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祖全传 - 第 3 页/共 10 页

予揖而求引过溪。舟师云:“你到那边去?”予以金师傅庵回答。舟师用手一指:“循此溪塘过湾,又转上山坡,大路上去就是了。”言毕,舟师进往下流。   予依其指,果上大路。沿坡行里许,见一蓬头童子,身披皂裰,手执钵盂,口念弥陀下坡来。予知是庵中人,即叩首访师行止。童子云:“师傅因采药被蛇伤足。卧在庵中,命危旦夕。”予闻之,且喜且忧。分别童子,而径往庵所。倏尔无人,木叶堆于檐下,枯枝亘于行途。予皆用手扒开,十指尽裂。血污满手。   抵庵,柴门紧闭。扣许久不开,停片刻又扣,内方咳一声:“咄!是何山野强徒?来我草居作甚的勾当?俺乃贫穷道人,衣不遮身,食不足味,有何物来此相犯?快快别寻生意去罢!”   予叫:“师傅,师傅,是我弟子吕岩。”“俺独自在此出家数十年,那里有个徒弟,俺不曾认得。”再叫:“师傅,师傅,邯郸道中蒙与竹枕。松间曾约,特来求见。”那师傅一喝:“这个书生痴子,俺约你就来,何迟到如今?俺为寻你,被蛇伤足趾。今烂几及股,痛不可忍,命在旦步,只为你这小子,今却来怎么?快回去,快回去!你的父母年老,妻子又幼。朝廷正开南选,去罢,去罢!”予苦不自胜,双膝跪于门外,号淘大哭:“师傅,你若不容弟子,弟子即当撺下深崖死了罢。只可怜吃尽千辛万苦到得这里,空作一场闲戏。师傅可怜可怜!”   那师傅又寂了半响,喝道:“你不是假心么?”“弟子若有假心,青天震死。”“既然如此,你把柴扉轻轻推开。”   未曾举手,其门已开。只见泥床瓦枕,又无被席。师傅伏着,四壁潇潇,又无桌凳锅灶。呼予至前:“好个徒弟!俺正没人服侍。来得好,来得好,与俺看一看伤足!”予揭起草衣一视,其臭不可近。一足烂为肉泥,腿上皆已腐烂,蛆虫半麻。   予用袖细拂,以襟抄之,撒于庵外几百遍,略净。然足烂实痛予心。是夜,师命眠于脚后。予不忌,一步为师拂拭。师喝叫疼痛一夜,子坐为师拂痛。   次日,师道:“徒弟,俺旬日痛不思食,今日觉肚中饥饿要吃。你可觅些我吃。”予欣然领命。出庵又不识路途。初到庵时,有一条路。及寻又不见,皆是茅茨塞满的,正不知望那里去,又不敢问师傅,恐怕动他的怒。举首告天:“弟子为师求食,望山神指引一路。”忽见一小小径儿,没草可行。依这路走去,至数里,见一小庄,一老妪在门。予向求食。妪与一盂饭。   予急急回,巳及申刻,远远听得师傅在家喝骂叫饥:“哪里走来这个野酋,没处安身,假意来做徒弟,只道俺有东西,来拐骗俺的。早晨出去,直到此时不回,他到去吃得饱了,不思量俺病人要紧。待那酋来,只赶他去罢。”喃喃乱骂。予急进床前,跪下诉说所以。师傅到不做声,只是不睬。跪半时,方言:“咄!取来俺吃。”予双手捧上,又无箸,用手拿与师吃。师怒目大叫一声,惊得魂不在体。“你这野人好生无礼,俺病人吃得这等糙米的饭,你又不洗手,就拿与俺吃,看你这般胡乱的人,出甚么家?快去快去,不去俺大棒打也!”予含泪告:“师傅宽容弟子罪过,待弟子再去求来。但此处山僻,人家全少,十数里止得小小人家,都是山村贫人,更没一个大户,何处求白米?”师傅道:“俺气得不要吃。你只是去,不要在这里淘气!”予再三苦告:“容弟子服事师傅病好,那时便去甘心。予当再往前面求饭与师傅充饥,望师傅息怒。”师傅方不做声。   依前从路去求食,幸遇一大户,闭着门。用手敲开,被那管门的一顿大骂,要打。予哀求。少间,一长者出来问故。予以情告。长者微笑:“这个呆子,自家饥饿没奈何,师傅饥关你甚的事,难道天下只这个道人?他怪你,你自别处去,再寻一个师傅就是,何必苦苦。”予稽首长者:“忠臣无二君,烈妇无二夫。昔陈相背师而盂轲见责,李斯灭本而儒者争非,陈平尚念无知,曾子不甘有若。大义为重,小忿何存。况事师之礼,服劳奉养,职之常也,何敢背焉。”长者以予言是,赐予白粱香饭一盂,命予吃。