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非子 - 第 3 页/共 11 页

楚人和氏得玉璞楚山中,奉而献之厉王。厉王使玉人相之,玉人曰:石也。王以和为诳,而刖其左足。及厉王薨,武王即位,和又奉其璞而献之武王。武王使玉人相之,又曰:石也。王又以和为诳,而刖其右足。武王薨,文王即位,和乃抱其璞而哭於楚山之下,三日三夜,泣尽而继之以血。王闻之,使人问其故,曰:天下之刖者多矣,子奚哭之悲也?和曰:吾非悲刖也,悲夫宝玉而题之以石,贞士而名之以诳,此吾所以悲也。王#9乃使玉人理其璞而得宝焉,遂命曰和氏之璧。   夫珠玉人主之所急也,和虽献璞而未美,未为王之#10害也,然犹两足斩而宝乃论,论宝若此其难也。今人主之於法术也,未必和璧之急也,而禁群臣士民之私邪。然则有道者之不僇也,特帝王之璞未献耳。主用术而大臣不得擅断,近习不敢卖重。官行法则浮萌趋於耕农,而游士危於战陈。则法术者乃群臣士民之所祸也。人主非能倍大臣之议,越民萌之诽,独周乎道言也。则法术之士虽至死亡,道必不论矣。   昔者吴起教楚悼王以楚国之俗曰:大臣太重,封君太众,若此则上偪主而下虐民,此贫国弱兵之道也。不如使封君之子孙三世而收爵禄,绝灭百吏之禄秩,损不急之枝官,以奉选练之士。悼王行之期年而薨矣,吴起枝解于楚。商君教秦孝公以连什伍,设告坐之过,燔诗书而明法令,塞私门之请而遂公家之劳,禁游宦之民而显耕战之士。孝公行之,主以尊安,国以富强,八年而薨,商君车裂于秦。楚不用吴起而削乱,秦行商君法而富强,二子之言也已当矣,然而枝解吴起而车裂商君者何也?大臣苦法而细民恶治也。当今之世,大臣贪重,细民安乱,甚於秦、楚之俗,而人主无悼王、孝公之听,则法术之士,安能蒙二子之危也而明己之法术哉。此世所以乱无霸王也。   奸劫弒臣第十四   凡奸臣皆欲顺人主之心以取辛幸之势者也。是以主有所善,臣从而誉之,主有所憎,臣因而毁之。凡人之大体,取舍同者则相是也,取舍异者则相非也。今人臣之所誉者,人主之所是也,此之谓同取。人臣之所毁者,人主之所非也,此之谓同舍。夫取舍合而相与逆者,未尝闻也,此人臣之所以取信幸之道也。夫奸臣得乘信幸之势以毁誉进退群臣者,人主非有术数以御之也,非参验以审之也,必将以曩之合己信今之言,此幸臣之所以得欺主成私者也。故主必欺于上,而臣必重于下矣,此之谓擅主之臣。国有擅主之臣,则群下不得尽其智力以陈其忠,百官之吏不得奉法以致其功矣。何以明之?夫安利者就之,危害者去之,此人之情也。今为臣尽力以致功,竭智以陈忠者,其身困而家贫,父子罹其害。为奸利以弊人主,行财货以事贵重之臣者,身尊家富,父子被其泽。人焉能去安利之道而就危害之处哉?治国若此其过也,而上欲下之无奸,吏之奉法,其不可得亦明矣。故左右知贞信之不可以得安利也,必曰:我以忠信事上积功劳而求安,是犹盲而欲知黑白之情,必不几矣。若以道化行正理不趋富贵事上而求安,是犹聋而审清浊之声也,愈不几矣。二者不可以得安,我安能无相比周、蔽主上、为奸私以适重人哉?此必不顾人主之义矣。其百官之吏,亦知方正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以清廉事上而求安,若无规矩而欲为方圆也,必不几矣。若以守法不朋党治官而求安,是犹以足搔顶也,愈不几也。二者不可以得安,能无废法行私以适重人哉?此必不顾君上之法矣。故以私为重臣者众,而以法事君者少矣。是以主孤於上而臣成党於下,此田成之所以弒简公者也。   夫有术者之为人臣也,得效度数之言,上明主法,下困奸臣,以尊主安国者也。是以度数之言得效於前,则赏罚必用於后矣。人言成明於圣人之术,而不苟於世俗之言,循名实而定是非,因参验而审言辞。是以左右近习之臣,知伪诈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不去奸私之行尽力竭智以事主,而乃以相与比周妄毁誉以求安,是犹负千钧之重,陷於不测之渊而求生也,必不几矣。百官之吏,亦知为奸利之不可以得安也,必曰:我不以清廉方正奉法,乃以贪污之心枉法以取私利,是犹上高陵之颠,堕峻溪之下而求生,必不几矣。安危之道若此其明也,左右安能以虚言惑主,而百官安敢以贪渔下?是以臣得陈其忠而不蔽,下得守其职而不怨。此管仲之所以治齐,而商君之所以强秦者也。从是观之,则圣人治国也,固有使人不得不爱我之道,而不恃人之以爱为我也。恃人之以为爱我者危矣,恃吾不可不为者安矣。夫君臣非有骨肉之亲,正直之道可以得利,则臣尽力以事主。正直之道不可以得安,则臣行私以干上。明主知之,故设利害之道以示天下而已矣。夫是以主虽不口教百官,不目索奸邪,而国已治矣。人主者非目若离娄乃为明也,非耳若师旷乃为聪也。目必不任其数,而待目以为明,所见者少矣,非不弊之术也。不因其势,而待耳以为聪,所闻者寡矣,非不欺之道也。明主者,使天下不得不为己视,使天下不得不为己听,故身在深宫之中而明照四海之内,而天下弗能蔽、弗能欺者何也?暗乱之道废,而聪明之势兴也。故善任势者国安,不知因其势者国危。古秦之俗,君臣废法而服私,是以国乱兵弱而主卑。商君说秦孝公以变法易俗而明公道,赏告奸,困末作而利本事。当此之时,秦民习故俗之有罪可以得免,无功可以得尊显也,故轻犯新法。於是犯之者其诛重而必,告之者其赏厚而信,故奸莫不得而被刑者众,民疾怨而众过日闻。孝公不听,遂行商君之法,民后知有罪之必诛,而私奸者众也,故民莫犯,其刑无所加。是以国治而兵强,地广而主尊。此其所以然者,匿罪之罚重,而告奸之赏厚也。此亦使天下必为己视听之道也。至治之法术已明矣,而世学者弗知也。   且夫世之愚学,皆不知治乱之情,讘□多诵先古之书,以乱当世之治。智虑不足以避阱井之陷,又妄非有术之士。听其言者危,用其计者乱;此亦愚之至大,而患之至甚者也。俱与有术之士,有谈说之名,而实相去千万也,此夫名同而实有异者也。夫世愚学之人比有术之士也,犹垲垤之比大陵也,其相去远矣。而圣人者,审於是非之实,察於治乱之情也。故其治国也,正明法,陈严刑,将以救群生之乱,去天下之祸,使强不陵弱,众不暴寡,耆老得遂,幼孤得长,边境不侵,君臣相亲,父子相保,而无死亡系虏之患,此亦功之至厚者也。愚人不知,顾以为暴。愚者固欲治而恶其所以治,皆恶危而喜其所以危者。何以知之?夫严刑重罚者,民之所恶也,而国之所以治也。哀怜百姓,轻刑罚者,民之所喜而国之所以危也。故圣人为法国者,必逆於世,而顺於道德。知之者,同於义而异於俗。弗知之者,异於义而同於俗。天下知之者少,则义非矣。   