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抱朴子内篇
经名:抱朴子内篇。晋葛洪着。二十卷。底本出处:《正统道藏》太清部。参校版本:王明:《抱朴子内篇校释》。
目录#1
序
卷一 畅玄
卷二 论仙
卷三 对俗
卷四 金丹
卷五 至理
卷六 微旨
卷七 塞难
卷八 释滞
卷九 道意
卷十 明本
卷十一 仙药
卷十二 辨问
卷十三 极言
卷十四 勤求
卷十五 杂应
卷十六 黄白
卷十七 登涉
卷十八 地真
卷十九 遐览
卷二十 祛惑
#1目录原缺,据正文标题补。
抱朴子内篇序
洪体乏超逸之才,偶好无为之业。假令奋翅则能凌厉玄霄,骋足则能追风蹑景,犹故欲戢劲翮於鹪鹩之群,藏逸迹於跛驴之伍,岂况大块禀我以寻常之短羽,造化假我於至驽之蹇足,以自卜者审,不能者止。岂敢力苍蝇而慕冲天之举,策跛鳖而追飞兔之轨,饰嫫母之陋丑,求媒扬之美谈,堆沙砾之贱质,索千金於和肆哉。
夫以僬侥之步,而企及夸父之踪,近才所以踬闵也。以要离之赢,而强赴扛鼎之契,或作势。秦人所以断筋也。是以望绝於荣华之徒,而志安乎穷否之域。藜藿有八珍之甘,而蓬华有藻棁之乐也。故权贵之家,虽咫尺弗从也。知道之士,虽艰远必造也。考览奇书,既不少矣,率多隐语,难可卒解。自非至精,不能寻究,自非笃勤,不能悉见也。道士渊博洽闻者寡,而意断妄说者众。至於时有好事者,欲有所修为,苍卒不知所从,而意之所疑,又无可谘问。今为此书,粗举长生之理,其至妙者,不得宣之於翰墨,盖粗言较略,以示一隅。冀悱愤之徒省之,可以思过半矣,岂为暗塞必能穷微畅远乎。聊论其所先举耳。
世儒徒知伏膺周、孔,桎梏皆死,莫信神仙之事,谓为妖妄之说,见余此书,不特大笑之,又将谤毁真正,故不以合於世。余所着子书之数,而则为此一部,名曰内篇,凡二十卷,与外篇各起次第也。虽不足以藏名山石室,且欲缄之金匮,以示识者。其不可与言者,不令见也。贵使来世好长生者,有以释其惑,岂求信於不信者乎。葛洪稚川谨序。
抱朴子内篇卷之一
畅玄
抱朴子曰,玄者,自然之始祖,而万殊之大宗也。眇昧乎其深也,故能微焉。绵邈乎其远也,故称妙焉。其高则冠盖乎九霄,其旷则笼罩乎八隅,光乎日月,迅乎电驰。或倏烁而景逝,或飘泽而星流,或滉漾於渊澄,或雰霏而云浮。因兆类而为有,托潜寂而为无。沦大幽而下沉,凌辰极而上游。金石不能比其刚,湛露不能等某柔。方而不矩,圆而不规。来焉莫见,往焉莫追。乾以之高,坤以之卑,云以之行,雨以之施。胞胎元一,范铸两仪,吐纳大始,鼓冶亿类,徊旋四七,匠成草昧,辔策灵机,吹嘘四气,幽括冲默,舒阐粲尉,一作郁。抑浊扬清,斟酌河渭,增之不溢,挹之不匮,与之不荣,夺之不瘁。故玄之所在,其乐不穷,玄之所去,器弊神逝。夫五声八音,清商流征,损聪者也。鲜华艳采,或丽炳烂,伤明者也。宴安逸豫#1,清醪芳醴,乱性者也。冷容媚姿,铅华素质,伐命者也。其唯玄道,可与为永。不知玄道者,虽顾盻为杀生之神器,唇吻为兴亡之关键,绮#2榭俯临乎云雨,藻室华绿以参差,组帐雾合,罗帱云离,西毛陈於闲房,金觞华以交驰,清弦嘈囋以齐唱,郑舞纷□以蜲蛇,哀箫鸣以凌霞,羽盖浮於涟漪,掇芳华於兰林之囿,弄红葩於积珠之池,登峻则望远以忘百忧,临深则俯学以遗朝饥,入宴千门之混焜,出驱朱轮之华仪,然乐极则哀集,至盈必有亏。故曲终则叹发,燕罢则心悲也。寔理势之攸召,犹影响之相归也。斯#3假借而非真,故物往若有遗也。
夫玄道者,得之乎内,守之者外,用之者神,忘之者器,此思玄道之要言也。得之者贵,不待黄钺之威。体之者富,不须难得之货。高不可登,深不可测,乘流光,策飞景,凌六虚,贯涵溶。出乎无上,入乎无下。经乎汗漫之门,游乎窈眇之野。逍遥恍惚之中,倘佯仿佛之表。咽九华於云端,咀六气於丹霞,俳徊茫昧,翱翔希微,履略蜿虹,践跚旋玑,此得之者也。