另赐与师。予以师未食,不敢先。长者加与焉,予欣受。   拜谢别回,已月满蓬窗。师又在家叫骂:“晚不闭户,还不思来,终是野心。”予进见,先禀师傅:“弟子手已洁,饭已得白,请师傅餐。”师张目一看,方有喜色,道:“与俺吃。”予用手食,恐师饥甚,连连进之。师用手一掀,尽倾于地,骂:“这野酋,要害俺性命!俺久病的人,喉中干且细,怎么吃得快,故此连进。”予告曰:“恐师饥甚,非有他心,望师傅莫气。还有一半在盂,请师傅吃了。”又半晌不做声。方才说:“拿俺吃!”予缓缓进。又一喝,用手一掀,都掀在地,咬牙恨恨:“俺正要吃,你偏生慢慢的,你分明弄俺!”直骂至半夜,喝道:“你还不拾那地上饭吃干净?不拾干净,都是你的罪过!”予唯唯,跪地细细拾吃。师傅于月隙间觑之,笑道:“拾好,拾好。才是个弟子。”予自从吃那书生们的茶饭,肚中不觉饥,到庵正饥,为师未吃,又不敢先食。今拾地中饭,觉肚中大饱。师傅说:“徒弟,明日汲些水来,替俺洗足,要早些。”   至五鼓,辞师汲水,满山寻转更没有。至一谷口,见水一坑,又无物汲。用盂取一盂到庵,已是午时。师用手一拨,泼翻在地:“俺叫你早去。今却日中波水来,不能去求饭。俺不洗,去求饭罢。”   又一宿,叫汲水。予四鼓行,汲回方天明。师骂云:“没见识病蠢,俺这足须一缸方洗得,终不然把这吃食的东西来洗足不成?”又泼翻在地。   予左右寻思,计无所出,告师傅:“汲水无器,洗足无器。弟子负戴师傅,往谷中一洗何如?”师沉吟回言:“也使得,只要仔细负俺,足一些动不着。”予即扶师靠己背,用手挽师双足,负起而止者四。至谷坑边,难以下背,乃先折足蹲身横倒,放师于地。以烂股倚己股上,慢慢抄水,细细拭洗。洗去烂肉,略觉不臭。师叫爽快,予心亦乐。洗毕,仍负归。   至中途,日晡,忽见狂风大作,沙飞石走,松声恰似怒潮,谷响如同猛悍。师惊战战,予亦竞竞。蓦地,竹林间薜雳一声,跳出白虎,形如水牛,向师扑来。予急放师于地,以身伏于师上,对虎哀诉:“宁食岩,幸勿伤吾师。”号泣动天,其虎徐徐而去。风恬天朗,乃负师至庵,眠师于床。师顾予曰:“而今而后,知予心矣。”翌旦,师足已痊,可以起。   一日,挈予游松梅岗。其地半松半梅,松有四时之青,梅有千年之秀,白鹤争飞,彩鸾交舞,香风暗袭,丽景呈辉,别一界也。与师折足盘膝,对坐于平原之上。师以予素谙文,欲予赋松一律。予应声而就。诗曰:   丈夫久秉岁寒操,历尽冰霜不一挠。   攒翠纤针缘雨润,筛金香粉为风飘。   根盘曲壤同潜蛰,声彻层云作怒涛。   嘱咐樵斤休乱伐,待看为栋柱天朝。   师曰:“子所赋者,用也,迹而未化也。迨未知夫松之所以为松,秉刚正之操,持不挠之节。可以燠,可以凉,可以雪,而本根之固,不可摇。夺得天地之精英,钟日月之灵秀。久历年时,产茯苓于丹穴,神变化于岩峦,与乾坤同悠远。恁世代之推迁,郁郁苍苍,摩霄凌汉,何止极哉。此则松之所贵于群木也。子识诸?”予领首受教。为赋梅,诗曰:   不逐趋炎一派流,陇头便性自清幽。   香韵暗从风里度,玉肌微向月中浮。   味将浓处鸟偷眠,花欲飞时笛倚楼。   回首群英皆退逊,孰争先后共为俦。   师曰:“是矣。而梅之不同凡卉,又有在焉。老于枝,交春再发,冰肌玉骨,经寒不衰,非特不可更植,而本枝终不朽腐。夺胎投舍,永不绝种。惟其不逞浓艳,不作繁华,嗜幽间而养天性,故与松竹同侣,而百花凡卉,皆不可及也。子也如松之坚刚劲直而不染尘埃,茯苓生而胎成实;如梅之清雅幽闲而不趋红紫,根荄固而子产玉炉,则不但出类拔萃,而长生永世,脱形去壳,终为天地间之完秀矣。”予闻之,瞑目默会。少焉,万虑融彻,诸念一空,洞然反观,见群神现露,茫不觉其所以。师呼云:“觉乎?”予应之云:“方入境,在想象间耳,尚不知其去所也。”师微晒曰:“去所不知,来处何觅?孔仲尼教仲由之说,记之乎?在彼处入境,还有去头。更寻来头,是你的坯子。”   谈久,日落西岩,月升东岭。师曰:“归哉。”