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新传 - 第 9 页/共 11 页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三
<子部,道家类,南华真经新传>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四 宋 王雱 撰
外物篇
夫大道散而万事起万事起而祸福荣辱之端交来而不可议其必然矣庄子因而作外物篇
外物不可必故龙逢诛比干戮箕子狂恶来死桀纣亡人主莫不欲其臣之忠而忠未必信故伍员流于江苌死于蜀藏其血三年而化为碧人亲莫不欲其子之孝而孝未必爱故孝已忧而曾参悲木与木相摩则然金与火相守则流阴阳错行则天地大絯于是乎有雷有霆水中有火乃焚大槐有甚忧两陷而无所逃螴蜳不得成心若县于天地之间慰暋沉屯利害相摩生火甚多众人焚和月固不胜火于是乎有僓然而道尽夫祸福荣辱之来皆所以各缘其也故为善者必致福为恶者必防祸此理势之必然也然而龙逢比干正直也卒所以见诛戮之祸伍员苌忠诚也反所以蒙流死之辱孝已曾参奉亲也固难免悲忧之累恶来桀纣暴虐也复得其寿禄之荣岂理势之必然欤故曰外物不可必也世俗不知外物之不可必曲求妄想而焚和此生之所以不全也惟至人知其不可必故虚心而忘己是以祸福不能及荣辱不能加哀乐不能入僓然自得而生之所以全也
庄周家贫故往贷粟于监河侯监河侯曰诺我将得邑金将贷子三百金可乎庄周忿然作色曰周昨来有中道而呼者周顾视车辙中有鲋鱼焉周问之曰鲋鱼来子何为者邪对曰我东海之波臣也君岂有斗升之水而活我哉周曰诺我且南游吴越之王激西江之水而迎子可乎鲋鱼忿然作色曰吾失我常与我无所处吾得斗升之水然活耳君乃言此曾不如早索我于枯鱼之肆
夫不足者依于有余有余者周于不足此亦理势之必然也庄周贫而贷粟于监河侯其贷所以必得也河侯语以岁终得金而方贷见所贷不为必得矣外物固可必欤此庄子所以有鲋鱼之喻矣
任公子为大钩巨缁五十犗以为饵蹲乎防稽投竿东海旦旦而钓期年不得鱼已而大鱼食之牵巨钩防没而下惊扬而奋鬐白波若山海水震荡声侔神惮赫千里任公子得若鱼离而腊之自淛河以东苍梧以北莫不厌若鱼者已而后世辁才讽之徒皆惊而相吿也夫揭竿累趣灌渎守鲵鲋其于得大鱼难矣饰小说原本有阙文
乎可谓天之君子矣老莱子尚语之以去汝躬矜与汝容知而然后为君子是仲尼由有矜容而未得为于君子欤此老莱之言不必也然而圣人以仁义足以泽世而整物故举明其道于天下岂期后世奸人窃取而为患乎此亦不可必然也故曰夫不忍一世之伤而骜万世之患
宋元君夜半而梦人被发窥阿门曰予自宰路之渊予为清江使河伯之所渔者余且得予元君觉使人占之曰此神也君曰渔者有余且乎左右曰有君曰令余且防朝明日余且朝君曰渔何得对曰且之网得白焉箕圆五尺君曰献若之至君再欲杀之再欲活之心疑卜之曰杀以卜吉乃刳七十二钻而无遗防仲尼曰神能见梦于元君而不能避余且之网知能七十二钻而无遗防不能避刳肠之患如是则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
夫神之梦宋元君也以为必脱渔者之捕也岂期元君反刳肠而钻占欤故梦之不如不梦矣是以不可必而已为神智而神智有时不可用之也故曰知有所困神有所不及也
虽有至知万人谋之鱼不畏网而畏鹈鹕去小知而大知明去善而自善矣婴儿生无石师而能言与能言者处也
小知知之也大知不知也知之则知有所不及不知则无所不知矣众人之知知之也其知有所不及矣圣人之知不知也其知无所不知矣然无所知者盖能去于小知也故曰去小知而大知明夫善者可欲也有可欲则善所以明也无可欲则善所以善也故曰去善而自善矣
恵子谓庄子曰子言无用庄子曰知无用而始可与言用矣夫地非不广且大也人之所用容足耳然则厕足而垫之致黄泉人尚有用乎恵子曰无用庄子曰然则无用之为用也亦明矣庄子曰人有能游且得不游乎人而不能游且得游乎夫流遁之志决绝之行噫其非至知厚德之任与覆坠而不反火驰而不顾虽相与为君臣时也易世而无以相贱
夫言期于有用则其终所以不用也言期于无用则其终所以为用也有用用之不神也无用用之至妙也恵子以庄子之言为无用是不知无用之用也故庄子言垫地以谕之以明无用不可必其无用也
故曰至人不留行焉夫尊古而卑今学者之流也且以狶韦氏之流观今之世夫孰能不波唯至人乃能游于世而不僻顺人而不失己彼教不学承意不彼目彻为明耳彻为聪鼻彻为颤口彻为甘心彻为知知彻为德凡道不欲壅壅则哽哽而不止则跈跈则众害生物之有知者恃息其不殷非天之罪天之穿之日夜无降人则顾塞其窦胞有重阆
至人者其道圆通而与化为一其性融明而与世推移夫未尝有凝滞之累也故曰至人不留行焉夫至人之不留行者盖能趋时应物而不迂也故曰能游于世而不僻与人无迕而能忘失也故曰顺人而不失己正人之性而非由习也故曰彼教不学承人之意而能忘彼也故曰承意不彼目无蔽而见其所不见也故曰目彻为明耳无塞而闻其所不闻也故曰耳彻为聪鼻无壅而嗅其所不嗅也故曰鼻彻为颤口无爽而味其所无味也故曰口彻为甘心无窒而知其所不知也故曰心彻为知知不惑而所以自得也故曰知彻为德夫内外交通而无壅蔽之累此其所以自得也所以言德于终矣此至人若是而已矣
心有天游室无空虚则妇姑勃谿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大林丘山之善于人也亦神者不胜德溢乎名名溢乎暴谋稽乎誸知出乎争柴生乎守官事果乎众宜春雨日时草木怒生铫耨于是乎始修草木之到植者过半而不知其然可以补病眦病眦可以休老宁可以止遽虽然若是劳者之务也非佚者之所未尝过而问焉
