨年,今冬又值奇寒,终日煤炭中坐,甚悔此一来矣!
○与公肃甥一
所谓大臣者,以道事君,不可则止。吾甥宜三复斯言,不贻讥于后世,则衰朽与有荣施矣。此中自京兆抵二崤皆得雨,陇西、上郡、平凉皆旱荒,恐为大同之续。与其赈恤于已伤,孰若蠲除于未病。又有异者,身为秦令,而隔河买临晋之小儿,阉为火者,以充僮竖,或言曾割死一人,前闻骇不敢信,顷乃得实据,□有□□遗事奉览,可想而知其人也。岂非自陕以西别一世界乎?诚欲正朝廷以正百官,当以激浊扬清为第一义,而其本在于养廉。故先以俸禄一议附正,然此今日所必不行,留以俟之可耳。九经之外,所著大抵如此。世有孟子,或以之劝齐梁,我则终于韫椟而已。
○与公肃甥二
又
邸报见二疏,深切时事。其捐纳一疏,似必准行,但恐行之而徒为大吏添一矿穴也。吾向在华山,有建朱夫子祠堂之议,今令迟君慨然为之。转求作记一通,辄已具稿,幸吾甥更为删润,发至曲沃。崇祯报有副本否?若来都门,可得借阅否?陈鼎和志铭久成,有一二□时语,且不出也。
○又与公肃甥书
修史之难,当局者自知之矣。求藏书于四方,意非不美,而西方州县以此为苦,宪檄一到,即报无书。所以然者,正缘借端派取解费,时事人情,大抵如此安望有澄清之日乎。窃意此番纂述,止可以邸报为本,粗具草藳,以待后人,如刘昫之旧唐书可也。 【 唐武宗以后无实录。】 忆昔时邸报至崇祯十一年方有活板,自此以前,并是写本。而中秘所收,乃出涿州之献,岂无意为增损者乎?访问士大夫家,有当时旧钞,以俸薪私购一部,择其大关目处略一对勘,便可知矣。吾自少时,先王父朝夕与一二执友谈论,趋庭拱听,颇识根源,但年老未免遗忘,而手泽亦多散轶,史藳之成,犹可辩其泾渭。今日作书,正是刘昫之比,而诸公多引洪武初修元史故事,不知诸史之中,元史最劣,以其旬月而就,故舛谬特多。如列传八卷速不台,九卷雪不台,一人作两传;十八卷完者都,二十卷完者拔都,一人作两传,几不知数马足,何暇问其骊黄牝牡耶?然此汉人作蒙古人传,今日汉人作汉人传,定不至此。 【 亦有如谷林苍以张延登、张华东为两人者。】 惟是奏章是非同异之论,两造并存,而自外所闻,别用传疑之例,庶乎得之。此虽万世公论,却是家庭私语,不可告人以滋好事者之腾口也。
○与李霖瞻 【 讳浃,官□□令,山东德州人。】
去腊令弟老年翁都中邮到手札,甚感惓切,且知福履弥劭,欣慰欣慰。令弟既侍直銮坡,执事便可优游林壑,亦人生难得之际会也。又承念及雨公及小儿,敬谢敬谢。雨公改字既足,今从弟问字,二年中便通三经。而小儿以既足为师,名以衍生,亦颇谨饬。本经毛诗已完,令节读五经,兼诵先辈八股文百篇,意不在觅举也。趍庭变学,既已引置庄岳之间;挟策读书,亦多从游舞雩之下。执事谓弟在山东,能有此景况否耶?然弟尚欲为不滞一方之见,今年三月出关,为嵩少之游,但不事干谒,行资萧然,故未得东来一晤也。从弟子严今将六旬,连得二孙,今抱其一为亡儿之嗣;而其父洪慎略有才干,家亦小康。他日南北皆可遗种,而老身尚健,亦可往来。既荷注念之殷,不敢不覼缕以报也。□于不预荐牍,为第一可喜事,则星翁已寄书称庆,不烦再述矣。
○又与李霖瞻
