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新传 - 第 5 页/共 11 页
孔子曰彼游方之外者也而丘游方之内者也外内不相及而丘使女徃吊之丘则陋矣
游方之外者所谓不入于形器也游方之内者所谓入于形器也夫仲尼之道至大而亦不可以形器拘然制行不以己而其言使中人之可行此所以有游方内之言也游方之内则比于拔俗洁身绝世无拘之人则为陋矣故曰丘则陋矣
彼方且与造物者为人而游乎天地之一气彼以生为附赘县疣以死为决溃痈夫若然者又恶知死生先后之所在假于异物托于同体忘其肝胆遗其耳目反覆终始不知端倪芒然彷徨乎尘垢之外逍遥乎无为之业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子贡曰然则夫子何方之依曰丘天之戮民也虽然吾与汝共之
夫至人者与造化同功而防运于天地之间以生为外物以死为复真生不求其始而死不知其终异物非我之所异而我非异物之所殊旷然两忘而俱非我有内寓六骸而外象耳目周流无极而莫穷本始超然游六虚之外而寂然处真空之内岂务拘执于礼法而骇凡常之闻见乎故曰彼又恶能愦愦然为世俗之礼以观众人之耳目哉然而至人之如此者达乎性命之理而非有所依着也子贡不知而复问其何方之依宜乎仲尼答之以丘天之戮民吾与汝共之也夫所谓天之戮民者安天之命而以礼自拘也夫安天之命则至命也以礼自拘则尽性也此仲尼之所以圣者欤
子贡曰敢问其方孔子曰鱼相造乎水人相造乎道相造乎水者穿池而养给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道无不在而无有所拘傥适其理则生可自定由鱼之在池则亦可以生何必泳海而方生也故曰相造乎道者无事而生定然水者鱼之所适也道者人之所依也鱼适于水而能忘水则其性所以存存也人依于道而忘于道则其生所以生生也故曰鱼相忘乎江湖人相忘乎道术
子贡曰敢问畸人曰畸人者畸于人而侔于天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圣人无我而与物齐谐安俟独侔于天也方外之士介然拔俗而与物不耦所以独侔于天也独侔于天则是人之君子矣若子桑户孟子反子琴张者所谓人之君子欤故曰天之小人人之君子人之君子天之小人也
颜回问仲尼曰孟孙才其母死哭泣无涕中心不戚居丧不哀无是三者以善丧盖鲁国固有无其实而得其名者乎回一怪之仲尼曰夫孟孙氏尽之矣进于知矣唯简之而不得夫已有所简矣孟孙氏不知所以生不知所以死不知就先不知就后若化为物以待其所不知之化已乎且方将化恶知不化哉方将不化恶知已化哉吾特与汝其梦未始觉者邪
至人忘生死之极达聚散之常生不为之乐而死不为之悲故孟孙才之母死其哭无涕其心不戚其居丧不哀者尽于反真之理而不戚不哀此所以得名于鲁国也颜回徒见其外而未得其内故曰回一怪之仲尼能得其内而又见其外故曰尽之矣进于知者夫能尽反真之理矣盖能取于道也故曰已有所简矣能取于道则魄然无已而吾非我有其生死先后化与不化不知其所然与之俱徃俱来此孟孙氏能于梦寐之中而自觉仲尼所以称已与颜回不及矣故曰吾与汝其梦未始觉者耶
且彼有骇形而无损心有旦宅而无情死孟孙氏特觉人哭亦哭是自其所以乃且也相与吾之耳矣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
有骇形者所谓人哭亦哭也无损心者所谓不戚不哀也有旦宅者所谓以形为旅寄也无情死者所谓不徇适去也如此则物非我异身非我有故曰庸讵知吾所谓吾之乎
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
梦为鸟者必飞梦为鱼者必潜此理势之自然也故曰且汝梦为鸟而厉乎天梦为鱼而没于渊夫梦之与觉生之与死混然一致而皆为真空何足哀乐于其间也故曰不识今之言者其觉者乎其梦者乎
造适不及笑献笑不及排
造适者非勉力而真为也献笑者非乐然后笑也笑者至也排者去也非真为则出于强故不及至而止矣故曰造适不及笑非乐笑则亦出于强故不及去而自止矣故曰献笑不及排孟孙才之哭泣何异造适献笑乎
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
至人者安于暂徃忘于已化适于高远侔于上天明于一致故曰安排而去化乃入于寥天一夫生死之变至大矣而达者了之而不以为大当其生则为时当其去则为顺窈然无意于其间也然子反琴之歌曲与庄子鼓盆之意同孟孙才之哭泣与秦失三号之意同此皆至人之所为非圣人不能知之矣