其次则真知足。知足者,则能肥遁勿用,颐光山林,纡鸾龙之翼於细分之伍,养浩然之气於蓬华之中。褴缕带索,不以贸龙章之炜晔也。负步杖策,不以易结驷之骆驿也。藏夜光於嵩岫,不受他山之攻。沉鳞甲於玄渊,以违钻灼之灾。动息知止,无往不足。弃赫奕之朝华,避偾车之险路。吟啸苍崖之间,而万物化为尘氛。怡颜丰柯之下,而朱户变为绳枢。握耒甫田,而麾节忽若执鞭。啜荈漱泉,而大牢同乎藜藿。泰尔有余欢於无为之场,忻然齐贵贱於不争之地。含醇守朴,无欲无忧,全真虚器,居平味澹,恢恢荡荡,与浑成等其自然;浩浩茫茫,与造化钧其符契。如暗如明,如浊如清,似迟而疾,似亏而盈。岂肯委尸祝之尘,释大匠之位,越樽俎以代无知之庖,舍绳墨而助伤手之工。不以臭鼠之细琐,庸夫之忧乐,藐然不喜流俗之誉,怛尔不惧雷同之毁。不以外物汨其至精,不以利害污其纯粹也。故穷富极贵,不足以诱之焉,其余何足以悦之乎。直刃沸镬,不足以劫之焉,谤讟何足以戚之乎。常无心於众烦,而未始与物杂也。
若夫操际珠以弹雀,舐疮痔以属车,登朽缗以探巢,泳吕梁以求鱼,旦咸称孤之客,夕为狐鸟之余。栋桡餗覆,倾溺不振,盖世人之所为载驰企及,而达者之所为寒心而凄怆者也。故至人嘿韶夏而韬藻税,奋其六羽於五域之墟,而不烦御芦之卫。翳其鳞角乎勿用之地,而不恃曲穴之备。俯无倨鸱之呼,仰无亢极之悔,人莫之识,邈矣辽哉。
抱朴子内篇卷之一竟
#1『豫』义本作『预』。今据王明校本改。
#2义本作『椅』 ,王据教煌本校改是。
#3『斯』 义本原作『欺』,教煌本作『斯』 是。
抱朴子内篇卷之二
论仙
或问曰,神仙不死,信可得乎?抱朴子答曰,虽有至明,而有形者不可毕见焉。虽禀极聪,而有声者不可尽闻焉。虽有大章、竖亥之足,而所常履者,未若所不履之多。虽有禹、益、齐谐之识,而所识者未若所不识之众也。万物云云,何所不有,况列仙之人,盈乎竹素见。不死之道,曷为无之?
於是问者大笑曰,夫有始者必有卒,有存者必有亡,故三五丘、旦之圣,弃、疾、良、平之智,端、婴、随、郦之辩,贵、育五丁之勇,而咸死者,人理之常然,必至之大端也。徒闻有先霜而枯瘁,当夏而凋青,含穗而不秀,未实而萎零,未闻有享於万年之寿,久视不已之期者矣。故古人学不求仙,言不语怪,杜彼异端,守此自然,推龟鹤於别类,以死生为朝暮也。夫苦心约己,以行无益之事,镂冰雕朽,终无必成之功。未若摅匡世之高策,招当年之隆祉,使紫青重纡,玄牡龙跱,华毂易步趣,鼎餗代未耜,不亦美哉。每思诗人甫田之刺,深惟仲尼皆死之证,无为握无形之风,捕难执之影,索不可得之物,行必不到之路,弃荣华而涉苦困,释甚易而攻至难,有似丧者之逐游女,必有两失之悔,单、张之信偏见,将速内外之祸也。夫班、狄#1不能削瓦石为芒针,欧冶不能铸铅锡为干将。故不可为者,虽鬼神不能为也;不可成者,虽天地不能成也。世间亦安得奇方,能使#2老者复少,而应死者反生哉?而吾子乃欲延蟪蛄之命,令有历纪之寿,养朝菌,使累晦朔之积,吾子不亦谬乎?愿加九思,不远迷复焉。
抱朴子答曰,夫聪之所去,则震雷不能使之闻,明之所弃,则三光不能使之见,岂鞫磕之音细,而丽天之景微哉?而聋夫谓之无声焉,瞽者谓之无物焉。又况弦管之和音,山龙之绮集,安能赏克谐之雅韵,炜晔之鳞藻哉?故聋瞽在乎形器,则不信丰隆之与玄象矣。而况物有微於此者乎?暗昧滞乎心神,则不信有周、孔於在昔矣。况告之以神仙之道乎?夫存亡终始,诚是大体,其异同参差,或然或否,变化万品,奇怪无方,物是事非,本钧末乖,未可一也。夫言始者必有终者多矣,混而齐之,非通理矣。谓夏必长,而荠菱枯焉。谓冬必凋,而竹栢茂焉。谓始必终,而天地无穷焉。谓生必死,而龟鹤长存焉。盛阳宜暑,而夏天未必无凉日也。极阴宜寒,而严冬未必无暂温也。百川东注,而有北流之浩浩。坤道至静,或震动而崩弛。水性#3纯冷,而有温谷之汤泉;火体宜炽,而有萧丘之寒焰;重类应沉,而南海有浮石之山;轻物当浮,而祥柯有沉羽之流。万殊之类,不可以一概断之,正如此也久矣。有生最灵,莫过乎人。贵性之物,宜必钧一。#4而其贤愚邪正,好丑修短,清浊贞淫,缓急迟速,趋舍所尚,耳目所欲,其为不同,已有天壤#5之觉,冰炭之乖矣。何独怪仙者之异,不与凡人皆死乎?
若谓受气皆有一定,则雉之为蜃,雀之为蛤,壤虫假翼,川蛙翻飞,水蛎为蛤,荇苓为蛆,田鼠为驽,腐草为萤,鼉之为虎,蛇之为龙,皆不然乎?
