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真经循本 - 第 19 页/共 20 页
语心之容者,说心之形容也。命之,犹名之。心之行,心之用也。胹,煮熟也。旧本作日傍者,误言心之用。如以烹饪与人合欢,使之饫乐,以此调和海内而已。请欲斯人立此心以为之主。
见侮不辱,救民之斗,禁攻寝兵,救民之战。以此周行天下,上说音税下教。虽天下不取,强聒而不舍者也。故曰:上下见厌而强见也。虽然,其为去声人大多,其自为大少,曰:请欲固置五升之饭足矣。先生恐不得饱,弟子虽饥,不忘天下,日夜不休。曰;我必得活哉。图傲乎救世之士哉。
自言:日得五升之饭足矣。然先生恐不得饱,弟子亦饥而随之,日夜行不休。曰:我必求得活民命哉。图以傲夫救世之士不尽心者哉。
曰:君子不为苛察,不以身假物。以为无益於天下者,明之不如己也。以禁攻寝兵为外,以情欲寡涉为内。其小大精粗,其行适至是而止。
其学有小大精粗不同,而其行适至此足矣。言亦无小大高深之义也。
公而不党,易去声而无私,佚然无主,趣物而不两,不顾於虑,不谋於知,於物无择,与之俱往。
易,平坦也。决然无主者,遇事决然行之而不先立主意也。趋物而不两者,随事而趣不生两意。如做一事,人别生一意便是有心矣。
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彭蒙、田骈、慎到闻其风而悦之。齐万物以为首,曰:天能覆之而不能载之,地能载之而不能覆之,大道能包之而不能辩之。知万物皆有可,有所不可。故曰:选则不徧,教则不至,道则无遗者矣。是故慎到弃知去己,而缘不得已。泠汰於物,以为道理。曰:知不知,将薄知而后邻伤之者也。
有所选择则不周徧,以之为教则有不至,惟归之道则无有遗失矣。泠者,清泠之意。汰者,洗涤之意。泠汰於物,犹言遇事脱洒也。知不知者,虽知只作不知。薄与邻皆略也。若略知则必有略伤。彭蒙、田骈、慎到、惠施、邓析皆齐宣王时人,居稷下,其学本黄老。见《尹文子》及《荀子》。
误音傒髁花上无任,
謑,忍耻也。髁,独行也。无任,无所事任也。
而笑天下之尚贤也;纵脱无行,
纵,肆。脱,略。不事行检。
而非天下之大圣;椎音槌拍輐直管反断音短,与物宛转;
椎以拍之,輐以断之,皆与之无竞。
舍是与非,苟可以兔。不师智虑,不知前后,魏然而已魏即巍字矣。推他回反而后行,曳而后往。若飘风之还,若羽之旋,若磨石之隧,全而无非,动静无过,未尝有罪。
风还、羽旋,有宛转之意。磨、隧,亦宛转而出。
是何故?夫无知之物,无建己之患,无用智之累,动静不离於理,是以终身无誉。故曰:至於若无知之物而已,无用贤圣。夫块不失道。豪杰相与笑之曰:慎到之道,非生人之行,而至死人之理。适得怪焉。
块然无知则不失道矣。豪杰之人却相与笑:慎到所为,以为此非生人之行,乃死人之理。徒怪讶而已。
田骈亦然,学於彭蒙,得不教焉。彭蒙之师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矣。其风窢然音阒,恶可而言句。常反句,人不聚观,而不免於鼋断鼋音完,断音段。其所谓道非道,而所言之韪亦不免於非。彭蒙、田骈、慎到不知道。虽然,槩乎其皆尝有闻者也。
田骈亦然者,亦如慎到也。彭蒙者,田骈之师。田骈学於彭蒙,而得不言之教。盖彭蒙之师固曰:古之道,人至於莫之是、莫之非而已。其风露然不可得,而窥又何可得而言,是以彭蒙亦无言。但见田骈常自彭蒙之家而反,久后,人不复聚观而犹不免三、两人如鱼队之断续而来。言虽不惊竦,人终不免有人识之也。由此论之,则田骈之所谓道非道,纵言之是而亦不免於非矣。庄子评之曰;彭蒙、田骈、慎到未可许其知道,然以大槩观之亦尝有所闻矣。庄子盖以老聃为知道,故以此一段近之。
以本为精,以物为粗,以有积为不足,澹然独与神明居。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关尹、老聃闻其风而悦之。建之以常无有,主之以太一。以濡弱谦下为表,以空虚不毁万物为实。关尹曰:在己无居,形物自着。其动若水,其静若镜,其应若响。苗乎若亡,寂乎若清。同焉者和,得焉者生,未尝先人而常随人。
老聃曰:知其雄,守其雌,为天下溪;知其白,守其辱,为天下谷。
辱,即黑也。、溪、谷皆虚而有容之处。故以比喻,即所谓玄牝。
人皆取先,己独取后。曰:受天下之垢。人皆取实,己独取虚。无藏也故有余。归然而有余。其行身也,徐而不费,无为也而笑巧笑人之巧。人以求福,己独曲全。曰:苟免於咎。以深为根,以约为纪。曰:坚则毁矣,锐则挫矣。常宽容於物,不削於人不侵削於人。可谓至极,关尹、老聃乎,古之博大真人哉。
寂漠无形,变化无常,死与平声,下同?生与?天地并与?神明往与?芒乎何之?忽乎何适?万物毕罗,莫之以归。古之道术有在於是者,庄周闻其风而悦之。以谬悠之说,荒唐之言,无端崖之辞,时纵恣而不傥,不以畸见之也。
犹言不以一端而见。
以天下为沈浊,不可与庄语不可正告之。以卮言为曼衍即卮言相欢,以重言为真郑重之言,以寓言为广,独与天地精神往来,而不敖倪与脱同於万物。不谴是非,以与世俗处。其书虽瑰玮,而连犿音卞,和同貌无伤也。其辞虽参差,而諔诡可观。
