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川先生集 - 第 30 页/共 69 页

余读无羊之诗,疑说诗者之未得其旨,此盖牧人之梦焉耳。牧人梦中所见,羊角牛耳,濈濈湿湿,降河而饮,或寝或讹,而牧人且蓑笠负糇,为之取薪蒸,博禽兽以归,则以肱麾牛羊而来。以牧人之愚,而梦中之景象如此。故尝谓人心之灵,无所不至。虽列子所称黄帝华胥之国,穆王化人之居,而心神之所变幻,亦当有之。顾庄周、列御寇之徒,厌世之混浊,恍洋自恣,以此为蕉鹿蝴蝶之喻,欲为乌而戾于天,为鱼而没于渊,其意亦可悲矣。   人之生,寐也,魂交也,夜之道也;觉也,形开也,昼之道也。日大传曰:「范围天地之化而不过,曲成万物而不遗,通乎昼夜之道而知。故神无方而易无体。」夫唯通知乎昼夜之道,则死生梦寤之理一矣。子思曰:「喜、怒、哀、乐之未发,谓之中;发而皆中节,谓之和。中也者,天下之大本也;和也者,天下之达道也。致中和,天地位焉,万物育焉。」喜、怒、哀、乐不乱其心,故虚明澄澈,而天地万物毕见于中。古之圣人,端冕凝旒,俛仰之间,而抚四海之外,如牧人之梦。而清庙明堂,郊丘庐井,俯仰升降,衣服器械,出乎其心之灵,自然而已,而何所作为哉?子思曰:「戒慎乎其所不睹,恐惧乎其所不闻,君子之慎其独也。」孟子曰:「夜气足以存。」此非清梦之说乎?   子敬敏而好学,骎骎有志于道,慕近世儒者以梦寐卜其所学,故以名其斋。予是以告之以子思、孟轲之说也。 【此文钱宗伯汰之,今仍存。】   栎全轩记余峯先生隐居安亭江上,于其居之北,构屋三楹,扁之曰栎全轩。君为人坦夷,任性自适,不为周防于人。意之所至,人或不谓为然,君亦不以屑意。以故人无贵贱,皆乐与之处。然亦用是不谐于世。君年二十余,举进士,居郎署。不十年,为两司。是时两司官,惟君最少。君又施施然不肯承迎人。人有倾之者,竟以是罢去。   会予亦来安亭江上,所居隔一水,时与君会。君不喜饮酒,然会即谈论竟日,或至夜分不去。即至他所,亦然。其与人无畛域,欢然而情意常有余,如此也。君好山水。为郎时,奉使荆湖,日登黄鹤楼,赋诗饮酒。其在东藩,谒孔林,登岱宗,观沧海日出之处。及归,则慕陶岘之为人,扁舟五湖间。人或访君,君常不在家。去岁如越,泛西糊,过钱塘江,登子陵钓台,游齐云岩,将陟黄山,历九华,兴尽而返。   一日,邀予坐轩中,剧论世事。自言:「少登朝着,官资视同时诸人,颇为凌躐。一旦见绌,意亦不自释,回首当时事,今十余年矣。处静以观动,居逸以窥劳,而后知今之为得也。天下之人,孰不自谓为才,故用之而不知止。夫惟不知其止,是以至于穷。汉党锢、唐白马之祸,骈首就戮者,何可胜数也?二十四友、八司马、十六子之徒,夫孰非一世之才也?李斯用秦,机、云入洛,一时呼吸风雷,华曜日月,天下奔走而慕艳之。事移时易,求牵黄犬出上蔡东门,听华亭之鹤唳,岂可得哉?则庄生所谓不才终其天年,信达生之至论,而吾之所托焉者也。」予闻而叹息,以为知道之言。虽然,才与不才岂有常也?世所用楩梓豫章也,则楩梓豫章才,而栎不才矣;世所用栎也,则栎才,而楩梓豫章不才矣。君固清庙明堂之所取,而匠石之所睥睨也。而为栎社,君其有以自幸也夫!其亦可慨也夫!   悠然亭记余外家世居吴淞江南千墩浦上。表兄淀山公,自田野登朝,宦游二十余年,归始僦居县城。嘉靖三十年,定卜于马鞍山之阳,娄水之阴。忆余少时尝在外家,盖去县三十里,遥望山颓然如积灰,而烟云杳霭,在有无之间。今公于此山日亲,高楼曲槛,几席户牖常见之。