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德真经集义(明危大有) - 第 4 页/共 7 页
第三十六章
将欲歙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将欲废之,必固兴之。将欲夺之,必固与之。是谓微明。
李氏曰:执大象,则能见事之机微,才见固张,便知将歙,未萌先兆,未举先知,非天下之微明,其孰能及此。○林氏曰:此八句皆是譬喻,只是得便宜处失便宜之意。歙,敛也,弛也,张者必弛,强者必弱,兴者必废,得必有失。与,得也,夺,失也。人惟不知,自以为喜,而不知此理,虽晦而实明,故曰微明。微犹晦也,言虽微而甚易见也。○何氏曰:天不可信,理无常是,谁能一之,日之将暝也大明,天之夺鉴者益疾,气有歙张,势有强弱,数有废兴,物有与夺,是事之不可常者,此理之自然,非有欲不欲也。经曰: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天地尚不能久,而况人乎,是故以气言,阳极阴生,非欲歙而先张乎,以势言,物壮则老,非欲弱而先强乎,以数言,盛者必衰,非欲废而先兴乎,以物言,所贵能贱,非欲夺而先与乎。将欲如此,必先如彼,借人事以明天理,不过盈虚消息之自然耳,天何容心哉,圣人何容心哉,后世不知此道,遂认为权谋操纵之用,此乃有机事,必有机心,去圣远矣。此章大义,岂可以有心有为观之哉。《庄子》:目将眇者,先观秋毫,耳将聩者,先闻蚋飞,体将僵者,先亟奔佚,心将迷者,先识是非,故物不至者则不及。注者以为穷上及下,自然之数,圣人居中履和,终身全具。是道也微乎深哉,难乎其明哉。○刘氏曰:张则必歙,强则必弱,兴则必废,与则必夺,物理之自然也,是谓微明,微明谓精微明着,昭然可考。或以权术解其义,天之道利而不害,若是乎。○董氏曰:消息盈虚,相因之理,其机虽甚微隐,而理明着,惟清静柔弱自处者,不入其机。
柔之胜刚,弱之胜强。鱼不可脱於渊,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李氏曰:学道之士,存其无象,守其至柔,与物无竞,则自然知几。苟用刚暴,尚权谋智术,求之胜物,非道也哉。比如鱼乃水中物,求异群鱼,欲脱於渊,可乎?既不可,则人亦不可尚权,尚权者反常也,如鱼离渊必死。国之利器,不可以示人,即孔子所谓可与立,不可与权同一义。圣人用权,反常合道,尚不可轻为,而况常人乎,可不戒哉。○何氏曰:天下莫柔弱於道,道之所以柔弱者,包裹天地,贯穿万物,此言柔弱之胜刚强也,故曰人在道中,道在人中,鱼在水中,水在鱼中,道去人死,水乾鱼终,此言鱼以潜渊,人以道养,轻脱则必败矣。利器者,开阖变通之权,如庖丁解牛,神行肯綮,善刀而藏,十九年刃若新发於硎,夫岂可以示人。老氏曰:权者,圣人所以独见,《庄子》曾举此章鱼不脱於渊二句,而继之曰:圣人者,天下之利器也,非所以明天下也,神而用之,所以救世变於无穷,其不以示人,夫岂愚其民,虑患之意深矣。○吕氏曰:鱼在水,藏於深渊以自存,则孰能苦之,倘失於渊,则人得而取之,荡而失水,则蚁得而困之。利器,权也,民或得而窥之,是犹持太阿而授以柄,轻用其国,国必危矣。内取诸身,则鱼在水中,水在鱼中,人在气中,气在人中,鱼去水则死,人失气则亡,鱼能韬鳞掩藻,吐纳其水,则本不死,人能退栖福地,吐纳其气,则本不亡。国之利器,道之天机也,若以轻泄於人,则天谴立至,《大洞天宪经》曰:非人传之谓之泄,天宝至哉,天机岂妄宣泄。《南华经》云:夫有干越之剑,匣而藏之,不敢用也,保之至也,意盖以此。○河上公曰:利器,权道也,治国权者,不可以示执事之臣也。治身道者,不可以示非其人。○林氏曰:渊喻道,鱼喻人也,人之不能外於道,犹鱼之不可脱於渊也。
第三十七章
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万物将自化。
何氏曰:《庄子》:万物虽殊,理道不私,故无名,无名故无为,无为而无不为。前章无名之上冠以道常二字,此章亦然,经曰:常无欲以观其妙,常有欲以观其缴,惟常无故无为,常有固无不为,其道一也。此无为而无不为,所以为道之大常也。道常句绝,是总标也,无为无不为,乃并言之,《庄子》:虚则实,实则伦,静则动,动则得,此所谓无为者,虚静自然之常道也。圣人曷常沉空滞寂,而一无所为哉?尸居而龙见,渊默而雷声,神动而天随,从容无为,而万物炊累焉,其何故也。无为而无不为,天地也,圣人以天地为本,故得性者,此真常也,应物者,亦此真常也。动静无端,体用一源,盖无为者道之常也,而无不为者亦道之常也。道无在而无不在,侯王能守此道,则道行於万物,不期化而自化也。○林氏曰:此章与道常无名章句皆同,无为而无不为,自然而然也,侯王若能守此无为之道,则不求化万物,而万物自化矣。○吕氏曰:身之所拟,应接无心,凝神太定,斯无为也。侯王者泥九帝一,守而勿失,津化为液,液化为髓,髓化为精,精化为元珠,元珠化为金丹,此非万化之化而何。
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无名之朴,亦将不欲。不欲以静,天下将自正。
