震川先生集 - 第 32 页/共 69 页

太仆寺新立题名记【代】   太仆寺,秦、汉皆掌舆马,天子出,奉驾上卤簿,用大驾,则执驭。然其属有龙马五监,边郡六牧,则马之事无不统焉。汉以后,官掌大抵不异。国家自洪武六年定制,独置太仆寺于滁州,始去奉车之职,而颛掌马之事。三十年,置行太仆寺。永乐初,改北平行太仆寺为北京行太仆寺。十八年,特称太仆寺。洪熙初,复称北京。正统元年,始定称为太仆寺。寺卿一人,少卿二人,丞十二人。列圣相承,时有损益。至隆庆己巳,其员额少卿三人,丞三人。所掌验烙巡牧,劳逸人殊。藏府京营,岁月轮代。某初到官,颇为推究,非初立法之意,乃因循堕废而致然也。因条上其事。   略云:旧设少卿二名,一巡京营及各边骑操之马,一巡近京州县寄养之马,皆领敕岁代。寺丞十二员,分管畿辅八府、山东、河南之马。后复增少卿一员,施为六员。今又已虚其丞之半,丞少,不足以更事,而又偷息其间。欲乞重三丞之选,与少卿一体协行,以均劳逸,重责成。又验烙发寄,本非二事。旧制,巡验俱属一卿,今欲以二少职掌,亦如两丞东西分管,职兼验养,各以丞佐之。春秋仲季,并出近京州县,赴俵之马,就近印发,一便也;都会辐辏,得免拥聚,二便也;国门严重,潜杜呼噪,三便也;两卿分辖,事半功倍,四便也;卿巡未逮,分任寺丞,五便也;遇有缓急,就近调兑,六便也;上免朝参,下谢交托,殚力王事,七便也;营军养户,躬相授受,游贩奸胥,不得规避,八便也。奏上,天子以其章下兵部覆奏,报可。于是验牧并行,卿丞配佐,载于甲令。某又以寺宇敝坏,奏一新之。   故事,诸省寺皆有题名碑。始卿邵康僖公锐,张公舜臣,重为立石。今岁久石穷,无隙镵书。于是李君义起,与厅簿应崇元,愿捐赀以竖【竖 原刻作「坚」。】   新石。而丞张君进思、郎君大伦、王君淑,咸曰:幸今日正名与诸卿埒,亦请立石,于是相率属某记之。   某窃惟圣天子改元更化之日,率作兴事,开广言路。羣工戒饬,百度振举。而微臣稍条上一二事,诏书无不俞允。此正臣等精白一心,夙夜匪懈,以助成德意,兴万世之太平者也。迩者岁灾流行,大江南北,河海啸溢;畿辅边关,雨雹徧野。夫雨水冰雹,皆阴类也。其应主戎马生郊之象,潢池盗兵之兆。臣等职领师菀,而国马伤耗,武备衰减,其责尤重且大。夫三关九塞,用马之地也。畿辅州冉邑,牧马之地也。大江南北,财赋之区,驹马之地也。是故验烙则忧种马无驹,兵政之寓农,何以复祖宗之初额?巡牧则忧刍牧非人,缓急之备用,何以御匈奴之长技?京营则忧四骊未比,何以奠百二之神州?藏府则忧九年未蓄,何以备边圉之孔棘?自古仆卿在九列,国家虽去奉车,少离亲密,而任益专重。今因仍积弊之后,尤有难者。况兹廨宇官职,丕变维新,臣等凡备列题名之石者,其可不思所以协乃心力,以祇承明天子之制哉?臣某拜手谨记。   长兴县城隍神灵应记   凡他郡县城隍之神,民奔走赛祀特盛,长兴则否。余至之日,像塑剥落,侍从跛倚壁间,祠门外,右即为溷湢;前有司月朔望一至,未尝问焉。然神俨然靓居,无淫渎者,则余以为长兴域隍之神独尊于他县也。   余颇为葺神居之圮坏,绘饰塑像,除前之秽。然神像特伟丽尊严如王者。祠前古柏二株,苍翠挺直可爱。其左一株,右纽如绞索,尤奇。真栖灵之地。余于县数决大狱,即心开,类神有以告之。每闾里有奸,辄不时发。