意而子见许由许由曰尧何以资汝意而子曰尧谓我汝必躬服仁义而明言是非许由曰而奚来为轵夫尧既已黥汝以仁义而劓汝以是非矣汝将何以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意而子曰虽然吾愿游于其藩许由曰不然夫盲者无以与乎眉目颜色之好瞽者无以与乎青黄黼黻之观意而子曰夫无庄之失其美据梁之失其力黄帝之亡其知皆在垆锤之间耳庸讵知夫造物者之不息我黥而我劓使我乘成以随先生邪许由曰噫未可知也我为汝言其大略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义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所游己
意而子者无意也许由者无为也以无意而对无为其于道也为得矣此庄子所以托言二子之答问矣夫仁义者道之迹是非者智之端浑而内防则皆不出于道散而外着则未能免其累意而子言尧使其服仁义言是非者所谓散道而外着也焉能免累而止止欤此许由所以有黥劓之言而又曰汝游夫遥荡恣睢转徙之涂乎然意而子虽云无意而由有心焉是以未乐尽道之妙壸而止愿游其藩傍也故曰愿游于其藩游于其藩者则有时而止此许由所以引其师而复谕之也夫万物而不为义泽万世而不为仁者其道浑而为一也长于上古而不为老者其出归于无极也覆载天地雕刻众形而不为巧者化而不涉为之之迹也此皆无心之所致无心者乘物以游心而无所不致也故曰此所游已许由之师可谓大宗师庄子所以托言于终也故意而子无庄据梁者皆庄子制名而寓意
颜回曰回益矣仲尼曰何谓也曰回忘仁义矣曰可矣犹未也他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忘礼乐矣曰可矣犹未也它日复见曰回益矣曰何谓也曰回坐忘矣仲尼蹴然曰何谓坐忘颜回曰堕枝体黜聪明离形去知同于大通此谓坐忘仲尼曰同则无好也化则无常也而果其贤乎丘也请从而后也
仲尼者无我也颜回者克己也以克己而师无我则其进所以终至于无我此庄子所以言颜回始忘仁义次忘礼乐而终至于坐忘坐忘者无我而无所不忘而前所谓未始有回是也夫无我者天地万物之所宗师也
子舆与子桑友而霖雨十日子舆曰子桑殆病矣裹饭而徃食之至子桑之门则若歌若哭鼓琴曰父邪母邪天乎人乎有不任其声而趋举其诗焉子舆入曰子之歌诗何故若是曰吾思夫使我至此极者而弗得也父母岂欲吾贫哉天无私覆地无私载天地岂私贫我哉求其为之者而不得也然而至此极者命也夫
至人者一委于命而无累于物故富贵贫贱生死之变窈然尽忘而不介于胸中此子桑贫而以言其命也故曰命也夫夫庄子作大宗师之篇而始言其知天次言其知人而终言其知命者盖明能知天则所谓穷理也能知人则所谓尽性也能委命则所谓至命也穷理尽性而至于命此所以为大宗师也故终之以命焉此庄子之为书篇之始终皆有次序也学者宜求其意焉
应帝王篇
夫出德而入道入道而尽妙此物之所以同归而宗师也物之所同归则应可以为帝王此庄子作应帝王之篇而次于大宗师也
啮缺问于王倪四问而四不知啮缺因跃而大喜行以告蒲衣子蒲衣子曰而乃今知之乎
帝王之道在于无为无为则无迹无迹则不可言此王倪所以不答啮缺之问也夫啮缺者道不全之称也王倪者王道之本也以其知道之不全而不得不问以其得道之端本而言不知不知者深知也然啮缺遂悟王倪不知之意而爵跃大喜而退以告蒲衣子蒲衣子遂与言其无为之妙也夫无为者道之真而庄子故于篇首而言之
有虞氏不及泰氏有虞氏其犹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而未始出于非人泰氏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其知情信其德甚真而未始入于非人泰氏虞氏均为无为然虞氏不及泰氏者非道之所以不同以其时变之异耳夫泰氏之世任其自然万物齐谐而无彼我异同之辩故曰其卧徐徐其觉于于一以己为马一以己为牛不知而所以交孚自得而所以内直故曰其知情信其德甚真好恶俱泯而出于是非之域故曰而未始入于非人夫如此者时之然也虞氏之世治有使然物我自殊而有彼我异同之辩非仁不足以齐之故曰其由藏仁以要人亦得人矣得于人者好恶所以形而入于是非之域故曰而未始出于非人夫如此者亦时之然也故以道观之则焉有不及以时言之则小有不同蒲衣子欲极言无为之妙而所以有虞氏不及泰氏也
肩吾见狂接舆狂接舆曰日中始何以语女肩吾曰告我君人者以己出经式义度人孰敢不听而化诸狂接舆曰是欺德也其于治天下也犹渉海凿河而使蚊负山也夫圣人之治也治外乎正而后行乎能其事者而已矣且鸟高飞以避矰弋之害鼷鼠深穴乎神邱之下以避熏凿之患而曾二虫之无知
肩吾接舆所称之意已解于逍遥篇日中始者此亦庄子制名寓意也经常也常者乆也乆于其道则天下化成故曰以己出经式用也用者庸也寓诸庸而无不当故曰式义度人如此则本末俱全而内外俱治矣夫帝王之道无为为本而有为为末无为有为均是至妙任之各以时也接舆知本而不知末知无而不知有所以有圣人治外乎之言也又引鸟鼠二虫而明于无为夫鸟之飞鼠之穴者此自然也有矰弋熏凿之害而然后其飞高至于天而其穴必在神丘之下此使然也自然者无为而使然者有为有为亦不出于飞穴之外也接舆自言于本末而不识其本末矣