予随行。复抵原庵,则茅塞已开,道路平坦,无复荆榛之碍。及庵,只见一童子启户迎之。视童子,即予初入溪路所遇下山之童也。   进庵中,则器用床簟一新,不为土瓦具矣。师折足坐于榻上,童子焚香于几,点山茗以进,命予坐榻后,对坐焉。茶毕,童子取玉管吹之,如凤凰鸣于梧桐,环佩击于云汉。三弄而神清气爽,凡虑一空。师命瞑重轮闭,心户调橐,苍服虚嘘,转天河于元局,运地轴于黄泥,辟十二之烟关,通九曲之回路。三百六十五度四分度之一,毫厘为之不差,八八六十四卦以一为八数,氜氜为之不爽。暑来则寒往,寒往则暑来,互根而见。动极则归静,静极则归动,迭运而行。指示既明,功用亦谙。   凡在庵百二十日,镇坐不彻,食予以枣栗,饮予以雨露,予竟忘寝食矣。   一日,师云:“气足矣。浊者消而清凝者凝矣,人者去而天者复矣。汝舍诸此乎?子归省亲,再来此可也。”予愀然恳首:“师何出此言?师何出此言?弟子并无思也。家乡永绝,尘事了无,何以归为?”师笑而止。   又旬日,与予游翠虚洞。登峻坡巉峦,险壁危石,松楸满目,鹿鹤成群,紫芝琪树,交错于道。香风习习,巧鸟锵锵,又一景界也。异哉,观乎!至巅,则平基一方,石凳石几,云霞为幔,嶂列为屏。与师坐凳上,抚景盘桓,师曰:“人间睹之乎?”予对以罕也。师云:“吾有二师傅约游此,故挈子偕,须待焉。”   无何,只见东南松柏深处,隐隐白鹤飞舞前导。二青衣执拂尘,后二先生。一短发蓬松,大眼虬须,衣皂袍,系锦丝绦,面黑耳大,身胖而长,跛一足,拄一铁杖,约有五旬。一瘦骸鹤骨,皓发朱颜,衣白袍,挂蓝衫,头带角巾,束青丝绦,手执如意,约有七旬之上。皆穿草履,飘飘而至。相见稽首,跛者坐上位,师坐二位,老者坐三位,命予坐侧。   予稽首,拜叩姓氏。那跛者掀起虬须,大笑曰:“子记周灵王鞭母事乎?”予始知为李柱史也。方觉此处为仙境矣。顶门一锥,梦魂略觉,又叩三座,老者云:“吾生先于柱史,为渤郡守张果也。”予叩首加拜。李云:“子知师为谁?”予曰:“金重师傅。”三人大笑拍掌。李云:“汝师乃汉将钟离昧也。”予方悟金重为钟。盖已在仙人俦中,喜不自胜,昔之所得于传闻而颂说者,今皆躬逢而面觌之矣。   李师谓曰:“是生即荆中士也,不悟于乞食之顷,而且受年劳,念已决乎?恐后不终,悔反成孽。”予更醒,丐者三人,面貌宛然,而服饰变耳。起而叩头:“肉眼凡胎,何识列师?往者之罪,均望天涵。”师笑曰:“今已一家,他尚何责?”复坐。“吾欲与李、张二师评道,子试论焉。”   李曰:“吾与若辈寄踪浮土,寓形块中,坚不如金,植不如树,活泼不如川渊,凝持不如恒岱,随野马之纷纭,等蜉蝣之存没,此其概也。若夫喜怒哀乐之感,不及花之一荣悴。穷通得丧之遇,不及时之一寒暑。翻掌功名,覆掌丘土,又忽尔隙尔,奠可测尔。故自其形言,天地吾之大者也,吾乃天地之小者也。自其机言,乾坤一息者也,吾身不息者也。知身之不息,愈于乾坤之有息。知其所息,又知其所不息。则吾身天地,天地吾身,一为三,三为一。而大者不大,小者不小,无形无机。万古如斯矣。”   予起而叩不息之说。   李请吾师言。钟师曰:“小子听之。”把棕麈一拂,朗然唱曰:   川脉在源头,不停机,昼夜流。洪波涌出昆仑窦。不遗浍沟,淹及九州。   戴承乾德无渗漏。这根由静中识破,万古一春秋。   张师手击渔鼓,敲竹简,和声曰:   个个有源头,试看他,川上流。琼珠滚出浮粱窦。百络似沟,九曲似州。   田中停畜休教漏。这根由决之使活。混混不知秋。   李师于座上挥起如意,击石一下,铿然有声,亦和之:   祖炁是关头,出真源,日夜流。可怜塞了从来窦。泥淤这沟,污填那州。   几番破了坯儿漏。把根由从今透,却一派演长秋。   师云:“小子识之乎?”予会悟饭顷,答云:“少悟。”李,张二师云:“既如此,子可依韵和之,以卜所涵。”予躬叩首,侍立和曰:   川上慢回头,逝如斯,不断流。而今破得机关窦。湫渠浚沟,通江达州。   