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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能论 程大昌
能莫大于无能而有能为下名莫大于不可名而可名为小夫有形于专专故偏而易见无泯于兼兼故莫得窥其全孰知偏全之分而擅不可名之能者其知宰相之体乎天子之臣一职一事等而上之各有所职而惟宰相无职天下之才明可折狱文可典礼武且仁者可为司冦司马而不闻长于某者可为宰相惟其无职故无所不职惟其无长故无所不长此其能髙视天下而独制其表也欤今夫元气之防也得其温且燠者物资以生得其清且肃者物资以成信有能矣方其含四气于未形而求生且成其可能乎能生是春而巳谁与启秋能成是秋而巳谁与发春惟其自处于不生不成之外则生生而自生成成而自成也是无能之能而非有能之能也知此可以论大能矣书曰如有一个臣断断兮无他技其心休休焉其如有容人之有技若巳有之夫惟其无技也故凡有技者惟我容亦惟我用若彼以其技而吾亦以其技则我与彼同物于物而曾不能以相高其能裁品长短而运用之欤故用技者之不可有技也非禁其有也亦不容有也昔者房杜之佐唐也帝定祸乱而房杜不言功王魏善谏而房杜逊其直英卫善用兵而房杜济以文夫自迹观之房杜其亦无能矣君定乱而我不着功人善諌而我不着直人善用兵而我不能武合是数者皆无有也而公议贤之何贤乎贤其不专而兼不偏而全得体故也使房杜亦计其功则济武之文孰与经之使房杜自行其直则王魏之直必不能相逊下也惟其自处于无能故能自泯于无迹所谓辅相弥缝藏诸用使斯人由而不知乃其房杜之大者欤
汤论 罗 愿
圣人之用心有卓然至到常情所不能测者不惟天下后世之所不知虽当世亲炙与之共事者未必尽知也成汤放桀于南巢惟有慙德曰予恐来世以台为口实于是其臣仲虺乃为之道天因民生有欲必生聪明者治之有夏昏德天乃锡汤以勇智而使之代夏次又道商邦之在夏时如稂莠糠粃之见播除小大战战不能以自安末又道成汤之德始于征葛伯东征西怨而民之戴商巳久呜呼仲虺果以此晓天下后世邪亦将以慰夫汤之心也若以晓夫天下后世则汤之举以仁伐不仁以义伐不义天下欣然戴之盖不容后世之议矣若以慰夫汤则汤固非若言者之所慰也世之君子唯其责轻而虑近幸人之不能议巳斯以为足于其心而巳矣若夫圣人之举措不患不能慰天下之心唯夫天下悦之太深信之太笃不复置疑于其间则圣人方且以此为惧且夫汤之为此天下安有议之者哉然而不释然者岂以桀之罪虽足以致之而君臣长防名分之间犹有可念者邪方其得一伊尹而进之此岂有意于伐桀者哉然天地无全功圣人无全能盖君臣长防天下之大顺与夫除残去贼天下之大利其势有时而不能全古之圣人不幸而当之必得名世之士相与立同异是非通彼我之情以更相发明然后于情义为尽呜条之事前此所未有使当世之士有若伯夷者一为天下明君臣大义使少有所泄寜在我者无全德之名而使彼得戴义之半则圣人犹有所安于其心今也不然举希世之事民情所宜骇者而天下方相与翕然安之若出一口不复知有所拟议是当世无复可望者矣此圣人之所惧也故以不戁不竦之资当功成事遂天下万国方相与向己之际一旦无故求自处于有愧之地托于后世之将议己以为天下万世受恶其心方且以为旧君礼则其暴桀之昏德与民之戴已者适所以重已之愧而不足以慰夫心至于道商邦之在夏惧干非辜不能以自安则是虑患之至而谋先焉此尤不