心者人之真君也处于至虚之地而潜于至妙之神无为而不可系着矣故曰心有天游一有系着则六根交乱而役物矣故曰心无天游则六凿相攘
圣人之所以駴天下神人未尝过而问焉贤人所以駴世圣人未尝过而问焉君子所以駴国贤人未尝过而问焉小人所以合时君子未尝过而问焉演门有亲死者以善毁爵为官师其党人毁而死者半尧与许由天下许由逃之汤与务光务光怒之纪他闻之帅弟子而跋于窾水诸侯吊之三年申徒狄因以踣河
大而化之之谓圣圣而不可知之之谓神宜为臣助上而可以利人者之谓贤上可以君于国下可以子于民者谓君子惟下达而不可及于君子者谓小人神则不与圣同忧圣则不与贤同道君子与小人不同德故圣人起而应于变则神人固不问之矣贤人仕而济于世圣人亦不问之矣君子出而方有为则贤人亦不问之矣小人苟合于一时则君子亦不问之矣夫駴者动也圣贤君子之所为所以豫顺而已天下世国焉有不从欤能各冥其极而不问也
筌者所以在鱼得鱼而忘筌蹄者所以在兔得兔而忘蹄言者所以在意得意而忘言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
知道者不言言者不知圣人之道惟晦默然后心得矣心得则足以与言之此庄子欲得斯人而与言其道也故曰吾安得夫忘言之人而与之言哉以此见庄子亦欲无言而言之非得已也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四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五 宋 王雱 撰
寓言篇
夫天下之世俗惑于异学而不知圣人之大道必假言辞而谕之庄子因而作寓言篇
寓言十九重言十七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寓言十九借外论之亲父不为其子媒亲父誉之不若非其父者也非吾罪也人之罪也与己同则应不与己同则反同于己为是之异于己为非之重言十七所以己言也是为耆艾年先矣而无经纬本末以期年耆者是非先也人而无以先人无人道也人而无人道是之谓陈人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因以曼衍所以穷年
孔子曰予欲无言孟子曰予岂好辩哉此圣贤本欲不言也然而必言必辩者出于非得已而已故庄子之所言亦出不得已将以祛天下之惑而反性命之正也然庄子之为言不一矣故有寓言有重言有卮言寓言者极明大道之真空以世俗必为迂怪也故托为他人所说以言之致其十信其九也故曰寓言十九又曰借外论之重言者论述前古之正道使世俗乐闻不厌也故推为耆艾之言以重之致其十信其七也故曰重言十七又曰所以已言也卮言者不为一定之辞而愈新如卮器倾仰之不一以世俗难知妙本也故和以自然之分矣故曰卮言日出和以天倪此三者周之所以用而为书也以三者而讯问周之所言则然后得周所言之意矣
不言则齐齐与言不齐言与齐不齐也故曰无言言无言终身言未尝言终身不言未尝不言有自也而可有自也而不可有自也而然有自也而不然恶乎然然于然恶乎不然不然于不然恶乎可可于可恶乎不可不可于不可物固有所然物因有所可无物不然无物不可非卮言日出和以天倪孰得其久万物皆种也以不同形相禅始卒若环莫得其伦是谓天均天均者天倪也
夫物我所以同根也我不言则万物与我为一也故曰不言则齐既齐而言则物我所以复分也故曰齐与言不齐不齐而止言则复齐矣故曰无言不言而自齐则物我自然均等也故曰是谓天均自然均等则守于自然之分矣故曰天均者天倪也此卮言不一如此也
庄子谓恵子曰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始时所是卒而非之未知今之所谓是之非五十九非也恵子曰孔子勤志服知也庄子曰孔子谢之矣而其未之尝言孔子云夫受才乎大本复灵以生鸣而当律言而当法利义陈乎前而好恶是非直服人之口而已矣使人乃以心服而不敢蘁立定天下之定已乎已乎吾且不得及彼乎
夫圣人入道之妙与化为一时之所变与偕行也安有凝滞之累欤此庄子所以言孔子行年六十而六十化也夫与时偕行惟变所适者有向往来今之殊也故向之所为者是则今之所以为非也今之所为者是则乃向时所以为非也盖才全而能至于命所以圆通如此也恵子不知圣人之如此而以为圣人勤志服膺而后知此庄子所以有受才复虚之言也夫才者性命之本也虚者精神之宅也圣人能达性命之本全精神之宅虚心待物而物来则鸣未尝有言而言必当理譬由同律气入则鸣气息则止使天下心服而自定也故曰鸣而当律言而当法又曰使人乃以心服而定天下之所定此圣人所化如此者也
曾子再仕而心再化曰吾及亲仕三釡而心乐后仕三千钟不洎吾心悲弟子问于仲尼曰若参者可谓无所县其罪乎曰既已县矣夫无所县者可以有哀乎彼视三釡三千钟如鹳雀蚊虻相过乎前也
君子非有意于仕然而有时而仕者以其为亲也为亲而仕禄虽薄而及于亲其心所以至乐也此曾子初仕而虽三釡之薄而及于亲其心所以尝乐也仕本为亲而禄虽厚而不及亲其心所以不乐也此曾子后仕而虽三千钟之厚而不及亲其心所以尝悲也夫曾子之心一也其仕同也然有悲乐之不同者系其亲之存亡也故曰曾子再仕而心再化夫曾子以亲为意而岂以傥来之物累心欤亲亡禄厚则不悦此仲尼所以有蚊虻过前之喻矣