庄子固自奇其文。
彼其充实,不可以已。上与造物者游,而下与外死生、无终始者为友。其於本也,弘大而辟,深闳而肆;其於宗也,可谓调适而上遂矣。
即前不离於宗之宗。
虽然,其应於化而解於物也,其理不竭,其来不蜕,芒乎昧乎,未之尽者。
庄子即老聃之学,前既赞老聃为博大真人,则庄子复何言哉?故末一段只说着书事。
惠施多方,
梁相、庄子同时。前历言道术,此独言多方,则所谓方术也。
其书五车,其道舛驳,其言也不中去声。历物之意,曰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千与地毕,山与泽平。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
其言不中於理,遂一忖度事物之意。而言之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者无有不可积之厚。自微而积之,其大可至千里。方睨者,日昃可睨而视之也。天地山泽,日之中昃。物之生死皆合之,为同。若大者同而小者异,则谓之小同异。若尽同尽异,则谓之大同异。
南方无穷而有穷,今日适越而昔来。连环可解也。我知天下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惠施以此为大,观於天下而晓辩者,天下之辩者相与乐之。
居北方者,不知南方地理,以为无穷。然毕竟有穷处,虽今日方适越,然到越则知越矣。谓之昔日已来,可也。天下之中央不知在何处?然燕越之人各以其所处为中,则燕之北、越之南亦可以为中矣。泛爱万物,则天地与吾为一体矣。
卵有毛。鸡三足。郢有天下。犬可以为羊。马有卵。丁子有尾。火不热。
山出口。轮不蹍地。目不见。指不至,至不绝。龟长於蛇。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凿音漕不围枘。飞鸟之景未尝动也。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狗非犬。黄马骊牛三。白狗黑。孤驹未尝有母。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辩者以此与惠施相应,终身无穷。
此一段是当时辫者有此数般话靶。羽毛生於卵中,是卵有毛。难本两足,而足之行者意也,是为三足。郢本诸侯之国,而称为王,是有天下之号。大羊之名皆人所命,若先名犬为羊,则人必呼为羊矣。马固胎生,然马生下有毛则与卵生何异?岂特禽兽之生有尾,试观制字、丁字、子字,即有尾之状。苟子亦曰:钩有须、卵有毛,此说之难持者也。而邓析、惠施能之,彼注云:钩有须即丁子有尾也,丁之曲者为钩,须与尾类。火热也,至冬则不热。山静也,空谷传声则能出口。车轮之极圆者,不蹍地。《考工记》轮人云:进而视其轮,欲其微也,无所取之,取诸圜也。目有所蔽则不见,指有所遗则不至,虽径有。所不能尽,蛇长而龟短。龟能知吉凶则长於蛇矣。矩者为方之器,然矩之体本不可以。规者为圆之器,然规之体本不可以为圆。凿本非围枘,而枘自入之。飞鸟之影虽动,然影只附於形,与形不相离,是未尝动也。镞矢虽疾,然不发之则不行。发之,则不可止,是其疾在人,而不在镞矢。狗犬一也,而有悬蹄则谓之犬,无悬蹄则止谓之狗,而不得谓之犬矣。马一也,而又有所谓黄者焉,二也。彼自黄耳而黄之者,人也,非三欤。骊牛亦然。狗之黑者,不可以变白,而白者可以变黑,则曰狗可以名之为黑驹。而曰孤驹则谓未尝有母,可也?一尺之棰不为长也,今日用其半,明日又用其半,展转用之,则万世不竭。当时辩者以此与惠施相与应和,终身不知穷止。
桓团、公孙龙辩者之徒,饰人之心,易人之意,能胜人之口,不能服人之心,辩者之囿也。惠施日以其知与人之辩,特与天下之辩者为怪,此其柢音帝也。然惠施之口谈,自以为最贤,曰:天地其壮乎,施存雄而无术。
辩者之囿,言辩者莫不囿於其说之中。人之辩者,凡人也,天下之辩者超出乎凡人者,如言天下之善士也。柢,犹根也。言惠施每日但以其知与凡人之辩者交,一旦特与桓团、公孙龙相敌,是与天下之辩者敌。岂不为怪,此其如木之根柢盘错难破也。然惠施口中谈话,自以为最贤?曰:吾之强其犹天地乎,人安能胜天地?其妄诞如此。惠施虽存雄胜之心而无胜人之术,始言多方,终言无术,则并方术无矣。
南方有倚音琦人焉,曰黄缭,问天地所以不坠,风雨雷霆之故。惠施不辞而应,不虑而对,徧为万物说。说而不休,多而无已,犹以为寡,益之在怪,以反人为实,而欲以胜人为名,是以与众不适也。弱於德,强於物,其涂隩音欲矣。
弱於德,不足於德也。强於物,有余於辩也。涂,路也。隩,迂曲也。言惠施所由之路迂曲不正。
由天地之道观惠施之能,其犹一蚊一虻之劳者也。其於物也何庸。夫充一尚可句,曰愈贵道句几矣。
充虫一偏之说尚可,若曰甚贵之道则危矣。
惠施不能以此自宁,散於万物而不厌,率以善辩为名。
惠施不能安其为一徧,而欲空笼万物以为能。
惜乎。惠施之才,骀荡而不得无所得,逐万物而不反,是穷响以声,形与影并走也,悲夫。