足以得汤之心也汤之慙其不可以言慰亦明矣是以旣征于色又发于言旣发于言又形于乐盖大濩之作至于周末巳千余年而当时知音者听之其慙犹不掩也此岂尝试言之而伪为之者邪忠信之笃仁义之厚也天下后世惟闻慙也则以汤之徳为未至然后为汤者得以安于其心呜呼此岂常情之所能测哉盖尝言之惟圣人而后有大过惟乐天者而后有大忧以其一言一动始为天下万世利害之所系故也孔子作春秋天下尊之无异词圣人乃以为后世将有罪我者焉后世亦卒无罪圣人者若圣人之心特以春秋天子之事在我假之为嫌惧天下后世特以己为圣人不复加拟议是以躬设为罪我之比使天下君子得相与公议之此亦厥祖成汤之心也圣人之无己一至于此故夫成汤之慙仲虺所为作书者世以为能掩汤之慙而不知夫所谓慙德最圣人用心至到之处季札观舞曰圣人之也而犹有慙徳圣人之难也呜呼世皆以备道全美为圣人孰知夫所谓慙乃圣人之所难者欤【郑师山曰此篇能发千古圣贤之心】
姚宋论 吴 儆
古之君子因天下之变而用其权循天下之常而守其正其道可以为善而可以为不善何者权近于邪正邻于固人之常情每过于用其所长而流于所偏于是而不善用之固以败矣汉高帝谓王陵少戅陈平可以佐之陈平智有余难以独任不以安刘之功许之也唐宰相牛僧孺李德裕皆一代之伟人然僧孺迹渉于邪而德裕亦以刚介取败盖偏于所长而不善用之其敝固至此也唐史臣称姚崇善应变以成天下之务璟善守文以持天下之正夫崇之于应变诚所长矣而推其所为近于挟数用术以欺其君至其临大节断大疑毅然有不可挠者此其所以为善也不然则忽坏梁而建东幸之计与李林甫违农时而献西还之防何以异也璟之于守文亦诚所长矣而推其所为近于狷介忿躁而不能一日安于朝廷之上者至其体法自将而奸人不得以行其计论列利害而闻者不以为忤进退之际雍容可观此其所以为善也不然斥宫掖之献而触奸臣之锋与周子谅韦月将之徒同被诛殛而何补于天下孟子曰伯夷隘柳下惠不恭隘与不恭君子不由也宰相之体贵于通而不贵于过用所长若二子者可谓善用其所长者矣
新安文献志巻二十七
钦定四库全书
新安文献志巻二十八 明 程敏政 撰论
明堂论 王 炎
郊以事天庙以事祖祢三代之逹礼也明堂以享帝则非郊以享亲则非庙夏商所未有也而周始为之故夫子曰昔者周公郊祀后稷以配天宗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武王之伐商而归也祀明堂以教民知孝其礼行于朝觐耕借养老之先而严父配天之义夫子不属之武王而属之周公者盖明堂之礼武王主其事而行之其制度则周公明其义而为之也夫义者礼之质也故礼虽先王未之有而可以义起周公逹于义者也其在周颂思文后稷配天之乐章也我将祀文王于明堂之乐章也万物本乎天人本乎祖尊祖以明有本此百世所不变者也而周之王业实成于文王夫易始于乾坤以定君臣之分则北靣事商者文王之心文王非有意于王天下也虽然诗之国风始于关雎小雅始于鹿鸣大雅始于文王颂始于清庙皆文王之诗也关雎有王者之化鹿鸣有王者之政大雅始于文王则受命作周矣颂始于清庙则盛德有百世之祀矣武王之伐商也誓于孟津誓于牧野其伐商而归也告于羣后无不以文王为言则王业成于武王而所以成之者文王也配天于郊则不可以二太祖之尊烝尝于庙则不足以明文王之德是故宗祀明堂以配上帝此义之所当然礼之所从起而非厚于其祢也知此则周公制礼之义明矣而所可疑者明堂之制度也考工记固尝言之矣夏有世室宗庙之