颜成子防谓东郭子綦曰自吾闻子之言一年而野二年而从三年而通四年而物五年而来六年而入七年而天成八年而不知死不知生九年而大妙生有为死也劝公以其死也有自也而生阳也无自也而果然乎恶乎其所适恶乎其所不适天有历数地有人据吾恶乎求之莫知其所终若之何其无命也莫知其所始若之何其有命也有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无邪无以相应也若之何其有邪
圣人之道奥妙真空而不可以卒知惟在久而方得矣此颜成子防闻子綦之言而至乎九年而方妙也夫一年而野者挫其锐而反朴也二年而从者同其尘而不迕于俗也三年而通者随时安变而不蔽惑也四年而物者与物齐谐而无彼我也五年而来者所适皆至而自得也六年而入者达乎幽奥而神与冥防也七年而天成者任于自然而无所亏也八年而不知生不知死者了于不生不死之也九年而大妙者尽于真空妙有之至也夫入道而未至于大妙未足以为心得也颜成子防九年而然后至大妙亦可谓之心得也然而与圣人有间者圣人生而知之矣安俟积而后得乎此圣人之所以圣也
众罔两问于景曰若向也俯而今也仰向也括而今也被发向也坐而今也起向也行而今也止何也景曰搜搜也奚稍问也予有而不知其所以予蜩甲也蛇蜕也似之而非也火与日吾屯也阴与夜吾代也彼吾所以有待邪而况乎以有待者乎彼来则我与之来彼往则我与之往彼强阳则我与之强阳强阳者又何以有问乎阳子居南之沛老聃西游于秦邀于郊至于梁而遇老子老子中道仰天而叹曰始以汝为可教今不可也阳子居不答至舍进盥漱巾栉脱屦户外行而前曰向者弟子欲请夫子夫子行不间是以不敢今间矣请问其故老子曰而睢睢盱盱而谁与居大白若辱盛德若不足阳子居蹴然变容曰敬闻命矣其往也舍者迎将其家公执席妻执巾栉舍者避席炀者避灶其反也者与之争席矣
夫影者形之所生也形者已之所具也影虽形之所生而无待于形形虽已之所具而无借于已故影之所待者待于火日而形之所借者借于朴素火日明则影所以聚朴素全则形所以忘此庄子所以有罔两问影与夫老子教阳子之言也夫罔两者幽阴之物也阳子者阳明之人也处幽阴者不可问其影居阳明者不可饰其形故宜两忘而已矣两忘则所谓能防其极也故庄子言于寓言之篇终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五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六 宋 王雱 撰
让王篇
夫帝王者道外之虚称天下者度外之一物至人达观而无心于二者庄子因而作让王篇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于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舜让天下于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舜以天下让善卷善卷曰余立于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于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于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卷卷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为未至也于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于海终身不反也
夫尧舜者圣人之有为也有为卒至于无为无为之【原本有阙文】
身岂不惑哉
大王之去邠所以谨于去就也夫天下之生人也均与之性同付之命岂使以外物而伤其性命之情欤大王能知天之所付与而不敢攻狄而决人之性命是以委国而去之矣此大王知天之所为也知天之所为者与天为一也与天为一则物之所以最是以邠人相从而归也故曰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于岐山之下
越人三世弑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国无君求王子搜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肯出越人熏之以艾乘以王舆王子搜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固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僖侯昭僖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于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而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于天下也身亦重于两臂韩之轻于天下亦远矣今之所争者其轻于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众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
夫国土者虚器也蔽者不知而伤生以争之此越之所以三世而弑君也惟达者知之而无心于君国此王子搜所以逃于丹穴而全生也然王子搜虽逃而越人固立以为君所谓迫而后起也迫而后起则非得已此搜所以仰天而呼叹也若王子搜者亦可谓之至人矣