惠施曰天地其壮乎,故此一段言天地之道。惠施何足以知之,庄子於编末极诋惠施,所以厌战国之纵横者可见矣。
末篇叙道术。先天人、神人、至人、次及圣人、君子,后世道术裂而后有诸家之异,最末及惠施方术下矣。庄子自列於老聃后,固未尝敢以上掩六经也。读至此,岂复更有余篇哉。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二十七竟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二十八
庐陵竹峰罗勉道述门人彭祥点校
黜伪刻意
刻意、缮性失之浅拙。让王以下四篇,失之粗厉。浃非庄子本文,黜之附于卷末。
刻意尚行,离世异俗,高论怨诽,为亢而已矣。此山谷之士,非世之人,枯槁赴渊者之所好也。语仁义忠信,恭俭推让,为修而已矣。此平世之士,教诲之人,游居好学者之所好也。语大功,立大名,礼君臣,正上下,为治而已矣。此朝廷之士,尊主强国之人,致功并兼者之所好也。就薮泽,处间旷,钓鱼间处,无为而已矣。此江海之士,避世之人,间暇者之所好也。吹呴呼吸,吐故纳新,熊经鸟申,为寿而已矣。此导引之士,养形之人,彭祖寿考者之所好也。若夫不刻意而高,无仁义而修,无功名而治,无江海而间,不导引而寿,无不忘也,无不有也。澹然无极而众美从之。此天地之道,圣人之德也。故曰:夫恬惔寂漠,虚无无为,此天地之平而道德之质也。故曰:圣人休休焉则平易矣。平易则恬惔矣。平易恬惔,则忧患不能入,邪气不能袭,故其德全而神不亏。故曰:圣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静而与阴同德,动而与阳同波。不为福先,不为祸始。感而后应,迫而后动,不得已而后起。去知与故,循天之理。无天灾,无物累,无人非,无鬼责。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虑,不预谋。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寝不梦,其觉无忧。其神纯粹,其魂不罢。虚无恬惔,乃合天德。故曰:悲乐者,德之邪;喜怒者,道之过;好恶者,德之失。故心不忧乐,德之至也;一而不忧,静之至也;无所於忤,虚之至也;无所於逆,粹之至也。故曰:形劳而不休则弊,精用而不已则劳,劳则竭。水之性,不杂则清,莫动则平;郁闭而不流,亦不能清;天德之象也。故曰:纯粹而不杂,静一而不变,淡而无为,动而以天行,此养神之道也。夫有干越之剑者,柙而藏之,不敢用也,宝之至也。精神四达并流,无所不极,上际於天,下蟠於地,化育万物,不可为象,其名为同帝。纯素之道,唯神是守。守而勿失,与神为一。一之精通,合于天伦。野语有之曰:众人重利,廉士重名,贤士尚志,圣人贵精。故素也者,谓其无所与杂也;纯也者,谓其不亏其神也。能体纯素,谓之真人。
缮性
缮性於俗学,以求复其初;
诸本多一俗字者,误於重写也。
滑欲於俗思,以求致其明:谓之蔽蒙之民。古之治道者,以恬养知。生而无以知为也,谓之以知养恬。知与恬交相养,而和理出其性。夫德,和也;道,理也。德无不容,仁也;道无不理,义也;义明而物亲,忠也;中纯实而反乎情,乐也;信行容体而顺乎文,礼也。礼乐徧行,则天下乱矣。彼正而蒙己德,德则不冒。冒则物必失其性也。古之人,在混芒之中,与一世而得澹漠焉。当是时也,阴阳和静,鬼神不扰,四时节,万物不伤,群生不夭。人虽有知,无所用之,此之谓至一。当是时也,莫之为而常自然。逮德下衰,及燧人、伏戏始为天下,是故顺而不一。德又下衰,及神农、黄帝始为天下,是故安而不顺。德又下衰,及唐、虞始为天下,兴治化之流,醇散朴,离道以善,险德以行,然后去性而从於心。心与心识,知而不足以定天下,然后附之以文,益之以博。文灭质,博溺心,然后民始惑乱,无以反其性情而复其初。由是观之,世丧道矣,道丧世矣,世与道交相丧也。道之人何由兴乎世,世亦何由兴乎道哉。道无以兴乎世,世无以兴乎道,虽圣人不在山林之中,其德隐矣。隐故不自隐。古之所谓隐士者,非伏其身而弗见也,非闭其言而不出也,非藏其知而不发也,时命大谬也。当时命而大行乎天下,则反一无迹;不当时命而大穷乎天下,则深根宁极而待。此存身之道也。古之存身者,不以辩饰知,不以知穷天下,不以知穷德,危然处其所而反其性,已又何为哉。道固不小行,德固不小识。小识伤德,小行伤道。故曰:正己而已矣。乐全之谓得志。古之所谓得志者,非轩冕之谓也。谓其无以益其乐而已矣。今之所谓得志者,轩冕之谓也。轩冕在身,非性命也,物之傥来,寄也。寄之,其来不可围,其去不可止。 故不为轩冕肆志,不为穷为趋俗,其乐彼与此同,故无忧而已矣。今寄去则不乐。由是观之,虽乐,未尝不荒也。故曰;丧己於物,失性於俗者,谓之倒置之民。
让王
尧以天下让许由,许由不受。又让於子州支父,子州支父曰;以我为天子,犹之可也。虽然,我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夫天下至重也,而不以害其生,又况他物乎。唯无一以天下为者可以托天下也。舜让天下於子州支伯,子州支伯曰:予适有幽忧之病,方且治之,未暇治天下也。故天下大器也,而不以易生。此有道者之所以异乎俗者也。舜以天下让善卷,
