雅堂文集 - 第 2 页/共 36 页
○墨为学派说
墨子既弃姓矣,何以谓墨?曰:墨为学派之号,而非姓氏之称也。何以言之?墨子固自言之。小取篇曰:墨者有以此而非之,无也故焉。又曰:墨者有以此而非之,无也故焉。此两墨者,则学派之号,而非姓氏之称也。顾非独墨子言之,而孟子亦言之。孟子为抨击墨子之人,而曰墨者夷之,又曰墨者之治丧也(滕文公上)。所谓墨者,则学派之号,而非姓氏之称也。
且非独孟子言之,庄子、荀子、韩非子、吕氏春秋亦言之。是四者,皆战国之通人以评论学术者也。庄子之言曰: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相里勤之弟子、五侯之徒,南方之墨者苦获、己齿、邓陵子之属,俱诵墨经,而倍谲不同,相谓别墨(天下篇)。所谓后世之墨、南方之墨,所谓别墨,皆学派之号,而非姓氏之称也。
荀子之言曰:故墨术诚行,则天下尚俭而弥贫,非攻而日争,劳苦顿萃而愈无功,愀然忧戚,非乐而日不和(富国篇)。所谓墨术,则学派之号,而非姓氏之称也。
韩非子曰:世之显学,儒、墨也。儒之所至,孔丘也。墨之所至,墨翟也。自墨子之死也,有相里氏之墨,有相夫氏之墨,有邓陵氏之墨。故孔、墨之后,儒分为八,墨杂为三(显学篇)。所谓相里氏之墨、相夫氏之墨、邓陵氏之墨,皆学派之号,而非姓氏之称也。
吕氏春秋曰:孟胜为墨者巨子,善荆之阳城君,令守于国。荆王薨,群臣攻吴起于丧所,阳城君与焉,荆罪之。阳城君走,荆收其国。孟胜曰:受人之国而力不能禁,不能死,不可。弟子徐弱谏曰:死而有益阳城君,死之可也;无益也,而绝墨者于世,不可。孟胜曰:不然。吾于阳城君,非师则友也。非友则臣也。不死,自今以来,求严师必不于墨者矣,求贤友必不于墨者矣,求良臣必不于墨者矣;死之,所以行墨者之义而继其业者也(上德篇)。又曰:腹■〈黄享〉为墨者巨子,其子杀人。秦惠王曰:先生之年老矣,非有它子,寡人巳令吏弗诛矣。腹■〈黄享〉对曰:墨者之法,杀人者死,伤人者刑,此所以禁杀伤人也。王虽令吏弗诛,腹■〈黄享〉不可不行墨子之道(去私篇)。所谓墨者巨子,则为一家宗师,而党徒遍秦、楚。且欲以所守之义、所立之法行之天下,以昌其教,则是所谓墨者,学派之号,而非姓氏之称也(此外如胡非子、淮南子、史记太史公自序、汉书艺文志尚多,不具引)。
然则墨子何以称墨?庄子天下篇曰:不侈于后世,不靡于万物,不晖于数度,以绳墨自矫,而备世之急。古之道术有在于是者。墨翟、禽滑厘闻其风而说之。墨子之称墨,则以绳墨自娇而备世之急者也。
七国之时,诸侯放恣,处士横议,战争力役,民不聊生。而儒者章甫缝掖,从容中礼,空谈仁义,无所裨益。墨子非之,故其称道曰:昔者禹之湮洪水、决江河而通四夷九州岛也,名山三百。支川三千,小者无数,禹亲自操槀耜而九杂天下之川,腓无胈,胫无毛,沐甚雨,栉甚风,置万国。禹,大圣也,而形劳天下也如此。使后世之墨者多以裘褐为衣,以跂蹻为服,日夜不休,以自苦为极。曰,不能如此,非禹之道也,不足谓墨(天下篇)。夫墨子抱救世之志,涵仁赴义,屏斥礼文,裘褐为衣,跂蹻为服,日夜不休,劳苦为极,则墨子衣服之用墨可知矣。