若为人禀正性,不同凡物,皇天赋命,无有彼此,则牛哀成虎,楚妪为鼋,枝离一作滑钱。为柳,秦女为石,死而更生,男女易形,老彭之寿,殇子之夭,其何故哉?苟有不同,则其异有何限乎?
若夫仙人以药物养身,以术数延命,使内疾不生,外患不入,虽久视不死,而旧身不改,苟有其道,无以为难也。而浅识之徒,拘俗守常,咸曰世间不见仙人,便云天下必无此事。夫目之所曾见,当何足言哉?天地之间,无外之大,其中殊奇,岂遽有限,诣老戴天,而或无知其为上,终身履地,而莫识其下。形骸己所自有也,而莫知其心志之所以然焉。寿命在我者也,而莫知其修短之能至焉。况乎神仙之远理,道德之幽玄,仗其短浅之耳目,以断微妙之有无,岂不悲哉?
设有哲人大才,嘉遁勿用,翳景掩藻,废伪去欲,执大璞於至醇之中,遗末务於流俗之外,世人犹勘能甄别,或莫造於无名之表,得精神於陋形之裹,岂况仙人殊趣异路,以富贵为不幸,以荣华为秽污,以厚玩为尘壤,以声誉为朝露,蹈炎飙而不灼,蹑玄波而轻步,鼓翮清尘,风驷云轩,仰凌紫极,俯栖昆仑,行尸之人,安得见之?假令游戏,或经人间,匿真隐异,外同凡庸,比肩接武,孰有能觉乎?若使皆如郊间两瞳之正方,邛疏之双耳,出乎头巅。马皇乘龙而行,子晋躬御白鹤,或鳞身蛇首或作□。或金车羽服,乃可得知耳。自不若斯,则非洞视者安能觌其形,非彻听者安能闻其声哉□世人既不信,又多疵毁,真人疾之,遂益港遁。且常人之所爱,乃上士之所憎。庸俗之所贵,乃至人之所贱也。英儒伟器,养其浩然者,犹不乐见浅薄之人,风尘之徒。况彼神仙,何为汲汲使刍狗之伦,知有之何所索乎,而怪於未尝知也。目察百步,不能了了,而欲以所见为有,所不见为无,则天下之所无者,亦必多矣。
所谓以指测海,指极而云水尽者也,蜉蝣校巨鳖,日#6及料大桩,岂所能及哉?魏文帝穷览洽闻,自呼於物无所不经,谓天下无切玉之刀,火浣之布,及着典论,尝据言此事。其间未期,二物毕至。帝乃叹息,遽毁斯论。事无固必,殆为此也。陈思王着释疑论云,初谓道术,直呼愚民诈伪空言定矣。及见武皇帝试□左慈等,今断谷近一月,而颜色不减,气力自若,常云可五十年不食,正尔,复何疑哉?又云,令甘始以药舍生鱼,而煮之於沸脂中,其无药者,熟而可食,其衔药者,游戏终日,如在水中也。又以药粉桑以饲蚕,蚕乃到十月不老。又以住年药食鸡雏及新生犬子,皆止不复长。以还白药食白犬,百日毛尽黑。乃知天下之事,不可尽知,而以臆断之,不可任也。但恨不能绝声色,专心以学长生之道耳。彼二曹学则无书不览,才则一代之英,然初皆谓无,而晚年乃有穷理尽性,其叹息如此。不逮若人者,不信神仙,不足怪也。刘向博学则究微极妙,经深涉远,思理则清澄真伪,研窍有无,其所撰列仙传,仙人七十有余,诚无其事,妄造何为乎?邃古之事,何可亲见,皆赖记籍传闻於往耳。列仙传炳然,其必有矣。然书不出周公之门,事不经仲尼之手,世人终於不信。然则古史所记,一切皆无,何但一事哉?俗人贪荣好利,汲汲名利,以己之心,远忖昔人,乃复不信古者有逃帝王之禅授,薄卿相之贵任,巢许之辈,老莱庄周之徒,以为不然也。况於神仙,又难知其斯,亦何可求今世皆信之哉?多谓刘向非圣#7人,其所撰录,不可孤据,尤所以使人叹息者也。夫鲁史不能与天地合德,而仲尼因之以着经。子长不能与日月并明,而扬雄称之为实录。刘向为汉世之名儒贤人,其所记述,庸可弃哉?
凡世人所以不信仙之可学,不许命之可延者,正以秦皇汉武求之不获,以少君栾太为之无验故也。然不可以黔娄、原宪之贫,而谓古者无陶朱、猗顿之富。不可以无盐、宿瘤之丑,而谓在昔无南威、西施之美。进趋犹有不远者焉,稼穑犹有不收者焉,商贩或有不利者焉,用兵或有无功者焉,况乎求仙,事之难者,为之者何必皆成哉?彼二君两臣,自可求而不得,或始勤而卒怠,或不遭乎明师,又何足以定天下之无仙乎?