何氏曰:化虽上作下应,而欲作将作之机,圣人尤谨之。神而化之,使民宜之,不先时而躁,不后时而缩,其机如此,圣人亦不认为己功,吾将由无为之化,还无名之朴。镇之云者,雕琢复朴,块然独以其形立之意,虽感而遂通之中,有寂然不动者,在夫所谓无名之朴。道之始也,不可得而名也,圣人亦将不欲,而况朴散之器,非常之名乎。言道尚无心,而况非道乎,如是则圣人之心静矣,一心定而万物服,天下其不正乎。○吴氏曰:欲谓有心为之,作犹起也,言未能纯乎无为之道者,方将待物之化,而遽有心於欲其化,欲之之心一起,则非无为之道矣。镇谓压定,使之不起也。无名之朴,谓无为之道也。欲作之时,必将以此无名之朴镇其有心之欲,谓以道而自治也。既以此无名之朴镇其欲,则其欲亦将不欲矣。静者作之,反其始也,欲作既以道镇之,则欲者不欲,而作者静矣,故虽无心正天下,而天下将自正。○吕氏曰:其於己也,一念才动,则谓之情,情动则万化作矣,念既已漏,急须反照,灭其动心,还其纯素,镇之以朴,庶可一其性,故曰化而欲作,吾将镇之以无名之朴。且夫道本无形,假朴以为言,圣人又恐滞迸之流,执其朴而为用,忧其弊之不救,以谓使天下之群实,心莫若虚,应天下之群动,心莫若静,惟窒欲以空其性,绝学以虚其心,以之修身,无自而不得,以之治性,无往而不可,如此则天下泰然将正而定矣。○李氏曰:天地无为,万物发生,圣人无为,万民安泰。以修炼言之,都无作为,於安静之时,存其无象,毫发之动,便要先觉,既觉便以无名朴镇之,朴本无形,又曰无名,谓空也。
道德真经集义卷之五竟
道德真经集义卷之六
盱江危大有集
第三十八章
上德不德,是以有德。下德不失德,是以无德。上德无为而无以为,下德为之而有以为。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则攘臂而扔之。
何氏曰《庄子》:古之人在混茫之中,与一世而澹漠焉,人虽有智,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莫知为而常自然。逮德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之流,淳散朴,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心。心兴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此章大旨,尽在是矣。夫上德不德,则混茫澹漠也,不失德而无德,则为者败,执者失矣。上德无为而无以为,则至一自然也。下德为之而有以为,则所谓始为天下矣。上仁为之而无以为,至仁无亲,去德犹未远。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以义制事,则下仁已一等。以仁义视道德,则所谓离道以善,险德以行也。曰不德,曰无以为,皆无心,无所为而为之谓天。曰不失德,曰有以为,皆有心,有所为而为之谓人。上礼为之而莫之应,又下义一等,附之以文礼也,於忠信为薄,益之以博智也,於道为华,其去性初转远矣。上礼者,盛礼也,施厚报宜厚,报不敌施,争由是起。攘臂,引去貌,败礼之人也。扔,引也,字从亻者非。○林氏曰:为之而莫之应者,强民而民不从之也。扔,引也,民不从而强以手引,强掣拽之也。只是形容强民之意,故曰攘臂而扔之。○李氏曰:上章云常无为,故次之以上德不德。上德无为,故合道,下德有为不合道。仁义犹近德,可为进道之阶。礼者纯是作为,以礼齐物,转不齐,盖有为终有失也,执之不失,亦可渐入佳境。自仁而反德,自德而反道,直造无为也。○淮海秦氏曰:道德者仁义礼之大全,而仁义礼者,道德之一以道为本,以仁义为用。
故失道而后德,失德而后仁,失仁而后义,失义而后礼。夫礼者,忠信之薄,而乱之首也。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也。
何氏曰:首乱始愚,极言礼智流弊所至耳,《庄子》历历举此失道而后德以下五句,而曰今也以为物也,欲复归根,不亦难乎,其易也,其惟大人乎。虽则云然,抑且曰匿而不可不为者事也,远而不可不居者义也,亲而不可不广者仁也,节而不可不积者礼也,中而不可不高者德也,一而不可不易者道也,虽此数者有上下先后之序,而以圣人并用之,则何莫非道也。昔有通玄者云:道也者妙万物而为言,总两仪而称德,得之上者为道,得之中者为仁义,得之凉者为礼智,凉而失之者非人也,此言最简而明也。○吕氏曰:夫道者德之体,德者道之用,仁义由出於中,为可尚也,至於礼则去性益远,华盛而实亏,从事乎繁文末节而不求其本,忠信日以衰薄,虽施於日用之间,外则灿然,而其中则无有也,顺之则治,违之则乱,间不容发,岂非乱之首乎。故曰三皇之有道也,不知其道化为五帝之德,五帝之有德,不知其德化为三王之仁义,三王之有仁义,不知其仁义化为秦汉之战争,此之谓也。且世人以智为凿,从事浮华,虽自以为见,而不知至愚自此而始也,故曰前识者道之华,而愚之始也。○吴氏曰:忠信者德之厚也,渐变而薄,一降而为仁,再降而为义,三降而为礼,而忠信之厚德薄矣。礼者欲其理而不乱也,而适以基乱,故曰乱之首。前识犹言先知,谓智也。道犹木之实也,未生之初,生理在中,胚胎未露,既生之后,则德其根也,仁其干也,义其枝也,礼其叶也,智其华也,根干枝叶华,皆自道中生出。智者欲其哲而不愚,而适以肇愚,故曰愚之始也。○李氏曰:前识者智识也,智识者失道之始,故曰道之华,有道者不处也。
是以大丈夫处其厚,不处其薄。居其实,不居其华。故去彼取此。
何氏曰:夫处厚不处薄,言其及礼於忠信,所以息礼之争也,居实不居华,言真智於道也,所以救智之弊也,故曰见其文者弊其真,饬其外者伤其内。去彼取此,舍浇返朴之道也。○吴氏曰:结上文处厚不处薄,谓贵德而不尚礼,居实不居华,谓体道而不用智,彼谓其薄其华,此谓其厚其实。又曰:此篇乃分说道德仁义礼智六字,以道为无名,以德为有名,自德而为仁义礼智,每降而愈下也,故此章之等以道为一,德为二,仁为三,义为四,礼为五,智为六也。○吕氏曰:圣人目击道存,尚其淳厚,舍其浇薄,安其诚实,摘其华绮,去彼礼之华末,取此道之大体,天下治矣。譬如己之摄生,反其质素,敦兮若朴,处其厚也,行乎无路,游乎无迹,远其薄也。出乎无门,入乎大方,居其实也。属其精神,偃其闻见,去其华也,去彼华薄,取此厚实,何不可之有。