混沦磅礴何曾漏。得根由,澄渊澈沚,历尽万年秋。   李师大悦云:“此子可以教矣,可以教矣。吾且问你那里来?”予应曰:“来处来。”曰:“有何如物?”曰:“光光碌碌。”李笑曰:“光光碌碌,这个动作的是甚么子?”予无答。李曰:“听吾道:   本来何处觅行踪。二五凝成体质融。   日出扶桑红一点,树栽上苑景千丛。   老蚌明珠宁有种,高台宝镜却无容。   套出几多媸美象,寂然境界总空空。   这个实的是他,虚的是我;有的是他,无的是我;感而动者是他,寂而不动者是我。然有个我,必然有个他。无他,则做了个物,是匏瓜耳。无我,则做了栽植的样,那里有许多东东西西?又煞要他自他,我自我,少他不得,不吃他害。我自一毫不动,凭他去千番百计做出圈套,我却端严凝重,如大君拱坐于九重,则来者不去,去者尽是他。认得这个来的路头,则去的路也不错,原处来,原处去。如此,则要来也是我,要去也是我,那个拘管得我着。要上天也由我,要入地也由我,要小也由我,要大也由我,那一个束缚得我定。如今世上人,从这条路上来。始初间走不远,还认得这路数些子儿。看看走到广途大境,人多之处,就忘记了。急急回转,还不甚差远路。岂知被那途中最致,许多炫耀,夺目诱心,朝勾暮引,赁得一间房儿住着,积得许多金宝,恰好做个人家。那六贼钻穴逾墙,百般巧计来思量偷盗,不搬尽了家财,不肯休歇。弄到一个贫穷汉子,房儿破损。朝为轻风穿户,暮当细雨飘窗,垣塌墙崩,梁摧柱折。他那哄诱我的,抛我自去,我却无处安身。欲寻来的原路回去,都是茫茫渺渺的所在,那里认得。无可奈何,只得东支西吾,随着个去处,就安了身。也不管好歹,也不管安佚,可以放下身子便罢。甚至被他拖下钱债,结下冤仇,东不肯收,西不肯留,南边要骂,苦楚万端,狼狈特甚。只得寻个草堆,土垣中安歇,越走差了路,与那来处原所在,如隔华夏,再也不认得回去,岂不可怜可怜。这个都是吃他的亏,吃他的害。故此要我自做主张,寻访来头。便是返本还原,归宗复祖。乾坤我的住居,阴阳我的夫妇,日月我的灯炬,江湖我的杯斝,恒岳我的土块,风云我的发舒,雨露我的津唾,何以始?何以终?何以来?何以往?何为生?何为死?纵观秦楚,旁观竞获,窃睹蚩项,只足为一笑耳。其得失为何哉?”   予曰:“敢问何术而至是乎?”师曰:“功术不同,归原亦异。当参伍错综,以寻至上至玄至微至渊,乃为精品也。试为子言:   有如餐松服饵,不能遽脱,死生定息,忘形岂可?宗归百脉,丹田存想,调呼吸于绵绵,到底胎儿难结。息气凝思,见先天之渊默,终竞飞升不成。认口鼻为玄牝者,包风破网。以方寸为心田者,见祖忘宗。若积精为铅天,丹汞不完。以神气为子母,仙台远隔。开鼎以为链养,空劳功力之施,链乳兼平缩黾,乃是邪妄之术。三年九载,火候何堪?闭息服元,阴风作响。识心见性者,虽则有头,而终做阴灵之物。坐子坐午者,固是功夫,乃为拘执之玄。舌头岂是赤龙?眼闭却同狐息。顶作黄庭,肾为造化,泥而不通。尾宫为命,足窍为源,物而不化。更有服水火以还元,差讹之途尤甚,吸精妊于采补,从入之路更差。仰天吸日月之精,不论天魂并地魄,一餐终昼夜之食,反招肢瘦与形赢。曲身偃仰,叩五户以长鸣。似也何益?内修之道,守元抱一。运双睛以反观,近也殊非。入诀之门,竦肩耸项,运脊骨之流通,此百脉可畅而一窍昏。书符念咒,立券契之明言,此百邪可祛而一神蔽。礼斗瞻星,枉受辛劳,无补吁呵。摩按徒行,法术何功?吐浊入清之谈粗浅,食蔬餐淡之说卑微。持科篆而拜醮设坛,全非德行,用橐钥而吸精聚魄,反堕孽途。先天之祖炁,不在形模象效;太乙之灵药,岂缘铅炼汞烧?超众界而悟觉于无无,入玄关而参祥于有有。打开火里莲,拔出水中珠。龙虎鼎中,不用擒拿而自然降伏;龟蛇炉内,何须煅炼而暗里陶熔。动动之中,不动而真静;虚虚之际,不虚而成坚。有物先于天地,无形却在坯胎。走谷成声而千山应响,涉江飞浪而百海成波。许多烦恼,不关诸件营为,那管似槁木矣。而逢春沾露槁者,还荣如死灰也。