吕氏春秋贵因篇曰:墨子见荆王,锦衣吹笙,因也。夫墨子尚俭,何以锦衣?墨子非乐,何以吹笙?盖欲见荆王而说之以大道,故因于一时耳。是则墨子平日衣服之用墨可知矣。且墨子尊天明鬼,蔚为教宗,比如异域佛教比丘之缁衣,景教修士之黑服,抱朴守真,克苦励志;使人忧,使人悲,固以墨为尚也。贵义篇曰:子墨子北之齐,遇日者。日者曰:帝以今日杀黑龙于北方,而先生之色黑,不可以北。子墨子不听,遂北至淄水,不遂而返焉。是则墨子之称墨,不惟衣服之墨,而容貌亦墨焉。墨子,圣人也,救世为急,仆仆风尘,将使后世之墨者必自苦,以腓无胈、胫无毛相进而已矣。是故庄周论之曰;墨子真天下之好也,将求之不得也,虽枯槁不舍也,才士也夫!余之论墨,审其意志(绳墨自矫)考其衣服(裘褐为衣)察其容貌(先生之色黑),则墨为学派而非姓氏也彰彰明矣。然则墨子之弃姓为实行兼忧故,实行兼爱则以捐天下之私利、求人类之幸福,宜其为一世之宗,历二千二百余年而道将显也。
○尔雅岁阳月阳考
尔雅为中国最古之辞典,相传周公所作,或保民以教国子;某书具在,学者宝之。史称大挠作甲子以纪岁时。大挠为黄帝之臣。甲子之用,至今不替。而尔雅有岁阳、月阳之名。谓太岁在甲曰阏逢,在乙曰旌蒙。又曰正月为陬,二月为如。郭璞以来,无有注者。窃以岁阳、月阳之名,当为外来之语。成周之时,文化广被,四裔交通,故设象鞮以译其言。若以音调而论,则又当为楚语。何也?岁阳、月阳之名,诗书三传不载,而离骚用之,是必楚之方言也。楚为南方大国,僻在荆蛮,声名文物,不同华夏;故孟子有齐语、楚语之分。离骚为楚国文学之代表,而多用方言;如荃之为君、羗之为爰、些之为兮,则其异也。左传载楚人谓虎曰于菟,乳曰榖。使非左氏之言,则斗榖、于菟之名,至今亦不能解。且以言调而论,中土名辞多用一字,间有二字,未有用三字者。故此必为外来之语,尤为外来之楚语。以见周代交通之广,而南北两大民族之接触,融和滋长,遂生璀璨陆离之文学,亦可喜也。兹将岁阳、月阳列后,以考其异。
岁阳
甲 阏逢 乙 旃蒙 丙 柔兆 丁 强圉 戊 着雍 己 屠维 庚 上章 辛 重光 壬 玄黓 癸 昭阳
岁名
寅 摄提格 卯 单阏 辰 执徐 己 大荒落 午 敦牂 未 协洽 申 涒滩 酉 作噩 戌 阉茂 亥 大渊献 子 困敦 丑 赤奋若
月阳
甲 毕 乙 橘 丙 修 丁 圉 戊 厉 己 则 庚 窒 辛 塞 壬 终 癸 极
月名
正陬 二如 三寎 四余 五皋 六且 七相 八壮 九玄 十阳 十一辜 十二涂
○中国玉器时代考
人文之始,肇于石器,递为铜器,复递为铁器;进化之迹,可以类推。余谓中华民族之进化,石器、铜器之间尚有玉器,可称玉器时代。则中华民族之建宅诸夏,亦当在此时代。