第三十九章
昔之得一者,天得一以清,地得一以宁,神得一以灵,谷得一以盈,万物得一以生,侯王得一以为天下贞,其致之一也。
何氏曰:《庄子》太初有无无,有无名,一之所起,有一而未形,夫以昔之得一者,冠於章首,言一之为道,自古以固存也。一者道之所生,不曰得道,而曰得一者,见道之尊,其独无对,为物不二。列子不生者疑独,此言独者,即一之旨也。故曰疑独,其道不可穷。○林氏曰:一者道也,天之所以清明而垂象,地之所以安静而载物,神之所以虚而灵,谷之所以虚而盈,皆此道也。万物之所以生,亦此道也。侯王之所以保正万邦,亦此道也。其致之者,言其清宁灵盈生贞,皆因此道而得之。○吕氏曰:昔之得一者,谓往古太极既判,而天地谷神万物侯王所以能清能宁能灵能生能盈能贞者,无他,盖得一气之妙用也。夫一气者无匹,合於天下也,为大道之子,神明之母,混元之先,万化之祖,上下匪常,古今不二,是以圣人近取诸身。天者首之圆象也,得之则发绀髭黑,目碧耳聪,百灵清爽矣。地者黄庭真土也,得此则覆载万物,滋生百昌,安宁不动。神得之咀嚼六气,凝结胎仙,然后变化通灵矣。谷得之则脑满髓实,天谷虚盈,中生紫真。万物者六腑五脏,九窍百骸是也。得之则七液洞流,五内坚固,冲和滋润,故能久视而长生矣。侯王乃元神心君也,得之则顿跻圣位,形将自正矣,此无他,皆一炁之所致也。○吴氏曰:一者冲虚之德也,上篇所谓抱一,所谓为一,后章所谓道生一,皆指此而言。《庄子》谓之太乙,又但谓之一,此乃自然之道所为,其用则虚而不盈,后而不先,柔而不刚,前章固屡言之,而此章尽发其蕴。得者谓得此一以为德,以者谓以此故能若是也,言天之清,地之宁,神之灵,谷之盈,万物之生生不穷,侯王之立乎天下之上,其所以致之者,皆得此一之故也。
天无以清将恐裂,地无以宁将恐发,神无以灵将恐歇,谷无以盈将恐竭,万物无以生将恐灭,侯王无以为贞而贵高,将恐蹶。
何氏曰:清明者为天,不知此一此道以之清,无以则昼冥宵光,清者将分裂矣。宁静者为地,不知此一此道以之宁,无以则山崩川涸,宁者将发泄矣。灵应者为神,不知此一此道以之灵,无以则其神不灵,而将消歇矣。盈满者谷,不知此一此道以之盈,无以则谷不盈而将枯竭矣。生生化化者万物,不知此道此一以之生,无以则其生不植而将衰灭。况侯王以一身处臣民之上,得一且致一,而后可以为天下贞。苟非此一此道之有以也,则位高者危,德二三者凶,蹙败之来,可不戒哉。贞者正也。○吕氏曰:天者积阳之德,表君之象,倘无以清,则阴阳谬矣,纪纲弛绝,冲一不运,而开裂之兆见矣。地者积阴之德,表臣之象,倘无以宁,则刚柔卷折,山川崩次,冲一不守,而发泄之形着矣。神者阴阳不测,无以灵则祸福生怪,祆祥勃兴,冲一不居,而废歇之时至矣。谷者虚以容物,倘无以盈,则流润之失,崩夷之忧,冲一不盈,则枯竭之患作矣。万物有形者也,倘无生则坚强桔槁,冲一散去,则灭亡之期应矣。王者贯三才而有万物,傥无以贞而贵高,则百官不职,四海不归,而蹙败之祸随之矣。且夫人之一身,至阳赫赫在乎上,自天柱第一椎玉京关之上,皆天也,其不清则脑髓减,齿落目昏,形将坏裂矣。己之地无以宁,则真土乾枯,黄芽不生,灵津发泄矣。己之神无以灵,则赤子困悴,胎仙荡散,七液不流,久而逝竭矣。己之万物不生,则关节无宝,脏腑虚赢,而终於寂灭矣。己之侯王恃其高贵,则丹元不正,性真失常,心影既偏,将恐蹙仆矣。○林氏曰:裂,分裂也,发,言动而不定也,歇,消灭而不灵也,竭,尽也,虚则能受,不虚则尽止而不可受矣。蹶,颠也,处贵高之位而无此,则斯蹶之矣。
故贵以贱为本,高以下为基。是以侯王自谓孤寡不谷。此其以贱为本邪,非乎?
林氏曰:贵贱高下两句,亦只是譬喻,无贱何以为贵,无下何以能高,下与贱,乃贵高之基本也。侯王之称曰孤曰寡人曰不谷,皆是自卑之辞。又以此为虚而不自有之喻。非乎,言我如此说,岂有不然者乎。此两字亦是文之奇处。○吴氏曰:此章以六句并言,而此以下承上文贵高二字,专为侯王言之。盖侯王之位贵且高,而冲虚之德不欲盈,惟当自处於下贱也,孤如无父之孤,寡如无夫之寡,不谷,不善,此皆不美之名,非人所愿有者,而侯王以此自谓,是以下贱自处也。先云下为基贱为本,而后但云贱为本,盖举一以包二,省文也。○李氏曰:非乎,岂不然哉。○何氏曰:贵本於贱,高基於下,是以侯王自谓孤寡无助,不谷不德,亦可反其本而不失其道矣。《易》曰:常以一德,谦以制礼,常德之固,谦德之柄是也。此道家所谓雌一之道,守约而施博也。
故致数车无车,不欲碌碌如玉,落落如石。
林氏曰:数车无车,一本作数誉无誉,誉字误也。此两句本譬喻,若作誉字,下文如玉如石,意不相属矣。○李氏曰:数车之名件,无一名车者,数我之一身,无一名我者,毂辏合一则名车,四大合一则名我,不欲如玉如石者,贵贱两忘,惟抱一也。○何氏曰:如数车而裂於名数之异,如玉石而偏於贵贱之质,则非一与本之道。《庄子》万物一齐,孰短孰长,以道观物,何贵何贱,此也,故章末取喻以戒之。○柴氏曰:轮辐等物皆车中微贱者,然非此莫成车,尽其名件数之,无一名曰车者,故曰数车无车。石中出玉,不敢贵玉贱石,盖愈久愈不忘初也。
第四十章
反者道之动,弱者道之用。