天根游于殷阳至蓼水之上适遭无名人而问焉曰请问为天下无名人曰去汝鄙人也何问之不豫也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厌则又乘夫莽之鸟以出六极之外而游无何有之乡以处圹埌之野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
天根者老子所谓是为天地根是也无名者老子所谓无名天地之始是也为天地根又为天地始此道之所以至妙也庄子制二子之名而取其意夫无名必至于有名有名万物之母也故曰予方将与造物者为人乘莽眇之鸟者言其轻举而不更驾也出六极之外者言不入于形器也游无何有之乡者言入真空之奥也处圹埌之野者言居无尽之外也此则无为无心而天下自治矣故曰汝又何帠以治天下感予之心为此所以足为帝王矣
又复问无名人曰汝游心于淡合气于漠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阳子居见老聃曰有人于此向疾疆梁物彻疏明学道不勌如是者可比明王乎老聃曰是于圣人也胥易技系劳形怵心者也且也虎豹之文来田猨狙之便执斄之狗来借如是者可比明王乎夫接舆者止知无为也天根者止知有为也知无为者不得不谕以有为故肩吾答接舆以出已式义之言也知有为者不得不谕之以无为此无名复答天根以游心合气之言也夫游心者泛然自得而复于至静也故曰游心于淡合气者其息深深而归于至虚也故曰合气于漠虚静无为而又能与物不迕而不背公此天下之所以自治也故曰顺物自然而无容私焉而天下治矣
阳子居蹴然曰敢问明王之治老聃曰明王之治功盖天下而似不自已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于无有者也
阳子居者亦庄子制名寓意也问明王之道者是问帝王之道也夫明王之所为功及天下而身不居赡足万物而下不知处乎至妙而任乎无为此所以为明王之道也岂以防明不勌而为之欤此阳子居未为知道之本末也
郑有神巫曰季咸知人之死生存亡祸福寿天期以岁月旬日若神郑人见之皆弃而走列子见之而心醉归以告壶子曰始吾以夫子之道为至矣则又有至焉者矣壶子曰吾与汝既其文未既其实而固得道与众雌而无雄而又奚卵焉而以道与世亢必信夫故使人得而相汝尝试与来以予示之明日列子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嘻子之先生死矣弗活矣不以旬数矣吾见怪焉见湿灰焉列子入泣涕沾襟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地文萌乎不震不正是殆见吾杜德机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幸矣子之先生遇我也有瘳矣全然有生矣吾见其杜权矣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向吾示之以天壤名实不入而机发于踵是殆见吾善者机也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出而谓列子曰子之先生不齐吾无得而相焉试齐且复相之列子入以告壶子壶子曰吾向示之以太冲莫胜是殆见吾衡气机也鲵桓之审为渊止水之审为渊流水之审为渊渊有九名此处三焉尝又与来明日又与之见壶子立未定自失而走壶子曰追之列子追之不及反以报壶子曰已灭矣已失矣吾弗及已壶子曰向吾示之以未始出吾宗吾与之虚而委蛇不知其谁何因以为弟靡因以为波流故逃也然后列子自以为未始学而归三年不出为其妻爨食豕如食人于事无与亲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纷而封哉一以是终
夫侔于天地同于造化者帝王之道也帝王之道出于无为之际而运于心术之间其妙所以入无方之神而其徼所以出至虚之域冥诸内以忘其外潜其神以丧其形千变万化而不可测矣若壶子之所变本于无为而入于无方虚静杳寂而忘外丧形此神巫之不能相也夫郑巫者所谓人知其神而不神也壶子者所谓人不知其神而入神也夫庄子言帝王之道而言及于神者以帝王之道入神则方尽于妙也故引壶子之事而明之言其如此则方可为帝王也
无为名尸无为谋府无为事任无为知主体尽无穷而游无朕尽其所受乎天而无见得亦虚而已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