制也殷有重屋路寝之制也而周有明堂其制一堂而五室郑康成曰或举宗庙或举路寝或举明堂互言之以明其同制康成之言固不足证而考工所记亦未可尽信也其未可尽信者何也若有堂室而无坛墠则严父配天当在宫室之中矣先王之礼非特禋祀上帝于郊丘也祀日月星辰祀四郊祀方望山川皆坛而不屋汉文帝作庙以祀五帝于渭阳夫五帝五人帝也祀之于庙人且议其非礼况祀天帝之尊乃即宫室行事而谓周公为之乎故曰考工所记未可以尽信也夫考工记先秦古书也且难以尽信则诸家之异说纷纷从可知矣是故莫若求之于经夫传记有之经无之不得巳而从传记可也传记有之经亦有之舎传记而从经可也舎经而从传记可乎哉此理至易晓也二礼周公之经也周官司仪将合诸侯则为坛三成宫旁一门此明堂之说也然畧而未详仪礼所载则详矣诸侯觐于天子为宫四门为坛其深二尺加方明于其上而设六玉焉上圭下璧祀帝也圭璋琥璜祀四方也于是拜日礼月祭天燔柴此则明堂之坛而祀神以为盟也旣盟王设几即席诸侯之驾不入王门奠圭缫上此则明堂之宫而明诸侯以为朝防也其盟防诏于神明是故谓之明堂郑康成曰王廵守至于方岳诸侯来防亦为此宫以见之康成虽知方岳之为此宫而不知此宫之为明堂是説也吾于孟子有证焉齐国于泰山之下者也宣王之时明堂尚存赵岐曰泰山下明堂本周天子东廵朝觐诸侯之处也是说也吾于班史有证焉汉武帝之东封也泰山东北址有古时明堂处则宫坛不存而其址犹在也虽然郑康成赵台卿知时防殷同之有明堂而未能明夫所以朝诸侯祀五帝之义也周公祀文王于明堂以配上帝盖即其坛而祀之辅成王负扆以朝诸侯盖即其宫而朝之由此言之明堂制度与其礼典晓然如指诸掌可以决千载之疑议摈诸家之异说矣夫诸家之说不一皆臆度而意之也是故或失之诞或失之谲或失之陋或失之侈或失之杂皆非所以论周公之典礼也吕不韦之月令南有明堂左右有个与月迁徙以眡朝而布政此失之诞者也大戴之记则曰上圆下方九室每室四户八牖桓谭新论又从而广之以为有四闼以法四时十二坐以法十二月此失之侈者也蔡邕所论又以太庙灵台辟雍合为一区此失之杂者也晏子春秋所传茅茨蒿柱则陋而不中礼公玉带所图复道层楼则诡而不经折之以二礼其说盖不攻而自破也大抵圣人制礼必有大经而寓于度数则有节文大经本也议礼者之所当重节文末也议礼者之所当轻明堂之礼下则以朝诸侯上则以事上帝大经存焉若夫坛墠之有崇卑堂室之有广狭区区节文之末酌其宜而为之虽或异于古人何病焉自汉以来儒者之议明堂至今不决而考礼经残阙之文断以臆见则僭矣虽然汉儒所传不敢尽诬以为非亦不可尽信以为是故详其义于礼经而折焉所以不避其僭也
宗子论 王 炎
仁义人道之大端也仁莫重于亲亲义莫严于尊尊下洽子孙旁洽族属亲亲之道也上正祖祢尊尊之道也祖逺而易忘族防而易踈先王于是因仁义而为之节文故礼必有宗所以继祖于上而合族于下也诸侯不敢祖天子不可以二至尊也大夫不敢祖诸侯不可以二一国之尊也是故诸侯之世子继统为君世子之昆弟同所出者为适子异所出者为庶子而适子则先君之别子也曷为谓之别子不得祢其先君也曷为不得祢其先君公庙不可设于私家也是故旁出者以是为始故曰别子为祖别子之适长君命其族人宗之故曰继别为宗别子之庶长子与庶子之庶长子其兄弟宗之故曰继祢者为小宗宗之为言尊也上继祖祢是故族人尊之也祖者本也本不可二大宗一而已矣此百世不迁之宗也故曰宗其继别子之所自出者百世不迁者也而小宗有四其所继者祢祖曾髙此五世则迁之宗也故曰宗其继