林氏曰:反者复也,静也,静者动之所由生,即《易》所谓艮所以成始成终也,能弱而后能强,专於强则折矣,动以静为用,强以弱为用。○吴氏曰:道之至静,反於道故动,道本至无,反於道故有,是以虚无恍惚之根,万物共本之元,囿於出入之机,堕於动静之域,皆道之体用也。极物之真,必守其本,命物之化,必守其宗,故动而生者,不与之俱化,则知出者之必入,不与之俱徂,则知动者之必静,观物之出,必终於反,观物之动,必终於静,而天地之心可见矣。且春夏则万物芸芸,竞作根黄芽甲,并发于外,出而有生,岂非反於动乎。秋冬则万物去华而就实,各敛于内,归吾性宅,顺而不乱,岂非弱而用乎。譬之身焉,欲修长生,要识所生之本,欲求不死,当明出入之机,谓之反还,谓之动静。反者返其真元也,动者发其天机也。自一阳来复,於静定之中运转枢要,斡旋沂流,得七返之旨,镇补三田,流通百脉,非动则无以复命也,故曰反者道之动。夫道无形无声,非柔不能制刚,非弱不能制强,故专守雌静,若婴儿之未孩,且天下之柔弱,莫过於水,水莫过於气,气莫过於道,道气神水之所柔弱者,通贯金石,烁锐磨坚,无乎不入,故曰弱者道之用。○李氏曰:反者道之动,神一出便收来,弱者道之用,专气致柔也。
天下万物生於有,有生於无。
林氏曰:有天地然后有万物,故曰物生於有,然天地孰生之?天地之始,生於太虚,是生於无也。因动静强弱而推言,言有无之始也。○吕氏曰:天下之物,有无相生,迭出迭入,未始有尽,非有则不能显无,非无则不能生有,万物生於天地之内,是因有而生也,天地形於太虚之中,是因无而有也。有生则复於不生,有形则复於无形,有无之相生,若循环然,而反复之义大矣哉。圣人深达厥理,即水以观之,不观其流,秘观其反流。即木以观之,不观其华,必观其去华,则物虽有万之不同,目击而道存矣。然天地为万物父母,而人为万物之最灵,己之有者,形也,己之无者,神也,胞胎成其形,有生於无也。百灵生於身,无生於有也。故真有不有,真无不无,达斯旨者,自契於真有真无也。○何氏曰:天下万物生於有,有生於无,反求其初也。有天地然后有万物也,天地者,万物之一初,先天地生,有物混成,混沦者又天地之一初。无有生有,无形生形,有生则复於不生,有形则复於无形,始自无而散诸有,终自有而反诸无,则道朴岂终散於器乎,彼流荡而忘反者,宜其失於强盛而去道远矣。○李氏曰:天下万物生於有,即有名万物之母。有生於无,即无名天地之始也。
第四十一章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不笑不足以为道。
林氏曰:勤而行之者,言闻曰必信也,若存若亡者,且信且疑,又以为有又以为无也。最下鄙俚之人,则直笑之耳,惟最下之人以之为笑,方见吾道之高。退之论文,且曰人笑之则以为喜,况道乎。○何氏曰:道者自然,行者能得,闻者能言,能行勤行,士之上也,中人求道不宏不笃,焉有焉无,系念存心,万中无一,至於世俗浮薄,虽谦下为懦弱,笑虚无为荒唐,然不足发或者之笑,亦不足见此道之大,以知道者希故也。○吕氏曰:上士者大资纯厚,达於妙理,闻道则洞然晓悟,信而不疑,笃志行之,惟恐不得,故曰勤而行之。中士受性中庸,可上可下,始乐而终厌,初勤而后惰,闻道则犹豫多疑,取舍不决,欲进则不能果於力为,欲退则犹有所顾惜,故曰若存若亡。下士赋性污浊,不达至理,闻道则以为迂阔荒唐,不止於不信,又且大笑而非之,然而不为下士之所笑者,岂足以为清净之道也。
故建言有之,明道若昧,进道若退,夷道若类,上德若谷,大白若辱,广德若不足,建德若偷,质真若渝,大方无隅,大器晚成,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林氏曰:建言者,立言也。言自古立言之士,有此数语,明道以下数句是也。此亦是设辞,言此数句不出於我,自古有之。明道若昧,惟昧则明,前章日自见者不明,又曰:不自见故明,即此也。进道若退者,能退则为进也。夷,平也,夷道,大道也。大道则无分别,类,同也,和光同尘之意。上德若谷,能虚而不自实也。大白若辱,不皎皎以自异也。广德若不足,若自足则狭矣。偷,窃也,欲为而不敢为也。建立其德,是有为者,为之於不敢为,所以能建立也。质真若渝,真实之质,纯一而不变,而自有若渝变之意,此亦足而不自足之意。大方者太虚也,太虚虽有东西南北,孰见其方隅哉。大器晚成,如铸鼎之类,岂能速成哉。大音希声,天地之间,音之大者,莫大於风霆,岂常有哉。希者不多见也。大象,天地也。《易》曰:法象莫大乎天地,天地之形,谁得而尽见之。○何氏曰:建言有之,古之立言之士,如下文所云,皆为世所讪笑而大道存焉。明道若昧,大悟同未悟也。进道若退,大勇同无勇也。夷道若类,平等同无等也。上德若谷,实若虚也。大白若辱,清若浊也。广德若不足,有余不敢尽也。建德若偷,建诸天地而如朝夕偷安者。质真若渝,质如金石,而如长久渝变者。大方无隅,无门无房。大器晚成,匪雕匪琢。大音希声,非律非吕。大象无形,离色离名。混沌太无,非可名状,可谓费而隐矣。此皆极大道之形容,广乎其无不容,渊乎其不可测也。○吕氏曰:夫过欲阳而功欲阴,过阳则能消,功阴则能全,谚谓之阴德者,不欲人知,因物自然,兴着不显其能,退藏於密,故曰建德若渝。
道隐无名,夫惟道,善贷且成。
林氏曰:道隐无名,不可得而名也。贷者与也,推以及人也。有道者能以与人而不自有也。成者道之大成也,成己成物,而后谓之大成也。○何氏曰:无名者不可指定而名也,故有如上文摸写不尽者。然道虽无名而有,实善贷且成。贷,注韵施也,人人咸备,物物周普,如天施地生,小以成小,大以成大,何莫非道也。《庄子》化贷万物,而民弗恃,有莫举名,使物自喜,立乎不测,而游乎无有者此也。
第四十二章
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万物。万物负阴而抱阳,冲气以为和。