无为名尸者任其自然而名正也无为谋府者寂然不动而无思也无为事任者泛然无系而不役于物也无为智主者藏其天真而不用机心也体尽无穷者不求其终也而游无朕者不显其迹也尽其所受乎天者至命也而无见得者无得而无丧也亦虚而已者道至此而极于真空也夫至虚而极于真空者物来则应事至则辨所以胜物而物莫能伤矣故曰至人之用心若镜不将不迎应而不藏故能胜物而不伤夫帝王之道极妙如此故于终篇而言之也
南海之帝为倏北海之帝为忽中央之帝为浑沌倏与忽时相与遇于浑沌之地浑沌待之甚善倏与忽谋报浑沌之德曰人皆有七窍以视听食息此独无有尝试凿之日凿一窍七日而浑沌死
夫无乎不在无有不至体之而不见其体用之而不见其用天下万物由之而不能知之者道也道无方也无体也无为也无名也有方则有体有为则有名名立则道之所以不全此庄子所以有南北中央帝之言也天南北言其方也帝者况其体也相遇喻其为也倏忽浑沌言其名也此寓言道散而不全也道既散而浑合者亦不复完故曰七日而浑沌死夫浑沌者言其道合而一致得其妙者足以逍遥足以齐物足以养生足以经世足以充德足以为宗师而防然无方无体也至于足以为帝王则是道之所以散而有为有名也有为有名则道岂复合而浑欤此所以终言浑沌之死也七日者七篇之数也此庄子尽道于内篇之七也夫内篇者皆性与天道圣人之事而非浅见得以知之也然终之于帝王篇者以帝者圣之余而王者外而已矣是以终之焉
南华真经新传卷五
<子部,道家类,南华真经新传>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六 宋 王雱 撰
天道篇
夫天下之世俗外效曾史杨墨之所为而内失其自然之正性正性失则不能无为而安静矣庄子因而作天道篇
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自为也昧然无不静者矣
无为为之之谓天审谛不妄之谓帝大而化之之谓圣天与帝圣皆出于道而所以通达矣故天道无为而行健万物所以资始也故曰天道运而无所积故万物成【原本有阙文】故曰帝道运而无所积故天下归圣道自然而弥纶民心所以悦怀也故曰圣道运而无所积故海内服明于天者知天也通于圣者入圣也知天则达于无为入圣则任于自然如此则了于帝王之德而其所为寂然而物莫碍矣故曰明于天通于圣六通四辟于帝王之德者其无为也无不静矣
圣人之静也非曰静也善故静也万物无足以铙心者故静也水静则明烛眉平中准大匠取法焉水静犹明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休则虚虚则实实者伦矣虚则静静则动动则得矣静则无为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万物之本也明此以南乡尧之为君也明此以北面舜之为臣也以此处上帝王天子之德也以此处下圣素王之道也以此退居而间游江海山林之士服以此进为而抚世则功大名显而天下一也静而圣动而王无为也而尊朴素而天下莫能与之争美
圣人非有意于静以其归根而静也归根而静则静之至故曰非曰静也善故静也夫静之至则嗜欲忘而天机深外物安足以动矣故曰万物无足以铙其心者故静也然而圣人之至静愈于水之所静也水静则明见于毫末其平则大匠取法焉圣人之心静则精神完复而洞彻虽天地之大万物之众不可逃吾照之也故曰而况精神圣人之心静乎天地之鉴也万物之镜也虚者所谓旷兮若谷也静者所谓其息深深也恬淡者所谓希夷也寂漠者所谓晦默也无为者所谓自然也此皆真空妙有之至也虽天地道德不出于此数者矣帝圣所以处之而息焉故曰夫虚静恬淡寂漠无为者天地之平道德之至故帝王圣人休焉夫帝圣既处此数者而心休心休则虚虚则静静则无为无为则自得矣然而虚则未尝不实实则极天下之理也故曰虚则实实者伦矣静则亦未尝不动动则无一事之失也故曰静则动动则得矣无为则亦未尝不为为则无有不当也故曰无为也则任事者责矣任事者责矣则自得自得则悲哀不能入而形未尝哀也故曰无为则俞俞俞俞者忧患不能处年寿长矣
夫明白于天地之德者此之谓大本大宗与天和者也所以均调天下与人和者也与人和者谓之人乐与天和者谓之天乐庄子曰吾师乎吾师乎万物而不为戾泽及万世而不为仁长于上古而不为寿覆载天地刻雕众形而不为巧此之谓天乐故曰知天乐者其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故知天乐者无天怨无人非无物累无责故曰其动也天其静也地一心定而王天下其不祟其魂不疲一心定而万物服言以虚静推于天地通于万物此之谓天乐天乐者圣人之心以畜天下也
静则归根而晦默寂然所以自得也故曰静则与阴同德动则愈出而明白泛然所以无碍也故曰动则与阳同波此天乐之至也夫天乐者孔孟之所谓乐天也乐天则万物不足以忧之而乐之至也故曰天乐也