又于屋后构小园,作亭其中,取靖节「悠然见南山」之语以为名。靖节之诗,类非晋、宋雕绘者之所为。而悠然之意,每见于言外,不独一时之所适。而中无留滞,见天壤间物,何往而不自得?余尝以为悠然者实与道俱。谓靖节不知道,不可也。   公负杰特有为之才,所至官,多着声绩,而为妬媢者所不容。然至今朝廷论人才有用者,必推公。公殆未能以忘于世,而公之所以自忘者如此。   靖节世远,吾无从而问也。吾将从公问所以悠然者。夫「山气日夕佳,飞鸟相与还,此中有真意,欲辨已忘言」,靖节不得而言之。公乌得而言之哉?公行天下,尝登泰山,览邹、峄,历嵩、少间,涉两海,入闽、越之隩阻,兹山何啻泰山之礨石?顾所以悠然者,特寄于此!庄子云:「旧国旧都,望之畅然。虽使丘陵草木之缗入之者十九,犹之畅然。况见见闻闻者也?」予获侍斯亭,而僭为之记。 【常熟本削去篇末引庄子语,今从昆山本。】   嘉靖某年,徐君以选贡,自大学上舍调为县主簿,则大末之人也。君一见而问棠陵,庶几吾民其有望耶?君构亭于斋之隙,扁以卧石,曰:「吾少时丧吾亲,尝庐墓,墓在浮石山。今宦游于此,虽吴、越比壤,杳然松楸在千里之外。风木之感,不能顷刻忘之。是以名吾亭。」余考图志,西安之北,有石丈余,水大至不没。白乐天诗云;「浮石湾前停五马,望涛楼上得双鱼。」君所卧,岂此石耶?君今参与民社之事,不得复卧石矣。   抑仁人孝子之心,一也。古之仁人,杀一草一木为非孝;今吾民之疲瘁已甚,内有赋役之重,外有蛮夷之扰,君皆有事焉。能推其仁心,是所谓一举足而不敢忘父母也,其棠陵之乡之人也耶!是以为之记。   沧浪亭记浮图文瑛,居大云庵,环水,即苏子美沧浪亭之地也。亟求余作沧浪亭记,曰:「昔子美之记,记亭之胜也。请子记吾所以为亭者。」   余曰:昔吴、越有国时,广陵王镇吴中,治南园于子城之西南。其外戚孙承佑,亦治园于其偏。迨淮、海纳土,此园不废。苏子美始建沧浪亭,最后禅者居之。此沧浪亭为大云庵也。有庵以来二百年,文瑛寻古遗事,复子美之构于荒残灭没之余。此大云庵为沧浪亭也。夫古今之变,朝市政易。尝登姑苏之台,望五湖之渺茫,羣山之苍翠,太伯、虞仲之所建,阖闾、夫差之所争,子胥、种、蠡之所经营,今皆无有矣。庵与亭何为者哉?虽然,钱镠因乱攘窃,保有吴、越,国富兵强,垂及四世。诸子姻戚,乘时奢僭,宫馆苑囿,极一时之盛。而子美之亭,乃为释子所钦重如此。可以见士之欲垂名于千载之后,不与其澌然而俱尽者,则有在矣。   文瑛读书喜诗,与吾徒游,呼之为沧浪僧云。   花史馆记子问居辰洲之甫里,余女弟壻也。余时过之,泛舟吴淞江,游白莲寺,憩安隐堂,想天随先生之高风,相与慨然太息。而子胥必挟史记以行。余少好是书,以为自班孟坚已不能尽知之矣。独子问以余言为然。间岁不见,见必问史记,诸不及他也。会其堂毁,新作精舍,名曰花史馆。盖植四时花木于庭,而庋史记于室,日讽诵其中;谓人生如是足矣,当无营于世也。   夫四时之花木,在于天地运转,古今代谢之中,其渐积岂有异哉?人于天地间,独患其不能在事之外,而不知止耳。静而处其外,视天地间万事,如庭中之花,开谢于吾前而已矣。自黄帝迄于太初,上下二千余年,吾静而观之,岂不犹四时之花也哉?吾与子问所共者,百年而已。百年之内,视二千余年,不啻一瞬。而以其身为己有,营营而不知止,又安能观世如史,观史如花也哉?余与子问言及此,抑亦进于史矣。遂书之以为记。   杏花书屋记   杏花书屋,余友周孺允所构读书之室也。