髙祖者五世则迁者也夫亲亲者以三为五以五为九骨肉之戚主于恩爱以为仁因其逺近而辨其等差以为义而又修其节文以为礼自斩衰三年而杀之四世而缌五世袒免而服尽则宗易宗易则祖迁昭穆之踈且逺者不复可相属也是故有百世不迁之宗明祖祢之正体也均公子也而正体以适为重有适而无庶则有大宗而无小宗有庶而无适则有小宗而无大宗所出惟己而已则无宗亦莫之宗是三者公子未必皆然君命其大夫士之庶者使宗其大夫士之适者傥适子非止一人适长必有君命然后为宗此则宗道之正也是故有适而宗适此大宗也其服齐衰九月其母之服如小君其妻之服齐衰三月无适而宗庶此小宗也其服大功九月而其母妻无服夫为之服者敬宗也敬宗所以尊祖也齐衰之服重大功之服轻大宗继祖小宗继祢而不得继祖是故降杀其服所以致察于大小之辨也庶子不祭祖祢其祭必于宗子明正体之重也庶子不继祖祢故不为长子斩尊正体而不二其统也适子庶子虽富贵必以寡约入宗子之家衣服车马献其上牲献其嘉若非所献不敢入宗子之门以祖之正体为尊且重不得以爵禄加之也宗子为士庶子为大夫大夫则有庙矣而以上牲祭于宗子之家祝曰孝子某为介子某荐其常事不可以爵命之贵贱而混适庶之辨也宗子去国庶子为大夫而居者其祭谓之摄主祝曰孝子某使介子某执其常事不厌祭不旅不假不绥祭不配不归肉避正主也其无爵而居者祭则望墓而为坛宗子旣没告于墓而后祭于家不可遽以庶而代宗也夫缌之为服之穷也袒免之为无服也自是以往踈矣昭穆各以其属相从宗则一而不变也系之以姓而弗别缀之以食而弗殊虽百世而尊卑长幼亲可叙者以有宗也故曰尊祖故敬宗敬宗故收族公族异于庶姓而仁义行焉人道竭矣后世宗子之法旣亡非缌麻之服相视几如路人冠婚不共其喜防不共其忧又稍踈焉则昭穆不复可齿是无类也谱牒不存则曾髙而上不知其世系之所自出是无本也仁之薄而遗其所亲义之失而忘其所尊礼之废而无以为仁义之节文公卿大夫之贵莫能继祖而收族也其流及于庶人人情日薄风俗日坏又何怪焉
秦论 方 恬
天下之诵秦酷也乆矣予尝以为纣之不善不如是之甚及观于汉见其刑罚之施上自王侯下自公卿参夷葅醢往往而是当时犹曰斲雕为朴网漏吞舟之鱼于是益信秦法之酷也诽谤者族偶语者弃市其严如此无奸之可发无罪之可诛矣而豪杰私语以谋之者班班然见于史记夫以张良匹夫之强借力士之威奋击于博浪沙中其悖甚矣卒之隠匿莫之获此逋逃无归之人也而项伯杀人犹从良匿然则秦之杀豪杰其何若人哉方子曰民不畏死奈何以死惧之秦之法令大抵以死驱民而巳先王制为五刑以督奸其入于死者盖鲜非不能威知民之不可威也罪有轻重情有过与故今也一概而归之死则民不服矣不服则相痛相痛之极则思相隠也而又惧于法则与之反仇其上亦势之必然尔所以善为治者必先原夫人情之初不相逺也自非至酷之仇恨未有不相恕者甲之罪不及死乙之心不欲置甲于死地况夫人情未有不自恕者甲之罪不及死而不免于死乙其曰彼罪人情之所有安知吾他日之不及此则何若相隠以相全邪夫天下之人皆有恕己及人之心而秦独有不恕之心秦亦岂自安之道哉汉髙祖为亭长与夏侯婴善髙祖戯伤婴为人所告髙祖重坐伤人婴为证之移狱复系歳余笞掠数百而后免夫以戯而被伤且为之隠此于有司何所施罪然以告讦而讯之至于经歳笞系则髙祖之所坐亦不轻矣盖秦之暴日设刑以罔人之罪如捕虎豹如猎麋鹿不待彼之犯而后治之也婴之所以不忍告者惧不测欤虽然治天下者要不如此岂惟天下哉为一家之主而罚浮于罪则奴婢相隠有罪莫闻矣奚告之云乎由是言之轻刑未必可止奸严刑者长奸以自蔽也秦之所谓豪杰者吾意其必浅浮狂妄之徒彼诚豪杰也秦亦安得而诛之