处非道之位,被众口之潜,溺於当世之言,而欲当严天子而求安,几不亦难哉。此夫智士所以至死不显於世者也。楚庄王之弟春申君有爱妾曰余,春申君之正妻子曰甲,余欲君之弃其妻也,因自伤其身以视君而泣,曰:得为君之妾,甚幸。虽然,适夫人非所以事君也,适君非所以事夫人也。身故不肖,力不足以适二主,其势不俱适,与其死夫人所者,不若赐死君前。妾以赐死,若复幸於左右,愿君必察之,无为人笑。君因信妾余之诈,为弃正妻。余又欲杀甲而以其子为后,因自裂其亲身衣之裹,以示君而泣,曰:余之得幸君之日久矣,甲非弗知也,今乃欲强戏余,余与争之,至裂余之衣,而此子之不孝,莫大於此矣。君怒而杀甲也。故妻以妾余之诈弃,而子以之死。从是观之,夫父之爱子也,犹可以毁#11而害也。君臣之相与也,非有父子之亲也,而群臣之毁言非特一妾之口也,何怪夫贤圣之戮死哉。此商君之所以车裂於秦,而吴起之所以枝解於楚者也。凡人臣者有罪固不欲诛,无功者皆欲尊显。而圣人之治国也,赏不加於无功,而诛必行於有罪者也。然则有术数者之为人臣也,固左右奸臣之所害,非明主弗能听也。   世学术者说人主,不曰乘威严之势以困奸裹之臣,而皆曰仁义惠爱而已矣。世主美仁义之名而不察其实,是以大者国亡身死,小者地削主卑。何以明之?夫施贫困者,此世之所谓仁义。哀怜百姓,不忍诛罚者,此世之所谓惠爱也。夫有施与贫困,则无功者得赏。不忍诛罚,则暴乱者不止。国有无功得赏者,则民不外务当敌斩首,内不急力田疾作,皆欲行货财、事富贵、为私善、立名誉以取尊官厚俸。故奸私之臣愈众,而暴乱之徒愈胜,不亡何待?夫严刑者民之所畏也,重罚者民之所恶也。故圣人陈其所畏以禁其邪,设其所恶以防其奸,是以国安而暴乱不起。吾以是明仁义爱惠之不足用,而严刑重罚之可以治国也。无棰策之威,衔橛之备,虽造父不能以服马。无规矩之法,绳墨之端,虽王尔不能以成方圆。无威严之势,赏罚之法,虽尧、舜不能以为治。今世主皆轻释重罚严诛,行爱惠,而霸王之功亦不可几也。故善为主者,明赏设利以劝之,使民以功赏,而不以仁义赐。严刑重罚以禁之,使民以罪诛,而不以爱惠免。是以无功者不望,而有罪者不幸矣。托於犀车良马之上,则可以陆犯阪阻之患。乘舟之安,持檝之利,则可以永绝江河之难。操法术之数,行重罚严诛,则可以致霸王之功。治国之有法术赏罚,犹若陆行之有犀车良马也,水行之有轻舟便檝也,乘之者遂得其成。伊尹得之汤以王,管仲得之齐以霸,商君得之秦以强。此三人者,皆明於霸王之术,察於治强之数,而不以牵於世俗之言。适当世明主之意,则有直任布衣之士,立为卿相之处。处位治国,则有尊主广地之实。此之谓足贵之臣。汤得伊尹,以百里之地立为天子。桓公得管仲,立为五霸主,九合诸侯,一匡天下。孝公得商君,地以广,兵以强。故有忠臣#12者,外无敌国之患,内无乱臣之忧,长安於天下,而名垂后世,所谓忠臣也。若夫豫让为智伯臣也,上不能说主使人之明法术度数之理,以避祸难之患,下不能领御其众以安其国,及襄子之杀智伯也,豫让乃自黚劓,败其形容,以为智伯报襄子之仇。是虽残形杀身以为人主之名,而实无益於智伯若秋毫之末。此吾之所下也,而世主以为忠而高之。古有伯夷、叔齐者,武王让以天下而弗受,二人饿死首阳之陵。若此臣不畏重诛,不利重赏,不可以罚禁也,不可以赏使也。此之谓无益之臣也,吾所少而去也,而世主之所多而求也。   谚曰:厉怜王。此不恭之言也。虽然,古无虚谚,不可不察也。此谓劫杀死亡之主言也。人主#13无法术以御其臣,虽长年而材美,大臣犹将得势擅事主断,而各为其私急。而恐父兄豪杰之士,借人主之力以禁诛於己也。故弒贤长而立幼弱,废正适而立不义。故春秋记之曰:楚王子围将聘於郑,未出境,闻王病而反,因入问病,以其冠缨绞王而杀之,遂自立也。齐崔杼,其妻美,而庄公通之,数如崔氏之室。及公往,崔子之徒贾举率崔子之徒而攻公。公入室,请与之分国,崔子不许,公请自刃於庙,崔子又不听,公乃走踰於北墙。贾举射公,中其股,公坠,崔子之徒以戈斫公而死之,而立其弟景公。近之所见,李兑之用赵也,饿主父百日而死。淖齿之用齐也,擢愍王之筋,悬之庙梁,宿昔而死。故厉虽痈肿疕疡,上比於春秋,未至於绞颈射股也。下比於近世,未至饥死擢筋也。故劫杀死亡之君,此其心之忧惧,形之苦痛也,必甚於厉矣。由此观之,虽厉怜王可也。   韩非子卷之四竟   #1『仇』原作『求』,旧注亦为『仇』,据改。   #2『既』字当衍,据陈奇猷说删。   #3『十』字显系『士』字之误,当改。   #4『人王』显系『人主』之误,据陈奇猷说改。   #5『祸』字显系『福』字之误,当改。   #6凌瀛初本有『者』字,据补。   #7张榜本『之』作『其』,与上下文合,据改。   #8『增』字显系『憎』字之误,当改。   #9『玉』字显系『王』字之误,当改。   #10此处脱漏千余字,分属和氏篇与奸劫弒臣篇,今据陈奇猷集释本补齐。   #11『以』字下脱『毁』字,据凌瀛初本、迂评本补。   #12『忠』下脱『臣』字,据凌瀛初本、迂评本补。   #13『人』下脱『主』字,据凌瀛初本、迂评本补。   韩非子卷之五   亡征第十五   凡人主之国小而家大,权轻而臣重者,可亡也。简法禁而务谋虑,荒封内而恃交援者,可亡也。群臣为学,门子好辩,商贾外积,小民右仗者,可亡也。好宫室台榭陂池,事车服器玩好,罢露百姓,煎靡货财者,可亡也。用时日,事鬼神,信卜筮,而好祭祀者,可亡也。听以爵以待参验,用一人为门户者,可亡也。官职可以重求,爵禄可以货得者,可亡也。缓心而无成,柔茹而寡断,好恶无诀,而无所定立者,可亡也。饕贪而无餍,近利而好得者,可亡也。喜淫而不周於法,好辩说而不求其用,滥於文丽而不顾其功者,可亡也。浅薄而易见,漏泄而无藏,不能周密而通群臣之语者,可亡也。很刚而不和,愎谏而好胜,不顾社稷而轻为自信者,可亡也。恃交援而简近邻,怙强大之救,而侮所迫之国者,可亡也。羁旅侨士,重帑在外,上间谋计,下与民事者,可亡也。民信其相,下不能其上,主爱信之而弗能废者,可亡也。境内之杰不事,而求封外之士,不以功伐课试,而好以名问举错,羁旅起贵以陵故常者,可亡也。轻其适正,庶子称衡,太子未定而主即世者,可亡也。大心而无悔,国乱而自多,不料境内之资而易其邻敌者,可亡也。国小而不处卑,力少而不畏强,无礼而侮大邻,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太子已置,而聚於强敌以为后妻,则太子危,如是则群臣易虑,掌臣易虑者,可亡也。怯慑而弱守,蚤见而心柔懦,知有谓可,断而弗敢行者,可亡也。出君在外而国更置,质太子未反而君易子,如是则国携,国携者可亡也。