夫中华民族原居西方,在昆仑之北。昆仑者,产玉之名山也。故尔雅曰:『西北之美者,有昆仑之璆琳琅玕』。是中华民族既居产玉之地,磨砻雕琢,以为信瑞。东迁以来,犹沿其习,世守故物,珍为宏宝。易系传曰:『河出图,洛出书,圣人则之』。河图洛书者,古之玉器,中遭洪水流入河洛,至是而出,非果有龙马之瑞也。书尧典曰:『辑五瑞』,注:『公侯伯子男所执以为信瑞也』。周礼大宗伯以玉作六瑞,以等邦国,王执镇圭(注:长尺有二寸),公执桓圭(注:长九寸),侯执信圭。伯执躬圭(注:皆长七寸),子执榖璧,男执蒲璧(注:皆径五寸)。又曰:『以玉作六器,以礼天地四方;以苍璧礼天,以黄琮礼地,以青圭礼东方,以赤璋礼南方,以白琥礼西方,以玄璜礼北方』。是古者朝观、祭祀,厥用维玉。至周犹然。封泰山、禅梁父者七十有二代,瘗玉告功。至汉犹然。然则中国之用玉也久矣,而为用亦宏。是故军旅之器(玉斧、玉钺之类)、丧葬之器(含玉、瑁玉之类)、观察之器(璇玑、玉衡之类)、符玺之器(琬琰、苕莘之类)、饮宴之器(玉斝、玉杯之类)、服饰之器(环玦之类),靡不用玉,贵为国宝。至今犹然。故欲研究中国太古文明,当就玉器而考之。盖自东迁之际,已非石器之人。而中国之有石器,必为三苗、淮夷、莱夷之遗,而不可以例华族。
○支那考一
甲午以后,日本人之称中国,辄言「支那」。华人闻者以为轻蔑。顾「支那」二字出于佛典,或作「支那」,或作「指难」,皆梵语也,音有缓急。华严翻为「汉地」,而婆沙论中译有二义:一者「指那」,此言文物国;一者「指难」,此言边鄙。大唐西域记译「摩诃支那」为「大汉国」,则以中西交通始于汉时,犹汉书之称「罗马」为「大秦」也。「支那」二字又作「震旦」。唐书西域传:贞观十五年,太宗降玺书慰问天竺国王尸罗逸多。王问国人曰:自古曾有摩诃震旦使人至我国乎?皆曰:未有。乃膜拜而受诏书。「震旦」或作「真丹」,或作「旃丹」。「摩诃」梵语,译言「大」。或曰「震旦」为日出之义,以中国在其东方。「摩诃震旦」犹言「大东」也。
○支那考二
吾前撰佛教东来考,以为中、印交通远在西周以前,盖当释尊之时。华严经中已有「真旦」之名,「真旦」即「震旦」,或作「支那」,此言文物之邦。是「真旦」之名久传天竺,非由「秦」字而转音也。
苏曼殊,奇僧也,湛深国学,曾居印度习梵文。其答玛德利马溯处士书云(见南社丛选卷三):尝闻天竺遗老之言曰:粤昔民间耕种,惟恃血指。后见中夏人将来犁耝之属,民咸骇叹,始知效法。从此命中夏人曰「支那」,华言巧黠也。是名亦见摩诃婆罗多族大战经。按摩诃婆罗多族大战经为长篇叙事诗,作于震旦商时,此土向无译本,唯华严经偶述其名。是在商时,天竺已言「支那」,且见其人而用其器。则吾谓中、印交通远在西周以前,当非凿空。因举曼殊之言以实吾说。
○佛教东来考
台湾佛教,传自中国,而中国始于汉明之世。史称明帝曾感金人入梦,以问群臣,通人傅毅奏曰:『臣闻西方有圣人,其名为佛』。乃遣中郎将蔡愔、博士王遵等十八人如西域求佛教。至月支国,遇迦叶摩腾、竺法兰二师,得佛像梵经,载以白马,永平十年至洛阳。帝大喜,建白马寺居之。是为汉地佛寺之始。腾、兰奉敕共译四十二章经,是为汉地佛经之始。