今常德府武陵县南苍山有善卷坛。宋和中赐号遁世高蹈先生。郡守李焘为记,坛之近仍有其坟。
善卷曰:余立於宇宙之中,冬日衣皮毛,夏日衣葛絺。春耕种,形足以劳动;秋收敛,身足以休食。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逍遥於天地之间,而心意自得。吾何以天下为哉。悲夫,子之不知余也。遂不受。於是去而入深山,莫知其处。舜以天下让其友石户之农。石户之农曰;卷卷乎,后之为人,葆力之士也。以舜之德为未至也。於是夫负妻戴,携子以入於海,终身不反也。
大王直父居邠,狄人攻之。事之以皮帛而不受,事之以犬马而不受,事之以珠玉而不受。狄人之所求者土地也。大王宜父曰:与人之兄居而杀其弟,与人之父居而杀其子,吾不忍也。子皆勉居矣。为吾臣与为狄人臣奚以异。且吾闻之:不以所用养害所养。因杖策而去之。民相连而从之。遂成国於岐山之下。夫大王亶父可谓能尊生矣。能尊生者,虽富贵不以养伤身,虽贫贱不以利累形。今世之人居高官尊爵者,皆重失之。见利轻亡其身,岂不惑哉。
越人三世弒其君,王子搜患之,逃乎丹穴,而越国无君。求王子搜不得,从之丹穴。王子搜不出,越人熏之以艾,乘以王#1舆。王子搜援绥登车,仰天而呼曰:君乎,君乎,独不可以舍我乎。王子搜非恶为君也,恶为君之患也。若王子搜者,可谓不以国伤生矣。此越人之所欲得为君也。
韩、魏相与争侵地,子华子见昭僖侯,昭僖侯有忧色。子华子曰:今使天下书铭於君之前,书之言曰:左手攫之则右手废,右手攫之则左手废。然攫之者必有天下。君能攫之乎?昭僖侯曰;寡人不攫也。子华子曰:甚善。自是观之,两臂重於天下也。身亦重於两臂。韩之轻於天下亦远矣。今之所争者,其轻於韩又远。君固愁身伤生以忧戚不得也。僖侯曰;善哉。教寡人者众#2矣,未尝得闻此言也。子华子可谓知轻重矣。
鲁君闻颜阖得道之人也,使人以币先焉。颜阖守陋闾,苜布之衣,而自饭牛。鲁君之使者至,颜阖自对之。使者曰:此颜闱之家与?颜阖对曰:此阖之家也。使者致币。颓闱对曰:恐听者谬而遗使者罪,不若审之。使者还,反审之,复来求之,则不得已。故若颜闱者,真恶富贵也。故曰:道之真以治身,其绪余以为国家,其土苴以治天下。由此观之,帝王之功,圣人之余事也,非所以完身养生也。今世俗之君子,多危身弃生以殉物,岂不悲#3哉。凡圣人之动作也,必察其所以之与其所以为。今且有人於此,以随侯之珠,弹千仞之雀,世必笑之。是何也?则其所用者重而所要者轻也。夫生者岂特随侯之重哉。
子列子穷,容貌有饥色。客有言之於郑子阳者,曰:列御寇,盖有道之士也,居君之国而穷,君无乃为不好士乎?郑子阳即令官遗之栗。子列子见使者,再拜而辞。使者去,子列子入,其妻望之而拊心曰:妾闻为有道者之妻子,皆得佚乐。今有饥色,君过而遗先生食,先生不受,岂不命邪?子列子笑,谓之曰:君非自知我也,以人之言遗我粟;至其罪我也,又且以人之言。此吾所以不受也。其卒,民果作难而杀子阳。
楚昭王失国,屠羊说走而从於昭王。昭王反国,将赏从者,及屠羊说。屠羊说曰:大王失国,说失屠羊。大王反国,说亦反屠羊。臣之爵禄已复矣,又何赏之有。王曰:强之。屠羊说曰:大王失国,非臣之罪,故不敢伏其诛;大王反国,非臣之功,故不敢当其赏。王曰:见之。屠羊说曰:楚国之法,必有重赏大功而后得见。今臣之知不足以存国,而勇不足以死寇。吴军入郢,说畏难而避寇,非故随大王也。今大王欲废法毁约而见说,此非臣之所以闻於天下也。王谓司马子綦曰:屠羊说居处卑贱而陈义甚高,子其为我延之以三旌之信。屠羊说曰:夫三旌之位,吾知其贵於屠羊之肆也;万锺之禄,吾知其富於屠羊之利也。然岂可以贪爵禄而使吾君有妄施之名乎?说不敢当,愿复反吾屠羊之肆。遂不受也。
原宪居鲁,环堵之室,茨以生草,蓬户不完,桑以为枢而瓮牖,二室褐以为塞,上漏下湿。匡坐而弦。子贡乘大马,中绀而表素,轩车不容巷,往见原宪。原宪华冠纵履,秋藜而应门心子贡曰:嘻。先生何病?原宪应之曰:宪闻之,无财谓之贫,学而不能谓之病。今宪贫也,非病也。子贡逡巡而有愧色。原宪笑曰:夫希世而行,比周而友,学以为人,教以为己,仁义之慝,舆马之饰,宪不忍为也。曾子居卫,缊袍无表,颜色种哙,手足胼胝,三日不举火,十年不制衣。正冠而缨绝,捉衿而肘见,纳屦而踵决。曳纵而歌《商颂》,声满天地,若出金石。天子不得臣,诸侯不得友。故养志者忘形,养形者忘利,致道者忘心矣。
孔子谓颜回曰:回,来。家贫居卑,胡不仕乎?颜回对曰:不愿仕。回有郭外之田五十亩,足以给饘粥;郭内之田十亩,足以为丝麻;鼓琴足以自娱;所学夫子之道足以自乐也。回不愿仕。孔子愀然变容,曰:善哉,回之意。丘闻之:知足者,不以利自累也;审自得者,失之而不惧;行修於内者,无位而不怍。丘诵之久矣,今於回而后见之,是丘之得也。
中山公子牟谓瞻子曰:身在江湖之上,心居乎魏阙之下,奈何?瞻子曰:重生。重生则利轻。中山公子牟曰;虽知之,未能自胜之。瞻子曰:不能自胜则从,神无恶乎?不能自胜而强不从者,此之谓重伤。重伤之人,无寿类矣。魏牟,万乘之公子也,其隐岩穴也,难为於布衣之士,虽未至乎道,可谓有其意矣。