夫帝王之德以天地为宗以道德为主以无为为常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故古之人贵夫无为也上无为也下亦无为也是下与上同德下与上同德则不臣下有为也上亦有为也是上与下同道上与下同道则不主
付物自然则赡足万物而不绝故曰无为也则用天下而有余俾物使然则万物相役而力不赡故曰有为也则为天下用而不足非帝王之道也
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主者天道也臣者人道也天不得不无为人不得不有为无为所以无心于天下而天下归于役使也有为所以有心于天下而天下从而役使也归其役使者常逸从而役使者常劳此万世不变之道也故曰上必无为而用天下下必有为为天下用此不易之道也
故古之王天下者知虽落天地不自虑也辩虽雕万物不自说也能虽穷海内不自为也天不产而万物化地不长而万物育帝王无为而天下功故曰莫神于天莫富于地莫大于帝王故曰帝王之德配天地此乘天地驰万物而用人群之道也本在于上末在于下要在于主详在于臣三军五兵之运德之末也赏罚利害五刑之辟教之末也礼法度数刑名比详治之末也钟鼓之音羽旄之容乐之末也哭泣衰绖隆杀之服哀之末也此五末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末学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
庄子之作此篇首言天帝圣人之道而次言虚静恬淡之妙次又言天乐帝王之德所以极明无为之妙理也夫无为者必至于有为有为则有迹而已矣故继言其兵军赏罚礼乐丧哀之五事所以极言有为之迹也然而又虑后之治天下者以治天下之道不出于此五者而用之以失其真性遂称五事为德教礼乐丧哀之末也夫有末者必有本本则无为之理也理不出于性命之际而知其理而顺之则五者自行而已矣故曰此五者须精神之运心术之动然后从之者也
君先而臣从父先而子从兄先而弟从长先而少从男先而女从夫先而妇从夫尊卑先后天地之行也故圣人取象焉天尊地卑神明之位也春夏先秋冬后四时之序也万物化作萌区有状盛衰之杀变化之流也夫天地至神而有尊卑先后之序而况人道乎宗庙尚亲朝廷尚尊乡党尚齿行事尚贤大道之序也语道而非其序者非道也语道而非其道者安取道
夫庄子之此篇深明自然之道所谓知于天而已至此而言君臣父子兄弟少长男女夫妇尊卑先后之序亦所谓知于人而已荀子言庄子蔽于天而不知人周岂为不知于人欤
是故古之明大道者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赏罚已明而愚知处宜贵贱履位仁贤不肖袭情必分其能必由其名以此事上以此畜下以此治物以此修身知谋不用必归其天此之谓太平治之至也故书曰有形有名形名者古人有之而非所以先也古之语大道者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也骤而语形名不知其本也骤而语赏罚不知其始也倒道而言迕道而说者人之所治也安能治人骤而语形名赏罚此有知治之具非知治之道可用于天下不足以用天下此之谓辩士一曲之人也礼法数度形名比详古人有之此下之所以事上非上之所以畜下也
万物待是而后存者天也莫不由是而之焉者道也道之在我者德也以德爱者仁也爱而宜者义也仁有先后义有上下谓之分先不擅后下不侵上谓之守形者物此者也名者命此者也所谓物此者何也贵贱亲疎所以表饰之其物不同者是也所谓命此者何也贵贱亲疎所以称号之其命不同者是也物此者贵贱各有容矣命此者亲疎各有其号矣因亲踈贵贱而任之以其所宜为此之谓因任因任之以其所宜为矣放而不察乎则又既天地必原其情必省其事此之谓原省原省明而后可以辩是非是非明而后可以施赏罚故曰先明天而道德次之道德已明而仁义次之仁义已明而分守次之分守已明而形名次之形名已明而因任次之因任已明而原省次之原省已明而是非次之是非已明而赏罚次之此九变者古之人孰不从之矣至后世则不然仰而曰彼苍苍而大者何也其去吾不知其几千万里是岂能如我何哉吾为吾之所为而已安取彼于是遂弃道德离仁义略分守慢形名忽因任而忘原省直信吾之是非而加人以其赏罚于是乎天下始大乱而寡弱者号无告圣人不作诸子者俟其间而出于偏见言道德者至于杳冥而不可考而原一世之有为者为不足以言形名者守物诵数罢苦以至于老而凝道德彼皆忘其智为之不赡也而魁然自以为圣人者此矣悲夫故曰五变而形名可举九变而赏罚可言语道而非序安取其言也
昔者舜问于尧曰天王之用心何如尧曰吾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而哀妇人此吾所以用心已舜曰美则美矣而未大也尧曰然则何如舜曰天德而出宁日月照而四时行若昼夜之有经云行而雨施矣尧曰然则胶胶扰扰乎子天之合也我人之合也夫天地者古之所大也而黄帝尧舜之所共美也故古之王天下者奚为哉天地而已矣