夫佛教东来,非始汉明,诸书所载,约有数说,第一,秦始皇时,沙门室利防等十八人赍佛经来化,帝以其异俗,囚之,夜有金人破户而出(朱士行经录)。第二汉元狩中,霍去病伐匈奴,过焉支山,得休屠王祭天金人以归,帝置之甘泉宫(汉武故事)。第三,武帝穿昆明池,见有灰,问东方朔。朔曰:『请询之胡僧』。对曰:『劫灰』(拾遗记)。第四,刘向校书天禄阁,往往见有佛经。又考自古得仙者百四十六人,其中七十四人已见佛经(刘向列仙传序)。第五,汉哀帝之寿元年,博士景宪等使月支国,口受浮屠经(魏略西戎传)。此外尚有可征。是佛教东来已在东汉之前。唯明帝建寺、译经,又绘佛像于西阳城及显节陵上,以示百姓,故以为始尔。
余阅日人著书,谓日本祀药师如来,系由徐福传入。此书偶忘其名,而为近时杂志所引。夫徐福为秦时博士,始皇命之求仙,因至日本。是秦时已有药师如来,则佛教东来,当在春秋之季。故或以列子「西方化人」一语为指释迦牟尼。
考释迦降诞之说,传述不一。摩腾对汉明帝,谓生周昭王二十四年甲寅,卒周穆王五十二年壬申。周书异记,亦谓周昭王二十四年甲寅四月八日有光来照殿前,王问太史苏由。对曰:『西方当有大圣人生,后一千年,教流此土』。然昭王在位十九年,无甲寅。或以为桓王乙丑(什法师年纪),或以为庄王甲午(开皇三宝录)。异说纷纭,莫衷一是。唐贞观三年,敕刑部尚书刘德威等与沙门法琳详核年代,乃定为昭王丙寅出世,穆王壬申示寂。然则摩腾所谓二十四年甲寅者,当为十四年丙寅,而传写之讹尔。列子为鲁穆公时人(柳宗元集辨列子),距佛成道约四百年。于时健驮罗国王迦腻色迦深信佛法,专崇弘布,或于其时佛教已入震旦,而列子曾闻之欤?列子之学,虽绍老子,而虚无之论,每同佛经。且其书好言西方,如黄帝之梦华胥,穆王之游昆仑,实有其事,非寓言也。盖当释迦之时,震旦贸易巳至天竺。于何征之?征之楞严经。经云:『若诸比丘不服东方丝绵绢布』。所谓「东方」。当指震旦。何以故?震旦为蚕桑之国,广被众生,至今尚盛。故当西周之际,东西贾人已相往来,固不俟张骞凿空而始知有身毒也。
夫我民族原居华胥,为今帕米尔之地。黄帝入处中土,戡定群苗,肇造大国,故仍以华为族号。唐尧之时,洪水泛滥,其途稍塞。然至周穆,犹驾八骏之车,登昆仑之上,见西王母,赋诗酬酢,周知东西交通,非自汉始,佛教之来,亦巳辽远。列子载孔子曰:『西方之人有圣者焉,不治而不乱,不言而自信,不化而自行,荡荡乎民无能名焉』(仲尼篇)。夫周之西方,实维犬戎。犬戎非礼义之国,安有圣人?其时天竺佛教方兴,声名文物,光被四海,故列子闻而称之,且引孔子之言赞之,然则佛教之来已在孔子之上。列子书曰:『穆王时,西极之国有化人来,入水火,反山川,千变万化,不可穷极,穆王敬之若神,临终南之上,筑通天之台,其高千仞』,天人感通传以化人为文殊菩萨。穆王之第二子于沁水北山石窟(今山西上党)造迦叶佛像。王又于鼓山迦叶佛旧寺重建竹林寺,请五百罗汉居之(是书为唐时神僧所纪)。而文殊泥洹经谓佛灭度后,文殊至雪山为五百仙人说法。雪山即葱岭,蜿蜓东走,而至终南。然则列子之言,证以刘向所说,其事验矣。秦政焚书,佛经亦亡,而震旦有塔,则载于阿育王传。震旦者,中国也,或作真旦,或作支那,此言文物之邦。华严经菩萨住处品云:『真旦国土有菩萨住处,名那罗延山,过去诸佛常于中住』。是释迦之时,心王菩萨已知震旦,则东西交通且远在西周以前,惜乎史书不载,遂茫昧而难稽耳。悲夫!