而遇火风吹灰者,复识鹊驾重楼以送天。津之玉液丸泥赤府。黄婆何必以说合婚姻?婴儿又焉用以养育成就?抽坎填离,补衲头之破孔;乾旋坤转,筑坍塌之垣墙。揣摩一窍之玄关者,各执昏迷之见;指书九转之丹法者,自持简陋之谈。驾金牛而周游八极,车黄河而倒转三关。皆为有迹之尘埃,不是无极之上乘。十二时中是气,一腔子内藏神。若徒纷扰于百径千歧,到底流入于神妖鬼怪。可以夺舍矣而又可投胎。九回十转,若能超凡也,而必能入圣。一奋千程,要知炼石可以补天,始信升云而能变化。这些儿活活泼泼,似个滚地的圆珠;毫忽子朗朗光光,胜那照天的明月。不泥着淤塞之中,不掩着艨胧之境,识破机关窍,跳出死生门。天地共我升沉,宇宙相为久暂。打不破,揉不断,火不焦,水不湿。凭他掀江倒海,不舞心动神惊。这是最一玄玄,却非多方术术。自家的事自家去寻,若问他人便错。一路子来,一路子去,如从别处即迷。子也有缘,吾焉能无语。”说毕,二童子捧果核肴斝,列于盘石之上。   予稽首谢诲,复命之坐。视其所列,桃如巨瓯,藕如扁舟,河北之梨较胜,交州之枣更殊;斗瓜容釜,盎橘藏棋。似烹龙之肝而味尤美,似煮凤之肘而形不同。鹤脯不缘于制,鸾胎岂于烟成;猩唇不假于猩,豹髓不取于豹,琼浆玉液,侵琥珀玻璃;麻菇青精,味拂苍穹碧落。劝酬良久,有白鹤青鸾群舞,低昂中节,俯仰有度,翩翩过于八冈,雍雍然愈于七德。舞毕,分立左右。数青表小童序列于下,击节以歌。   其一歌曰:   二气呼吸兮,谷有声。扫千山之落叶兮,开九漠之阴云。寻之无影兮,察之无形。忽然而寂兮,忽然而存。不可以迹拘束兮,又难乎其与行。勿疾而速兮,勿存而神。从茂林而舒首兮,从啸虎而即生。开我襟而一披拂兮,殆觉思爽而神清。   其二歌曰:   得乾坤之丽气,独盛于阳春。得化工之巧制兮,独媚于晴明。装千红与百紫兮,斗枝上之奇英;蕴清芬与秀质兮,吐芳心之秾馨。恁狂蜂之乱扑兮,不断其精;由浪蝶之纷扰兮,弗丧其真。培根蒂之坚固兮,实而复生。历岁月而恒久兮,霜露高擎。   其三歌曰:   如二气之氤氲兮,万物化醇。弥得清宁兮,上下纷纭。遍六合以飞旋兮,不同野马之奔腾。覆九有以庇护兮,不惜雕琢之琼英。散则可以无管束兮,聚则可以成形。炼阴魄以布两间兮,化阳神而卒莫知其所存。妙变化以不定兮,喜僧舍与旗亭。何以为此肤骨兮,乃鹇羽而鹤翎。   其四歌曰:   秉此阴精兮,映乎太阳。耿耿不昧兮,灼灼口光。似龙吐于宝珠兮,滚出乎汉洋。丽中天而常明兮,清晖之独扬。无一物之不烛兮,如析是非之智囊。无一处之不及兮,如敷惠德之圣玉。羡灵台之一点兮,历万古而如寻常。有盈虚而无止息兮,觉乎斯世之蒙盲。   众童歌阕,为之奏逍遥乐。金笙、玉管、凤笛、龙箫,锦瑟之和冰弦,玉板之调花鼓。高声如九皋唳鹤而彻层霄,低声如万壑细泉而流重涧。其音或徐,有如尧行舜步,揖逊于庙廊之间;其音或疾,有如单牛羽骑,驰逸于行伍之内。或时翕然而并奏也,如群工列辟,当会同之期而莫敢于天子。或时敛焉而步间也,如洋洋圉圉,当万苏之顷,而未免鳞尾之停摇。加之以鹤舒颈而和,鸾鼓翅而鸣,凤调舌而作声,鹦清喉而步韵,倾耳之下,不觉神飘兴荡,心醉情怡,忘天地之高深,泯人己于俱乐,不容述也。   乐终,二鹤向前昂首,作言吐音。歌出道情。词曰:   碧云庵,远市朝。纤尘飞绝真幽俏。千株翠柏参金桂,几树琪花间碧桃,玉莲池内香风绕。   你看古砌重台,凤尾交灵芝,满径多瑶草。四时无谢花,千岁松何肴。这其间有许多景物,乐趣陶陶。   又歌曰:   浅浅溪,小小桥,岩头落涧琼珠倒,红霞灿烂铺山娇,皎月团圆挂岭梢,鸟鸣枝梢人踪杳。   你看石凳松阴石子敲,那知烦渴和饥饱。天空鸢阵飞,波静龙旋绕。这其间有无穷乐意,真个逍遥。   歌罢,与数鹤鼓翘,跃足耸颈,左盘右转,俯仰伸屈,万态千状。飞蹈一回,划然长鸣,声振九皋,遏飞云,彻霄汉,令人心旷意驰,神清气畅。三师大饮巨觞,开怀酬对,方辰五申,殆不知其世之几易月日矣。   