西行以后,得令弟年翁书者四,得执事书仅一而已。引领东望,我劳如何!执事既有令弟日在鸾坡,而郎君终制,正值秋闱折桂之时,优游家园,无营无竞,此天之所以笃厚于世德之君子也,羡之诵之。弟犹子衍生前岁曾蒙青眄,今已随其师至关中,稍知礼法,不好嬉戏,竟立以为子。而昆山从弟子严连得二孙,又令荆妻抱其一,以为殇儿之后。桑榆末景,或可回三舍之戈。至此间风俗,大胜东方,虽未卜居,亦有安土之怀矣。详在星翁书中,可互观之。东西殊邈,未得专人驰候,往来估客亦复难得,好音仍付京师转寄为便。
○与李星来 【 讳源,官□□令,德州人。】
嘉平接手札,并二诗及论语义,为之叹服。然得无令时贤张目而视耶?弟与执事别后,有可喜者五事:关中士大夫相迎,而弟亦决意入关,一也;不挂名荐牍,二也;嗣子颇嘉,三也;遣妾,四也;江南又得孙,五也。详在霖翁札中,可互观之。今华山有过□近山二处寓□,皆友人所构。弟尚未尝经营,而又出为伊涧、嵩山、少室、大隗之游,今已至睢州矣。都中书至云,当俟荐局稍冷,□□来此,且三数亲知俱未赴京,弟此行或即西旋而未东来也。□旅之□□徧天下都是我去依人,而关中却是人来附我,□□□□或与或求,制府币交欲屈之至省城而不得,司道至命驾山中亲访,然后答之。顷闻聘使将至,即飘然下吴,以示不可□樊之意。看此光景,异日似可徜徉自遂,惟俟小儿衍生姻事一定,即为向平长往之计。
○又与李星来
别后止得去秋一字,及托广平路世兄专役东来,而仅台衔一帖见报,殊以不得书问为怅。然知起居节适,南面百城,良朋满座,留连风月,播为诗章;而长君宦况清嘉,仲叔二君英飙继起,季子亦诵诗舞勺时矣。秋闱折桂,旦夕俟之,苦此中不得山东录耳。今春荐剡,几徧词坛,虽龙性之难驯,亦鱼潜之孔照。乃申屠之迹,竟得超然,叔夜之书,安于不作,此则晚年福事。关中三友:山史辞病,不获而行;天生母病,涕泣言别;中孚至以死自誓而后免,视老夫为天际之冥鸿矣。此中山水绝佳,同志之侣多欲相留避世。愚谓与汉羌烽火但隔一山,彼谓三十年来在在筑堡,一县之境,多是千余,人自为守,敌难徧攻,此他省之所无,即天下有变而秦独完矣。未知然否?敝庄托魏令君料理,闻其已逐刘成志而换新管之人,未知近日光景如何?幸详示之。仲老年翁想康健,弟年衰目病,不能作书,霖翁启可互观之。
○与魏某一 【 章丘令】
顷至关中,适以制府之招,前赴垄右,东来之期,尚未可卜。薄产在彼既承金诺,必蒙照拂。但刘成志系无赖棍徒,迟进亦不过一雇工之人,无异使羊将狼。恐此庄向日租银每年一百六十两,若安派庄头办课之外,尚可宽然有余,此为久策;若使委之成志,亦须取一包管办课甘结,此为暂策。二者不行,异日必以赔粮见祸,执事一片盛心,不反堕小人之狡计乎?及今图之,犹未为晚,伏乞垂神。
○与魏某二
又
自来关西,再更裘葛。想近祉□□,颂声洋溢,三年报最,政成民和,书名御屏,飞舄京、雒,指日竢之。匪□佞佞。小庄向烦清思,惟恐所委皆非驯谨之辈,以致下病农夫,上悮国课。前者辇下书来,闻已换人管理,而未得其详,便中恳赐一报音于韩元少处,俾□稍知彼中情事。今秋当自河东一赴都中,再容专候。
○与魏某三
又
春杪一别,忽焉半载,每领大教,永怀不忘。以九月二日入关,重登华岳,且喜羽檄初停,四郊无警,而此中一二贤者,复有式庐拥篲之风。汧、渭之间,将恣游瞩,未能即返,便羽托此奉候。章丘久无音问,便中幸嘱之留神。
○与李中孚 【 讳颙,博学宏词,不出,陕西盩厔人。】