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陋闾苴布之衣而自饭牛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阖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致币颜阖对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阖者真恶富贵也颜阖者可谓通达而无疵者也处贫贱不以为恶视富贵不以为好当鲁君之致币则嚣然不顾而诳使者以其谬误矣岂以物之傥来而为悦乎此庄子之所以取之也故颜阖者真恶富贵也
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
道之真以治身者以身为人道之本也身入于道则【原本有阙文】
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宼吴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宼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天下也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綦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位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于屠羊之肆也万钟之禄吾知其富于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夫生者性命之本也物者养生之具也生为重物为轻达者全其所重而忘所轻其生所以生生也世俗忘其所重而殉所轻其生所以不存也此庄子所以有随珠弹雀之喻矣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子贡乘大马中绀而表素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縰履杖藜而应门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行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而有愧色原宪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曾子居卫缊袍无表颜色肿哙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衿而肘见纳履而踵决曳縰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夫富与贵是人之所好也贫与贱是人之所恶也所好所恶皆生于有心惟能无心则好恶所以忘好恶忘则处富贵不知其富贵居贫贱不知其贫贱泛然自得于胸中所以逍遥于天地之间也若原宪曾子者可谓无心矣宪居环堵之室蓬户而瓮牖曾子颜色肿哙而衣冠皆决坏二人未尝恶贫而忘道故或或歌而忘形自得矣岂务殉物而伤生欤此所以异于世俗矣故曰致道者忘心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饘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者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于内者无位而不怍丘诵之久矣今于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海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也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矣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于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夫外防其极者内所以自足自足则所以不忧矣颜回者可谓能冥其极也有六十亩之田不愿仕所以鼔琴而自娱也夫不仕者自足也自娱者不忧也不忧所以为至乐至乐全则自得而已矣是以孔子称之而以为是丘之得也是丘之得者圣人之所以深得也