夫求长生,修至道,诀在於志,不在於富贵也。苟非其人,则高位厚货,乃所以为重累耳。何者?学仙之法,欲得恬愉淡泊,涤除嗜欲,内视反听,尸居无心,而帝王任天下之重责#8,治鞅掌之政务,思劳於万几,神驰於宇宙,一介失所,则王道为亏,百姓有过,则谓之在予。醇醪汩其和气,艳容伐其根荄,所以剪精损虑削乎平粹者,不可曲尽而备论也。蚊噆肤则坐不得安,虱群攻则外不得宁#9。四海之事,何只若是。安得掩翳聪明,历藏数息,长斋久洁,躬亲炉火,夙兴夜寐,以飞八石哉?汉武享国,最为寿考,已得养性之小益矣。但以升合之助,不供锺石之费,畎浍之输,不给尾闾之泄耳。
仙法欲静寂无为,忘其形骸,而人君撞千石之锺,伐雷霆之鼓,砰磕嘈嚈,惊魂荡心,百技万变,丧精塞耳,飞轻走迅,钓潜弋高。仙法欲令爱逮蠢蠕,不害含气,而人君有赫斯之怒,芟夷之诛,黄钺一挥,齐斧暂授,则伏尸千里,流血滂沲,斩断之刑#10,不绝於市。仙法欲止绝臭腥,休粮清肠,而人君烹肥宰腯,屠割群生,八珍百和,方丈於前,煎熬勺药,旨嘉餍妖。仙法欲博爱八荒,视人如己,而人君兼弱攻昧,取乱推亡,阔地拓疆,泯人社稷,驱合生人,投之死地,孤魂绝域,暴骸腐野,五岭有血刃之师,北阙悬大宛之首,坑生煞伏,动数十万,京观封尸,仰干云霄,暴骸如莽,弥山填谷。秦皇使十室之中,思乱者九。汉武使天下嗷然,户口减半。祝#11其有益,诅#12亦有损。结草知德,则虚祭必怨。众烦攻其膏肓,人鬼齐其毒恨。彼二主徒有好仙之名,而无修道之实,所知浅事,不能悉行。要妙深秘,又不得闻。又不得有道之士,为合成仙药以与之,不得长生,无所怪也。
吾徒匹夫,加之罄困,家有长卿壁立之贫,腹怀翳桑绝粮之馁,冬抱戎夷后门之寒,夏有儒仲环堵之映,欲经远而乏舟车之用,欲有营而无代劳之役,入无绮纹之娱,出无游观之欢,甘旨不经乎口,玄黄不过乎目,芬芳不历乎鼻,八音不关乎耳,百忧攻其心曲,众难萃其门庭,居世如此,可无恋也。
或得要道之诀,或值不群之师,而犹恨恨於老妻弱子,眷眷於狐兔之丘,迟迟以臻殂落,日日不觉衰老,知长生之可得而不能修,患流俗之臭鼠而不能委。何者?爱习之情卒难遣,而绝俗之志未易果也。况彼二帝,四海之主,其所耽玩者,非一条也,其所亲幸者,至不少矣。正使之为旬月之斋,数日闲居,犹将不能,昆乎内弃婉变之宠,外损赫奕之尊,口断甘肴,心绝所欲,背荣华而独往求神仙之幽漠,岂不鲜哉?是以历览在昔,得仙道者,多贫贱之士,非势位之人。又栾太所知,实自浅薄,饥渴荣贵,冒干货贿,衒虚妄於苟且,忘患祸於无为,区区小子之奸伪,岂足以证天下之无仙哉?
昔句践轼怒蝇,戎卒争蹈火。楚灵爱细腰,国人多饿死。齐恒嗜异味,易牙蒸其子。宋君赏瘠孝,毁殁者比屋。人主所欲,莫有不至。汉武招求方士,宠待过厚,致令斯辈,敢为虚诞耳。乐太若审有道者,安可待煞乎?夫有道者,视爵位如汤镢,见印绶如缞绖,视金玉如土粪,睹华堂如牢狱。岂当扼腕空言,以侥幸荣华,居丹楹之室,受不訾之赐,带五利之印,尚公主之贵,耽沦势利,不知止足,实不得道,断可知矣。按董仲舒所撰李少君家录云,少君有不死之方,而家贫无以市其药物,故出於汉,以假途求其财,道成而去。又按汉禁中起居注云,少君之将去也,武帝梦与之共登嵩高山,半道,有使者乘龙持节,从云中下,云太一请少君。帝觉,以语左右曰:如我之梦,少君将舍我去矣。数日,而少君称病死。久之,帝令人发其棺,无尸,唯衣冠在焉。按仙经云,上士举形升虚,谓之天仙。中士游於名山,谓之地仙。下士先死后蜕,谓之尸解仙。今少君必尸解者也。近世壶公将费长房去,及道士李意期将两弟子〔去,皆托卒死,家殡埋之,积数年,而长房来归。又柚识人见李意期将两弟子〕#13皆在郫县,其家各发棺视之,三棺遂有竹杖一枚,以丹书於杖,此皆尸解者也。
昔王莽引典坟以饰其邪,不可谓儒者皆为篡盗也。相如因鼓琴以窃文君,不可谓雅乐主於淫佚也。噎死者不可讥神农之播谷,烧死者不可怒燧人之钻火,覆溺者不可怒帝轩之造舟,酗醟者不可非杜仪之为酒。岂可以栾太之邪伪,谓仙道之果无乎?是犹见赵高、董卓,便谓古无伊周、霍光。见商臣、冒顿,而云古无伯奇、孝己也。又神仙集中有召神劾鬼之法,又有使人见鬼之术。俗人闻之,皆谓虚文。或云天下无鬼神,或云有之,亦不可劾召。或云见鬼者,在男为觋,在女为巫,当须自然,非可学而得。按汉书及太史公记皆云齐人少翁,武帝以为文成将军。武帝所幸李夫人死,少翁能令武帝见之如生人状。又令武帝见灶神,此史籍之明文也。夫方术既令鬼见其形,又令本不见鬼者见鬼,推此而言,其余亦何所不有也。鬼神数为民间作光怪变异,又经典所载,多鬼神之据,俗人尚不信天下之有神鬼,况乎仙人居高处远,清浊异流,登遐遂往,不返於世,非得道者,安能见闻。而儒墨之家知此不可以训,故终不言其有焉。俗人之不信,不亦宜乎?