挫辱大臣而狎其身,刑戮小民而逆其使,怀怒思耻而专习则贼生,贼生者可亡也。大臣两重,父兄众强,内党外援以争事势者,可亡也。婢妾之言听,爱玩之智用,外内悲惋而数行不法者,可亡也。简侮大臣,无礼父兄,劳苦百姓,杀戮不辜者,可亡也。好以智矫法,时以行杂公,法禁变易,号令数下者,可亡也。无地固,城郭恶,无畜积,财物寡,无守战之备而轻攻伐者,可亡也。种类不寿,主数即世,婴儿为君,大臣专制,树羁旅以为党,数割地以待交者,可亡也。太子尊显,徒属众强,多大国之交,而威势蚤具者,可亡也。变褊而心急,轻疾而易动发,心悁忿而不訾前后者,可亡也。主多怒而好用兵,简本教而轻战攻者,可亡也。贵人相妬,大臣隆盛,外藉敌国,内困百姓,以攻怨雠,而人主弗诛者,可亡也。君不肖而侧室贤,太子轻而庶子伉,官吏弱而人民杰,如此则国躁,国躁者,可亡也。藏怒而弗发,悬罪而弗诛,使群臣阴憎而愈忧惧,而久未可知者,可亡也。出军命将大重,边地任守太尊,专制擅命,径为而无所请者,可亡也。后妻淫乱,主母畜秽,外内混通,男女无别,是谓两主,两主者,可亡也。后妻贱而婢妾贵,太子卑而庶子尊,相室轻而典谒重,如此则内外乖,内外乖者,可亡也。大臣甚贵,偏党众强,壅塞主断而重擅国者,可亡也。私门之官用,马府之世,军马之府,立功者也。乡曲之善举,官职之劳废,贵私行而贱公功者,可亡也。公家虚而大臣实,正户贫而寄寓富,耕战之士困,末作之民利者,可亡也。见大利而不趋,闻祸端而不备,浅薄於争守之事,而务以仁义自饰者,可亡也。不为人主之孝,而慕匹夫之孝,不顾社稷之利,而听主母之令,女子用国,刑余用事者,可亡也。辞辩而不法,心智而无术,主多能而不以法度从事者,可亡也。亲臣进而故人退,不肖用事而贤良伏,无功贵而劳苦贱,如是则下怨,下怨可亡也。父兄大臣禄秩过功,章服侵等,宫室供养大侈,而人主弗禁,则臣心无穷,臣心无穷者,可亡也。公壻公孙与民同门,暴慠其邻者,可亡也。亡征者,非曰必亡也,言其可亡也。夫两尧不能相王,两桀不能相亡,亡王之机,必其治乱,其强弱相踦者也。木之折也必通蠹,墙之坏也必通隙。然木虽蠹,无疾风不折。墙虽隙,无大雨不坏。万乘之主,有能服术行法以为亡征之君风雨者,其兼天下不难矣。   三守第十六   人主有三守。三守完则国安身荣,三守不完则国危身殆。何谓三守?人臣有议当途之失、用事之过、举臣之情,人主不心藏而漏之近习能人,使人臣之欲有言者,不敢不下适近习能人之心而乃上以闻人主,然则端言直道之人不得见,而忠直日疏。爱人不独利也,待誉而后利之。憎人不独害也,待非而后害之。然则人主无威而重在左右矣。恶自治之劳惮,使群臣辐辏之变,因传柄移藉,使杀生之机,夺予之要在大臣,如是者侵。此谓三守不完。三守不完,则劫杀之征也。   凡劫有三,有明劫,有事劫,有刑劫。人臣有大臣之尊,外操国要以资群臣,使外内之事非己不得行。虽有贤良,逆者必有祸,而顺者必有福。然则群臣莫敢忠主忧国以争社稷之利害。人主虽贤不能独计,而人臣有不敢忠主,则国为亡国矣。此谓国无臣,国无臣者,岂郎中虚而朝臣少哉?群臣持禄养交,行私道而不效公忠,此谓明劫。鬻宠擅权,矫外以胜内,险言祸福得失之形,以阿主之好恶,人主听之,卑身轻国以资之,事败与主分其祸,而功成则臣独专之。诸用事之人,壹心同辞以语其美,则主言恶者必不信矣,此谓事劫。至於守司图圄,禁制刑罚,人臣擅之,此谓刑劫。三守不完则三劫者起,三守完则三劫者止,三劫止塞则王矣。   备内第十七   人主之患在於信人,信人则制於人。人臣之於其君,非有骨肉之亲也,缚於势而不得不事也。故为人臣者,窥觇其君心也无须臾之休,而人主怠慠处其上,此世所以有劫君弒主也。为人主而大信其子,则奸臣得乘於子以成其私,故李兑傅赵王而饿主父。为人主而大信其妻,则奸臣得乘於妻以成其私,故优施傅丽姬,杀申生而立奚齐。夫以妻之近与子之亲而犹不可信,则其余无可信者矣。且万乘之主,千乘之君,后妃夫人,适子为大子者,或有欲其君之蚤死者。何以知其然?夫妻者,非有骨肉之恩者,爱则亲,不爱则疏。语曰:其母好者其子抱。然则其为之反也,其母恶者其子释。丈夫年五十而好色未解也,妇人年三十而美色衰矣。以衰美之妇人事好色之丈夫,则身见疏贱,而子疑不为后,此后妃夫人之所以冀其君之死者也。唯母为后而子为主,则令无不行,禁无不止,男女之乐不减於先君,而擅万乘不疑,此酖毒扼昧扼昧,谓暗中绞缢也。之所以用也。故桃左春秋曰:人主之疾死者不能处半。人主弗知则乱多资,故曰:利君死者众则人主危。故王良爱马,越王勾践爱人,为战与驰。医善吮人之伤,含人之血,非骨肉之亲也,利所加也。故舆人成舆,则欲人之富贵,匠人成棺,则欲人之夭死也。非舆人仁而匠人贼也,人不贵则舆不售,人不死则棺不买,情非憎人也,利在人之死也。故后妃、夫人、太子之党成而欲君之死也,君不死则势不重,情非憎君也,利在君之死也。故人主不可以不加心於利己死者。故日月晕围於外,其贼在内,备其所憎,祸在所爱。是故明主不举不参之事,不食非常之食,远听而近视以审外内之失,省同异之言以知朋党之分,偶参伍之验以责陈言之实,执后以应前,按法以治众,众端以参观,众士之端,皆相参而观之。士无幸赏,无踰行,杀必当,罪不赦,则奸邪无所容其私矣。徭役多则民苦,民苦则权势起,权势起则复除重,复除重则贵人富,苦民以富贵人起势,以藉藉,假借也。人臣,非天下长利也。故曰:徭役少则民安,民安则下无重权,下无重权则权势灭,权势灭则德在上矣。今夫水之胜火亦明矣,然而釜鬲间之,水煎沸竭尽其上,而火得炽盛焚其下,水失其所以胜者矣。今夫治之禁奸又明於此,然守法之臣为釜鬲之行,则法独明於胸中,而已失其所以禁奸者矣。上古之传言,春秋所记,犯法为逆以成大奸者,未尝不从尊贵之臣也。而法令之所以备,刑罚之所以诛,常於卑贱,是以其民绝望,无所告怨。大臣比周、蔽上为一,阴相善而阳相恶,以示无私,相为耳目,以候主隙,人主掩蔽,无道得闻,有主名而无实,臣专法而行之,周天子是也。偏借其权势则上下易位矣,此言人臣之不可借权势也。   南面第十八   人主之过,在己任在臣矣,又必反与其所不任者备之,此其说必与其所任者为雠,而主反制於其所不任者。今所与备人者,且曩之所备也。人主不能明法而以制大臣之威,无道得小臣之信矣。人主释法而以臣备臣,则相爱者比周而相誉,相憎者朋党而相   非,非誉交争,则主惑乱矣。人臣者,非名誉请谒无以进取,非背法专制无以为威,非假於忠信无以不禁,伪为忠信,然后不禁。三者,愍主坏法之资也。人主使人臣,虽有智能不得背#1法而专制,虽有贤行不得踰功而先劳,虽有忠信不得释法而不禁,此之谓明法。   人主有诱於事者,有壅於言者,二者不可不察也。