何氏曰:虚无生自然,自然生道,道生一,一生天地,天地生万物,万物抱一而成,得微妙气化,凡人物背寒向暖,背暗向明,背恶向善,皆为负阴抱阳之意。抱阳即抱一,道之生气之化也,人与天地参为三,而於物最灵,故人也者,天付以神,地付以精,冲和付以气,人贵护气保精爱神,与天地并立,所以保养冲和,以谦不以盈也。《书》曰:满招损,谦受益,时乃天道。○林氏曰:一,太极也,二,天地也,三,三才也,言皆自无而生,道者万物之始,自然之理。三极既立,而后万物生焉,万物之生,皆负抱阴阳之气以冲虚之理,行乎其间,所以为和也。○吕氏曰:道生一气,一气生天地,天地生万物,所以道生一者,太极未判,一气之浑沦也。一生二者,谓清浊既分而天地位焉。《易》所谓易有太极,是生两仪是矣。赫赫发乎天,肃肃出乎地,两者交通而成和,故人伦成焉。一阴一阳之谓道,言负而且抱者,不可须臾离也。可离非道也,炼养家以月为众阴之母,日为众阳之父,所以负抱者常当嘻吸天光,咀嚼冲气,则天谷虚盈,二景缠络,万神安宁,出入元化,飞骈玉清。○董氏曰:凡动物之类,则背止於后,阴静之属也。口鼻耳目居前,阳动之属也。故曰负阴而抱阳,如植物则背寒而向暖,而冲气则运乎其间,又统而言之,则神阳而质阴,神运於中曰抱,质见於外曰负,气则动阳而静阴,乃济之以中和,而冲乎形质,为神所乘之机也。
人之所恶,惟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故物或损之而益,或益之而损。
何氏曰:称孤称寡不谷者,托於无辅无善之称。此王公卑以自牧之名。三名者人之所甚恶,而亦人之所以教,盖位峻者颠,轻豪者亡,固理之常,而损中有益,益中有损,又物之变,故圣人为三才宗主,执冲含和,宁处人之所恶,宁受物之所损,安知自下者人不高之,自后者人不先之,恶未必非美,损未必非益也,经曰道冲而用之,或不盈,盈者冲之反也。《易》曰:有大者不可以盈,故受之以谦,谦与盈相反也。○林氏曰:人之所恶,莫若孤寡不谷,而王公以为称,此亦譬喻有道者自卑自贱之意,其意盖谓天地人皆自无而有,万物以阴阳为质,而其所以生之者,皆冲虚之和气,学道者当体此意,则必以能虚能无为贵,天下之物或欲损之而反以为益,或欲益之而反以为损,损益之理,有不可常,如月盈则又缺,此益之而损也。既缺则必盈,此损之而益也。
人之所教,我亦教之。强梁者不得其死,吾将以为教父。
何氏曰:《金背铭》:强梁者不得其死,又继以好胜者必遇其敌,亦以见古之人皆以此为教,而我亦不求异,以为教然,且为教之父者,盖指约而易操也。教之父,道之母也,无他,天地物类生,皆从一道,以冲为宗。○李氏曰:人之所教,无非为善,我亦如是教之也。○吴氏曰:此言用弱之事,梁,亦强也。以木绝水,以木负栋,皆曰梁也,取其力之强也。不得其死,谓不得善终,如子路之行行,夫子以为不得其死,后果死於孔悝之难。教父犹言教之本,父谓尊而无出於上者。人之所教,教以用弱,我亦以此教之,强梁不能弱者,必不能保其身,以强梁胜人之益,而有不得其死之损,所谓益之而损者,此最为教人第一义,故曰教父。○倪氏曰:老子言道每譬之母,此特曰父者,母主於养,父主於教,为人师者,必尊严如父可也。
第四十三章
天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无有入於无间,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
林氏曰:坚者易折,柔者常存,以至柔行於至坚之间,如水之穿石是也。无间,无缝罅也。无有即无形也。如人身荣卫之间,可谓无间,而气脉得以行之。无隙之隙,而日月之光亦入之,此皆无有入无间也。○何氏曰:天下莫柔弱於气,气莫柔弱於道,道之所以柔弱者,包裹天地,贯穿万物,老子尝以是语关尹,知道与气所以柔也。天地之气,虽至坚如金石,无所不透,其道亦然,其来也几微易简,其究也广大坚固,故至柔非弱,至坚非强,如泰山之溜穿石,如单极之绠断干,亦此类也。驰骋者,《庄子》所谓乘天地驰万物之意。可以执道御有者,由至坚而遡至柔,由至柔而遡至元,《列子》体合於心,心合於气,气合於神,神合於无,举此见无介然之间,道其至矣乎。然后知无为之有益,无为神归,无动气泯,次本常根,入乎无间,默悟之可也。○吕氏曰:天下莫过於水,然犹未免有形者也。或似无形,而入於有形,则气是矣。气本柔也,且气本柔,养之至大至刚,人莫能御,以坚御坚,不折则碎,以柔御坚,柔亦不摩,坚亦不病,夫一已之至柔者,道气是也。驰骋乎至坚者,谓气能穿关通节也,故曰天下之至柔,驰骋天下之至坚,以有入有,捍而不受,以无入有,无未尝劳,有未尝觉,惟大梵之气无有形质,故能包裹天地而无外,密袭秋毫而无内,圣人体之,德性是也。见道朗彻,何往不通,所以政治四海,谓之神化,喻夫至人,臻袭气母,引炼太和,神明在躬,出入无间,渊乎不可测度,故曰无有入於无间,无为者居象帝之先,处太极之中,道之妙用,实寓于此,圣人则之,立不教,坐不议,虚而往,实而归,无有不可,岂小补哉。至人无为无事而形不劳,忘我忘人而精不亏,非欲於道,道自归之,故曰吾是以知无为之有益也。
不言之教,无为之益,天下希及之。
林氏曰:前两句皆譬喻也,以此而观,则知无为无不为者,至理也。不言而教,自行无为而功自成,此皆至道之妙用,而天下之人知不及之,故曰天下希及之。有益,有功用也。○何氏曰:何谓不言之教,如天地有大美而不言,四时有明法而不议,万物有成理而不说,精诚所感,吾何言哉。何谓无为之益,如水行用舟,山行用橇,因高为田,因下为池,简易之化,吾何为哉。此皆专气致柔,极虚本无,以道运化故也。故天下希及之。不言而信,不求而得,保真怀道,而天下自从,又谁得而企及之哉。
第四十四章
名与身孰亲?身与货孰多?得与亡孰病?