惟有识真者,校练众方,得其征验,审其必有,可独知之耳,不可强也。故不见鬼神,不见仙人,不可谓世间无仙人也。人有贤愚,皆知己身之有魂魄,魂魄分去则人病,尽去则人死。故分去则术家有拘录之法,尽去则礼典有招呼之义,此之为物至近者也。然与人俱生,至乎终身,莫或有自闻见之者也。岂可遂以不闻见之,又云无之乎?若夫辅氏报施之鬼,成汤怒齐之灵,申生交言於狐子,杜伯报恨於周宣,彭生托形於玄豕,如意假貌於苍狗,灌夫守田鼢,子义掊燕简,蓐收之降于莘,栾侯之止民家,素姜之说谶纬,孝孙之着文章,神君言於上临,罗阳仕於吴朝,鬼神之事,着於竹帛,昭昭如此,不可胜数。然而蔽者犹谓无之,况长生之事,世所希闻乎。望使必信,是令蚊虻负山,与井论海也。俗人未尝见龙麟鸾凤,乃谓天下无有此物,以为古人虚设瑞应,欲令人主自勉不息,冀致斯珍也。况於令人之信有仙人乎。
世人以刘向作金不成,便谓索隐行怪,好传虚无,所撰列仙,皆复妄作。悲夫!此所谓以分寸之瑕,弃盈尺之夜光,以蚁鼻之缺,损无价之淳钧,非刑和之远识,风胡之赏真也。斯朱公所以郁悒,薛烛所以永叹矣。夫作金皆在神仙集中,淮南王抄出,以作鸿宝枕中书,虽有其文,然皆秘其要文,必须口诀,临文指解,然后可为耳。其所用药,复多改其本名,不可按之便用也。刘向父德治淮南王狱中所得此书,非为师授也。向本不解道术,偶偏见此书,便谓其意尽在纸上,是以作金不成耳。至於撰列仙传,自删秦大夫阮仓书中出之,或所亲见,然后记之,非妄言也。狂夫童谣,圣人所择。刍荛之言,或不可遗。采封#14采葑,无以下体,岂可以百虑之一失,而谓经典之不可用,以日月曾蚀之,故而谓玄象非大明哉。
外国作水精椀,实是合五种灰以作之。今交、广多有得其法而铸作之者。今以此语俗人,俗人#15殊不肯信。乃云水精本自然之物#16,玉石之类。况於世间,幸有自然之金,俗人当何信其有可作之理哉?愚人乃不信黄丹及胡粉,是化铅所作。又不信骡及駏驴,是驴马所生。云物各自有种。况乎难知之事哉?夫所见少,则所怪多,世之常也。信哉此言,其事虽天之明,而人处覆甑之下,焉识至言哉。
抱朴子内篇卷之二竟
#1『狄』原作『秋』,据王明校本改。
#2『使』原作『当』,据王明校本改。
#3『性』原作『主』,据王明校本改。
#4『一』原脱,据王明校本补。
#5『壤』原作『性』,据王明校本改。
#6『日』原作『白』,据王明校本改。
#7『圣』原作『得』,据王明校本改。
#8『责』原作『贵』,据王明校本改。
#9『宁』原作『安』,据王明校本改。
#10『刑』原脱,据王明校本补。
#11『祝』原作『视』,据王明校本改。
#12『诅』原作『粗』,据王明校本改。
#13方括号内的文句原脱,据王明校本补。
#14『采葑』原脱,据王明校本补。
#15『俗人』原脱,据王明校本补。
#16『物』原作『法』,据王明校本改。
抱朴子内篇卷之三
对俗
或人难曰,人中之有老彭,犹木中之有松栢,禀之自然,何可学得乎?抱朴子曰:夫陶冶造化,莫灵於人。故达其浅者,则能役用万物,得其深者,则能长生久视。知上药之延年,故服其药以求仙。知龟鹤之遐寿,故效其道引以增年。且夫松栢枝叶,与众木则别。龟鹤体貌,与众虫则殊。至於彭老犹是人耳,非异类而寿独长者,犹於得道,非自然也。众木不能法松栢,诸虫不能学龟鹤,是以短折耳。人有明哲,能修彭老之道,则可与之同功矣。若谓世无仙人乎,然前哲所记,近将千人,皆有姓字,及有施为本末,非虚言也。若谓彼皆特禀异气,然其相传皆有师奉服食,非生知也。若道术不可学得,则变易形貌,吞刀吐火,坐在立亡,兴云起雾,召致虫蛇,合聚鱼鳌,三十六石立化为水,消玉为粕,溃金为浆,入渊不沾,蹴刃不伤,幻化之事,九百有余,按而行之,无不皆效,何为独不肯信仙之可得乎!仙道迟成,多所禁忌。自无超世之志,强力之才,不能守之#1。其或颇好心疑,中道而废,便谓仙道长生,果不可得耳。仙经曰,服丹守一,与天相毕,还精胎息,延寿无极。此皆至道要言也。民间君子,犹内不负心,外不愧影,上不欺天,下不食言,岂况古之真人,宁当虚造空文,以必不可得之事,诳误将来,何所索乎!苟无其命,终不肯信,亦安可强令信哉。