杯盘已残,肴核将尽,其李、张谓曰:“今日之会,为吕生开一窍也。可以脱,可以化,即可与偕至,毋滞时岁,以失事期。”钟师唯唯。李、张顾予曰:“子坚持坚持,速悟速悟,吾候子也。”即跨鹤望西而去。予怅望久之,已喜其从仙游矣。第师尚未挈同行,怀闷虑耳。   师曰:“二先生已去,吾与若盍往庵乎?今日之会乐乎否?子能不以乐为乐而不以忧为忧,不以聚为聚而不以散为散,祝我而彼之,祝彼而我之,斯乐其乐而我自若,忧其忧而我自休,聚者聚而我无系,散者散而我无放,是实实而空空,空空而实实也。言言行行,子皆不可饶过去了。”   予受旨抵庵,与师居,事礼无二。恭心克一,严祗之忱,日新时茂。日则共师谈诀于松阴竹覆之下,夜则参玄于冥思默想之间,见本来面目之真容,破三昧七盗之妄像。万丈潭中,跳出双睛五虎,一坑火内,长起九吊金莲。圆珠盘上走,六剑匣间开。混混沌沌,露现胚胎。萌孽烦烦扰扰,澄澈浊浪浑波。不有而不不有,不空而不不空,果是作为成幻象,信然光朗乃真机。傀儡场前,枉自牵丝拽线,陶冶手里,空劳铸铁熔铜。有迹之真都是假,无形之假总成真。到此处,猛火炉中飞片雪,沸汤釜里下毫冰。舍屋时空,几度出游于六合,墙垣枉立,数番觔斗上三台。存即神,念即化,不俟搜求,无劳摩揣。   师知予行到功满,一日,呼谓之曰:“无者,本来已见。有者,本来当知。从故道而复归故乡去来。子向于蒲阴村遇吾之师,曾为逸童立誓。今彼堕于凶道,子当授以诀法,度其归山,速便回庵,莫为尘累,迷此前途。”当日即以拂尘、盂瓢授予。予领之拜别,乘清风直往活水村来,乃化作一乞食道者,往来于途。   寻访竟日,父母已殁。惟刘氏守节为尼,家宅易为道院,正同一二老尼,诵经于大士前。予径入,尼叱之曰:“此乃女庵,清净戒院。何方道者乃男子,安可则进?”予稽首受罪,上扣道众:“贫道远方山野,不知礼法,冒犯仙庵。但同为出家人,僧来看佛面。贫道外无遮体之衣,内乏充肠之食,兼以知识又少,人生路生,特求仙庵驻足,抄化衣食。旬日之间得遇善信达长,自当酬谢还山。伏望开普济之门,弘度人之德,不以山野推阻。足感仙慈。”那首座看予一看,喝知事:“取斋米一升,打发那道人去,别处寺观安身。我这里虽是个庵儿,却是人家私宅,且又尽是女流,安你男子,不为稳便。”予不受斋米,向首座打个问讯:“老师,老师,我贫道特来仙庵。若不容留驻足,我要些斋粮,那个替我煮吃?只舍我一位年少的师兄,与我做个伴儿,我便去了。若不肯舍,我只住在这里,千年不出门。”那首座听说,红了面皮,发起大怒,骂云:“这野道人好生无礼!我这里是佛家弟子,清净法门,敢在此胡言乱语!又不是失心的颠汉,出此狂言,如不即行,当以法理。”   予笑云:“好尼姑,好尼姑,你说出家清净,那里见得清净?南也不曾无,怎做得佛?你听我道着:   那阿弥陀,不是个小可的诀。造端的功夫,全要把无名灭。一点操持,心坚似铁;一点男女,心温不热。把人世上的喜怒哀乐都收灭,把尘寰中的身衣口食都乏绝。又那有是非强弱相跋陟,便任他刀锋油镬相侵也。我的慧眼禅心自不动也,这方是成佛超升的上乘诀。”   那首座听予唱罢,俯首片时,步下座来,望予便拜,云:“小尼肉眼不识高明,望垂指教。”予曰:“女师自何年出家?今经几载?”尼曰:“尼本士人之妻,为夫求名不回,公姑去世,父母不存,孤身守节。因同合志一二,在家修行,已经数载。”予曰:“女师可从吾出家么?”尼曰:“安有女从男子游?其迹似吝矣。尼心似石,望仙客勿以为戏,指示禅理。若必悭诲,即此请退,莫生疑义,乱我清规。”予曰:“女师,自古以来,那个成得佛去?世上女流,有福的只说嫁个丈夫,或高车驷马,衣紫腰金,居香闺绣阁之中,朝欢暮乐,金章紫诰,做夫人,享荣贵;或堆金积玉,穿珍带宝,百味奇馐,早元辰,夜元夕,称院君,呼妈妈。这般何等不快活?反不寻佳配,耽误青年,食的黄齑淡饭,穿的粗衲破衣。寂寞空门,怕听潇潇风雨;凄凉冷阁,愁闻滴滴更壶。春光娇媚,热泪看折钗斗草,暑炎天气,心钻听歌唱凉亭。