夫尧不敖无告不废穷民苦死者嘉孺子哀妇人此虽为惠而以心惠物也夫以心惠物则仁于一物而所惠不广矣故舜曰而未大也岂若无心惠物乎故无心惠物则所惠者大而物安平故舜又曰天德而出宁
孔子西藏书于周室子路谋曰由闻周之征藏史有老聃者免而归居夫子欲藏书则试徃因焉孔子曰善徃见老聃而老聃不许于是翻十二经以说老聃中其说曰太谩愿闻其要孔子曰要在仁义老聃曰请问仁义人之性邪孔子曰然君子不仁则不成不义则不生仁义真人之性也又将奚为矣老聃曰请问何谓仁义孔子曰中心物恺兼爱无私此仁义之情也老聃曰意几乎后言夫兼爱不亦迕乎无私焉乃私也夫子若欲使天下无失其牧乎则天地固有常矣日月固有明矣星辰固有列矣禽兽固有群矣树木固有立矣夫子亦放德而行循道而趋已至矣又何偈偈乎揭仁义若击鼓而求亡子焉意夫子乱人之性也士成绮见老子而问曰吾闻夫子圣人也吾固不辞远道而来愿见百舍重趼而不敢息今吾观子非圣人也鼠壤有余蔬而弃妹不仁也生熟不尽于前而积敛无崖老子漠然不应士成绮明日复见曰昔者吾有刺于子今吾心正郄矣何故也老子曰夫巧知神圣之人吾自以为脱焉昔者子呼我牛也而谓之牛呼我马也而谓之马苟有其实人与之名而弗受再受其殃吾服也恒服吾非以服有服士成绮雁行避影履行遂进而问修身若何老子曰而容崖然而目冲然而颡頯然而口阚然而状义然似系马而止也动而持发也机察而审知巧而睹于泰凡以为不信边境有人焉其名为窃老子曰夫道于大不终于小不遗故万物备广广乎其无不容也渊乎其不可测也形德仁义神之末也非至人孰能定之夫至人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天下奋柄而不与之偕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极物之真能守其本故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通乎道合乎德退仁义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世之所贵道者书也书不过语语有贵也语之所贵者意也意有所随意之所随者不可以言传也
夫道无乎不在也虽天地之大由之而生蜩鴳之小由之而成故在于大则亦未尝不小在于小而亦未尝不大当在其大也则不可知其极故曰于大不终当在其小则不见不足故曰于小不遗大不知其极小不见其不足万物之用无不备也故曰万物广备然万物之既备而无不涵容也故曰广乎其无不容也容于万物而其深无涯矣故曰渊乎其不可测也道之如此而非至人孰能体用矣故至人之体道天下虽广而不以累心也故曰有世不亦大乎而不足以为之累权谋用而不与之偕也故曰天下奋柄而不与之偕明物傥来而不为之役也故曰审乎无假而不与利迁辩是与非而不失性也故曰极物之真能守其本至人如此而天地不足拘万物不足累性命安全而泛然逍遥故曰外天地遗万物而神未尝有所困也远乎无为明乎自得抑乎仁义外乎礼乐真君渊静而不动也故曰退道德宾礼乐至人之心有所定矣
而世因贵言传书世虽贵之哉犹不足贵也为其贵非其贵也故视而可见者形与色也听而可闻者名与声也悲夫世人以形色名声为足以得彼之情夫形色名声果不足以得彼之情则知者不言言者不知而世岂识之哉桓公读书于堂上轮扁斫轮于堂下释椎凿而上问桓公曰敢问公之所读者何言邪公曰圣人之言也曰圣人在乎公曰已死矣曰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桓公曰寡人读书轮人安得议乎有说则可无说则死轮扁曰臣也以臣之事观之斫轮徐则甘而不固疾则苦而不入不徐不疾得之于手而应于心口不能言有数存焉于其间臣不能以喻臣之子臣之子亦不能受之于臣是以行年七十而老斫轮古之人与其不可传也死矣然则君之所读者古人之糟粕已夫
夫道视之不见也听之不闻也搏之不得也不可以智度不可以情求妙而至妙神而至神惟圣人心得而知之矣圣人心得而知之也以道神妙深微而广后世不能知之矣故载道之粗于其书书所以为道之粗迹也桓公不能心得于至道徒读圣人之粗迹宜乎轮扁之所以讥也然轮扁虽讥于桓公至于己之所轮而其术虽为得于心亦未为无失而已矣夫破百年之木而揉之以为轮是使木失真性也安若不斫于轮乎二者均为有为之累故庄子言于此篇终
南华真经新传卷六
钦定四库全书
南华真经新传卷七 宋 王雱 撰
天运篇
夫无为者天之妙道也天道之止于无为则其道所以不为神惟能无为而为之然后道妙而神矣庄子因而作天运篇