或难曰,龟鹤长寿,盖世间之空言耳,谁与二物终始相随而得知之也。抱朴子曰,苟得其要,则八极之外,如在指掌,百代之远,有若同时,不必在乎庭宇之左右,俟乎瞻视之所及,然后知之也。玉策记曰,千岁之龟,五色具焉,其额上两骨起似角,解人之言,浮於莲叶之上,或在丛昔之下,其上时有白云蟠蛇,千岁之鹤,随时而鸣,能登於木,其未千载者,终不集於树上也,色纯白而脑尽成丹。如此则见,便可知也。然物之老者多智,率皆深藏远处,故人少有见之耳。按玉策记及昌宇经,不但此二物之寿也,云千岁松树,四边枝起,上抄不长,望而视之,有如偃盖,其中有物,或如青牛,或如青羊,或如青犬,或如青人,皆寿千岁。又云,蛇有无穷之寿,弥猴寿八百岁变为猨,猨寿五百岁变为攫,攫寿#2千岁。蟾蜍寿三千岁,麒鳞寿二千岁。腾黄之马,吉光之兽,皆寿三千岁。千岁之鸟,万岁之禽,皆人面而鸟身,寿亦如其名。虎及鹿兔,皆寿千岁,寿满五百岁者,其毛色白。能寿五百岁者,则能变化。狐狸豺狼,皆寿八百岁。满五百岁,则善变为人形。鼠寿三百岁,满百岁则色白,善凭人而卜,名曰仲,能知一年中吉凶及千里外事。如此比例,不可具载。但博识者触物能名,洽闻者理无所惑耳。何必常与龟鹤周旋,乃可知乎?苟不识物,则园中草木,田池禽兽,犹多不知,况乎巨异者哉?史记龟策传云,江淮间居人为儿时,以龟枝床,至后老死,家人移床,而龟故生。此亦不减五六十岁也,不饮不食,如此之久而不死,其与凡物不同亦远矣,亦复何疑於千岁哉?仙经象龟之息,岂不有以乎?故太丘长颖川陈仲弓,笃论士也,撰异闻记云,其郡人张广定者,遭乱常避地,有一女年四岁,不能步涉,又不可担负,计弃之固当饿死,不欲令其骸骨之露,村口有古大冢,上巅先有穿穴,乃以器盛缒之,下此女於冢中,以数月许乾饭及水浆与之而舍去。候世#3平定,其间三年,广定乃得还乡里,欲收冢中所弃女骨,更殡埋之,广定往视,女故坐冢中,见其父母,犹识之甚喜。而父母犹初恐其鬼也,入就之,乃知其不死。问之从何得食,女言粮初尽时甚饥,见冢角有一物,伸颈吞气,试效之,转不复饥,日月为之,以至於今。父母去时所留衣被,自在冢中,不行往来,衣服不败,故不寒冻。广定乃索女所言物,乃是一大龟耳。女出谷食,初小腹痛呕逆,久许乃习,此又足以知龟有不死之法,及为道者效之可与龟同年之验也。史迁与仲弓,皆非妄说者也。天下之虫鸟多矣。而古人独举斯二物者,明其独有异於众故也,睹一隅则可以悟之矣。
或难曰,龟能土蛰,鹤能天飞,使人为须臾之蛰,有顷刻之飞,犹尚不能,其寿安可学乎?抱朴子答曰,虫之能蛰者多矣,鸟之能飞者饶矣,而独举龟鹤有长生之寿者,其所以不死者,不由蛰与飞也。是以真人但令学其道引以延年,法其食气以绝谷,不学其土蛰与天飞也。夫得道者,上能竦身於云霄,下能潜泳於川海。是以萧史偕翔凤以凌虚,琴高乘朱鲤於深渊,斯其验也。何但须臾之蛰,顷刻之飞而已乎!龙蛇蛟螭,狙猬鼉蠡,皆能竟冬不,不食#4之时,乃肥於食时也。莫得其法。且夫一致之善者,物多胜於人,不独龟鹤也。故太吴师蜘蛛而结网,金天据九雁以正时,帝轩俟凤鸣以调律,唐荛观莫荚以知月,终归知往,乾鹊知来,鱼伯识水旱之气,蜉蝣晓潜泉之地,白狼知殷家之兴,鸑鷟见周家之盛,龟鹤偏解导养,不足怪也。且仙经长生之道,有数百事,但有迟速烦要耳,不必皆法龟鹤也。上士用思遐邈,自然玄畅,难以愚俗之近情,而推神人之远旨。
或曰,我等不知今人长生之理,古人何独知之?此盖愚暗之局谈,非达者之用怀也。夫占天#5之玄道,步七政之盈缩,论凌犯於既往,审崇替於将来,仰望云物之征祥,俯定卦兆之休咎,连三棋以定行军之兴亡,推九符而得祸福之分野,乘除一算,以究鬼神之情状,错综六情,而处无端之善否。其根元可考也,形理可求也,而庸才近器犹不能开学之奥治,至于朴素,徒锐思於糟粕,不能穷测其精微也。夫凿柄之粗仗,而轮扁有不传之妙,掇蜩之薄术,而伛偻有入神之巧,在乎其人,由於至精也。况於神仙之道,旨意深远,求其根茎,良未易也。松乔之徒,虽得其效,未必测其所以然也,况凡人哉?其事可学,故古人记而垂之,以传识者耳。若心解意得,则可信而修之,其猜疑在胸,皆自其命,不当请古人何以独晓此,而我何以独不知之意邪。吾今知仙之可得也,吾能休粮不食也,吾保流珠之可飞也,黄白之可求也,若责吾求其本理,则亦实复不知矣。世人若以思所能得谓之有,所不能及则谓之无,则天下之事亦鲜矣。故老子有言,以狸头之治鼠漏,以啄木之护齵齿,此亦可以类求者也。若蟹之化漆,麻之坏酒,此不可以理推者也。万殊纷然,何可以意极哉?设令抱危笃之疾,须良药之救,而不肯即服,须知神农、岐伯所以用此草治此病本意之所由,则未免於愚也。