秋风飒飒恨征鸿,冬雪飘飘悲被铁。受了这般苦楚,到老来又没个儿女送终。千万个出家,不曾有一个做佛。你肯还俗,我不出家,如何?如何?”   那尼姑听了一遍,大怒生嗔,喝知事行者出门外,把庵门关上。予思言语恼了他,怎得他超凡脱壳?不免一化,径入经堂,用拂尘一挥,香烟气绕,天花乱坠。知事急报与尼姑:“那道人已关出门外,却又在经堂中把麈一拂,香飞花坠。”尼惊异,出见云:“仙兄莫使神通以乱弟子,弟子有死无二,更无别念。望仙兄他处驻驾。”   予知其心真,乃云:“刘姑,你要见丈夫么?”尼云:“丈夫去久,生死不知。纵今返旋,亦决不从凡处也。倘来,当令另择佳偶,誓不再会。”予笑曰:“贫道与你丈夫同从金重师傅出家,他已得成正果,同我下山。我叫他去见你也,你看在后面来矣。”尼回头。予即见本相。尼再视予,默然若失,灵光已见,望予拜云:“夫已得道,何不度我?”予探囊中一丹,命服。即以彼锡柱指为鹤,命驾。只见半空钟师喝止,待命,鹤复为柱。予授偈云:   半夜天中升皎月,三冬炉内飞琼雪。醍醐足注万顷田,舍利不须凡火灭。   咦!三生不是望夫石,一脚蹬开朝天阙。   书偈毕,拂衣离庵,至祖茔,访于山神。神呈祖父妣母皆已登仙界矣,不在鬼箓。予喜,回至蒲阴村。   将及十余里外,抄化于村居,访其踪迹。一老叟白发潇然,扶藜倚扉,嗟叹不息,愁容可掬。予拱侍乞斋。叟曰:“师父何来?”予以抄化告。叟指前村:“师父不可往那荫茂路上去,有一奇怪,言之吓人。或如人形,或如树枝,或如虎狼,或如鬼魅,有时作妇人引诱子弟,有时作店肆邀人沽饮,有时吼叫如雷震川谷,有时跳跃如龙奋渊海。变态不常,兴妖万状,遇者粉骨,逢之碎身。大约同柳斡杨枝一般,所戕害者不下十百。如无过往之人,即掠近村男女,大小傍徨,室家惊扰。法无可禁,符无可降,谁不惧之。前者吾少子牧羊,被其罗而并食,师父可慎防焉。若遇此妖,其生休也,其身泯也,其同于羽化升也。师父奈之何?”   予闻之,甚自责。此乃予贻伊戚,予贻众害,道未成而先作孽,功未积而罪先成。予何责之辞!幸吾师指示予此来,尤可追其将来也。不然,害愈烈矣。予辞谢叟,望茂林而行。叟呼而止者数,予不应,径往。   将里许,忽然狂风大作,卷起万里沙泥,拔倒千寻树木,有倒山翻海之势,予足不能履,身不能立,知其怪作也。用麈连拂数次,风恬息焉。顷之黑雾弥漫,连天贯地,日月无光,山川莫辨,白昼浑同长夜,对面不识谁何?轰轰有声,渐逼于予。予再拂麈,贯注存神,雾敛空山,云归溟海,朗然仍明。   又里许,蓦地奔出一群豺狼,鼓吻张牙,向予吞食。予用手一指,喝声:“咄!休得无礼。”那一群豺狼却是数个杨柳柯枝。正看之间,一声响亮,南山崩半角,北岭破层天,响得怕人,心惊胆碎。跳出一个夜叉模样的物体,双眼如灯炬之明,一口如刀剑之横,发似蓬松乱叶,身如屈曲枯枝,五形尽露,四体不遮,手持狼牙大棍,跳跃飞腾,扑予欲食。予势不敌,连呼:“师父,师父。”盘膝坐下,凭其张手舞足,不敢近予身。贯注片时,吹气一口,彼即转身跳跃而去。予又起身。   行里许,只见路口横架高枝,高如丘山,无一缝可通,回向后路,荆棘榛枳填塞,夹予在中。前不能进,后不能退,心甚惶惶。急呼:“逸童,逸童,你何迷失至此,主仆之情岂顿忘也?吾此来为尔为害,特来救度,岂可反害吾也!”言毕,划然一声,半空丢下一枝柳树,将予罩定,但不敢肆害,尚有一隙灵光未昧耳。予又呼:“师父,师父。”将手一挥,其树自散。   又行里许,将至其缢处,古木潇潇,人烟杳绝,禽鸟无飞。较日前予经时,又大殊矣。远近望见一个道者,飘飘然有物外之形,堂堂然有得道气象,绿袍青绦。黄冠翠履,手持净帚。向予笑迎曰:“师兄何来?请至小庵一憩何如?”予心知为逸童也,随之行之一庵,绿荫庭院,幽静可爱。予坐上,彼坐侧。忽又坐下,谈外丹之术,兼有取阴补阳,损人益己之说。予唯唯。少焉起,进茗果。予啖之,不以为异。彼喜而笑,以为中其术也。