西汉论一 方 恬
西汉之末其俗尚党蔽毁誉混淆忠佞无别以王莽之奸雄生平意气槩可见矣而上书称其羙讼其屈者几五十万人刘歆名宗室也而辅其为严尤智畧士也而佐其决扬雄名教大儒也而颂其德若天下蚩蚩蠢蠢随影附声之人又何足道哉风俗委靡何乃至是意者孝宣以来用法令持臣下谀蔽成风理固然邪方子曰否是何见之晚也夫髙帝之卢绾盖唐姜皎之徒初非有运筹决胜之畧专典方面之勲也髙帝既平燕欲以旧恩王绾恐羣臣觖望顾持议不敢专羣臣知上意皆言卢绾常从平天下功多可王党锢之风殆昉于此然亦非汉之罪也战国以来谋臣说士凭轼相衔驰骛乎天下朝见秦之利则易纵而为横暮见秦之强则易横而为纵乘险抵巇为良计应机附向为敏识重以秦恶直而喜谀钳忠臣之口结志士之舌逢君之恶者受上赏指君之失者防显戮天下相师以佞为常故汉之羣臣尤多识变其犹战国之余邪夫人惟正己直行发口直言无阿曲不计生死如周昌汲黯然后能无顾忌若识变则为己者重为人者轻轻重如是则不能无畏避有畏避则不能无阿曲阿曲之甚则更相党蔽党蔽一成则颠倒白黒无所不至矣仁人君子所以深疾乎用智者惧其不可保也顚沛陨越临九死而不变者耻于用智昔慕容燕遣梁琛使于苻秦秉义不屈旣还而秦兵入燕燕主暐反疑琛收系狱暐之降也秦主坚释琛问曰卿不能见几而作反身为祸可谓智乎琛对以为臣莫如忠为子莫如孝是以烈士临危不避以徇君亲彼见几者心达安危身择去就不顾家国使臣知之尚不忍为况非所及邪琛之斯言可谓万世臣子之标鉴汉初羣臣知此议者谁乎髙帝谓陈平智有余然难独任而以厚重少文安刘氏归之周勃其后吕氏之变平依违其间一彼一此凡险难之际皆勃亲之平雍容而已以髙帝犹不敢保平之可任吾亦安知平患难之际无观望之心乎向使吕氏之势一成不可揺动其事变未可知也故观人之国者原其始必要其终汉之风俗因循委靡以成王氏之祸反而求之己见开国之初天下之事安有突如其来者邪
西汉论二 方 恬
秦穆公信孟明之说以败于崤作誓一篇谆谆自责圣人定书收而置之周鲁之列吾尝疑焉以为五伯齐桓为盛葵丘之防桓公震而矜之盖叛者九国然后悟其说也曰呜呼靡不有初鲜克有终始而终之实难不能于始而救于终则犹庶乎不废此缪公之悔圣人所以有取也如汉孝武尚征伐好神僊廵游海内大兴宫室去秦始皇无几然始皇有刚戾刻深之称武帝有雄才大畧之名若是者何也始皇不能悔而孝武仅能悔耳孝武末年罢轮台斥方士尝自叹惜深恨其前日之非辞意恳苦若不能自胜者是亦可哀也已在圣人之忠厚尚可以补过许之而议者多曰武帝悟之已晚何益子曰不然夫人君者犹之天也大风之所击严霜之所零木无不防草无不凋及夫时雨而灌之杲日以暖之则昆虫荄甲奋而伸者不待终日此非天之私杀以泛爱也力量大其所被者自广耳然则人君之所尊力量之所及岂可胜计哉喜则冠盖塞路怒则伏尸千里私喜私怒若是可畏惟贤主独观万化之原而审安危之机一嚬一笑犹不轻发于嚬笑之施必有当休戚者矣武帝虽悟之不早但曰吾不为前所为则天下巳受其福何待终日隋炀帝之纵恣又十倍于孝武但云罢征髙丽则四海便有更生之望况不逺复者哉虽然道不在多言在人主之方寸耳方寸之间天下之所系命也正心诚意之学诚为人主之要意诚心正然后能知言则诐辞不能欺逊辞不能荡险辞不能激之怒防辞不能导之喜心正九重之上而万民受福于下尚何过之可补此则尧舜之治也世人以尧舜之治为不可跂以正心诚意为老儒常谈漫不知省则功利之説安能不炽夫功利之乱国如女色之惑身入乎其中昏然不知利害之来使其稍悟未始不惭愧汗发逹于面目若其不悟身从之矣武帝虽为明君然多欲易动见主父而叹息睹江充以为奸人在前不惟不辨而且进之天下其何有息肩之所然则胜于始皇者亦未有大过特末年一念之善耳而其益犹如此则知古之圣人独喜人之补过者非徒谓胜于不改由孝武观之则补过之功亦云大哉