孔子穷於陈蔡之间,七日不火食,藜羹不糁,颜色甚惫,而弦歌於室。颜回择菜,子路、子贡相与言曰:夫子再逐於鲁,削迹於卫,伐树於宋,穷於商周,围於陈蔡。杀夫子者无罪,藉夫子者无禁。弦歌鼓琴,未尝绝音,君子之无耻也若此乎?颜回无以应,入告孔子。孔子推琴,喟然而叹曰:由与赐,细人也。召而来,吾语之。子贡、子路入。子路曰:如此者,可谓穷矣。孔子曰:是何言也。君子通於道之谓通,穷於道之谓穷。今丘抱仁义之道以遭乱世之患,其何穷之为?故内省而不穷於道,临难而不失其德。天寒既至,霜雪既降,吾是以知松栢之茂也。陈蔡之隘,於丘其幸乎。孔子削然反琴而弦歌,子路扢然执干而舞。子贡曰:吾不知天之高也,地之下也。古之得道者,穷亦乐,通亦乐,所乐非穷通也。道德於此,则穷通为寒暑风雨之序矣。故许由虞一本作娱於颖阳,而共伯得乎共首。
司马云:共伯名和。修其行,好贤人。周厉王之难,天子旷绝,诸侯皆请以为天子。即位十四年,大旱屋焚。卜于太阳。兆曰:厉王为宗,召公乃立宣王,共伯复归于宗,逍遥得意共山之首。恐此说不根。史谓:周召行政,谓之共和。
舜以天下让其友北人无择,北人无择曰:异哉,后之为人也。居於畎亩之中,而游尧之门。不若是而已,又欲以其辱行漫我。吾羞见之。因自投清泠之渊。
汤将伐桀,因卞随而谋。卞随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又因瞀光而谋。瞀光曰:非吾事也。汤曰:孰可?曰:吾不知也。汤曰:伊尹何如?曰:强力忍垢,吾不知其他也。汤遂与伊尹谋伐桀,克之。以让卞随。卞随辞曰:后之伐桀也谋乎我,必以我为贼也;胜桀而让我,必以我为贪也。吾生乎乱世,而无道之人再来漫我以其辱行,吾不忍数闻也。乃自投稠水而死。汤又让瞀光。曰:知者谋之,武者遂之,仁者居之,古之道也。吾子胡不立乎?瞀光辞曰:废上,非义也;杀民,非仁也;人犯其难,我享其利,非廉也。吾闻之曰:非其义者,不受其禄;无道之世,不践其土。况尊我乎?吾不忍久见也。乃负石而自沈於卢水。
昔周之兴,有士二人处於孤竹,曰伯夷、叔齐。二人相谓曰:吾闻西方有人,似有道者。试往观焉。至於岐阳,武王闻之,使叔旦往见之。与盟曰:加富二等,就官一列。血牲而埋之。二人相视而笑,曰:嘻,异哉。此非吾所谓道也。昔者神农之有天下也,时祀尽敬而不祈喜;其於人也,忠信尽治而无求焉。乐与政为政,乐与治为治。不以人之坏自成也,不以人之卑自高也,不以遭时自利也。今周见殷之乱而遽为政,上谋而下行货,阻兵而保威,割牲而盟以为信,扬行以说众,杀伐以要利。是椎乱以易暴也。吾闻古之士,遭治世不避其任,遇乱世不为苟存。今天下暗,周德衰,其并乎周以涂吾身也,不如避之,以絮吾行。二子北至於首阳之山,遂饿而死焉。若伯夷、叔齐者,其於富贵也。苟可得已,则必不赖高节戾行,独乐其志,不事於世。此二士之节也。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二十八竟
#1原文为『玉』,据通行本改为『王』。
#2原本有『士本』二字,据通行本改为『者众』。
#3原本为『思』,据通行本改为『悲』。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二十九
庐陵竹峰罗勉道述门人彭祥点校
杂篇盗跖
此以下队仗似日者,鲁策列传,其褚少孙之泛所为乎。
孔子与柳下季为友,柳下季之弟名曰盗跖。盗跖从卒九千人,横行天下,侵暴诸侯。穴室枢户,驱人牛马,取人妇女,贪得忘亲,不顾父母兄弟,不祭先祖。所过之邑,大国守城,小国入保,万民苦之。孔子谓柳下季曰:夫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父不能诏其子,兄不能教其弟,则无贵父子、兄弟之亲矣。今先生,世之才士也,弟为盗跖,为天下害,而弗能教也。丘窃为先生羞之。丘请为先生往说之。柳下季曰:先生言为人父者必能诏其子,为人兄者必能教其弟。若子不听父之诏,弟不受兄之教,虽今先生之辩,将奈之何哉?且跖之为人也,心如涌泉,意如飘风,强足以拒敌,辩足以饰非,顺其心则喜,逆其心则怒,易辱人以言。先生必无往!孔子不听。颜回为驭,子贡为右,往见盗跖。盗跖乃方休卒徒大山之阳,脍人肝而餔之。孔子下车而前,见谒者,曰:鲁人孔丘闻将军高义,敬再拜谒者。谒者入通。盗跖闻之大怒,目如明星,发上指冠,曰:此夫鲁国之巧伪人孔丘非邪?为我告之:尔作言造语,妄称文武,冠枝木之冠,带死牛之胁,多辞谬说,不耕而食,不织而衣。摇唇鼓舌,擅生是非,以迷天下之主。使天下学士不反其本,妄作孝悌,而徼幸於封侯富贵者也。子之罪大极重,疾走归!不然,我将以子肝益昼餔之膳。孔子复通曰:丘得幸於季,愿望履幕下。谒者复通。盗跖曰:使来前。孔子趋而进,避席反走,再拜盗跖。盗跖大怒,两展其足,按剑瞋目,声如乳虎,曰:丘来前!若所言顺吾意则生,逆吾心则死。孔子曰:丘闻之凡天下有三德:生而长大,美好无双,少长贵贱,见而皆说之,此上德也;知维天地,能辩诸物,此中德也;勇悍果敢,聚众率兵,此下德也。