故余于事神尤虔。   会大旱,自五月至于六月,不雨。县有方山,自太湖西南望,最为雄高。上有黑龙湫,冬夏水不竭。民言先时祷雨,多应。余遂往至山下,欲上山。民皆叩头言:「山陡险不可上,先至此祷雨,皆望祀,无登者。」余曰:「为祷雨来,畏险,非诚也。」又曰:「赤日烈甚,无草木之蔽。徒步上下,近三四十里,暍不可登也。」余曰:「为祷雨来,畏暍,非诚也。」遂披荆棘而行。或侧径仅置半武。过小龙洞,洞亦有湫。又上,乃至大龙洞。两石罅上阖下开,如佛龛,高可四五丈。湫广数尺,其中甚清凉。因拜祭,有物蜿蜒俎间。山既益高,则尽见阳羡诸山,涌出如层波迭浪。而东北望太湖如镜,隐隐见姑苏之台。已下,方盛暑烈日,天无纤云。还至神前,拜致所取龙洞之水,方出庙,大雨如注。四境沾足,绿畴弥望。万众欢呼,以为神之报答如响也。至秋中,又旱。余复至山祷,已下半山,即雨。虽不能如前沾足,而玄云叆叇,四野时有雨至。是岁竟免旱灾。   会余改官,欲去县,明日将辞于神。幼子夜梦神与之言:「吾黻与胡靴敝,又无船。」时余绘神像,盖圬者以神下体近几,故仍前漫漶,欺余不见也。至明,问之道士,果然。又吾乡神祠上,常有画船悬梁。余问;「此神庙何不类吾苏州有画船悬?」道士对曰:「故有之,今坏不悬也。」余遂捐赀令复绘神下体,与悬画船。   余寻往临安。而郡倅有恶余者,计得县篆。即日以两戈船冒风雨夜至县,欲捃拾以为罪。见人辄搒掠,县中大惊。一日,倅忽梦神指其胸;明日,疡发于胸,死矣。   余欲为勒石于庙,会行不果。然自离县,常往来于怀。噫!使人皆得逞其一时之凶暴以害人,则人道灭矣;赖神明之昭然者如此!君子之守道循理,遭世之汹汹,其亦犹有所恃也耶!余既书此,因贻后之代者;倘与余同志,必为勒石于祠下,以着神之灵验焉。   张氏女贞节记   张氏女,湖州归安人,都御史孟介之孙,瑞州通判弘裕之女也。少许聘乌程学生严大临。大临,工部尚书震直之曾孙也。   嘉靖七年,大临以儒士试浙闱,还遘疾。明年,疾甚且死。瑞州往来诊视,归语其妻。女闻之,闭门,悉敛平时所制女工凡装送衣物焚之。家人见合中火起,惊问之。女曰:「吾已无用此矣。」语闻严氏,姑遣妪往觇之。女私谓妪曰:「病不可为,当归汝家,没吾世而已。」舅姑感动,遣人往迎,父母难之。湖州太守梁君,县令戚君,高其义。皆致书瑞州,劝成其美。而大临已卒。张氏服其服往哭之,遂居次不迁。是时大临年二十,女年十九。   严氏因为置嗣。及长娶妇,而嗣子亦卒。遂妇姑相守,归严氏今三十六年,年五十四矣。余昔尝着论。以为女未嫁人,为其夫死。或终身不改适者,非先王之礼也。曾子问曰:「昏礼,既纳币,有吉日,壻之父母死,则如之何?」孔子曰:「壻已葬,致命女氏,曰:『某之子有父母之丧,不得嗣为兄弟,使某致命。』女氏许诺而弗敢嫁也。壻免丧,女之父母使人请,壻弗取而后嫁之,礼也。」言壻免丧而弗取,则可以嫁也。曾子曰:「女未庙见而死,则如之何?」孔子曰:「不迁于祖,不祔于皇姑,不杖不菲不次,归葬于女子氏之党,示未成妇也。」未成妇,则犹不系于夫也。先王为中庸之教,示人以人情之可循。女已许人矣,免丧而弗取,则嫁。未庙见而死,则归于女子氏之党。其不言壻死而嫁者,此曾子之所不必问也。   虽然,礼以率天下之中行,而高明之性,有出于人情之外,此贤智者之过,圣人之所不禁。