或曰,生死有命,修短素定,非彼药物,所能损益。夫指既斩而连之,不可续也;血既洒而吞之,无所益也。岂况服彼异类之松柏,以延短促之年命,甚不然也。抱朴子曰,若夫此论,必须同类,乃能为益,然则既斩之指,已洒之血,本自一体,非为殊族,何以既斩之而不可续,已洒之而不中服乎!余数见人以蛇衔膏连已斩之指,桑豆易鸡鸭之足,豆一作虫。异物之益,未可诬也。若子言不恃他物,则宜捣肉治骨,以为金疮之药,煎皮熬发,以治秃鬓之疾耶?夫水土不与百卉同体,而百卉仰之以植焉。五谷非生人之类,而生人须之以为命焉。脂非火种,水非鱼属,然脂竭则火灭,水竭则鱼死,伐木而寄生枯,芟草而兔丝萎,川蟹不归而蛣败,桑树见断而蠹殄,触类而长之,斯可悟矣。金木在九窍,则死人为之不朽。盐卤沾於肌髓,则脯腊为之不烂,况於以宜身益命之物,纳之於己,何怪其令人长生乎。
或难曰,神仙方书,似是而非,将必好事者妄所造作,未必出黄老之手,经松乔之目也。抱朴子曰,若如雅论,宜不验也,令试其小者,莫不效焉。余数见人以方诸求水於夕月,阳燧引火於朝日,隐形以沦於无象,易貌以成於异物,结巾投地而兔走,针缀丹带而蛇行,瓜果结实於须臾,龙鱼瀺灂於盘盂,皆如说焉。按汉书,栾大初见武帝,试令斗棋,棋自相触。而后汉书又载,魏尚能坐在立亡,张楷能兴云起雾。皆良史所记,信而有征。而此术事皆在神仙之部,其非妄作可知矣。小记有验,则长生之道何独不然乎?
或曰,审其神仙可以学致,翻然凌霄,背俗弃世,蒸尝之礼,莫之修奉,先鬼有知,其不饿乎?抱朴子曰,盖闻身体不伤,谓之终孝,况得仙道,长生久视,天地相毕,过於受全归完,不亦远乎?果能登虚蹑景,云举霓盖,餐朝霞之沆瀣,吸玄黄之醇精,饮则玉醴金浆,食则翠芝朱英,居则瑶堂瑰室,行则逍遥太清。先鬼有知,将蒙我荣,或可以翼亮五帝,或可以监御百灵,位可以不求而自致,膳可以咀茹华琼,势可以总摄罗酆,威可以叱叱梁柱,诚如其道,同识其妙,亦无饿之者。得道之高,莫过伯阳。伯阳有子名宗,仕魏为将军,有功封於段干。然则今之学仙者,自可皆有子弟,以承祭祀,祭祀#6之事,何缘便绝。
或曰,得道之士,呼吸之术既备,服食之要又该,掩耳而闻千里,闭目而见将来,或委华驷而辔蛟龙,或弃神州而宅蓬瀛,或迟回於流俗,逍遥於人间,不便绝迹以造玄虚,其所尚则同,其逝止或异,何也?抱朴子答曰,闻之先师云,仙人或升天,或住地,要於俱长生,住留各从其所好耳。又服还丹金液之法,若且欲留在世间者,但服半剂而录其半,若后求升天,便尽服之。不死之事已定,无复奄忽之虑。正复且游地上,或入名山,亦何所复忧乎?彭祖言天上多尊官大神,新仙者位卑,所奉事者非一,但更劳苦,故不足役役於登天,而止人间八百余年也。又云古之得仙者,或身生羽翼,变化飞行,失人之本,更受异形,有似雀之为蛤,雉之为蜃,非人道也。人道当食甘旨,服轻暖,通阴阳,处官秩,耳目聪明,骨节坚强,颜色悦择,老而不衰,延年久视,出处任意,寒温风湿不能伤,鬼神众精不能犯,五兵百毒不能中,忧喜毁誉不为累,乃为贵耳。若委弃妻子,独处山泽,邈然断绝人理,块然与木石为邻,不足多也。昔安期先生、龙眉宁公、修羊公、阴长生,皆服金液半剂者也。其止世间,或近千年,然后去耳。笃而论之,求长生者,正惜今曰之所欲耳,本不汲汲於升虚,以飞腾为胜於地上也。若幸可止家而不死者,亦何必求於速登天乎?若得仙无复任理者,复一事耳。彭祖之言,为附人情者也。
或问曰,为道者当先立功德,审然否?抱朴子答曰,有之。按玉钤经中篇云,立功为上,除过次之。为道者以救人危使兔祸,护人疾病,令不枉死,为上功也。欲求仙者,要当以忠孝和顺仁信为本,若德行不修,而但务方术,皆不得长生也。行恶事大者,司命夺纪,小过夺算,随所轻重,故所夺有多少也。凡人之受命得寿,自有本数,数本多者,则纪筹难尽而迟死,若所禀本少,而所犯者多,则纪算速尽而早死。又云,人欲地仙,当立三百善;欲天仙,立千二百善。若有千一百九十九善,而忽复中行一恶,则尽失前善,乃当复更起善数耳。故善不在大,恶不在小也。虽不作恶事,而口及所行之事,及责求布施之报,便复失此一事之善,但不尽失耳。又云,积善事未满,虽服仙药,亦无益也。若不服仙药,并行好事,虽未便得仙,亦可无卒死之祸矣。吾更疑彭祖之辈,善功未足,故不能升天耳。