人臣易言事者,少索资,以事诬主,主诱而不察,因而多之,则是臣反以事制主也,如是者谓之诱,诱於事者困於患。其进言少,其退费多,虽有功其进言不信,不信者有罪,事有功者必赏,则群臣莫敢饰言以愍主。主道者,使人臣前言不复於后,后言不复於前,事虽有功,必伏其罪,谓之任下。人臣为主设事而恐其非也,则先出说设言曰:议是事者,妬事者也。人主藏是言不更听群臣,群臣畏是言不敢议事,二势者用,则忠臣不听而誉臣独任,如是者谓之壅於言,壅於言者制於臣矣。主道者,使人臣必有言之责,又有不言之责。言无端末,辩无所验者,此言之责也。以不言避责,持重位者,此不言之责也。人主使人臣言者,必知其端以责其实,不言者必问其取舍以为之责,则人臣莫敢妄言矣,又不敢默然矣,言默则皆有责也。人主欲为事,不通其端末,而以明其欲,有为之者,其为不得利,必以害反,知此者,任理去欲。举事有道,计其入多,其出少者可为也。惑主不然,计其入不计其出,出虽倍其入,不知其害,则是名得而实亡,如是者功小而害大矣。凡功者,其入多其出少乃可谓功。今大费无罪而少得为功,则人臣出大费而成小功,小功成而主亦有害。   不知治者,必曰:无变古,毋易常。变与不变,圣人不听,正治而已。然则古之无变,常之毋易,在常古之可与不可。伊尹毋变殷,大公毋变周,则汤、武不王矣。管仲毋易齐,郭偃毋更晋,则桓、文不霸矣。凡人难变古者,惮易民之安也。夫不变古者,袭乱之迹,适民心者,恣奸之行也。民愚而不知乱,上懦而不能更,是治之失也。人主者,明能知治,严必行之,故虽拂於民必立其治。说在商君之内外而铁殳,重盾而豫戒也。故郭偃之始治也,文公有官卒。管仲始治也,桓公有武车。戒民之备也。是以愚赣窳堕之民,苦小费而忘大利也,故夤虎受阿谤。而□小变而失长便,故邹贾非载旅。狎习於乱而容於治,故郑人不能归。   饰邪第十九   凿龟数策,兆曰大吉,而以攻燕者赵也。凿龟数策,兆曰大吉,而攻赵者燕也。剧辛之事燕,无功而社稷危。邹衍之事燕,无功而国道绝。赵代先得意於燕,后得意於齐,国乱节高,自以为与秦提衡,非赵龟神而燕龟欺也。赵又尝凿龟数策而北伐燕,将劫燕以逆秦,兆曰大吉,始攻大梁而秦出上党矣,兵至厘而六城拔矣,至阳城,秦拔邺矣,庞援揄兵而南则鄣尽矣。臣故曰:赵龟虽无远见於燕,且宜近见於秦。秦以其大吉,辟地有实,救燕有名。赵以其大吉,地#2削兵辱,主不得意而死。又非秦龟神而赵龟欺也。初时者魏数年东乡攻尽陶、卫,数年西乡以失其国,此非丰隆、五行、太一、王相、摄提、六神、五括、天河、殷抢、岁星非数年在西也,又非天缺、弧逆、刑星、荧惑、奎台非数年在东也。故曰:龟策鬼神不足举胜,左右背乡不足以专战。然而恃之,愚莫大焉。   古者先王尽力於亲民,加事於明法。彼法明则忠臣劝,罚必则邪臣止。忠劝邪止而地广主尊者,秦是也。群臣朋党比周以隐正道,行私曲而地削主卑者,山东是也。乱弱者亡,人之性也。治强者王,古之道也。越王勾践恃大明之龟,与吾战而不胜,身臣入宦于吴,反国弃龟,明法亲民以报吴,则夫差为擒。故恃鬼神者慢於法,恃诸侯者危其国。曹恃齐而不听宋,齐攻判而宋灭曹。刻恃吴而不听齐,越伐吴而齐灭荆。许恃刻而不听魏,荆攻宋而魏灭许。郑恃魏而不听韩,魏攻荆而韩灭郑。今者韩国小而恃大国,主慢而听秦、魏恃齐、荆为用,而小国愈亡。故恃人不足以广壤,而韩不见也。荆为攻魏而加兵许、鄢,齐攻任扈而削魏,不足以存郑,而韩弗知也。此皆不明其法禁以治其国,恃外以灭其社稷者也。   臣故曰:明於治之数,则国虽小,富。赏罚敬信,民虽寡,强。赏罚无度,国虽大兵弱者,地非其地,民非其民也。无地无民,尧、舜不能以王,三代不能以强。人主又以过予,人臣又以徒取。舍法律而言先王明君之功者,上任之以国,臣故曰:是愿古之功,以古之赏赏今之人也,主以是过予,而臣以此徒取矣。主过予则臣偷幸,臣徒取则功不尊。无功者受赏则财匮而民望,财匮而民望则民不尽力矣。故用赏过者失民,用刑过者民不畏。有赏不足以劝,有刑不足以禁,则国虽大必危。故曰:小知不可使谋事,小忠不可使主法。荆恭王与晋厉公战於鄢陵,荆师败,恭王伤,酣战而司马子反渴而求饮,其友竖谷阳奉卮酒而进之,子反曰:去之,此酒也。竖谷阳曰:非也。子反受而饮之。子反为人嗜酒,甘之,不能绝之於口,醉而卧。恭王欲复战而谋事,使人召子反,子反辞以心疾。恭王驾而往视之,入幄中闻酒臭而还,曰:今日之战,寡人目亲伤,所恃者司马,司马又如此,是亡荆国之社稷而不恤吾众也,寡人无与复战矣。罢师而去之,斩子反以为大戮。故曰:坚谷阳之进酒也,非以端恶端,故也。子反也,实心以忠爱之而适足以杀之而已矣。此行小忠而贼大忠者也。故曰:小忠,大忠之贼也。若使小忠主法,则必将赦罪,赦罪以相爱,是与下安矣,然而妨害於治民者也。   当魏之方明立辟,从宪令行之时,有功者必赏,有罪者必诛,强匡天下,威行四邻。及法慢,妄予,而国日削矣。当赵之方明国律,从大军之时,人众兵强,辟地齐、燕。及国律慢,用者弱,而国日削矣。当燕之方明奉法,审官断之时,东县齐国,南尽中山之地。及奉#3法已亡,官断不用,左右交争,论从其下,则兵弱而地削,国制於邻敌矣。故曰:明法者强,慢法者弱。强弱如是其明矣,而世主弗为,国亡宜矣。语曰:家有常业,虽饥不饿。国有常法,虽危不亡。夫舍常法而从私意,则臣下饰於智能,臣下饰於智能,则法禁不立矣。是妄意之道行,治国之道废也。治国之道,去害法者,则不惑於智能,不矫於名誉矣。昔#4者舜使吏决鸿水,先令有功而舜杀之。禹朝诸侯之君会稽之上,防风之君后至而禹斩之。以此观之,先令者杀,后令者斩,则古者先贵如令矣。故镜执清而无事,美恶从而比焉。衡执正而无事,轻重从而载焉。夫摇镜则不得为明,摇衡则不得为正,法之谓也。故先王以道为常,以法为本,本治者名尊,本乱者名绝。凡智能明通,有以则行,无以则止。故智能单道,不可传於人。而道法万全,智能多失。夫悬衡而知平,设规#5而知圆,万全之道也。明主使民饰於道之故,故佚而则功。   释规而任巧,释法而任智,惑乱之道也。乱主使民饰将智,不知道之故,故劳而无功。   释法禁而听请谒,群臣卖官於上,取赏於下,是以利在私家而威在群臣。故民无尽力事主之心,而务为交於上。民好上交则货财上流,而巧说者用。若是则有功者愈少。奸臣愈进而材臣退,则主惑而不知所行,民聚而不知所道,道,从也。此废法禁、后功劳、举名誉、听请谒之失也。凡败法之人,必设诈托物以来亲,又好言天下之所希有,此暴君乱主之所以惑也,人臣贤佐之所以侵也。故人臣称伊尹、管仲之功,则背法饰智有资。称比干、子胥之忠而见杀,则疾强谏有辞。夫上称贤明,下称暴乱,不可以取类,若是者禁。