孺允自言其先大夫玉岩公为御史,谓沅、湘时,尝梦居一室,室旁杏花烂漫,诸子读书其间,声琅然出户外。嘉靖初,起官陟宪使,乃从故居迁县之东门,今所居宅是也。公指其后隙地,谓孺允曰:「他日当建一室,名之为杏花书屋,以志吾梦云。」   公后迁南京刑部右侍郎,不及归而没于金陵。孺允兄弟数见侵侮,不免有风雨飘摇之患。如是数年,始获安居。至嘉靖二十年,孺允葺公所居堂,因于园中构屋五楹,贮书万卷,以公所命名,揭之楣间,周环艺以花果竹木。方春时,杏花粲发,恍如公昔年梦中矣。而回思洞庭木叶,芳洲杜若之间,可谓觉之所见者妄,而梦之所为者实矣。登其堂,思其人,能不慨然矣乎?   昔唐人重进士科,士方登第时,则长安杏花盛开,故杏园之宴,以为盛事。今世试进士,亦当杏花时。而士之得第,多以梦见此花为前兆。此世俗不忘于荣名者为然。公以言事忤天子,间关岭海十余年,所谓铁心石肠,于富贵之念,灰灭尽矣。乃复以科名望其子孙。盖古昔君子,爱其国家,不独尽瘁其躬而已。至于其后,犹冀其世世享德,而宣力于无穷也。夫公之所以为心者如此。   今去公之殁,曾几何时,向之所与同进者,一时富贵翕赫,其后有不知所在者。孺允兄弟虽蠖屈于时,而人方望其大用。而诸孙皆秀发,可以知诗、书之泽也。诗曰:「自今以始,岁其有;君子有谷,贻孙子。于胥乐兮?」吾于周氏见之矣。   题玉女潭记   阳羡山水奇胜,称张公、善卷洞及玉女潭,其名皆托于神仙。余读山海经,昆仑之山,广都之野,轩辕之丘,不死之国,以为此不过如齐谐、邹衍之徒之说者。然今天下名山,在于中州,往往多仙人之遗迹,岂其事皆信然欤?   溧阳史氏,自汉杜棱壮侯以来数百年,世谓之史侯家。由溧阳至玉女潭四十里,史君于其间,为之刜莽焚茅,伐石疏土,人力既殚,天工始见。由潭以往,得二十四景。名而揭之,如所谓仙馆、佛窟、瑶台、琪树、鹤坡、鼍峡之类。好事者闻而慕之,不得至,如望见之焉。   天下太平,天子明圣,史君为中朝贵臣,而乃自逃于山泽之间。点缀苍碧,缘着怪奇,使后百年,便以史君为仙人也。由此言之,余殆疑所谓仙人之迹者,皆遯世长往之士有所托而为之,亦史君类耶?   见苓书舍记   长洲刘逊,与余友盛应帧同年家子弟相好,又与余同在太学。应祯数称逊之为人,读书好古,笃于行谊。逊所后父为水部君,水部君尝自号饭苓子。水部君卒,逊以见苓扁其书舍,以寓思亲之意。间因应祯属余为记。   余曰:人子于其亲之亡,不可得而见,思之则见之矣。无所不思,则无所不见矣。书舍,逊之所常居也,于是而见饭苓子焉,可以见逊之无所不思也。礼:为人后者受重,而以尊服服之。服之以其父母,而祭之以其父母。夫以为其文则然。至于其情,或容有不可强者。而逊于水部君,又重之以父母之思。推是心也,可谓厚之至矣。   而吴中土大夫,载水部君之行事,盖云:君初举进士,以亲老,不肯就官,恳疏归养。比亲丧服阕,所亲力劝之出。君不得已,一至京师。当正德之初,中官乘势,陵轹天下士大夫。君为主事,领漕事居济上。无何,即引病长往。其号饭苓子以此。余因感逊之厚,又汉水部君之廉于进取,其风槩不独可使刘氏子孙传之也。     娄曲新居记   娄曲新居者,吾县在娄水之曲,沈先生故以名其居。始,自吴有国,其东门曰娄门。震泽之水,由是东入海,故水为娄江。古娄门外马亭溪是也。溪上复城,越王余复君之所治,因之为娄县。王莽曰娄治。吴有娄侯,而或谓之疁城。江入海口为刘家港,「疁」与「刘」,声近讹。吴大,疁盖在北野,禺??乐东所舍云。沈先生世县人,年七十矣,未始出于娄曲也,而以名其居,盖自谓终老于此云尔。   