○冬西科学考证(讲演稿)
不佞今夜所欲言者,为东西科学之考证。
夫世界有两大文明:一曰东洋文明,一曰西洋文明。近时人士,或以东洋文明为精神的,西洋文明为物质的;鄙意不然,精神之外亦有物质,物质之外亦有精神。不过东洋较重精神而轻物质,西洋则较重物质而轻精神。此固社会历史之趋势,有不期然而然者。东洋学说以孔子为宗,而孔子以正心、修身、齐家、治国、平天下为主义,不言物质。老子之无为,庄子之自然,墨子之节俭,对于物质且排斥之。而西洋为个人主义,是以罗梭之自由,边沁之功利,康德之幸福,斯宾塞之优胜劣败,多趋重物质。此其所以异也。夫西洋物质之发达,至今盛矣。所以者何?则以科学之进步,而致用益大。夫东洋非无科学。吾以中国旧籍所载者摘其一二以供研究,亦可为今日之考证欤。
中国科学之最早发明者,莫如天文。自大挠作甲子后,而羲和以定四时。尧典曰:『在璇玑玉衡,以齐七政』。孔注:『在,察也。玑正天文之器。玑为转运,衡为横箫。玑径八尺,圆周二尺五寸而强。衡长八尺,孔径一寸。下端望之,以占星辰吉凶之象。七政者,日月星辰也』。夫尧典为四千年前之书,是四千年前之人已能以仪器而测天象。及汉张衡更作浑天仪,以象天体,而天文之学以着。地球与金、火、水、木、土、天王、海王为太阳系之八大行星。以我辈眼光观之,则太阳实大。然太阳光线射至地面,仅逾七分;而他星光线,或须数时,或须数日,或须数年,或须数十百年。距地愈远,则其至也愈久。盖太阳虽大,尚为他星之系星,而他星又为他星之系星,森罗万象,以至无穷,而最巨者为北辰。论语曰:譬如北辰,居其所而众星拱之』。诚哉北辰之巨,而我辈遂不见旋转尔。淮南子曰:『日中有踆乌』。注者不知,以「乌」为「鸟」,遂以「金乌」、「玉兔」为形容日月之辞;谬说相承,闻之可笑。夫乌,黑色也。日中有乌,谓日中有黑点也。夫日中何以有黑点?近代西洋学者覃精考究,立说纷纭。英人侯失勒乃断之曰:『太阳全体神态,非人间一切诸电诸火所可方拟;一也。金气腾上,化为光轮,庖举全体,煊赫照耀;二也。日球中衡左右,若地员之赤道温带,常有大力斡旋,以成羊角飓母之属;三也。当回旋处中心成虚,压力外拶,质点外吸,以兵轻虚,热度骤减,气质凝冱,遂能隔光;四也。以此四理,黑点情形庶几论定。然当二千年前,尚无望远镜,而淮南子已能言之,岂非奇异!
地员之说,倡于法人歌白尼。及哥伦布发见美洲,其说益信。然大戴礼载曾子曰:『如诚天圆而地方,则是四角之不掩也』。周髀算经注:『地旁沱四隤,形如覆盘』。岂非地员之说乎?书考灵曜曰:『地恒动不止,而人不知』。春秋之命苞曰:『地右转以迎天』。阿图括地象曰:『地右动起于毕』。岂非地员而动之说乎?素问曰:『地在天之中,大气举之』。易干凿度曰:『地日行一度,风轮扶之』。岂非大地之中有空气,大地之外有以太乎?庄子引惠施曰:『吾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也』。夫燕之北为北极,越之南为南极,两极为地之中轴,即地之中央也。史记孟荀列传载邹衍曰:『中国名曰赤县神州。内自有九州岛,禹之序九州岛是也,不得为州数。中国外如赤县神州者九,乃所谓九州岛也。于是有裨海环之,人民禽兽莫能相通;通者如一区中者乃为一州,如此者九,乃有大瀛海环之』。当时以为怪诞。以今日大地交通而观之,亚洲之外有欧洲,有斐洲,有美洲,有澳洲,而中国者不过亚洲之一部尔。邹衍又谓九州岛之外有八綖,八綖之外有八纮,八纮之外有八絯。是则世界之外复有世界,吾人所居特其小尔。
旧约创世纪谓上帝创造天地万物及人,耶稣教徒莫不信之。近百数十年来,达尔文创为进化之论,谓人类由猿而生。今日斐洲之猿,尚有与野番相似者。其说一出,风靡学界,而神权失其依据。然庄子引列子曰:『久竹生青宁,青宁生程,程生马,马生人』。夫人猿同祖,系统较近,马之生人,尚须经过若干之阶级。则以达尔文寻其痕迹,考其递变,故为精细之言,而列子仅举大略,究之皆为进化之论也。
挽近科学之最进步者莫如电光力化。秦汉之书颇有言之。关尹子曰:『石击石生光,雷电缘气而生,可以为之』。此非电学之论乎?墨子曰:『临鉴立影,二光夹一光。足被下光,故成影于上。首被上光,故成影于下。鉴近中则所鉴大,远光则所鉴小』,此非光学之理乎?又曰:『均发均县,轻重而发绝,不均也均,其绝也莫绝』。此非力学之原乎?又曰:『同重体,合类异,二体不合不类』。亢仓子曰:『蜕地谓之水,蜕水谓之气』。淮南子曰:『炼土生木,炼木生火,炼火生云,炼云生水反土』。至于烧汞成丹之法,点石成金之术,方士言之尤详。此非化学之用乎?