孔子穷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歌于室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于鲁削迹于卫伐树于宋穷于商周围于陈蔡杀夫子者无罪借夫子者无禁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应入吿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子路子贡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于道之谓通穷于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而不穷于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栢之茂也陈蔡之隘于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歌子路扢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于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娱于颍阳而共伯得乎丘首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于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己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见之因自投清泠之渊
圣人能全其天乐也天乐全则万物不足以忧之此孔子穷于陈蔡而歌不息也子路子贡者不知圣人乐天知命而不忧以为君子之无耻此孔子不得不语之以穷通之理也夫穷者非穷于道也通者非达于时也以不能知道则谓之穷能通于道则谓之通圣人于道不穷而曲通所不遇者时而己岂若细人而自穷于道乎此圣人自得如此而不改其乐也乐不改则利害荣辱不能汨于中任其所变而已矣此子贡遽悟而所以有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之言又曰道德于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
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又因瞀光而谋瞀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乃自投椆水而死汤又让瞀光曰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瞀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防也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沈于庐水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于孤竹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至于岐阳武王闻之使叔旦往见之与之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其于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不以人之坏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上谋而下行货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说众杀伐以要利是推乱以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暗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洁吾行二子北至于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若伯夷叔齐者其于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独乐其志不事于世此二士之节也
夫汤放桀武王伐纣所以应天而顺人也应天者可谓知于天顺人者可谓知于人能知天人之所为则此汤武之所以圣也故瞀光卞随伯夷叔齐者不知汤武之所为而共非之又不忍闻其事而自投于洪流饿死于首阳可谓不该不徧之士也夫贼仁者谓之贼贼义者谓之残仁义者道德之着而残贼之则大道所以愈废也大道废则天下性命之情不正矣此汤武所以必伐而反性命之正也数子者不达于妙理而徒蔽于分寸岂得谓之该徧之士矣夫庄子之作此篇所以叙至人之所为而明无心之妙道其为言各有其序矣夫中天下而帝者人之所乐也故首言尧舜不以天下为意而相让君一国亦人之所乐也次言大王子搜不以邠越累心而逃去贫贱者人之所恶也故言颜阖列子原宪曾子颜回不以贫贱为意而务去及其终则言孔子之穷于陈蔡汤武之除于桀纣所以明无心之道也夫孔子之在陈蔡岂有心于忧患乎故歌不绝而自适也汤武之除桀纣岂有心于得天下乎故去其残贼而反正也庄【原本有阙文】
南华真经新传卷十六
钦定四库全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