君之立法,以为是也,今人臣多立其私智,以法为非者,是邪以智。以此思之,则知凡之情,皆欲过公法立私智也。过法立智,如是者禁,主之道也。禁主之道,必明於公私之分,明法制,去私恩。夫令必行,禁必止,人主之公义也。必行其私,信於朋友,不可为赏劝,不可为罚沮,人臣之私义也。私义行则乱,公义行则治,故公私有分。人臣有私心,有公义。修身洁白而行公行正,居官无私,人臣之公义也。污行从欲,安身利家,人臣之私心也。明主在上,则人臣去私心行公义,乱主在上,则人臣去公义行私心。故君臣异心。君以计畜臣,臣以计事君,君臣之交,计也。害身而利国,臣弗为也,富国而利臣,君不行也。臣之情,害身无利,君之情,害国无亲。君臣也者,以计合者也。至夫临难必死,尽智竭力,为法为之也。故先王明赏以劝之,严刑以威之。赏刑名则民#6尽死,民尽死则兵强主尊。刑赏不察则民无功而求得,有罪而幸免,则兵弱主卑。故先王贤佐尽力竭智。故曰:公私不可不明,法禁不可不审,先王知之矣。   韩非子卷之五竟   #1『皆』显系『背』字之误,据陈奇猷本改。   #2『利』字为『地』字之误,据凌瀛初本、迂评本改。   #3『秦』字于此义不通,当为『奉』字之误,据陈奇猷本改。   #4『若』字为『昔』字之误,据陈奇猷说改。   #5『诸况』为『设规』之误,据陈奇猷说改。   #6『即』字显系『民』字之误,当改。   韩非子卷之六   解老第二十   德者,内也。得者,外也。上德不德,言其神不淫於外也。神不淫於外则身全,身全之谓德。德者,得身也。凡德者,以无为集,以无欲成,以不思安,以不用固。为之欲之,则德无舍,德无舍则不全。用之思之则不固,不固则无功,无功则生於德。德则无德,不德则在有德。故曰:上德不德是以有德。   所以贵无为无思为虚者,谓其意无所制也。夫无术者,故以无为无思为虚也。夫故以无为无思为虚者,其意常不忘虚,是制於为虚也。虚者,谓其意所无制也。今制於为虚,是不虚也。虚者之无为也,不以无为为有常,不以无为为有常则虚,虚则德盛,德盛之谓上德。故曰:上德无为而无不为也。   仁者,谓其中心欣然爱人也。其喜人之有福,而恶人之有祸也。生心之所不能已也,非求其报也。故曰:上仁为之而无以为也。   义者,君臣上下之礼,父子贵贱之差也,知交朋友之接也,亲疏内外之分也。臣事君宜,下怀上宜#1,子事父宜,贱敬贵宜,知交友朋之相助也宜,亲者内而疏者外宜。义者,谓其宜也,宜而为之,故曰:上义为之而有以为也。   礼者,所以貌情也,群义之文章也,君臣父子之交也,贵贱贤不肖之所以别也。中心怀而不谕,其疾趋卑拜而明之。实心爱而不知,故好言繁辞以信之。礼者,外节之所以谕内也。故曰:礼以情貌也。凡人之为外物动也,不知其为身之礼也。众人之为礼也,以尊他人也,故时劝时衰。君子之#2为礼,以为其身,以为其身,故神之为上礼,上礼神而众人贰,故不能相,不能相应,故曰:上礼为之而莫之。众人虽贰,圣人之复恭敬尽手足之礼也不衰,故曰:攘臂而仍之。道有积而德有功,德者道之功。功有实而实有光,仁者德之光。光有泽而泽有事,义者仁之事也。事有礼而礼有文,礼者义之文也。故曰:失道而后失德,失德而后失仁,失仁而后失义,失义而后失礼。礼为情貌者也。文为质饰者也。夫君子取情而去貌,好质而恶饰。夫恃貌而论情者,其情恶也。须饰而论质者,其质衰也。何以论之?和氏之璧,不饰以五采,隋侯之珠,不饰以银黄,其质至美,物不足以饰之。夫物之待饰而后行者,其质不美也。是以父子之间,其礼朴#3而不明,故曰:礼薄也。凡物不并盛,阴阳是也。理相夺予,威德是也。实厚者貌薄,父子之礼是也。由是观之,礼繁者实心衰也。然则为礼者,事通人之朴心者也。众人之为礼也,人应则轻欢,不应则责怨。今为礼者事通人之朴心,而资之以相责之分,能毋争乎?有争则乱,故曰:夫礼者,忠信之薄也,而乱之首乎。   先物行先理动之谓前识,前识者,无缘而忘意度也。何以论之?詹何坐,弟子侍,有牛鸣於门外,弟子曰:是黑牛也而白题。詹何曰:然,是黑牛也,而白在其角。使人视之,果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以詹子之术,婴众人之心,华焉殆矣,故曰:道之华也。尝试释詹子之察,而使五尺之愚童子视之,亦知其黑牛而以布裹其角也。故以詹子之察,苦心伤神,而后与五尺之愚童子同功,是以曰:愚之首也。故曰:前识者,道之华也,而愚之首也。   所谓大丈夫者,谓其智之大也。所谓处其厚不处其薄者,行情实而去礼貌也。所谓处其实不处其华者,必缘理不径绝也。所谓去彼取此者,去貌径绝而取缘理好情实也。故曰:去彼取此。   人有祸则心畏恐,心畏恐则行端直,行端直则思虑熟,思虑熟则得事理。行端直则无祸害,无祸害则尽天年,得事理则必成功,尽天年则全而寿,必成功则富与贵,全寿富贵之谓福。而福本於有祸,故曰:祸兮福之所倚。以成其功也。   人有福则富贵至,富贵至则衣食美,衣食美则骄心生,骄心生则邪僻而动弃理,行邪僻则身死夭,动弃理则无成功。夫内有死夭之难,而外无成功之名者,大祸也。而祸本生於有福,故曰:福兮祸之所伏。   夫缘道理以从事者无不能成。无不能成者,大能成天子之势尊,而小易得卿相将军之赏禄。夫弃道理而忘举动者,虽上有天子诸侯之势尊,而下有猗顿、陶朱、卜祝之富,犹失其民人而亡其财资也。众人之轻弃道理而易忘举动者,不知其祸福之深大而道阔远若是也。故谕人曰:孰知其极。人莫不欲富贵全寿,而未有能免於贫贱死夭之祸也二心欲富贵全寿,而今贫贱死夭,是不能至於其所欲至也。凡失其所欲之路而妄行者之谓迷,迷则不能至於其所欲至矣。今众人之不能至於其所欲至,故曰迷。众人之所不能至於其所欲至也,自天地之剖判以至今,故曰:人之迷也,其日#4故以久矣。   所谓方#5者,外内相应也,言行相称也。所谓廉者,必生死之命也,轻恬资财也。所谓直者,义必公正,公心不偏党也。所谓光者,官爵尊贵,衣裘壮丽也。今有道之士,虽中外信顺,不以非谤穷堕,虽死节轻财,不以侮罢羞贪,虽义端不党,不以去邪罪私,虽势尊衣美,不以夸贱欺贫。其故何也?使失路者而肯听习问知,即不成迷也。今众人之所以欲成功而反为败者,生於不知道理而不肯问知而听能。众人不肯问知听能,而圣人强以其祸败适之,则怨。众人多而圣人寡,寡之不胜众,数也。今举动而与天下之为雠,非全身长生之道也,是以行轨节而举之也。故曰:方而不割,廉而不刿,直而不肆,光而不耀。   聪明睿智,天也。动静思虑,人也。人也者,乘於天明以视,寄於天聪以听,托於天智以思虑。故视强则目不明,听甚则耳不聪,思虑过度则智识乱。