凡人有此一德者,足以南面称孤矣。今将军兼此三者,身长八尺二寸,面目有光,唇如激丹,齿如齐贝,音中黄锺,而名曰盗跖,丘窃为将军耻不取焉。将军有意听臣,臣请南使吴越,北使齐鲁,东使宋卫,西使晋楚,使为将军造大城数百里,立数十万户之邑,尊将军为诸侯,与天下更始,罢休兵卒,收养昆弟,共祭先祖。此圣人才士之行,而天下之愿也。盗跖大怒曰:丘来前!夫可规以利而可谏以言者,皆愚陋恒民之谓耳。今长大美好,人见而悦之者,此吾父母之遗德也。丘虽不吾誉,吾独不自知邪?且吾闻之:好面誉人者,亦好背而毁之。今丘告我以大城众民,是欲规我以利而恒民畜我也,安可长久也?城之大者,真大乎天下矣。尧、舜有天下,子孙无置锥之地;汤、武立为天子,而后世绝灭。非以其利大故邪?且吾闻之:古者禽兽多而人民少,於是民皆巢居以避之。昼拾橡栗,暮栖木上,故命之曰有巢氏之民。古者民不知衣服,夏多积薪,冬则炀之,故命之曰知生之民。神农之世,卧则居居,起则子于。民知其母,不知其父,与糜鹿共处,耕而食,织而衣,无有相害之心。此至德之隆也。然而黄帝不能致德,与蚩尤战于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舜作,立群臣。汤放其主,武王杀纣。自是之后,以强凌弱,以众暴寡。汤、武以来,皆乱人之徙也。令子修文、武之道,掌天下之辩,以教后世。缝衣浅带,矫言伪行,以迷惑天之主,而欲求富贵焉。盗莫大於子,天下何故不谓子为盗丘,而乃谓我为盗跖?子以甘辞说子路而使从之。使子路去其危冠,解其长剑,而受教於子。天下皆曰:孔丘能止暴禁非。其卒之也,子路欲杀卫君而事不成,身菹於卫东门之上。是子教之不至也。子自谓才士圣人邪,则再逐於鲁,削迹於卫,穷於齐,围於陈蔡,不容身於天下。子教子路菹此患,上无以为身,下无以为人,子之道岂足贵邪?世之所高,莫若黄帝。黄帝尚不能全德,而战涿鹿之野,流血百里。尧不慈,舜不孝,禹偏枯,汤放其主,武王伐纣,文王拘羑里。此六子者,世之所高也。孰论之,皆以利惑其真而强反其情性,其行乃甚可羞也。世之所谓贤士:伯夷、叔齐。伯夷、叔齐辞孤竹之君,而饿死於首阳之山,骨肉不葬。鲍焦饰行非世,抱木而死。申徒狄谏而不听,负石自投於河,为鱼鳖所食。介子推至忠也,自割其股以食文公,文公后背之,子推怒而去,抱木而燔死。尾生与女子期於梁下,女子不来,水至不去,抱梁柱而死。此六子者无异於磔犬流豕、操瓢而乞者,皆离名轻死,不念本养寿命者也。世之所谓忠臣者,莫若王子比干、伍子胥。子胥沈江,比干剖心。此二者,世谓忠臣也,然卒为天下笑。自上观之,至于子胥、比干,皆不足贵也。丘之所以说我者,若告我以鬼事,则我不能知也;若告我以人事者,不过此矣。皆吾所闻知也。今吾告子以人之情:目欲视色,耳欲听声,口欲察味,志气欲盈。人上寿百岁,中寿八十,下寿六十,除病瘦丧死忧患,其中开口而笑者,一月之中不过四五日而已矣。天与地无穷,人死者有时。操有时之具,而托於无穷之间,忽然无异骐骥之驰过隙也。不能悦其志意、养其寿命者,皆非通道者也。丘之所言,皆吾之所弃也。亟去走归,无复言之。子之道狂狂伋伋,诈巧虚伪事也,非可以全真也。奚足论哉?孔子再拜趋,走,出门上车,执辔三失,目芒然无见,色若死灰,据轼低头,不能出气。归到鲁东门外,适遇柳下季。柳下季曰:今者阙然,数日不见,车马有行色,得微往见跖邪?孔子仰天而叹曰:然。柳下季曰:跖得无逆汝意若前乎?孔子曰:然。丘所谓无病而自灸也。疾走料虎头,编虎须,几不免虎口哉!
子张问於满苟得曰:盍不为行?无行则不信,不信则不任,不任则不利。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义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於心,则夫士之为行,不可一日不为乎?满苟得曰:无耻者富,多信者显。夫名利之大者,几在无耻而信。故观之名,计之利,而信真是也。若弃名利,反之於心,则夫士之为行,抱其天乎?子张曰:昔者桀、纣贵为天子,富有天下。今谓臧聚曰:汝行如桀、纣,则有怍色,有不服之心者,小人所贱也。仲尼、墨翟穷为匹夫。今谓宰相曰:子行如仲尼、墨翟,则变容易色,称不足者,士诚贵也。故势为天子,未必贵也;穷为匹夫,未必贱也。贵贱之分,在行之美恶。满苟得曰:小盗者拘,大盗者为诸侯。诸侯之门,义士存焉。昔者桓公小白杀兄入嫂,而管仲为臣;田成子常杀君窃国,而孔子受币。论则贱之,行则下之,则是言行之情悖战於胸中也,不亦拂乎?故《书》曰:孰恶孰美,成者为首,不成者为尾。子张曰:子不为行,即将疏戚无伦,贵贱无义,长幼无序。五纪六位,将何以为别乎?满苟得曰:尧杀长子,舜流母弟,疏戚有伦乎?汤放桀,武王杀纣,贵贱有义乎?王季为适,周公杀兄,长幼有序乎?儒者伪辞,墨者兼爱,五纪六位,将有别乎?且子正为名,我正为利。名利之实,不顺於理,不监於道。吾日与子讼於无约,曰:小人殉财,君子殉名,其所以变其情、易其性则异矣;乃至於弃其所为而殉其所不为则一也。故曰:无为小人,反殉而天;无为君子,从天之理。若枉若直,相而天极。面观四方,与时消息。若是若非,执而圆机。独成而意,与道徘徊。无转而行,无成而义,将失而所为。无赴而富,无殉而成,将弃而天。比干剖心,子胥抉眼,忠之祸也;直躬证父,尾生溺死,信之患也;鲍子立乾,申子不自理,廉之害也;孔子不见母,匡子不见父,义之失也。比上世之所传、下世之所语以为士者,正其言,必其行,故服其殃、离其患也。