林氏曰:名货皆外物也,无益於吾身,则虽得虽亡,何足为病。而不知道者每以此自病。○何氏曰:庄子伯夷死名於首阳之下,盗跖死利於东陵之上,二人所死不同,其於残生伤性均也。烈士殉名,贪夫殉利,以身殉之,虽死不悔,曾不知身重於天下,况死名死利乎。知道者身尚非我有,况美名美利皆外物耳。不知道者试以名比身世,以名为华,身固有名,高而身危,则名岂不疏於身乎。试以财比身世,以财为资身,固有财多而身害,则财岂不少於身乎。故曰生我名者杀我身,益我货者损我神。当其无得无失之初,如水未波,及亡於既失之后,无病自灸,孰若本无之无事乎。孰能自遣於既失之余乎。○吕氏曰:先身而后名,贵身而贱货,是犹未能忘我也。夫忘我者身且不有,而况於名货。盖名无实,实无名,夫贵者夜以继日,思虑善否,其为形也亦疏矣。富者苦身疾作,竞名积财,而不得尽用,其为形也亦外矣。然圣人贵以身为天下,非忘我则不然,使天下之人知名之不足亲,货之不足多,故伯夷饿死於首阳之下,是殉名也。盗跖死於东陵之上,是殉利也。其於身货孰多孰寡焉,以身殉名,世必谓之君子,以身殉利,世必谓之小人,得之则悦,失之则忧,贪得忘失,见利忘义,是犹以隋侯之珠弹千仞之雀,虽得雀而珠已亡,盖所亡者重,所得者轻也,可不哀哉。盖志在乎得而不得者,以亡为病,及其既得而患於失,则病又甚於亡者,惟齐有无,均得丧,而后始无疵矣。
是故甚爱必大费,多藏必厚亡。
林氏曰:爱有所着则必自费心力以求之,爱愈甚则费愈大,此言名也。贪而多藏,一旦而失之,其亡也必厚。无所藏则无所失,藏之少则失亦少,多藏乃所以厚亡也,此二句发明下三句。○何氏曰:多取美名,是谓甚爱,名者为实之宾,名大而费心亦大矣,居其奇货,是谓多藏,利者治乱之媒,利厚而亡物亦亡矣。○吴氏曰:爱谓爱名,大谓身也,以名比身,则身大於名,慕名者甚其爱,而爱身反不如爱名,必至耗费心神而损寿,是因名而使身之大者耗费也,故曰大费。藏谓藏货,厚亦谓身也,以货比身,则身厚於货,嗜货者多其藏,而重身反不如重货,必至丧亡身命而陨生,是因货而使身之厚者丧亡也,故曰厚亡。
知足不辱,知止不殆,可以长久。
林氏曰:惟知足者不至於自辱,惟知止者不至於危殆,如此而后可以长久。此三句却是千古万古受用不尽者。○何氏曰:知足则於名於利已得之中,知有分量,而此身早退,何辱之有,知止则於不当得之名与利,截然一毫不求,而此身能隐,何殆之有,乃可久也。○吕氏曰:心足则无求於外,故无辱。心止则万缘俱息,故无殆,可以长,可以久也。○吴氏曰:知内分之有定,则足而不贪,故不至失举亏行之辱,知外物之无益,则止而不求,故不至损寿陨生之殆,而可长久也。○李氏曰:名货得失,皆有为也,终不长久,惟知足知止,可以长久。
第四十五章
大成若缺,其用不敝。大盈若冲,其用不穷。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大辩若讷。
林氏曰:有成则有缺,大成者常若缺,则其用不敝矣,有盈必有虚,大盈者常若虚,则其用不穷矣。前章洼则盈,敝则新,即此意。大直则常若屈然,枉则直也,曲则全也,大巧者常若拙然,不自矜也。大辩者常若讷然,不容言也。○李氏曰:上章知足不辱,故次之以大成若缺,德有余而为不足者寿,财有余而为不足者鄙,大成若缺,大盈若冲,至於若屈若拙若讷,皆德余而为不足者,用之无尽也。○吴氏曰:以成为成,以盈为盈,以直为直,以巧为巧,以辩为辩,小矣,若缺则非成,若冲则非盈,若屈则非直,若拙则非巧,若讷则非辩,乃为成之大、盈之大、直之大、巧之大、辩之大者也。
躁胜寒,静胜热,清静为天下正。
林氏曰:躁之胜者,其极必寒,静之胜者,其极必热,躁静只是阴阳二字,言阴阳之气滞於一偏,皆能为病,惟道之清静,不有不无,不动不静,所以为天下正。○何氏曰:道以清静为正,亦惟清静为大。躁胜寒,阳极生阴,静胜热,阴极生阳,皆极於所偏胜,若夫天清地静,乃天下至正之道,无胜无极,而可以大且久者,经曰:人能常清静,天地悉皆归是也。
道德真经集义卷之六竟
道德真经集义卷之七
盱江危大有集
第四十六章
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戎马生於郊。
吕氏曰:夫时之泰也,庶民昌,四海治,兵戈息,民多务本,户竞田桑,粪治田畴,虽有良马无所用之,不谓之有道而何。时之否也,百事疲,灾异生,强暴相凌,彼疆我界矣,其守而争夺之端起矣,戎马交驰,集於战地,故阴阳自此闭塞,品汇自此夭阏,不谓之无道而何。夫一身者,一天下也,《南华经》野马也,尘埃也,是以马而喻气也。扬子云:气也者,适善恶之马也,盖气即道也,道即炁也,自一炁以生万物,气之所生,万物柔弱而生,气之所去,万物坚强而死。却者反也,走者运也,运其精气,泝流直上,补其脑血,粪其根本,以养其身,故曰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已之天下无道,则忘本逐物,心动意躁,其息自奔,上有重楼,浩浩而出,下有金龟,续续而泄,日以心斗,六贼生於郊境矣。○何氏曰:天下植有道之君,则不以兵强天下,而以务农重谷为本,故却善走之马,而惟粪治其田畴,不舍内以事外。传曰:粪除先人之弊庐,粪除皆修治意。无道之世,戎马生於郊,駧駧牡马,在垧垧之野。郊本言畜马之地,彼以是妨农业者,则可戒也。○按吴氏澄所注本,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下有车字,言有道之世,不相侵伐,故善走之马不以服戎车,而退却贱用之,以服粪车而粪田也。诸家并无车字,惟晦庵《朱子语录》有之,张衡《东京赋》云:却走马以粪车,是用老子全句,吴氏本自有理,学者不可不知也。
罪莫大於可欲,咎莫大於欲得,祸莫大於不知足,故知足之足,常足。
林氏曰:战争之事,皆自欲心之始,欲心既萌,何时而足,惟得是务,所以为罪为祸为咎也。惟知足者以不足为足,则常足矣。此又发明前章知足不辱之意。○吴氏曰:罪谓愆恶咎祸,皆谓灾殃,而祸重於咎,得陇又望蜀,此不知足也。○李氏曰:曰罪曰咎曰祸,皆欲心所致,故结语云知足常足,知足者贫亦乐。