目不明则不能决黑白之分,耳不聪则不能别清浊之声,智识乱则不能审得失之地。目不能决黑白之色则谓之盲,耳不能别清浊之声则谓之聋,心不能审得失之地则谓之狂。盲则不能避昼日之险,聋则不能知雷霆之害,狂则不能免人间法令之祸。书之所谓治人者,适动静之节,省思虑之费也。所谓事天者,不极聪明之力,不尽智识之任。苟极尽则费神多,费神多则盲聋悖狂之祸至,是以啬之。啬之者,爱其精神,啬其智识也。故曰:治人事天莫如啬。   众人之用神也躁,躁则多费,多费之谓侈。圣人之用神也静,静则少费,少费之谓啬。啬之谓术也生於道理,夫能啬也,是从於道而服於理者也。众人离於患,陷於祸,犹未知退,而不服从道理。圣人虽未见患祸之形,虚无服从於道理,以称蚤服。故曰:夫谓啬,是以蚤服。知治人者其思虑静,知事天者其孔窍虚。思虑静,故德不去。孔窍虚,则和气日入。故曰:重积德。夫能令故德不去,新和气日至者,蚤服者也。故曰:蚤服是谓重积德。积德而后神静,神静而后和多,和多而后计得,计得而后能御万物,能御万物则战易胜敌,战易胜敌而论必盖世,论必盖世,故曰:无不克。无不克本於重积德,故曰:重积德则无不克。战易胜敌则兼有天下,论必盖世则民人从。进兼天下而退从民人,其术远则众人莫见其端末。莫见其端末,是以莫知其极,故曰:无不克则莫知其极。   凡有国而后亡之,有身而后殃之,不可谓能有其国能保其身。夫能有其国必能安其社稷,能保其身必能终其天年,而后可谓能有其国能保其身矣。夫能有其国保其身者必且体道,体道则其智深,其智深则其会远,其会远众人莫能见其所极。唯天能令人不见其事极,不见其事极者为保其身有其国,故曰:莫知其极。莫知其极则可以有国。   所谓有国之母,母者,道也,道也者生於所有国之术,所以有国之术,故谓之有国之母。夫道以与世周旋者,其建生也长,持禄也久,故曰:有国之母可以长久。树木有曼根,有直根。根者,书之所谓抵也。抵也者,木之所以建生也。曼根者,木之所持生也。德也者,人之所以建生也。禄也者,人之所以持生也。今建於理者其持禄也久,故曰:深其根。体其道者,其生日长,故曰:固其抵。抵固则生长,根深则视久,故曰:深其根,固其抵,长生久视之道也。   工人数变业则失其功,作者数摇徙则亡其功。一人之作,日亡半日,十日则亡五人之功矣。万人之作,日亡半日,十日则亡五万人之功矣。然则数变业者,其人弥众,其亏弥大矣。凡法令更则利害易,利害易则民务变,务变之谓变业。故以理观之,事大众而数摇之则少成功,藏大器而数徙之则多败伤,烹小鲜而数挠之则贼其泽,治大国而数变法则民苦之。是以有道之君贵静,不重变法,故曰:治大国者若烹小鲜。   人处疾则贵医,有祸则畏鬼。圣人在上则民少欲,民少欲则血气治而举动理,举动理则少祸害。夫内无痤疽瘅痔之害,而外无刑罚法诛之祸者,其轻恬鬼也甚,故曰:以道莅天下,其鬼不神。治世之民不与鬼神相害也,故曰:非其鬼不神也,其神不伤人也。鬼祟也疾人之谓鬼伤人,人逐除之之谓人伤鬼也。民犯法令之谓民伤上,上刑戮民之谓上伤民。民不犯法则上亦不行刑,上不行刑之谓上不伤人。故曰:圣人亦不伤民。上不与民相害,而人不与鬼相伤,故曰:两不相伤。民不敢犯法,则上内不用刑罚,而外不事利其产业。上内不用刑罚,而外不事利其产业则民蕃息。民蕃息而畜积盛,民蕃息而畜积盛之谓有德。凡所谓祟者,魂魄去而精神乱,精神乱则无德。鬼不祟人则魂魄不去,#6魂魄不去而精神不乱,精神不乱之谓有德。上盛畜积,而鬼不乱其精神,则德尽在於民矣。故曰:两不相伤则得交归焉。言其德上下交盛而俱归於民也。有道之君外无怨雠於邻敌,而内有德泽於人民。夫外无怨雠於邻敌者,其遇诸侯也外有礼义。内德泽於民者,其治人事也务本。遇诸侯有礼义则役希起,治民事务本则淫奢止。凡马之所以大用者,外供甲兵,而内给淫奢也。今有道之君,外希用甲兵,而内禁淫奢。上不事马於战斗逐北,而民不以马远淫通物,所积力唯田畴,积力於田畴必且粪灌,故曰:天下有道,却走马以粪也。   人君者无道,则内暴虐其民,而外侵欺其邻国。内暴虐则民产绝,外侵欺则兵数起。民产绝则畜生少,兵数起则士卒尽。畜生少则戎马乏,士卒尽则军危殆。戎马乏则将马出,军危殆则近臣役。马者,军之大用,郊者,言其近也。今所以给军之具於将马近臣,故曰:天下无道,戎马生於郊矣。   人有欲则计会乱,计会乱而有欲甚,有欲甚则邪心胜,邪心胜则事轻绝,事轻绝则祸难生。由是观之,祸难生於邪心,邪心诱於可欲。可欲之类,进则教良民为奸,退则令善人有祸。奸起则上侵弱君,祸至则民人多伤。然则可欲之类,上侵弱君而下伤人民。夫上侵弱君而下伤人民者,大罪也。故曰:祸莫大於可欲。是以圣人不引五色,不淫於声乐,明君贱玩好而去淫丽。人无毛羽,不衣则不犯寒。上不属天,而下不着地,以肠胃为根本,不食则不能活。是以不免於欲利之心,欲利之心不除,其身之忧也。故圣人衣足以犯寒,食足以充虚,则不忧矣。众人则不然,大为诸侯,小余千金之资,其欲得之忧不除也,胥靡有免,死罪时活,今不知足者之忧,终身不解,故曰:祸莫大於不知足。故欲利甚於忧,忧则疾生,疾生而智慧衰,智慧衰则失度量,失度量则妄举动,妄举动则祸害至,祸害至而疾婴内,疾婴内则痛祸薄外,则苦痛杂於肠胃之间,苦痛杂於肠胃之间则伤人也憯,憯则退而自咎,退而自咎也生於欲利,故曰:咎莫憯於欲利。   道者,万物之所然也,万理之所稽也。理者,成物之文也。道者,万物之所以成也。故曰:道,理之者也。物有理不可以相薄,物有理不可以相薄故理之为物之制。万物各异理,万物各异理而道尽稽万物之理,故不得不化。不得不化,故无常操。无常操,是以死生气禀焉,万智斟酌焉,万事废兴焉。天得之以高,地得之以藏,维斗得以成其威,日月得之以恒其光,五常得之以常其位,列星得之以端其行,四时得之以御其变气,轩辕得之以擅四方,赤松得之与天地统,圣人得之以成文章。道与尧、舜俱智,与接舆俱狂,与桀、纣俱灭,与汤、武俱昌。以为近乎,游於四极。以为远乎,常在吾侧。以为暗乎,其光昭昭。以为明乎,其物冥冥。而功成天地,和化雷霆,宇内之物,恃之以成。凡道之情,不制不形,柔弱随时,与理相应。万物得之以死,得之以生,万事得之以败,得之以成。道譬诸若水,溺者多饮之即死,渴者适饮之则生。譬之若剑戟,愚人以行忿则祸生,圣人以诛暴则福成。故得之以死,得之以生,得之以败,得之以成。   人希见生象也,而得死象之骨,案其图以想其生也,故诸人之所以意想者皆谓之象也。今道虽不可得闻见,圣人执其见功以处见其形,故曰:无状之状,无物之象。凡理者,方圆、短长、粗靡、坚脆之分也。故理定而后物可得道也。故定理有存亡,有死生,有盛衰。夫物之一存一亡,乍死乍生,初盛而后衰者,不可谓常。