昔伏波将军平交趾还,言吾弟少游,哀吾慷慨有大志,曰士生一世,取衣食裁足,乘下泽车,御款段马,为郡掾吏,守坟墓,乡里称为善人,斯足矣。致求赢余,徒自苦耳。当吾在浪泊、西里间,下潦上雾,毒气熏蒸,仰视飞鸢跕跕水际,念少游平生时语,何可得也。班定远在西域,年老,乞哀求还。不敢望到酒泉郡,但愿生入玉门关。二人者,君子盖悲之。   嗟夫,人生百年之内,为日有几?欲穷万里之道,曰驰骛而不知止者,何也?先生盖自叙其少时艰难之迹,曰:「吾晚得地于郊外,安而乐之。名其圃曰南园,其馆曰星槎,其堂曰卅有,曰吾而后庶几其有之。已又鬻他姓。于今始卜于县之南街。亲朋往还,里俗淳厚。有宅一区,有屋数椽。有花有竹,浊醪一壶,黄虀数茎,焚香赋诗。自喻桑榆之乐,物无能易之。传谓逆旅无常,为迁徙之徒,兹则庶乎可免矣!」   余读其辞,盖有隐居之致,而有感于昔之人发愤伉志,争功名于万里之外,乃至白头顾念,忽有首丘依风之感。因以叹夫漂漂者何所极也!遂书之以为记。     宝界山居记   太湖,东南巨浸也。广五百里,羣峯出于波涛之间以百数。而重涯别坞,幽谷曲隈,无非仙灵之所栖息。天下之山,得水而悦;水或束隘迫狭,不足以尽山之奇。天下之水,得山而止;山或孤孑卑稚,不足以极水之趣。太湖漭淼澒洞,沉浸诸山,山多而湖之水足以贮之。意惟海外绝岛胜是,中州无有也。故凡犇涌屏列于湖之滨者,皆挟湖以为胜。   自锡山过五里湖,得宝界山,在洞庭之北,夫椒、湫山之间,仲山王先生居之。先生蚤岁弃官,而其子鉴始登第,亦告归。家庭间,日以诗画自娱。因长洲陆君,来请予为山居之记。   余未至宝界也,尝读书万峯山,尽得湖滨诸山之景。虽面势不同,无不挟湖以为胜;而马迹长兴,往往在残霞落照之间,则所谓宝界者,庶几望见之。昔王右丞辋川别墅,其诗画之妙,至今可以想见其处。仲山之居,岂减华子冈、欹湖诸奇胜?而千里湖山,岂蓝田之所有哉?摩诘清思逸韵,出尘土?盍之外。而天宝之末,顾不能自引决,以濡羯胡之腥膻。以此知士大夫出处有道,一失足,遂不可浣。如摩诘,令人千载有遗恨也。今仲山父子嘉遯于明时,何可及哉!何可及哉!   南陔草堂记   予友陈吉甫,卜居于县城之东南门须浦之上。盖自门南出,为走松江之道,江之南北村民有征召会集,必由于此,故为市颇嚣杂。而吉甫之宅在浦西,予家旧居东南门,所谓河西者也。而浦所自出,为县之隍。娄水循是而东,至太仓入海。舟行昼夜,叫呼不绝。吉甫家,负隍而并浦,独萧然有林野之趣。于其居之后,为堂若干楹,前临小池,有亭榭花石;池南有幽径,西出则平畴旷然;堂之西为圃,多竹树花果。又有堂若干楹,吉甫以为娱亲之所,故以南陔名焉。予读诗小雅,至于六月之序,以为自鹿鸣至菁菁者莪二十二诗,盖先王之所以治天下者,尽在于是。「小雅既废,则四夷【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交侵,而中国微矣。」然是诗必以南陔为之本。人无孝友之心,则君臣、兄弟、朋友何由而得其叙?和乐、忠信、廉耻、礼义何由而得其道?法度、蓄积、师众、征伐、功力何由而得其度?福禄何由而绥?阴阳何由而得其理?贤者何由而得其所?万物何由而遂?为国之基何得不坠?恩泽何得不乖?万物何得不失其道理?万国何得不离?诸夏何得不衰?此四夷【夷 原刻墨钉,依大全集校补。】   之所以交侵而中国微也。故乡饮酒礼燕礼,皆鼓瑟歌鹿鸣、四牡、皇皇者华,然后笙堂下奏南陔、白华、华黍,盖外尽君臣,而内反之父子之际,而王道备矣。