第四十七章
不出户,知天下。不窥牖,见天道。其出弥远,其知弥少。
何氏曰:老子语文子曰:精神发於内,神气动於天,专言精神可以前知也。○李氏曰:不出户,知天下,言有道之士知内不知外,知内不知外,则无所不知,见内不见外,则无所不见,若只知外见外,而忘其内者,知见浅狭矣。○吴氏曰:天下万物万事之理,皆备於我,故虽不出户,而遍知之矣。天道者万理之一原,内观而得,非如在外之有形者,必窥牖而后见也。不知其皆备於我者,必出至一处而后知此一事,故出弥远而知弥少,乌能不出户而知天下哉。○林氏曰:天下虽大,人情物理一而已矣。虽不出户,亦可知,虽阴阳变化,千古常然,虽不窥牖亦可见。若必出而求之,则足迹所及所知能几,自力所及,所见能几,用力愈劳,其心愈昏,故曰其出弥远,其知弥少。
是以圣人不行而知,不见而明,不为而成。
何氏曰:知人不以忖度,而以道知,见天不以揣摩,而以道见。人即我也,我即天也,使必待出户窥牖,则是舍心而外驰也。精神不足,知见奚足,於道何有,《易》曰:无思也,无为也,寂然不动,感而遂通天下之故,非天下之至神,其孰能与於此。又曰:惟神也故不疾而速,不行而至,此不行不见不为,而能知能明能成,自然之道也。○林氏曰:不行而自至,不求见而自明,不为而自成,圣人之道,其为用如此,《易》曰:不疾而速,不行而至,即此义也。○吴氏曰:不待行处而已,如遍至其处,故能悉知天下之事,不待窥见此物而后能明其理,故不窥牖而见天道也。不为而成,言上二句之效验,惟其不行而遍知万事,不窥而洞见一原,故不待有所作为,而事无不成完也。
第四十八章
为学日益,为道日损。损之又损,以至於无为,无为而无不为矣。
何氏曰:千日学慧,不如一日学道,非学自学,而道自道也。学则开於知见,积而后成,道则忘其知见,本来混成。学所以求道,博所以反约,勤修无为,悟真道成,先益而损,由有入无,既损而损,虽无亦无,乃合道真,此无为妙境也。老子语文子曰:所谓无为,非谓迫之不应,感之不动,坚滞而不流,谓其循理而举事,因时而立功,任下责成,举过无事,此乃无为而无不为之事。○李氏曰:不出户,知天下,内知也。其出弥远,外事也。故次之以为学。日益言为学者求其增益,为道者事事减损。《易》曰:山下有泽,损,君子以惩忿窒欲,正谓此也。至於无忿可惩,无欲可窒,以至无为,则万民化而天下归往矣。○吕氏曰:至人损之又损,是非俱泯,寂然不动,以至於无为,守性之真,体道之原,与天地合德,造化同功,然后炼大梵祖炁,飞肘后金精,胎闭纳息,回风混合,灌漱元泉,此皆无为而无不为也。○倪氏曰:为学日益,贵博也。为道日损,贵约也。先博而后约,先益而后损,不益则安所取约,徒益而不损,则博反惑矣,是故学者道之筌蹄,道者学之归宿也。孔子曰:多学而识之,学之益也。一以贯之,道之损也。既损之,又加之以损,损之至也。损之至则无所为矣。虽无为则实无所不为,此无为之所以贵,若止於无为,不能无所不为,则涉於虚无,非所谓道也。
取天下常以无事,及其有事,不足以取天下。
何氏曰:无心於事,无事於心,虽天下之大,吾何容心焉。昔圣人之得天下,此自然之道也。如尧之黄屋非心,舜禹有天下而不与,此皆行乎其所无事。若有事於天下,是有心也。经曰:为者败之,天下神器不可为也,为无为,而天下治,此也。此古人不以天下易此道,而每言取天下之戒者,深戒不知道者,将以天下为足贵於道也,岂知无为无事,自然之道哉。○林氏曰:取天下必以无心,有心者反失之,三代之得天下,何容心哉。因当时战争之俗借以为喻,其言亦足以戒。无事有事,即无心有心也。○吴氏曰:无事者无所事,即无为也。因言取天下者,亦止是无为,盖德盛而天下自归之也。若必用志用力,而有作为之事,则何足取天下哉。○李氏曰:苟或妄有作为,则民乱而难治,故曰不足以取天下。
第四十九章
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
吕氏曰:天本无心於物,因物见天之心,是以虚而能受,静而能应,如鉴对形,以彼妍丑,如谷应声,以彼巨细,初无他心,何常心之有。苟卿曰:天下无二道,圣人无两心,是以譬诸己焉。渊默寂淡,能应能定,不将不迎,和其光,同其尘,大齐物我,而未尝异於物,故曰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李氏曰:上章云无事取天下,故次之以圣人无常心,所谓无常心者,随机应变,不逆民物之情,故百姓遵圣人之言,行圣人之行,从圣人之化,天下同一心也。○何氏曰:圣人心若太虚,何常之有,其常心者,天下之心而已。○政和注:圣人之心虚而能受,静而能应,如镜对影,以彼妍丑,如谷应声,以彼巨细,何常之有。
善者吾善之,不善者吾亦善之,德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吾亦信之,德信。
吕氏曰:夫善否相非,诞信相讥,善与不善,信与不信,世俗之情,自为同异耳。故有好善之心者,圣人不违其性,辅之以上善,使必成其善。苟有不善者,亦因以善待之,善不善在彼,而吾所以善之者,未尝渝也。百行无非善,而天下莫不服其化,德之厚矣。故有好信之诚者,圣人不夺其志,辅之以大信,使必成其信。苟有不诚之心者,亦因以信待之,而吾所以信之者,未尝变也。万情无非信,而百姓确然无不信,德之至矣。夫至人者是非一政,真伪两忘,美亦善之,恶亦善之,常善救物而无弃物,可亦信之,否亦信之,常善救人而无弃人是也。○何氏曰:大凡善者吾善之,不善者未必善,信者吾信之,不信者未必信,此常人之心也,未是德善德信事也。圣人德与天地参,天地无私覆载,日月容光必照,圣心浑乎以物我为一也,故能善人之不善,信人所不信,彼善否相非,诞信相讥,而吾一以自然之道待之,《书》曰:简厥修,亦简其或不修,进厥良,以率其或不良,何善何否。语曰:不逆诈,不亿不信,何信何诞。有孚显若,下观而化,此也。《庄子》:其好之也一,其弗好之也一,其一也一,其不一也一,其一与天为徒,其不一与人为徒,此也。○林氏曰:善不善在彼,而我常以善待之,初无分别之心。子曰:苟志於化矣,无恶也。与此伺。信不信在彼,而我常以信待之,初无疑间之心。子曰:不亿不信,亦此意也。其曰吾亦善之,吾亦信之者,非以其不善为善,不信为信也,但应之以无心耳。