天其运乎地其处乎日月其争于所乎孰主张是孰纲维是孰居无事推而行是意者其有机缄而不得已邪意者其运转而不能自止邪云者为雨乎雨者为云乎孰隆施是孰居无事滛乐而劝是风起北方一西一东有上彷徨孰嘘吸是孰居无事而披拂是敢问何故巫咸祒曰来吾语女天有六极五常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备监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夫日月云雨风气皆天之用也天有其用而不用以为用则其用所以不息也惟圣人法而用之以宥于天下故功所以不亏而道所以曲全幽远无不照知而民心推戴而存真也故曰帝王顺之则治逆之则凶九洛之事治成德备监照下土天下戴之此谓上皇
商太宰荡问仁于庄子庄子曰虎狼仁也曰何谓也庄子曰父子相亲何谓不仁曰请问至仁庄子曰至仁无亲太宰曰荡闻之无亲则不爱不爱则不孝谓至仁不孝可乎庄子曰不然夫至仁尚已孝固不足以言之此非过孝之言也不及孝之言也夫南行者至于郢北面而不见冥山是何也则去之远也故曰以敬孝易以爱孝难以爱孝易而忘亲难忘亲易使亲忘我难使亲忘我易兼忘天下难兼忘天下易使天下兼忘我难至仁者未及于大仁止于不亲而已矣故曰至仁不亲不亲则亲之视我岂有乎故曰使亲忘我易亲之忘我则我止曰无心于亲矣岂谓无心于天下乎故兼忘天下难天下者度外之一物耳我岂视之为有而累心之亦可忘之而已矣故曰兼忘天下易然天下虽为度外之一物而万物待我而赡足矣故曰使天下兼忘我难此至仁未为兼忘也惟大人任其自然而付之自为所以兼忘而已矣兼忘则入于真空矣
夫德遗尧舜而不为也利泽施于万世天下莫知也岂直太息而言仁孝乎哉夫孝悌仁义忠信贞廉此皆自勉以役其德者也不足多也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
夫万物皆备于我而我能全之而不亏则至贵至富至愿所以并之焉其道安有加损矣故曰至贵国爵并焉至富国财并焉至愿名誉并焉是以道不渝
北门成问于黄帝曰帝张咸池之乐于洞庭之野吾始闻之惧复闻之怠卒闻之而惑荡荡默默乃不自得帝曰汝殆其然哉吾奏之以人征之以天行之以礼义建之以太清夫至乐者先应之以人事顺之以天理行之以五德应之以自然然后调理四时太和万物四时迭起万物循生一盛一衰文武伦经一清一浊阴阳调和流光其声蛰虫始作吾惊之以雷霆其卒无尾其始无首一死一生一偾一起所常无穷而一不可待汝故惧也吾又奏之以阴阳之和烛之以日月之明其声能短能长能柔能刚变化齐一不主故常在谷满谷在坑满坑涂郄守神以物为量其声挥绰其名高明是故神守其幽日月星辰行其纪吾止之以有穷流之于无止子欲虑之而不能知也望之而不能见也逐之而不能及也傥然立于四虚之道倚于槁梧而吟目知穷乎所欲见力屈乎所欲逐吾既不及已夫形充空虚乃至委蛇汝委蛇故怠吾又奏之以无怠之声调之以自然之命故若混逐丛生林乐而无形布挥而不曳幽昏而无声动于无方居于窈冥或谓之死或谓之生或谓之实或谓之荣行流散徙不主常声世疑之稽于圣人圣也者达于情而遂于命也天机不张而五官皆备此之谓天乐无言而心悦故有焱氏为之颂曰听之不闻其声视之不见其形充满天地苞裹六极汝欲听之而无接焉而故惑也乐也者始于惧惧故祟吾又次之以怠怠故遁卒之于惑惑故愚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夫天下至妙之道当其浑也天人阴阳万物纤悉无在焉及其散也天地设位阴阳殊气物自为物无不由之矣是以黄帝得之而所以全天乐故庄子所以寓言黄帝之张咸池也夫咸池者道浑之喻也奏之者道散之谓也道浑则所以有其体道散则所以有其用用则所以有为而有为而群生遂则其乐岂有其声欤宜乎焱氏为之颂而言其听之而不闻视之而不见也故视之而不见者言其无体也听之而不闻者言其无声也此明有为卒至于无为也夫无为则复命而反真故终曰愚故道道可载而与之俱也
孔子西游于卫颜渊问师金曰以夫子之行为奚如师金曰惜乎而夫子其穷哉颜渊曰何也师金曰夫刍狗之未陈也盛以箧衍巾以文绣尸祝斋戒以将之及其已陈也行者践其首苏者取而爨之而已将复取而盛以箧衍巾以文绣游居寝卧其下彼不得梦必且数眯焉今而夫子亦取先王已陈刍狗取弟子游居寝卧其下故伐树于宋削迹于卫穷于商周是非其梦邪围于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死生相与邻是非其眯邪夫水行莫如用舟而陆行莫如用车以舟之可行于水也而求推之于陆则没世不行防常古今非水陆与周鲁非舟车与今蕲行周于鲁是犹推舟于陆也劳而无功身必有殃彼未知夫无方之传应物而不穷者也且子独不见夫桔槔者乎引之则俯舍之则仰彼人之所引非引人也故俯仰而不得罪于人故夫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不矜于同而矜于治故譬三皇五帝之礼