汉儒掇拾于秦火之后,亡逸此篇,至今遂以笙奏有声而无辞,而不知古诗三百篇,孔子皆弦歌之以求合韶、舞、雅、颂之音;若本无其辞,而何以有南陔、白华、华黍之篇名?今世所传新宫、采齐、狸首、骊驹,及三豳、三夏、九夏之类,其辞逸者固多也。束广微补亡之篇,庶亦近之,而用意止于晨羞夕膳之间。求之于诗,卷耳、采苹诸作,虽闲淡而意深远。至如陟岵、蓼莪,有幽遐罔极之思。束氏不能及也。   吉甫之尊人,与家君同学。既老,又同与社会,在社中,终日忻忻;饮酒,必醉而后去。而平生有孝友之行,吉甫又能承奉之。则凡登其堂者,如闻钟鼓,如聆笙瑟,而可以知南陔之诗不亡矣。予是以推小雅之意义而着之。   莪江精舍记   吾乡严氏,居吴淞江大直浦东,世以赀雄。至都事君兄弟,用选秀入成均为弟子,而廉卿尝与余同试春官矣。余弟亨甫,为都事君壻,故余识启贞于垂髫之时。都事君伟仪观,美须髯。而启贞少已丰硕,与客应对揖让,如大人长者。见者往往称之,曰:「生子何必多!如君一子,已可知严氏有后矣。」   都事君谢世,启贞受堂构之任,愈能大其家;而不幸早夭。其孤润,方在孩稚,母诸孺人,以育以训,至于有成。今去启贞之世,忽踰一纪,且冠受室矣。诸孺人者,宁邑令贞伯女也。其持身有卫共姜之操;其教子有欧阳太夫人之严。润仰承慈颜,是恃是怙,足以自解。而念其先人蚤弃,讽诵蓼莪之诗,日日以泣。游行江上,痛流水之逝而不返也。故以莪江名其精舍。客有怜其志者,求记于余,且请为解之。   余以人之情皆有所止,至于悲伤之过,人得以解之。孝哉,严子!独为其亲而悲哀,而可以人解之乎?虽然,亦有所正也。「三年之丧,二十五月而毕。哀痛未尽,思慕未忘,然服以是断者,为送死有已,复生有节也。」故曰:先王制礼,不可过也。余悯严仔日诵蓼莪之诗,将复生无节乎?子其继若祖考之志,思慰母氏之心,求所谓立身行道,扬名于后世者,是乃所以为无穷之情也。   余昔过严氏,初见都事君,饮酒雍雍,欢燕竟日。再过之,可启贞已为主人。而余友徐直言在其家塾,止余宿,明日别去,即今之所谓精舍者。往年,严子来为其外氏陆冢宰家求祝厘之词,始识之。盖二十年间,而观于严氏三世,有足慨者;又嘉严子之志,而为之记。   菊窗记   去安亭二十里所,曰钱门塘,洪氏居之。吴淞江之东为顾浦,折而北,洪氏之居在其西。地平衍无丘陵,而浦之?岸隆起,远望其居,如在山坞中。   昔仲长统尝论:使居有良田广宅,背山临流,沟池环匝,竹木周布;舟车足以代步涉之劳,使令足以息四体之役;养亲有兼味之膳,妻孥无苦身之劳;良朋萃止,则陈酒肴以娱之;嘉时吉日,则烹羔豚以奉之;踌躇畦苑,游戏平林,永保性命之期,不羡入帝王之门也。大率今洪氏之居,隐然如统乐志论云。而君家多竹木,前临广池,夏日清风,芙蕖交映,其尤胜者。君不取此,顾以菊窗扁其室。盖君尝诵渊明之诗云:「酒能祛百虑,菊能 【能 陶渊明集作「解」。】制颓龄。」又云:「我屋南窗下,今生几丛菊。」   夫以统之论虽美,使人人必待其如此而后能乐,则其所不乐者犹多也。卒为尚书郎,濡迹于初平、建安之朝,有愧于鸿飞冥冥矣。为昌言何益哉?渊明「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笑傲东轩下,聊复得此生」,可谓无入而不自得也。今君有仲长统之乐,而慕渊明之高致,此予所以不能测其人也。将载酒访君菊窗之下,而请问焉。君名悦,字君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