圣人之在天下,惵惵为天下浑其心,百姓皆注其耳目,圣人皆孩之。
吕氏曰:圣人体道合变,毋意毋必毋固毋我,旁礴万物,浑其心而同其尘,顺其性而同其化,未始自为取含,天下一心,浑浑然无所分别,无善无恶,无信无伪,真一不二,待之以道,故曰圣人之在天下,蝶蝶为天下浑其心。○ 林氏曰:惵惵者,不自安之意,圣人无自矜自足之心,故常有不自安之意。浑其心者,浑然而不露圭角,此心浑然所以无善不善,信不信之分也。注其耳目者,人皆注其视听於圣人,而圣人皆以婴儿待之,故曰皆孩之。此无弃人之意也。
第五十章
出生入死。
吕氏曰:道生一炁,炁变而有形,形变而有生,生者炁之聚,万物之出於机者也。生变而有死,死者炁之散,万物之入於机者也。有形则复於无形,有生则复於无生,物有死生,性无加损,盖生者造物之所始,死者阴阳之所变,此乃有卒未离乎域中者也。离乎域中者,其出不欣,其入不讵,出生入死,出死入生,无可无不可,修炼之士,以清阳而无质者为生炁,以浊阴而凝滓者为死炁。人者禀冲和之炁,非浊非清,而生也入清阳而出阴浊,阳纯则为上仙,入阴滓
而出清阳,阴纯则为下鬼。若乃服六气,养元精,吸沆瀣,皆天气感化,无形无质,故能通神明而寿齐二景,此之谓出死入生。世之人食谷实,嗜五味,有形有质,盗其真炁,散其清阳,入其阴滓,此之谓出生入死。○吴氏曰:出则生,入则死,出谓自无而见於有,入谓自有而归於无,《庄子》万物皆出於机,入於机,又曰:其出不忻,其入不讵,又曰:有乎出,有乎入,皆以出为生,入为死。○林氏曰:出生入死,此四字一章之纲领也。出则为生,入则为死,出则超然而脱离之也。入则迷而自汨没也。能入而出者,惟有道者则然。
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夫何故?以其生生之厚。
吕氏曰:阴阳不离於大道,造化不离於五行,和合有无而成天地,出机而生,入机而死,顺道者寡,违道者众,故养生者不妄视,不妄听,不妄谈,不妄履,动静恬然以自滋育者,生之徒也。趋死者目乱采色,耳听淫声,口美非道,足涉邪径,动静没溺,以自戕贼者,死之徒也。且生死之道,既分为二,又知作而不知休,知言而不知默,知思而不知忘,知进而不知退,以及於尽,则所谓动之死地。生死之道,以十有三言之,三者各居其三,而不生不死之道,在於虚一而已。所以不言者,欲其自悟也。原其十有三之说,前后解者虽多,终无定论,然其稍可取者,一二家而已。古仙有云:阳里十三言有象,阴中六七觅无综。此指水火之成数也。天一生水,地六成之,地二生火,天七成之。七与六者乃心肾水火坎离,人之根本也。精神寓之,心藏神,肾藏精,凡圣日用应酬之际,无所不用其精神也。《黄庭经》:一身精神不可失,精神居身,生之徒也。精神去身,死之徒也。盖水火能活人,能杀人,岂非生死之徒乎。赤蛇才动,灵巍逐行,应速於谷,发疾於机,岂非动之死地乎。故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人之生,动之死地,亦十有三。列子指髑髅而言之曰:此过乐乎,此过养乎。夫暖衣燠室,旨酒膏粱,服食金石,彼以养之之厚,而反伤其生,未若灰心息虑,薄滋味,养谷神,虽若轻生,可以长生也。○李氏曰:水成数六,火成数七,柔弱,生之徒,强大,死之徒,柔弱者则能惩忿窒欲,强大者为忿欲所使,能惩忿则火降,窒欲则水升,水火既济则生,故曰生之徒。起忿则无明,火炽纵欲,则苦海波翻,水火相违则死,故曰死之徒。人之生,皆赖水火,动之死地,水火相违,以丹道言之,水火既济,则圣胎凝矣。○林氏曰:养之得其道,则可以长生久视,养之不得其道,则与万物同尽。徒者言其类也。动之死地,动非动静之动,乃动辍之动也。之,往也,死地,死所也。夫何故,发问之辞也。生者,我所以生也。生生者,我所以养其生也。养其生而过於厚,所以动即趋於死地也。此即外身而身存,无而后能有,虚而后能盈之意也。○何氏曰:生死之徒,各十有三,诸家颇各有见,皆不过牵合十有三之数而已,要知上寿百岁,中寿下寿有差,与富康宁皆福也,此生之徒。凶短折疾忧贫弱,皆极也,此死之徒。未说及德与恶,而前之二者,各受命於天,谁能齐之,未是患处,若愚不肖,贪生失理,自作不静,以速其死者,不但为死徒,且趋死地,患在人耳。死地谓动於恶而不好德者,泛论世人如前三者,十分中各有其三,不必如前人牵合数目。但死之徒已十有三,而之死地,又十有三,死之分数十居其六,生之徒数,仅有三,可畏哉。若摄生避死,德人十有其一乎。《庄子》云:人之生也,气之聚也,聚而为生,散而为死,若死生为徒,吾又何患。是则所患者在死地,而不在死徒可见也。○吴氏曰:之犹适也,趋也。生生求以生其生也,厚谓用心太重,或仙术延生而失宜,或炼药卫生而过剂,其意正欲趋生而返趋於死地者,为其求生之心太重,而不顺乎自然也。
盖闻善摄生者,陆行不遇兕虎,入军不被甲兵。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措其爪,兵无所容其刃。夫何故?以其无死地也。
林氏曰:言我盖闻古之善养生者,虽陆行於深山而不遇兕虎,入於军旅之中,而不被甲兵,惟其无心,则物不能伤之。兕所以不能触,虎所以不能害,兵所以不能伤,惟其无心故也。《庄子》入水不溺,入火不焚,亦是此意。夫何故,又发一问,言物之所以不能伤者,以我能虚能无,而无所谓死地也。○吴氏曰:摄犹摄政摄管之摄,谓不认生为己有,若暂焉管摄之也。以虚静为里,以柔弱为表,块然如木石之无知,侗然若婴儿之无欲,虽遇猛兽恶人,亦不能为害也。盖其查滓消融,神炁澹泊,如风如影,莫可执捉,无可死之质,纵有伤害之者,何从而伤害之哉。○李氏曰:无死地者,忘其死生也。○何氏曰:虎兕者,以驮之猛者言之,兕,野牛也,重千斤,一角。
第五十一章
道生之,德畜之,物形之,势成之。是以万物莫不尊道而贵德。夫道之尊,德之贵,夫莫之命而常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