不知予荫纳之葫芦中。   予因诱之曰:“师兄居此,木石为邻,鹿豕为友,风朝而万籁潇潇,月夕而孤形寂寂,寡闻寡见,何以开一窍之玄门?不识不知,安能致九转之丹法?幽境锁尘难观日,灵台蔽垢怎朝天?一失于爱网之中,再不出樊笼之外。做下了孽根,终当自爱;修得些好事,毕竟不亏。天堂那有恶人,地狱却无善类。九狐食人,何其暴也,而难逃渭水熊罴之歼;郁垒食鬼,何其雄也,面难免终南山进士之擒。古来积善可无灾,何见行凶能避患。为今之计,不若弃此阴凉之所,从我小道往名山胜境,投明师,拜真主,享逍遥极乐之福,去火坑苦恼之灾。缩地可以升天,长生得乎不死,以彼较此,孰为优哉。”   彼笑而不答,他顾而支吾者久焉。月白东岗,昏窗秉烛,心尚迷执,略无悔悟之机,反以谑言戏之。忽然起如厕。予默坐以察动静。蓦地铿然一声,如刀斧掷于空石,使予悚而栗,惕而战。勃而色变,殆莫觉其何以为也。又哨作数声,勇跃予前,青面红晴剑牙,撑出头上一枝柳叶,娑娑如发,足如柳根,手如柳干,体乃错节。盖不必肆恶行威,而其体状象貌,已破人胆矣。纵予黄粱游地狱所目击诸狱之鬼卒,其可怪可哂可惊可畏者,未有如此之态也。向予拭手拭足,张牙睁日,进而退,有敢有不敢之势。予只瞑坐不动,存先天一气,想师在左右,咳唾一声,其妖遂灭却,却坐于左右之地。月下而星沉,云湛而日出,鸦鸣破暝,犬吠惊惶,四境杳然,绝无影响。   拂衣望绿槐阴处而进,徘徊于山径之间,踌躇默想:“欲浩然长往,则逸童终堕孽途,负我济度之心。不践盟天之约,于修道有亏矣,岂能忍哉。若在此逗遛,而孽终隐去,不复再遇,何所寻觅乎?”正在两难犹豫中,时晷已西,移入酉刻矣。   忽香风习习,异味袭人,正东上一年少美人,约有二九方笄而未字者,蛾眉嫩如新柳,星服净若澄波,发挽巫峡之乌云,脸亲上林之红杏,楚女难同比艳,吴娃不敢争容;翠钿小巧,金钏玲珑,鸦青衫子轻扬,月白裙儿飘荡;鞋过潘妃,不数金莲铺地;笑强褒姒,何须白缮裂声,真有动人之情,更无可疑之象。手持筐篮,数茎竹笋,望予而过之。去而回顾,顾而生欢,远半里许,复转向予,放下筐篮,对予万福云:“妾乃东山杨氏,适夫甫月而良人告逝,上无舅姑之依,下无子女之育,父母早升,兄弟鲜有。妾念良人义重,誓不更醮,守贞于蓬草已期矣。今值亡日,于山中拾取笋菜,将为良人奠。然而贫穷寡独,心愿请僧道而未能,思追荐亡灵,得以早升天籍,妾之守固有益,而亡者亦获所也。其如不送何哉?幸逢仙长邂逅,顷不敢渎以衷曲,舍而去之;又念失此机逢,胡可再得。故冒耻含羞,特启仙长上听。倘有怜悯之心,得赐慈悲之德,降至寒居,为妾良人一食之施,存没佩恩也。幸仙长允焉。”   予见其举动从容,语言文雅,谙三纲五常之理,诸三从四德之规,意为真也,但于经卷未知,初不许诺,被苦苦哀恳,勉强随之。   至一宅宇,不甚宏大,雅洁可爱,四壁淡墨山水,中设灵座。入堂,命之上坐,拜予,予不受。云:“拜我良人,非为仙长,何劳辞?”拜毕,挈笋进内,时日昏矣。予以瓜田纳履,非取瓜而取瓜;李下整冠,非窃李而窃李。因辞要往。女曰:“仙长差矣。此处前无村居,后无店肆,又无庵庙寺观,何可容身。妾居净洁,尽可栖止。虽迅风暴雨,不入寡门,而贞节之操,断不染累。与其苟合于途人,孰若媒妁于佳偶。以千百年芳名而委于一旦,此土木所不为,而妾为之乎。”予因其所论侃侃,句句真情,乃安心听听。   顷之,捧笋置案,共予对坐,更不言及祭夫一事,但劝之食,以眉目引意。予知其有不善意也,奈夜静无可脱,且重门扃闭。予自坚持主见,不动而已。女千般逞媚,百样妆娇,云:“仙长,今日之遇,天作之合,非人力致。仙长久旷之夫,妾身居怨之女。烈火枯柴,涸鱼活水,不可蹉跎。”予只不应默坐。女起,举箸云:“妾有新诃,愿垂清听。”词曰:   光阴速,年华暗里相催促,相催促,美景良辰,会须欢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