唯夫与天地之剖判也具生,至天地之消散也不死不衰者谓常。而常者,无攸易,无定理,无定理非在于常,是以不可道也。圣人观其玄虚,用其周行,强字之曰道,然而可论,故曰:道之可道,非常道也。   人始於生而卒於死。始之谓出,卒之谓入,故曰:出生入死。人之身三百六十节,四肢九窍,其大具也。四肢与九窍十有三者,十有三者之动静尽属於生焉。属之谓徒也,故曰:生之徒也十有三者。至其死也十有三具者皆还而属之於死,死之徒亦有十三,故曰:生之徒十有三,死之徒十有三。凡民之生生而生者固动,动尽则损也,而动不止,是损而不止也,损而不止则生尽,生尽之谓死,则十有三具者皆为死死地也。故曰:民之生,生而动,动皆之死地,之十有三。是以圣人爱精神而贵处静,此甚大於兕虎之害。夫兕虎有域,动静有时,避其域,省其时,则兔其兕虎之害矣。民独知兕虎之有爪角也,而莫知万物之尽有爪角也,不兔於万物之害。何以论之?时雨降集,旷野间静,而以昏晨犯山川,则兕虎之爪角害之。事上不忠,轻犯禁令,则刑法之爪角害之。处乡不节,憎爱无度,则争斗之爪角害之。嗜欲无限,动静不节,则痤疽之爪角害之。好用其私智而弃道理,则网罗之爪角害之。兕虎有域,而万害有原,避其域,塞其原,则兔於诸害矣。   凡兵革者,所以备害也。重生者虽入军,无忿争之心,无忿争之心则无所用救害之备。此非独谓野处之军也,圣人之游世也无害人之心,无害人之心则必无人害,无人害则不备人,故曰:陆行不遇兕虎。入山不恃备以救害,故曰:入军不被甲兵。远诸害,故曰:兕无所投其角,虎无所错其爪,兵无所害其刃。不设备而必无害,天地之道理也。体天地之道,故曰:无死地焉。动无死地,而谓之善摄生矣。   爱子者慈於子,重生者慈於身,贵功者慈於事。慈母之於弱子也,务致其福,务致其福则事除其祸,事除其祸则思虑熟,思虑熟则得事理,得事理则必成功,必成功则其行之也不疑,不疑之谓勇。圣人之於万事也,尽如慈母之为弱子虑也,故见必行之道。见必行之道则明,其从事亦不疑,不疑之谓勇。不疑生於慈,故曰:慈故能勇。周公曰:冬日之闭冻也不固,则春夏之长草木也不茂。天地不能常侈常费,而况於人乎?故万物必有盛衰,万事必有弛张,国家必有文武,官治必有赏罚。是以智士俭用其财则家富,圣人爱宝其神则精盛,人君重战其卒则民众。民众则国广,是以举之曰:俭故能广。   凡物之有形者易裁也,易割也。何以论之?有形则有短长,有短长则有小大,有小大则有方圆,有方圆则有坚脆,有坚脆则有轻重,有轻重则有白黑。短长、大小、方圆、坚脆、轻重、白黑之谓理,理定而物易割也。故议於大庭而后言则立,权议之士知之矣。故欲成方圆而随於规矩,则万事之功形矣。而万物莫不有规矩,议言之士,计会规矩也。圣人尽随於万物之规矩,故曰:不敢为天下先。不敢为天下先则事无不事,功无不功,而议必盖世,欲无处大官,其可得乎?处大官之谓为成事长,是以故曰:不敢为天下先,故能为成事长。   慈於子者不敢绝衣食,慈於身者不敢离法度,慈於方圆者不敢舍规矩。故临兵而慈於士吏则战胜敌,慈於器械则城坚固。故曰:慈於战则胜,以守则固。夫能自全也而尽随於万物之理者,必且有天生。天生也者,生心也。故天下之道尽之生也,若以慈卫之也。事必万全,而举无不当,则谓之宝矣。故曰:吾有三宝,持而宝之。书之所谓大道也者,端道也。所谓貌施也者,邪道也。所谓径大也者,佳丽也。佳丽也者,邪道之分也。朝甚除也者,狱讼繁也。狱讼繁则田荒,田荒则府仓虚,府仓虚则国贫,国贫而民俗淫侈,民俗淫侈则衣食之业绝,衣食之业绝则民不得无饰巧诈,饰巧诈则知采文,知采文之谓服文采。狱讼繁,仓廪虚,而有以淫侈为俗,则国之伤也若以利剑刺之。故曰:带利剑。诸夫饰智故以至於伤国者,其私家必富,私家必富,故曰:资货有余。国有若是者,则愚民不得无术而效之,效之则小盗生。由是观之,大奸作小盗随,大奸唱则小盗和。竽也者,五声之长者也,故竿先则钟瑟皆随,竽唱则诸乐皆和。今大奸作则俗之民唱,俗之民唱则小盗必和,故服文采,带利剑,厌饮食,而资货有余者,是之谓盗竽矣。人无愚智,莫不有趋舍。恬淡平安,莫不知祸福之所由来。得於好恶,怵於淫物,而后变乱。所以然者,引於外物,乱於玩好也。恬淡有趋舍之义,平安知祸福之计。而今也玩好变之,外物引之,引之而往,故曰:拔#7。至圣人不然,一建其趋舍,虽见所好之物不能引,不能引之谓不拔#8。一於其情,虽有可欲之类,神不为动,神不为动之谓不悦。为人子孙者体此道,以守宗庙,宗庙不灭之谓祭祀不绝。身以积精为德,家以资财为德,乡国天下皆以民为德。今治身而外物不能乱其精神,故曰:修之身,其德乃真。真者,慎之固也。治家,无用之物不能动其计则资有余,故曰:修之家,其德有余。治乡者行此节,则家之有余者益众,故曰:修之乡,其德乃长。治邦者行此节,则乡之有德者益众,故曰:修之邦,其德乃丰。莅天下者行此节,则民之生莫不受其泽,故曰:修之天下,其德乃普。修身者以此别君子小人,治乡治邦莅天下者各以此科适观息耗则万不失一,故曰:以身观身,以家观家,以乡观乡,以邦观邦,以天下观天下,吾奚以知天下之然也以此。   喻老第二十一   天下有道无急患则曰静,遽传不用,故曰:却走马以粪。天下无道,攻击不休,相守数年不已,甲冑生蚁虱,燕雀处帷幄,而兵不归,故曰:戎马生於郊。翟人有献丰狐、玄豹之皮於晋文公,文公受客皮而叹曰:此以皮之美自为罪。夫治国者则以名号为罪,徐偃王是也。则以城与地为罪,虞、虢是也。故曰:罪莫大於可欲。智伯兼范、中行而攻赵不已,韩、魏反之,军败晋阳,身死高梁之东,遂卒被分,漆其首以为没器,故曰:祸莫大於不知足。虞君欲屈产之乘,与垂棘之璧,不听宫之奇,故邦亡身死,故曰:咎莫憯於欲得。邦以存为常,霸王其可也。身以生为常,富贵其可也。不欲自害则邦不亡身不死,故曰:知足之为足矣。楚庄王既胜狩于河雍,归而赏孙叔敖,孙叔敖请汉间之地,沙石之处。楚邦之法,禄臣再世而收地,唯孙叔敖独在。此不以其邦为收者,瘠也,故九世而祀不绝。故曰:善建不拔,善抱不脱,子孙以其祭祀世世不辍。孙叔敖之谓也。制在己曰重,不离位曰静。重则能使轻,静则能使躁。故曰:重为轻根,静为躁君。故曰:君子终日行不离辎重也。邦者,人君之辎重也。主父生传其邦,此离其辎重者也。故虽有代、云中之乐,超然已无赵矣。主父,万乘之主,而以身轻於天下,无势之谓轻,离位之谓躁,是以生幽而死。故曰:轻则失臣,躁则失君。主父之谓也。势重者,人君之渊也。君人者势重於人臣之间,失则不可复得也。简公失之於田成,晋公失之於六卿,而邦亡身死。故曰:鱼不可脱於深渊。赏罚者,邦之利器也,在君则制臣,在臣则胜君。君见赏,臣则损之以为德,君见罚,臣则益之以为威。