义法度其犹柤梨橘柚邪其味相反而皆可于口故礼义法度者应时而变者也今取猨狙而衣以周公之服彼必龁啮挽裂尽去而后慊观古今之异犹猨狙之异乎周公也故西施病心而矉其里其里之丑人见而美之归亦捧心而矉其里其里之富人见之坚闭门而不出贫人见之挈妻子而去之走彼知美矉而不知矉之所以美惜乎而夫子其穷哉孔子行年五十有一而不闻道乃南之沛见老聃老聃曰子来乎吾闻子北方之贤者也子亦得道乎孔子曰未得也老子曰子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度数五年而未得也老子曰子又恶乎求之哉曰吾求之于阴阳十有二年而未得老子曰然使道而可献则人莫不献之于其君使道而可进则人莫不进之于其亲使道而可以告人则人莫不告其兄弟使道而可以与人则人莫不与其子孙然而不可者无他也中无主而不止外无正而不行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名公器也不可多取仁义先王之蘧庐也止可以一宿而不可以乆处觏而多责古之至人假道于仁托宿于义以游逍遥之墟食于苟简之田立于不贷之圃逍遥无为也苟简易养也不贷无出也古者谓是采真之游以富为是者不能让禄以显为是者不能让名亲权者不能与人柄操之则栗舍之则悲而一无所鉴以窥其所不休者是天之戮民也怨恩取与谏教生杀八者正之器也唯循大变无所湮者为能用之故曰正者正也其心以为不然者天门弗开矣
庄子之作篇中言黄帝之张乐次言孔子之西游是皆有为之事也故孔子西游而师金以其道而比刍狗不及黄帝之事而已故降一等而言之也然师金止知孔子之道如无用之刍狗而不知无用乃有用之妙也夫黄帝之事然为有为而是皆有为之至也故有为之至则卒入于无为故继言孔子问道于老聃也夫道集于虚而虚者足容于道也虚则一而行无不通也故不虚则不集故曰内无主而不止不一则不通故曰外无正而不行夫集于内者必行于外所谓由中而出也由中出者岂为自外而受欤此圣人之所以固守也故曰由中出者不受于外圣人不出夫行于外者因集于内所谓由外而入也由外入者岂为不虚而集欤此圣人之所以必行也故曰由外入者无主于中圣人不隐此老聃言入道致用之终始也
孔子见老聃而语仁义老聃曰夫播糠眯目则天地四方易位矣蚊虻噆肤则通昔不寐矣夫仁义然乃愤吾心乱莫大焉吾子使天下无失其朴吾子亦放风而动总德而立矣又奚杰然若负建鼔而求亡子者邪夫鹄不日浴而白乌不日黔而黑黑白之朴不足以为辩名誉之观不足以为广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若相忘于江湖孔子见老聃归三日不谈弟子问曰夫子见老聃亦将何规哉孔子曰吾乃今于是乎见龙龙合而成体散而成章乘乎云气而养乎阴阳予口张而不能嗋予又何规老聃哉子贡曰然则人固有尸居而龙见雷声而渊默发动如天地者乎赐亦可得而观乎遂以孔子声见老聃老聃方将倨堂而应微曰予年运而徃矣子将何以戒我乎子贡曰夫三王五帝之治天下不同其系声名一也而先生独以为非圣人如何哉老聃曰小子少进子何以谓不同对曰尧授舜舜授禹禹用力而汤用兵文王顺纣而不敢逆武王逆纣而不肯顺故曰不同老聃曰小子少进余语女三王五帝之治天下黄帝之治天下使民心一民有其亲死不哭而民不非也尧之治天下使民心亲民有为其亲杀其杀而民不非也舜之治天下使民心竞民孕妇十月生子子生五月而能言不至乎孩而始谁则人始有天矣禹之治天下使民心变人有心而兵有顺杀盗非杀人自为种而天下耳是以天下大骇儒墨皆起其作始有伦而今乎妇女何言哉余语女三皇五帝之治天下名曰治之而乱莫甚焉三皇之知上悖日月之明下暌山川之精中堕四时之施其知于虿之尾鲜规之兽莫得安其性命之情者而犹自以为圣人不可耻乎其无耻也子贡蹙蹙然立不安孔子谓老聃曰丘治诗书礼乐易春秋六经自以为乆矣孰知其故矣以奸者七十二君论先王之道而明周召之迹一君无所钩用甚矣夫人之难说也道之难明邪老子曰幸矣子之不遇治世之君也夫六经先王之陈迹也岂其所以迹哉今子之所言犹迹也夫迹履之所出而迹岂履哉夫白鶂之相视眸子不运而风化虫雄鸣于上风雌应于下风而风化自为雌雄故风化性不可易命不可变时不可止道不可壅苟得于道无自而不可失焉者无自而可孔子不出三月复见曰丘得之矣乌鹊鱼傅沫细要者化有弟而兄啼乆矣夫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
有为者必有迹故庄子至此而寓言老聃诮孔子治人而以陈迹也然六经载道之书书者为道之粗由粗可以至于精精则无所为而已此所以终孔子不与化为人之言也夫不与化为人者付之自化也付之自化则无所为是以言之于篇终也故曰丘不与化为人不与化为人安能化人老子曰可丘得之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