算学之精,莫如周髀。测地量天,具有程序。欧洲谈几何者称为东来旧法。而笔算相传,肇自宰予,历代相承,畴人杰出,以视西人,未可多让。
灵枢、素问为中国医学之祖,其理精微,可参造化。而李时珍本草纲目,尤为西洋学者所称许。若夫易筋之术,洗脑之方,祝由之科,伤寒之论,各有特长,非可轻弃。惜乎后人学之不专,传之不实,遂致冒昧从事,为世所讥。然以东西医学较之,尚未可断其轩轾也。
制造之术,古称方伎,开物成务,利济群生,惟不为奇巧之器。路史载黄帝与蚩尤战,蚩尤作雾。黄帝乃造指南针。周书谓成王时,越裳氏贡白雉,迷失道,周公作指南车送之归。是二千余年前或五千年已知磁石之用,后人乃仿其法以制罗盘而利航海,传之西洋,而五洲之远,因之而通,则磁石之功也。
土圭测影,铜漏传更,岂非时表之权舆乎?朝野愈载(唐张鷟撰)称则天如意中,海州进一匠,造十二辰车,回还正南,则午门开,马头人出,四方回转,不爽毫厘。元史谓顺帝所造宫漏,有玉女捧时刻筹,时至则浮水上,左右二金甲神,一悬钟,一悬钲;夜则神人按更而击。是则今之时钟,而奇巧尤胜西人矣。
三国志载诸葛亮伐魏,以木牛流马运粮。诸葛氏集详言其法。后人遂多仿制。异僧传载唐时有一僧骑木驴,能登山行远。以视今之自转车、自动车为何如也?
宋史载杨么在洞庭湖作火轮船,以轮激水,游行自在。而明郑和使西洋,所造之舟,制尤精巧。以视今日之火轮船又何如也?
袁子才新齐谐载乾隆时,江秀才慎修,以一竹筒,中用玻璃为盖,有钥开之;开则向筒说千言,言毕则闭,传千里内,人开筒侧耳,其音宛在,如面谈也。过千里,则音渐澌散不全。名曰寄语。以视今之留声器复何如也?
飞行之术,古已言之。庄子称列子御风而行,冷然善也。旬有五日而后反;此犹想象之辞。若公输子削木为鸢,飞天三日而下;则能以机器飞行矣。杜阳杂编(唐苏鹗撰)载飞龙卫士韩志和善雕木作鸾鹤鸦鹊之状,饮啄悲鸣,与真无异。以关棙置于腹内发之则凌云奋飞,可高百尺,至一二百步外方始却下。顾此为木禽尔。拾遗记谓秦始皇时,奇肱氏乘飞车而朝;此则飞机之制也。汉书王莽传称:『或言能飞,一日千里。莽试之。取大鸟翮为两翼,头与身皆着毛,通引环纽,飞数百步』。是飞行之术、飞行之器,古已有之,特失传尔(聊斋志异载明季白莲教徒张鸿渐为木凤,人乘其上,能飞空中。此为小说家言,未可尽信)。
火药为中国发明,其用已久。元世祖时,法兰西人从军,始习其法,传之欧洲。阅薇草堂笔记(清纪昀撰)载大将军年赓尧征青海,有人献火器,以机转之,能连发十三次。年以其伤人酷烈,不用。今之十三响铳,而二百年前已能制之,使其采用,训师讲武,已足称雄,何至为人鱼肉哉?
古者读书之士,书必自写。削竹为简,长尺二寸。其后改用缣素。然质贵费重,寒畯难求。及汉蔡伦造纸,书籍赖之,而读书者犹须自写(东坡读书记谓史记、汉书皆系自写。宋时尚然,则今笃学之士,亦以自写为功)。至唐,乃创印刷之术。宋代又为聚珍之版(即活版)。书籍流传,以是而广。西洋人士以印刷与火药、罗盘谓为东来三大文明,非虚语也。
以上所举,仅其大略。若就旧籍而详考之,恐非一朝一夕之所能尽。然此亦足以见中国之非无科学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