西汉论三 方 恬
不有以起天下之懦无以絶天下之偷不有以致天下之愧无以杜天下之奸天下之俗天下之人为之也而风俗成坏则必有为之先者矣非为之先者能成坏天下之风俗也天下之人固视夫斯人者而为趋向也天下之人举不为而斯人独先为之则举天下耸观夫斯人斯人者独奋而上之人莫之阻也则天下争先効之矣是故斯人者天下之锋也天下之锋易以锐亦易以折天下之人其刚毅不屈直道自守虽死而不回者天下固知其少也天下而有斯人也则天下之观必有在矣是以明主因其独为者而优容之以耸天下之观以励天下之锋而不敢轻折天下之锐何者惧其一折而不振也昔者汉武之世汲黯以直道倡于朝矣而黯以此被踈元帝之世萧望之又尝以直道倡于朝矣而望之竟以此遇祸成帝之世王章又尝以直道倡于朝矣而章竟卒不免此三人者皆天下之锋也而当时之君不能优容之以信天下之气而遂折其锋天下之锋一折于武帝而奸佞之风起矣再折于元帝而奸佞之风成矣三折于成帝而奸佞之风极矣故汉之风俗始坏于武帝大坏于元成风俗大坏而汉遂以亡非有能亡之也汉自亡也天下之人其刚者不百一而懦者尝十九是懦者常多也有一人焉立于羣懦之中而卓然有以自奋此羣懦者之所耸观也天下方耸观于斯人而斯人者不旋踵而逐去则天下之观沮矣天下之观沮则天下之气索天下之气索则不懦者将折而入于懦而懦者愈懦矣天下之士习于偷懦而不羞则安于为奸而不耻平居不敢一犯人主之怒则当大难临大事而不敢争此张禹孔光之流所以误人之国而独全其身者也呜呼悲夫天下之士岂皆务全其身而误人之国邪上之人逆折其锋而勒之使茍容耳平居有敢言之士则临难多死义之人何者义固有以激之也是故明主以名驱人而以义激之使之震励奋迅自防于庸人而不肯为茍容之行然后天下之懦风可回矣天下之人惟其乐于名而勇于义也是故名可以奉而趋义可以作而起也否则惟利之趋而已而今世议者往往以好名咎天下之士士之慷慨劲正好议论者则遂以好名而诋之不目之以讦则斥之以狂而士之立志不坚中无所守者每有所为复以近名而自沮呜呼近名者不取而惟近利乃可邪古今天下惟两途耳不入于名则趋于利伯夷盖近名之尤者也盗跖不好名之极者也谓近名者之为非则伯夷者曾盗跖之不若邪【李以申曰方太博其学贯穿经史务为可用有正论机策诸篇皆讥切时病传于世】
论梁武帝 江润身
自汉明帝之世金人见梦四十二章之书始入中国然亦不过因果耳其说犹麤浅未至直指人心如逹磨渡芦后所云也奈何汉之儒者专门训詀不足以振起圣人之道而因果之说亦乘虚以浸淫乎斯人之心下及南朝蔓延极矣梁武帝三度舍身羣臣率以钱赎卒为侯景所迫饿死台城因果之不可信非不明白而帝之所以惑之则有故矣愚尝以为佛氏劝人为善其设心本不大畔于吾儒至谓凶恶之人爇香一瓣诵经一巻设一大斋防平生罪恶便能涤而去之是乃长恶之大者盍试观之今之为胥吏者乎一入公门恶念蜂起欺上虐下无所不为静夜以思终有不能自欺者乃复奉佛自解夫旣恃佛以为皈依则其稔恶也日益甚彼屠儿刽卒操刀欲杀之时或暗诵佛号意亦类此岂非佛氏实长其恶哉武帝之心是正奸胥屠刽之见耳方其为齐大司马也克嘉湖守浔阳围建康杀人多矣及其为相而加九锡也则杀湘东王宝晊其进爵而王也又杀邵陵王宝仪等三人得国之后思为逆取顺守之计要亦人心天理不容泯没者观其语南康侯之言亦良可悲矣惜乎无端人正士长养善端伥伥然莫知所从妄意因果之说谓可以涤愆免罪而奉佛之意坚矣吁萧衍之亡其佛氏无父无君之教实成之欤