无足问於知和曰:人卒未有不兴名就利者。彼富则人归之,归则下之,下则贵之。夫见下贵者,所以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也。今子独无意焉,知不足耶?意知而力不能行邪?故推正不忘邪?知和曰:今夫此人,以为与己同时而生,同乡而处者,以为夫绝俗过世之士焉,是专无主正,所以览古今之时、是非之分也。与俗化世,去至重,弃至尊,以为其所为也。此其所以论长生安体乐意之道,不亦远乎?惨怛之疾,恬愉之安,不监於体;怵惕之恐,欣欢之喜,不监於心。知为为而不知所以为。是以贵为天子,富有天下,而不免於患也。无足曰:夫富之於人,无所不利。穷美究势,至人之所不得逮,贤人之所不能及,侠人之勇力而以为威强,秉人之知谋以为明察,因人之德以为贤良,非享国而严若君父。且夫声色、滋味权势之於人,心不待学而乐之,体不待象而安之。夫欲恶避就,固不待师,此人之性也。天下虽非我,孰能辞之。知和曰:知者之为,故动以百姓,不违其度,是以足而不争,无以为故不求。不足故求之,争四处而不自以为贪;有余故辞之,弃天下而不自以为廉。廉贪之实,非以迫外也,反监之度。势为天子,而不以贵骄人;富有天下,而不以财戏人。计其患,虑其反,以为害於性,故辞而不受也,非以要名誉也。尧、舜为帝而雍,非仁天下也,不以美害生也;善卷、许由得帝而不受,非虚辞让也,不以事害己。此皆就其利,辞其害,而天下称贤焉,则可以有之,彼非以兴名誉也。无足曰:必持其名,苦体绝甘,约养以持生,则亦久病长阨而不死者也。知和曰:平为福,有余为害者,物莫不然,而财其甚者也。今富人,耳营钟鼓管钥之声,口嗛於刍豢醪醴之味,以感其意,遗忘其业,可谓乱矣;侅溺於冯气,若负重行而上也,可谓苦矣;贪财而取慰,贪权而取竭,静居则溺,体泽则冯,可谓疾矣;为欲富就利,故满若堵耳而不知避,且冯而不舍,可谓辱矣;财积而无用,服膺而不舍,满心戚醮,求益而不止,可谓忧矣;内则疑劫请之贼,外则畏寇盗之害,内周楼疏,外不敢独行,可谓畏矣。此六者,天下之至害也,皆遗忘而不知察。及其患至,求尽性竭财单以反一日之无故而不可得也。故观之名则不见,求之利则不得。缭意绝体而争此,不亦惑乎。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二十九竟
南华真经循本卷之三十
庐陵竹峰罗勉道述门人彭祥点校
杂篇说剑
昔者赵文王喜剑,剑士夹门而客三千余人,日夜相击於前,死伤者岁百余人,好之不厌。如是三年,国衰。诸侯谋之。太子悝患之,募左右曰:孰能说王之意止剑士者,赐之千金。左右曰:庄子当能。太子乃使人以千金奉庄子。庄子弗受,与使者俱往见太子,曰:太子何以教周,赐周千金?太子曰:闻夫子明圣,谨奉千金以币从者。夫子弗受,悝尚何敢言?庄子曰:闻太子所欲用周者,欲绝王之喜好也。使臣上说大王而逆王意,下不当太子,则身刑而死,周尚安所事金乎?使臣上说大王,下当太子,赵国何求而不得也?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唯剑士也。庄子曰:诺。周善为剑。太子曰:然吾王所见剑士,皆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王乃说之。今夫子必儒服而见王,事必大逆。庄子曰:请治剑服。治剑服。三日,乃见太子。太子乃与见王。王脱白刃待之。庄子入殿门不趋,见王不拜。王曰:子欲何以教寡人?使太子先。曰:臣闻大王喜剑,故以剑见王。王曰:子之剑何能禁制?曰:臣之剑十步一人,千里不留行。王大说之,曰:天下无敌矣。庄子曰:夫为剑者,示之以虚,开之以利,后之以发,先之以至。愿得试之。王曰:夫子休,就舍待命,令设戏请夫子。王乃校剑士,七日死伤者六十余人,得五六人,使奉剑於殿下。乃召庄子。王曰:今日试使仕敦剑。庄子曰:望之久矣。王曰:夫子所御仗,长短何如?曰:臣之所奉皆可。然臣有三剑,唯王所用。请先言而后试。王曰:愿闻三剑。曰:有天子剑,有诸侯剑,有庶人剑。王曰:天子之剑何如?曰:天子之剑,以燕溪石城为锋,齐岱为锷,晋魏为脊,周宋为镡,韩魏为脊。包以四夷,裹以四时,绕以渤海,带以恒山,制以五行,论以刑德,开以阴阳,持以春夏,行以秋冬。此剑直之无前,举之无上,按之无下,运之无旁。上决浮云,下绝地纪。此剑一用,匡诸侯,天下服矣。此天子之剑也。文王芒然自失,曰:诸侯之剑何如?曰:诸侯之剑,以知勇士为锋,以清廉士为锷,以贤良士为脊,以忠圣士为镡,以豪桀士为夹。此剑直之亦无前,举之亦无上,按之亦无下,运之亦无旁。上法圆天,以顺三光;下法方地,以顺四时;中和民意,以安四乡。此剑一用,如雷霆之震也,四封之内,无不宾服而听从君命者矣。此诸侯之剑也。王曰:庶人之剑何如?曰;庶人之剑,蓬头,突鬓,垂冠,曼胡之缨,短后之衣,瞋目而语难,相击於前,上斩头领,下决肝肺。此庶人之剑,无异於斗鸡,一旦命已绝矣,无所用於国事。今大王有天子之位而好庶人之剑,臣窃为大王薄之。王乃牵而上殿,宰人上食,王三环之。庄子曰:大王安坐定气,剑事已毕奏矣。於是文王不出宫,三月,剑士皆服毙其处也。