世教日衰,穷人欲而灭天理者,何所不至?一出于怪奇之行,虽不要于礼,岂非君子之所乐道哉?微子、箕子、比干三人者,同为纣之近戚,其所以处之者不必同;而孔子皆谓之仁。若伯夷、叔齐,舍孤竹之封而隐于首阳,未有禄位于朝者也,于君臣之义,分亦微矣,而耻食周粟以死;孔子亦谓之仁。嗟夫!世之论人者,亦取法于孔子而已矣。   吴山图记吴、长洲二县,在郡治所,分境而治。而郡西诸山,皆在吴县。其最高者,穹窿、阳山、邓尉、西脊、铜井,而灵岩,吴之故宫在焉,尚有西子之遗迹。若虎丘、剑池,及天平、尚方、支硎,皆胜地也。而太湖汪洋三万六千顷,七十二峰沉浸其间,则海内之奇观矣。   余同年友魏君用晦为吴县,未及三年,以高第召入为给事中。君之为县有惠爱,百姓扳留之,不能得,而君亦不忍于其民;由是好事者绘吴山图以为赠。   夫令之于民,诚重矣。令诚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泽而有荣也;令诚不贤也,其地之山川草木,亦被其殃而有辱也。君于吴之山川,盖增重矣。异时吾民将择胜于岩峦之间,尸祝于浮屠老子之宫也,固宜。而君则亦既去矣,何复惓惓于此山哉?昔苏子瞻称韩魏公去黄州四十余年,而思之不忘。至以为思黄州诗,子瞻为黄人刻之于石。然后知贤者于其所至,不独使其人之不忍忘,而己亦不能自忘于其人也。   君今去县已三年矣。一日,与余同在内庭,出示此图,展玩太息,因命余记之。噫,君之于吾吴,有情如此,如之何而使吾民能忘之也!     光禄署丞孟君浚河记   吴淞江水太湖之水,蜿蜒东下,三百里入海。左右之浦如百足。江自甫里折而北行,至昆山全吴乡,东为渚浦。又为帆归浦,斜折而南,入于渚浦。江复东,而浦之南出者,其东为张浦,又东为顾仙浦,又东为诸天浦,又东为同丘浦,又东为新塘,皆南入于渚浦。若为塘,为溇,为泾,为浜,凡在其间者,此光禄署丞孟君规其乡所浚之水,江东南岸之地也。自新塘东,则江又南折,非孟君之乡矣。君居家好义,岁捐赀,以为民兴璃。至是大旱,又捐赀尽浚诸水之在其乡者。当此时,邑民告饥,而全吴半乡独丰熟。其父老感君之义,请记其事。   夫三吴,江海之介,而羣山之水又犇注于其间为大浸,所谓太湖也。太湖分迸而出,以入于海,若以人力沟防疏导,则无不治之田,而水旱不能为患害。盖湖水自西而下,而海之潮自东而上,清流不能胜浊泥之滓,故水不可一日不浚也。嘉靖初,朝廷尝遗大吏来治,今四十年不治矣。古之三江,其二不可考,今惟吴淞一江,仰接太湖之水。古者江狭处,犹广二里。今自下驾以来,仅仅如线,而茭蒲葭菼生其中。下流入海之跄口,不复通矣。千墩、新洋、黄浦,皆乱流也,水道何由而顺乎?故江左右之浦在东者,但见止水蕴藻,而姑苏以东,秀州以北百里间,其田皆不耕。吾恐又数年,江口涸而西,而湖水益横流,东南之民将不食也。孟君居一乡,能兴其乡之水利;则夫受司牧之寄者,独可以辞其责耶?   君名绍曾,字守约。以太学上舍为大官丞。所浚河三十有四,二万七千六百九十四丈。为工四万九千六百,用谷十有三万九千觔。是用勒石,以告来者。   松云庵杨主簿墓田碑记苍梧杨君际可,以岁贡入太学,还调长兴主簿。为人高简,日闭门吟哦,有崔斯立之风。嘉靖三十六年六月二十日至,后五年,正月二十一日卒。