前书欲寄李雪木而骊驹已驾,适迟令君来过,云当为致之,竟得回音,亦不知踵门者何人也。足下近履弥胜,贵里自息兵之后,生聚稍得如前否?衰疾渐侵,行须扶杖,南归尚未可期。久居秦、晋,日用不过君平百钱,皆取办囊橐,未尝求人。过江而南,费须五倍,亲朋乞假,复在其外。舟车所历,来往六千,求人则丧己,不求则不达,以此徘徊未果。然而关中、河东毫无未了,时行则行,别无牵絓也。山史已于三月中南游苏、杭,须明岁秋冬可回。乃华令迟君托人致意,谋为朱子祠堂,卜于云台观之右。捐俸百金,弟亦以鹾台之赠四十金佐之。七月四日买地,十日开土,中秋后即百堵皆作。然堂庐门垣,备制而已,不欲再起书院。此时民风不美,若有余房一二间,便为赌博之场矣。惟祠中□用主像,遵足下前谕,主题曰太师徽国文公朱子神位,像合用林下冠服,敢祈足下考订明确示之。太夫人祠已建立否?委作记文,□岂敢固辞,以自外于知己。顾念□之先妣以贞孝受旌,其事已表白于三吴,仰闻执事。顷俾舍侄于墓旁建一小祠,而为不肖子孙百方阻挠。如蛮如髦,尚未得立,日夜痛心!向未白之足下,今承命谆切再三,遂不敢匿其情。若使不立母祠,而为足下之母作祠文,是为不敬其亲而敬他人矣,足下亦何取其人乎?贵地高人逸士甚不乏人,似不须弟;若谓非弟不可,则时乎有待。敝县二年无正官,得一中材,便可主其事。鄙愿已就,方可为人泚笔耳。□目下暂往河东,奉主有日,仍当至此。倘遇春融,当一览杜曲、终南之胜,并叩精庐,足下其勿以阔别为悲也。
○答陈亮工 【 讳芳绩,常熟人。】
音问久阔,正在伫怀,忽接来札,知近履平善,令祖尊君之丧,皆已终事,为之慰忭无已。此宣尼所云「孝子之终」,而孟子以为「可当大事」者也。□矢不为人作文二十年矣,属志铭,独以昔日逢乱之际,曾蒙令祖先生知己之爱,谊不敢辞,已具一藳,藏之箧中。而来教复托□转求于当世之显者,则又自忖杨子云禄位容貌,不能动人,未足以耀九原而传异日也。今再命之,其敢终秘而不出乎?可录葬年月日并新阡某地一一示之,但付达夫舍侄,必不浮沈。褊性幽栖,遂来华下,三千里之程,或未能亟达耳。素车祖送,有关大礼,如何如何!马表兄近况想佳,并烦致念。贵地惟予先曾有一字,如永明、虞廷、昆良诸君,并无恙否?便中及之。
○与王山史 【 讳弘撰,字无异,荐举。陕西华阴人。】
董子曰:「君子甚爱气而谨游于房。是故新壮者十日而一游于房,中年者倍新壮,始衰者倍中年,中衰者倍始衰,大衰者以月当新壮之日,而上与天地同节矣。」□年五十三,遭西河之戚,未有继嗣。及辛亥岁,年五十九,在太原遇傅青主,俾之诊脉,云尚可得子,劝令置妾,遂于静乐买之。恃其筋力尚壮,亟于求子,不一二年而众疾交侵,始思董子之言而瞿然自悔。会江南有立侄衍生之议,即出而嫁之。尝与张稷若言:青主之为人,大雅君子也。稷若曰:「岂有劝六十老人娶妾,而可为君子者乎?」仆无以答也。又少时与杨子常先生最厚,自定夫亡后,子常年逾六十,素有目眚,买妾二人,三五年间目遂不能见物。竟得一子已成童而复夭亡,同于伯道矣。此在无子之人犹当以此为戒,而况有子有孙,又有曾孙者乎?有曾孙而复买妾,以理言之,则当谓之不祥;以事言之,则朱子斗诗有所谓好人叹者,即西安府人,殷鉴不远也。伏念足下之年五十九同于弟,有目疾同于子常,有曾孙同于西安之「好人」,敢举此为规,未知其有当否?