人君见赏而人臣用其势,人君见罚人臣乘其威。故曰:邦之利器不可以示人。   越王入宦於吴,而劝之伐齐以弊吴。吴兵既胜齐人於艾陵,张之於江、济,强之於黄池,故可制於五湖。故曰:将欲翕之,必固张之。将欲弱之,必固强之。晋献公将欲袭虞,遗之以璧马。智伯将袭仇由,遗之以广车。故曰:将欲取之,必固与之。起事於无形,而要大功於天下,是谓微明。处小弱而重自卑,谓损弱胜强也。有形之类,大必起於小。行久之物,旅必起於少。故曰:天下之难事必作於易,天下之大事必作於细。是以欲制物者於其细也,故曰:图难乎於其易也,为大乎於其细也。千丈之堤以蝼蚁之穴溃,百尺之室以突隙之烟焚。故曰:白圭之行堤也塞其穴,丈人之慎火也涂其隙。是以白圭无水难,丈人无火患。此皆慎易以避难,敬细以远大者也。扁鹊见蔡桓公,立有闻,扁鹊曰:君有疾在腠理,不治将恐深。桓侯曰:寡人无。扁鹊出,桓侯曰:医之好,欲治不病以为功。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病在肌肤,不治将益深。桓侯不应。扁鹊出,桓侯又不悦。居十日,扁鹊复见曰:君之疾在肠胃,不治将益深。桓侯又不应。扁鹊出,桓侯又不悦。居十日,扁鹊望桓侯而还走。桓侯故使人问之,扁鹊曰:疾在腠理,汤熨之所及。在肌肤,针石之所及也。在肠胃,火齐之所及也。在骨髓,司命之所属,无奈何也。今在骨髓,臣是以无请也。居五日,桓侯体痛,使人索扁鹊,已逃秦矣,桓侯遂死。故良医之治病也,攻之於腠理,此皆争之於小者也。夫事之祸福亦有腠理之地,故曰:圣人蚤从事焉。昔晋公子重耳出亡过郑,郑君不礼,叔瞻谏曰:此贤公子也,君厚待之,可以积德。郑君不听,叔瞻又谏曰:不厚不若杀之,无令有后患。郑君又不听。及公子返晋邦,举兵伐郑,大破之,取八城#9焉。晋献公以垂棘之璧假道於虞而伐虢,大夫宫之奇谏曰:不可。唇亡而齿寒,虞、虢相救,非相德也。今日晋灭虢,明日虞必随之亡。虞君不听,受其璧而假之道。晋已取虢,还,反灭虞。此二臣者皆争於腠理者也,而二君不用也。然则叔瞻、宫之奇亦虞、郑之扁鹊也,而二君不听,故郑以破,虞以亡。故曰:其安易持也,其未兆易谋也。昔者纣为象箸而箕子怖,以为象箸必不加於土铏,必将犀玉之杯。象着玉杯必不羹菽藿,则必旄象豹胎。旄象豹胎必不衣短褐而食於茅屋之下,则锦衣九重,广室高台。吾畏其卒,故怖其始。居五年,纣为肉圃,设炮烙,登糟丘,临酒池,纣遂以亡。故箕子见象箸以知天下之祸,故曰:见小曰明。勾践入宦#10於吴,身执干戈为吴王洗马,故能杀夫差於姑苏。文王见晋於王门,颜色不变,而武王擒纣於牧野。故曰:守柔曰强。越王之霸也不病宦#11,武王之王也不病詈。故曰:圣人之不病也,以其不病,是以无病也。   宋之鄙人得璞玉而献之子罕,子罕不受,鄙人曰:此宝也。宜为君子器,不宜为细人用。子罕曰:尔以玉为宝,我以不受子玉为宝。是鄙人欲玉,而子罕不欲玉。故曰:欲不欲,而不贵难得之货。   王寿负书而行,见徐冯於周涂,冯曰:事者,为也。为生於时,知者无常事。书者,言也。言生於知,知者不藏书。今子何独负之而行?於是王寿因焚其书而舞之。故知者不以言谈教,而慧者不以藏书箧。此世之所过也,而王寿复之,是学不学也。故曰:学不学,复归众人之所过也。   夫物有常容,因乘以导之,因随物之容。故静则建乎德,动则顺乎道。宋人有为其君以象为楮叶者,三年而成。丰杀茎柯,毫甚繁泽,乱之楮叶之中而不可别也。此人遂以功食禄於宋邦。列子闻之曰:使天地三年而成一叶,则物之有叶者寡矣。故不乘天地之资而载一人之身,不随道理之数而学一人智,此皆一叶之行也。故冬耕之稼,后稷不能羡也。丰年大禾,臧获不能恶也。以一人力,则后稷不足。随自然,则臧获有余。故曰:恃万物之自然而不敢为也。空窍者,神明之户牖也。耳目竭于声色,精神竭于外貌,故中无主。中无主则祸福虽如丘山无从识之,故曰:不出於户,可以知天下。不窥於牖,可以知天道。此言神明之不离其实也。   赵襄主#12学御於王子期,俄而与於期逐,三易马而三后。襄主#13曰:子之教我御术未尽也。对曰:术已尽,用之则过也。凡御之所贵,马体安于车,人心调于马,而后可以进速致远。今君后则欲逮臣,先则恐逮於臣。夫诱道争远,非先则后也。而先后心皆在于臣,上何以调於马,此君之所以后也。   白公胜虑乱,罢朝倒杖而策锐贯颐,血流至于地而不知。郑人闻之曰:颐之忘,将何为忘哉。故曰:其出弥远者,其智弥少。此言智周乎远,则所遗在近也,是以圣人无常行也。能并智,故曰:不行而知。能并视,故曰:不见而明。随时以举事,因资而立功,用万物之能而获利其上,故曰:不为而成。楚庄王莅政三年,无令发,无政为也。右司马御坐而与王隐曰:有鸟止南方之阜,三年不翅不飞不鸣,嘿然无声,此为何名?王曰:三年不翅,将以长羽翼。不飞不鸣,将以观民则。虽无飞,飞必冲天。虽无鸣,鸣必惊人。子释之,不谷知之矣。处半年,乃自听政,所废者十,所起者九,诛大臣五,举处士六,而邦大治。举兵诛齐,败之徐州,胜晋於河雍,合诸侯於宋,遂霸天下。庄王不为小害善,故有大名。不蚤见示,故有大功。故曰:大器晚成,大音希声。   楚庄王欲伐越,杜子谏曰:王之伐越何也?曰:政乱兵弱。杜子曰:臣患之。智如目也,能见百步之外,而不能自见其睫。王之兵自败於秦、晋,丧地数百里,此兵之弱也。庄蹻为盗於境内,而吏不能禁,此政之乱也。王之弱乱非越之下也,而欲伐越,此智之如目也。王乃止。故知之难,不在见人,在自见。故曰:自见之谓明。子夏见曾子,曾子曰:何肥也?对曰:战胜故肥也。曾子曰:何谓也?子夏曰:吾入见先王之义则荣之,出见富贵之乐又荣之,两者战於胸中,未知胜负,故曜。今先王之义胜,故肥。是以志之难也,不在胜人,在自胜也。故曰:自胜之谓强。   周有玉版,纣令胶鬲索之,文王不予,费仲来求,因予之。是胶鬲贤而费仲无道也。周恶贤者之得志也,故予费仲。文王举太公於渭滨者,贵之也。而资费仲玉版者,是爱之也。故曰:不贵其师,不爱其资,虽知大迷,是谓要妙。   韩非子卷之六竟   #1此处脱『宜』字,据陈奇猷说补。   #2『以』字当为『之』字,据陈奇猷说改。   #3此处脱『朴』字,据陈奇猷说补。   #4『曰』字为『日』字之误,据陈奇猷说改。   #5『言』字为『方』字之误,据陈奇猷说改。   #6 此处衍『而』字,当删。   #7『校』乃『拔』之误,依陈奇猷说改。   #8『成』显系『城』之误,当改。   #9『官』显系『宦』之误,当改。   #10『王』显系『主』之误,当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