苍梧去鄣数千里,杨君又无子;时南海刘君介龄为县,哀其远而丧不能归也,葬之城西二里五峯山之麓。为祭田,使松云庵僧守之。   余至县,杨君家人流寓于此,与僧争田。予谓刘君本置祭田为杨君守冢,家人若得而有之,亦可得而鬻之也。讯之,果有谋此田者。因断归僧家;以嗣刘君之志;且令刻之石,以垂永久。   张氏女子神异记   嘉靖甲辰,夏五月,安亭镇女子张氏年十九,姑胁凌与为乱,不从。夜,羣贼戕诸室。纵火焚尸,天反风灭火。贼共舁欲投火,尸如数石重,莫能舁。前三日,县故有贞烈庙,庙旁人闻鼓乐从天上来,火出柱中,轰轰有声。县宰自往拜之。时大旱,三月无雨,士大夫哀祭已,大雨如注。贼子吁天拜,拜忽两腋血流。   县宰命暴姑尸坛上,禁其家不得收。家夜收之,雷雹暴至,羣鬼百数,啾啾共来逐,遂弃去。及官奉檄启视女子:时经暑三月不腐,僵卧肤肉如生,颈胁二创孔有血沫。仵人吐舌,谓未有也。噫!亦异哉。   观古传记载忠烈事,多有神奇;今日见之,益信。于是知节义天所护,然不能护之使必无遭害,何也?悲夫! -------------------------------------------------------------------------------- 震川先生集卷之十七  记   世美堂后记   余妻之曾大父王翁致谦,宋丞相魏公之后。自大名徙宛丘,后又徙余姚。元至顺间,有官平江者,因家昆戈之南戴,故县人谓之南戴王氏。翁为人倜傥奇伟。吏部左侍郎叶公盛,大理寺卿章公格,一时名德,皆相友善,为与连姻。成化初,筑室百楹于安亭江上,堂宇闳敞,极幽雅之致。题其扁曰世美。四明杨太史守址为之记。   嘉靖中,曾孙某以逋官物粥于人。余适读书堂中。吾妻曰:「君在,不可使人顿有黍离之悲。」余闻之,固已恻然。然亦自爱其居闲靓,可以避俗嚣也,乃谋质金以偿粥者;不足,则岁质贷。五六年,始尽雠其直。安亭俗呰窳,而田恶。先是县人争以不利阻余。余称孙叔敖请寝之丘,韩献子迁新田之语以为言。众莫不笑之。余于家事,未尝訾省。吾妻终亦不以有无告,但督僮奴垦荒莱,岁苦旱而独收。每稻热,先以为吾父母酒醴,乃敢尝酒。获二麦,以为舅姑羞酱,乃烹饪,祭祀宾客婚姻赠遗无所失。姊妹之无依者悉来归,四方学者馆饩莫不得所。有遘悯不自得者,终默默未尝有所言也。以余好书,故家有零落篇牍。辄令里媪访求,遂置书无虑数千卷。   庚戌岁,余落第出都门,从陆道旬日至家。时芍药花盛开,吾妻具酒相问劳。余谓:「得无有所恨耶?」曰:「方共采药鹿门,何恨也?」长沙张文隐公薨,余哭之励,吾妻亦泪下,曰:「世无知君者矣。然张公负君耳!」辛亥五月晦日,吾妻卒。实张文隐公薨之明年也。   后三年,倭奴犯境,一日抄掠数过,而宅不毁;堂中书亦无恙。然余遂居县城,岁一再至而已。辛酉清明日,率子妇来省祭,留修圮坏,居久之不去。一日,家君燕坐堂中,惨然谓余曰:「其室在,其人亡,吾念汝妇耳。」余退而伤之。述其事,以为世美堂后记。   重修承志堂记吾家旧宅在宣化里者,吾大父亦不知其何所始。第云高大父于成化初,始创承志堂。时大父方龆龀,上梁之日,有二鹤翔止于梁上,观者千人,皆以为吉祥寿考之征。大父为太常卿夏公孙壻,夏公亲题其额曰承志堂。   其后,高大父又自别创宅于须浦之上。吾生之年,高大父梦有人谓曰:「公何不作高玄嘉庆堂?」