○与戴枫仲 【 讳廷栻,山西祁县人。】
大难初平,宜反己自治,以为善后之计。昔傅说之告高宗曰:「惟干戈省厥躬。」而夫子之系易也,曰:「山上有水,蹇。君子以反身修德。」孟子曰:「行有不得者,皆反求诸己。」左传载夫子之言曰:「臧武仲之智而不容于鲁,有由也。作不顺而施不恕也。」苟能省察此心,使克伐怨欲之情不萌于中,而顺事恕施,以至于「在邦无怨,在家无怨」,则可以入圣人之道矣。以向者横逆之来,为他山之石,是张子所谓「玉女于成」者也。至于臧否人物之论,甚足以招尤而损德。自顾其人能如许子将,方可操汝南之月旦,然犹一郡而已,未敢及乎天下也。不务反己而好评人,此今之君子所以终身不可与适道,不为吾友愿之也。临别惓惓,进此药石,惟原其戆直,幸甚。
○与侄公成 【 名□琦,衍生胞兄,吴江人。】
五月一日忽接尊公讣音,为之惊悼!即于华阴寓中设一薄祭,率衍生拜奠。仍具菲仪一两寄上,吾侄幸收而致之灵筵。衍生既为人后,尊无二上。止服期年,其心丧仍二十七月而毕。专此附慰,并启尊堂知之。 【 衍生谨识:衍生本生父讳鼎文,字闇公。】
○与
君子之为学,以明道也,以救世也。徒以诗文而已。所谓「雕虫篆刻」,亦何益哉!某自五十以后,笃志经史,其于音学深有所得。今为五书以续三百篇以来久绝之传,而别着日知录上篇经术,中篇治道,下篇博闻共三十余卷。有王者起,将以见诸行事,以跻斯世于治古之隆,而未敢为今人道也。向时所传刻本,乃其绪余耳。
○答王山史之一
仲复之言,自是寻常之见。虽然,何辱之有?小星、江汜,圣人列之召南,而纪叔姬笔于春秋矣。或谓占之媵者皆侄娣,与今人不同。诚然。然今人以此为贱者,不过本其锱铢之身价而已,价与义有时而互为轻重。记曰:「父母有婢子,甚爱之,虽父母没,没身敬之不衰。」夫爱且然,而况于其五十余年之节行乎?使乡党之人谓诸母之为尊公媵者,其位也;其取重于后人而为之受吊者,其德也。易曰:「利幽人之贞,未变常也。」诸母当之矣。君子以广大之心而裁物制事,当不尽以仲复之言为然。将葬,当以一牲告于尊公先生而请启土。及墓,自西上,不敢当中道;既窆,再告而后反。其反也,虞于别室,设座不立主,期而焚之。
○答王山史之二
仲复之言,自是寻常之见。虽然,何辱之有?小星、江汜,圣人列之召南,而纪叔姬笔于春秋矣。或谓古人媵者皆侄娣,与今人不同。诚然。然记曰:「父母有婢子,甚爱之,虽父母没,没身敬之不衰。」夫爱且然,而况五十余年之节行乎?使乡党之人谓诸母之为尊公媵者,其位也;其取重于后人,而为之受吊者,其德也。易曰:「利幽人之贞,未变常也。」诸母当之矣。君子以广大之心而裁物制事,当不尽以仲复之言为然。将葬,当以一牲告于尊公先生而请启土。及墓,自西上,不敢当中道;既窆,再告而后反。其反也,虞于别室,设座不立主,期而焚之。先祖有二妾,炎武所逮事,其亡也,葬之域外。此固江南士大夫家之成例,而亦周官冢人或前或后之遗法也。今诸母之丧,为位受吊,加于常仪,以报其五十余年之苦节足矣。若遂欲祔之同穴,进列于左右之次,窃以为非宜。追惟生时「实命不同」,「莫敢当夕」之情,与夫今日葬之以礼,「没身敬之不衰」之义,固不待宋仲几、鲁宗人衅夏之对也。谨复。
○答王山史之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