渔父
孔子游乎缁帷之林,休坐乎杏坛之上。弟子读书,孔子弦歌鼓琴。曲奏未半,有渔父者,下船而来,须眉交白,被发揄袂,行原以上,距陆而止,左手据膝,右手持颐,以听。曲於,而招子贡、子路二人俱对。客指孔子曰:彼何为者也?子路对曰:鲁之君子也。客问其族。子路对曰:族孔氏。客曰:孔氏者,何治也?子路未应,子贡对曰:孔氏者,性服忠信,身行仁义,饰礼乐,选人伦。上以忠於世主,下以化於齐民,将以利天下。此孔氏之所治也。又问曰:有土之君与?子贡曰:非也。侯王之佐与?子贡曰:非也。客乃笑而还行,言曰:仁则仁矣,恐不兔其身。苦心劳形以危其真。呜呼!远哉,其分於道也。子贡还,报孔子。孔子推琴而起,曰:其圣人与!乃下求之。至於泽畔,方将杖拏而引其船,顾见孔子,还乡而立。孔子反走,再拜而进。客曰:子将何求?孔子曰:曩者先生有绪言而去。丘不肖,未知所谓,窃待
於下风,幸闻咳唾之音,以卒相丘也。客曰:嘻!甚矣,子之好学也。孔子再拜而起,曰:丘少而修学,以至於今,六十九岁矣,无所得闻至教,敢不虚心。客曰:同类相从,同声相应,固天之理也。吾请释吾之所有,而经子之所以。子之所以者,人事也。天子诸侯、大夫、庶人,此四者自正,治之美也;四者离位,而乱莫大焉。官治其职,人忧其事,乃无所陵。故田荒室露,衣食不足,征赋不属,妻妾不和,长少无序,庶人之忧也。能不胜任,官事不治,行不清白,群下荒怠,功美不有,爵禄不持,大夫之忧也。廷无忠臣,国家昏乱,工技不巧,贡职不美,春秋后伦,不顺天子,诸侯之忧也。阴阳不和,寒暑不时,以伤庶物;诸侯暴乱,擅相攘伐,以残民人;礼乐不节,财用穷匮,人伦不饰,百姓淫乱;天子有司之忧也。今子既上无君侯有司之势,而下无大臣职事之官,而擅礼乐,选人伦,以化齐民,不泰多事乎?且人有八疵,事有四患,不可不察也。非其事而事之,谓之总;莫之顾而进之,谓之佞;希意道言,谓之謟;不择是非而言,谓之谀;好言人之恶,谓之谗;析交离亲,谓之贼;称誉诈伪以败恶人,谓之慝;不择善否,两容颊适,偷拔其所欲,谓之险。此八疵者,外以乱人,内以伤身,君子不友,明君不臣。所谓四患者;好经大事,变更易常,以挂功名,谓之叨;专知擅事,侵人自用,谓之贪;见过不更,闻谏愈甚,谓之狠;人同於己则可,不同於己,虽善不善,谓之矜。此四患也。能去八疵,无行四患,而始可教已。孔子愀然而叹,再拜而起。曰:丘再逐於鲁,削迹於卫,伐树於宋,围於陈蔡。丘不知所失,而离此四谤者,何也?客凄然变容曰:甚矣,子之难悟也。人有畏影恶迹而去之走者,举足愈数而迹愈多,走愈疾而影不离身,自以为尚迟,疾走不休,绝力而死。不知处阴以休影,处静以息迹,愚亦甚矣!子审仁义之间,察同异之际,观动静之变,适受与之度,理好恶之情,和喜怒之节,而几於不兔矣。谨修其身,慎守其真,还以物与人,则无所累矣。今不修之身,而求之人,不亦外乎?孔子愀然曰:请问何谓真?客曰:真者,精诚之至也。不精不诚,不能动人。故强哭者,虽悲不哀;强怒者,虽严不威,强亲者,虽笑不和。真悲无声而哀,真怒未发而威,真亲未笑而和。真在内者,神动於外。是所以贵真也。其用於人理也,事亲则兹孝,事君则忠贞,饮酒则欢乐,处丧则悲哀。中必贞以功为主,饮酒以乐为主,处丧以哀为主,事亲以适为主。功成之美,无一其迹矣;事亲以适,不论所以矣;饮酒以乐,不选其具矣;处丧以哀,无问其礼矣。礼者,世俗之所为也;真者,所以受於天也,自然不可易也。故圣人法天贵真,不拘於俗。愚者反此。不能法天,而恤於人;不知贵真,禄禄而受变於俗。故不足。惜哉!子之早湛於人伪,而晚闻大道也。孔子又再拜而起曰:今者,丘得遇也,若天幸然。先生不羞而比之服役而身教之。敢问舍所在,请因受业而卒学大道。客曰:吾闻之:可与往者,与之至於妙道;不可与往者,不知其道。慎勿与之,身乃无咎。子勉之,吾去子矣。乃刺船而去,延缘苇间。颜渊还车,子路授绥,孔子不顾。待水波定,不闻拏音,而后敢乘。子路旁车而问曰:由得为役久矣,未尝见夫子遇人如此其威也。万乘之主,千乘之君,见夫子,未尝不分庭伉礼,夫子犹有倨傲之容。今渔父仗挐逆立,而夫子曲要磬折,言拜而应。得无太甚乎?门人皆怪夫子矣。渔父何以得此?孔子伏轼而叹?曰:甚矣,由之难化也。湛於礼义有间矣,而朴鄙之心至今未去。进,吾语汝:夫遇长不敬,失礼也;见贤不尊,不仁也。彼非至人,不能下人。下人不精,不得其真,故长伤身。惜哉,不仁之於人也,祸莫大焉。而由独擅之!且道者,万物之所由也。庶物失之者死,得之者生。为事逆之则败,顺之则成。故道之所在,圣人尊之。今渔父之於道,可谓有矣,吾敢不敬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