抱朴子内篇卷之三竟
#1『守之』原作『 守之守之』,据王明校本删去衍文。
#2『寿』原脱,据王明校本补。
#3『世』原作『此』,据王明校本改。
#4『不食』原脱,据王明校本补。
#5『占天』原错简误接下文『按《汉书》,乐大初见武帝』,据王明校本改正。
#6『祭祀』原脱,据王明校本补。
抱朴子内篇卷之四
金丹
抱朴子曰,余考览养性之书,鸠集久视之方,曾所披涉篇卷,以千计矣,莫不皆以还丹金液为大要者焉。然则此二事,盖仙道之极也。服此而不仙,财古来无仙矣。往者上国丧乱,莫不奔播四出。余周旋徐、豫、荆、襄、江、广数州之间,阅见流移俗道士数百人矣。或有素闻其名,乃在云日之表者。然率相似如一,其所知见,深浅有无,不足以相倾也。虽各有数十卷书,亦未能悉解之也,为写蓄之耳。时#1有知行气及断谷服诸草木药法,所有方书,略为同文,无一人不有道机经,唯以此为至秘,乃云是尹喜所撰。余告之曰,此是魏世军督王图所撰耳,非古人也。图了不知大药,正欲以行气入室求仙,作此道机,谓道毕於此,此复是误人之甚者也。余问诸道士以神丹金液之事,及三皇内#2文召天神地祇之法,了无一人知之者,其夸诞自誉及欺人,云己久寿。及言曾与仙人共游者将太半矣,足以与尽微者甚鲜矣。或有颇闻金丹,而不谓今世复有得之者,皆言唯上古已度仙人,乃当晓之。或有得方外说,不得其真经。或得杂碎丹方,便谓丹法尽於此也。
昔左元放於天柱山中精思,而神人授之金丹仙经。会汉末乱,不遑合作,而避地来渡江东,志欲投名山以修斯道。余从祖仙公,又从元放受之。凡受太清丹经三卷及九鼎丹经一卷金液丹经一卷。余师郑君者,财余从祖仙公之弟子也。又於从祖受之,而家贫无用买药。余亲事之,洒扫积久,乃於马迹山中立坛盟受之,并诸口诀诀之不书者。江东先无此书,书出於左元放。元放以授余从祖,从祖以授郑君,郑君以授余,故他道士了无知者也。然余受之已二十余年矣,资无担石,无以为之,但有长叹耳。有积金盈柜,聚钱如山者,复不知有此不死之法。就令闻之,亦万无一信,如何?夫饮玉粘则知浆荇之薄味,睹昆仑则觉丘垤之至卑。既览金丹之道,则使人不欲复视小小方书。然大药难卒得办,当须且将御小者,以自支持耳。然服他药万斛,为能有小益,而终不能使人遂长生也。故老子之诀言云,子不得还丹金液,虚自苦耳。
夫五谷犹能活人,人得之则生,人绝之则死,又况於上品之神药,其益人岂不万倍於五谷耶。夫金丹之为物,烧之愈久,变化愈妙。黄金入火,二百炼不消,埋之,毕天不朽。服此二药,炼人身体,故能令人不老不死。此盖假求於外物以自坚固,有如脂之养火而可不灭,铜青涂脚,入水不腐,此是借铜之劲以抒其肉也。金丹入身中,沾洽荣卫,非但铜青之外傅矣。世间多不信至道者,则悠悠者皆是耳。然万一时偶有好事者,而复不见此法,不值明师,无由闻天下之有斯妙事也。
余今略钞金丹之都较,以示后之同志好之者。其勤求之,求之不可守浅近之方,而谓之足以度世也。遂不遇之者,直当息意於无穷之冀耳。想见其说,必自知出演污而浮沧海,背萤烛而向日月,闻雷霆而觉布鼓之陋,见巨鲸而知寸介之细也。如#3其喽喽,无所先入,欲以弊药必规升腾者,何异策蹇驴而追迅风,棹篮舟而济大川乎。又诸小饵丹方甚多,然作之有深浅,故力势不同,虽有优劣,转不相及,犹一酘之酒,不可以方九酝之醇耳。然小丹之下者,犹自远胜草木之上者也。凡草木烧之即烬,而丹砂烧之成水银,积变又还成丹砂,其去凡草亦远矣。故能令人长生,神仙独见此理矣,其去俗人,亦何缅邈之无限乎。世人少所识,多所怪,或不知水银出於丹砂,告之终不肯信,云丹砂本赤物,从何得成此白物。又云丹砂是石耳,今烧诸石皆成灰,而丹砂何得独耳。此近易之事,犹不可喻,其闻仙道,大而笑之,不亦宜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