高大父觉而喜,曰:「城中必得孙矣。」城中,盖指今旧宅大父居也。已而吾与伯兄皆生,高大父遂以次年创堂须浦,顾太史九和为之记。然吾大父犹自居城中。   先是,堂前尝有虹起属天。又大父辟西园,好植蔷薇,须浦创堂之前年春,花盛开,花中复有蕋,作重迭楼子,周围满架,五色灿烂,所未有也。西园南有井,虽大旱,不竭。人亦以为井泉甘美,能益人寿。以是大父与世父及先君,皆飨高年。   隆庆二年,吾自吴兴还,因返旧宅。支撑倾陊,完葺破漏。明年二月,仅还旧日之观。欧阳公题王太师画像云:「画已百年,完之又可得百年。」吾修此堂,亦谓尚可及百年也。第年往岁徂,德业不闻,无以副前人命堂之志。且以去吾祖父之生存,不至十年,依依仰止,岂胜怵惕凄怆之情云!   重造承志堂左右夹室记   余既修承志堂,而左右室坏不可支,为撤而新之。其左,盖吾大父为世父与先君延师友讲习之所。时王汝矿先生居师席,而朱布政观、张佥宪宽,皆从王先生。而二公更为世父与先君师。时与先君同学,往往亦有贵者。其后世父复授徒于此室。余今亦方与学者讲论六艺,以修先业。故名其左曰论室。其右,则余先君喜恤贫士,故友张自新子宾,尝假以授徒于此室。先君为馆谷之,终岁不厌。子宾虽亡,当时从学如沈孝,犹从余游,能谈少年时事。又以为先君宾礼贤士之所,故名其右曰宾室。顾余仕宦不遂,既老而贫,无昔人开府节镇之荣贵;而妄尔改作,此余之所以已成而为之愧叹也。   陶庵记   余少好读司马子长书,见其感慨激烈,愤郁不平之气,勃勃不能自抑。以为君子之处世,轻重之衡,常在于我,决不当以一时之所遭,而身与之迁徙上下。设不幸而处其穷,则所以平其心志,怡其性情者,亦必有其道。何至如闾巷小夫,一不快志,悲怨憔悴之意,动于眉眦之间哉?盖孔子亟美颜渊,而责子路之愠见,古之难其人久矣。   已而观陶子之集,则其平淡冲和,潇洒脱落,悠然势分之外,非独不困于穷,而直以穷为娱。百世之下,讽咏其词,融融然尘查俗垢与之俱化。信乎古之善处穷者也!推陶子之道,可以进于孔氏之门。而世之论者,徒以元熙易代之间,谓为大节,而不究其安命乐天之实。夫穷苦迫于外,饥寒憯于肤,而情性不挠。则于晋、宋间,真如蚍蜉聚散耳。   昔虞伯生慕陶,而并诸邵子之间。予不敢望于邵,而独喜陶也;予又今之穷者,扁其室 曰陶庵云。   畏垒亭记自昆山城水行七十里,曰安亭,在吴淞江之旁;盖图志有安亭江,今不可见矣。土薄而俗浇,县人争弃之。予妻之家在焉。予独爱其宅中闲靓,壬寅之岁,读书于此。宅西有清池古木,垒石为山;山有亭,登之,隐隐见吴淞江环遶而东,风帆时过于荒墟树杪之间,华亭九峯,青龙镇古剎浮屠,皆直其前。亭旧无名,予始名之曰畏垒。   庄子称:庚桑楚得老聃之道,居畏垒之山。其臣之画然智者去之,其妾之挈然仁者远之。拥肿之与居,鞅掌之为使。三年,畏垒大熟。畏垒之民,尸而祝之,社而稷之。而予居于此,竟日闭户。二三子或有自远而至者,相与讴吟于荆棘之中。予妻治田四十亩,值岁大旱,用牛挽车,昼夜灌水,颇以得谷。酿酒数石,寒风惨栗,木叶黄落;呼儿酌酒,登亭而啸,忻忻然。谁为远我而去我者乎?谁与吾居而吾使者乎?谁欲尸祝而社稷我者乎?作畏垒亭记。 【常熟本小异。今从昆山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