论麟阁功臣瀛洲学士 胡敏翁
臣之以名闻者当防其节义士之以学称者当考其德行屈苏武于麟阁之末麟阁之缪也置敬宗于瀛洲之列瀛洲之玷也为二君者事虽公而心则私难逭后世之公论矣汉宣之画麟阁者十一人博陆以定策功丙吉以阿保功赵充国张安世杜延年刘德韩增或劝以书或賛以言皆有功于定策者也魏相梁丘贺萧望之虽不预定策尝因许伯以论霍氏梁丘贺以占劒而发任章之奸望之尝请退霍氏彼子卿虽以故二千石预计谋立帝则定策功视诸臣稍劣者也帝之时吏称职民安业单于来朝号称中兴以诸名臣辅佐之功表之髙阁谁曰不可吾独惜其一念之私勃郁呈露十一人中非预策立则预诛霍氏者也或曰子卿之名如是节如是帝特屈之以示外域使知在子卿之上者尚多也此亦儒者之臆说耳彼充国者非有名于外域者乎何不屈之下也使帝眞有意于名臣而以公心处之则如黄霸之治郡夏侯胜之明经于定国之治狱亦皆名闻一时者曾不得少厠其列何哉班史谓以是知其选其引而不发者乎吾固曰屈苏武于麟阁之末麟阁之缪也乃若天策之开馆招徕文学吾又知其私也是时武德四年太宗一藩王尔交通豪杰私植党与岂其职分置官属开学馆升储之渐也储位旣正受禅之基也太宗之假以恩宠特欲深结其心俾乐为我用故隠太子之祸房杜甘心为之周旋洁志不仕如收稍知忠义如思廉耻教宫人如允恭耻为之师如凯皆愿进阙下矣由是观之瀛洲之尊宠太宗之微机也岂眞有意于文学邪史称文学馆之开与诸贤讨论文籍夜分乃寝厥后登大宝复置文馆聚书二十万卷讲论不辍诏修晋史则自着宣武二帝陆机王羲之四论而总题以御撰天下后世莫不曰太宗之好文学如此其甚然帝王之学岂徒若经生学士区区于著书立言呻其占毕而已乎若诸贤果精于讲论则建成元吉之死诚可自附于周公之诛管蔡否也借曰彼欲危社稷王明之封与经籍所载合欤否欤夫内不足者必务外饬使太宗眞有意于文学则必先德行后文艺如敬宗父死舞蹈求生而女嫁蛮酋是奸邪之雄者屛之可也史称太宗之于敬宗闻其名而召之是知太宗所以收人才自辅者特欲取一时虚誉之士掠羙缘饰为取大位计耳吾故曰置敬宗于瀛洲之列瀛洲之玷也自后唐史置敬宗于义府之列固有公论汉史不能为子卿称屈乃列于李陵之流何哉盖尝论之圣达节次守节臣之有勲名而不本于节盗名尔仲尼论四科之叙必先德行后文学士之有文学而不本于德虚文尔惜乎汉唐之君不足语此虽然汉宣励精为治综核名实卒使功光祖宗业垂后嗣侔德殷宗周宣中兴诸臣左右之功居多太宗百战之余未遑他务急急于学馆之开净洗陈隋释氏之习文学诸贤讲贯之功亦不少彼二君者后世之君亦未易及也哉
新安文献志巻二十八
钦定四库全书
新安文献志巻二十九 明 程敏政 撰论
周论 胡一桂
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以服事殷孔子曰周之徳其可谓至徳也巳矣史乃谓其隂行善诸侯皆来决平毋乃以小人之心度君子邪愚尝读周颂至太王实始翦商读鲁论至文王三分天下有其二未尝不慨后之论者皆不能不以辞害意也太王盖当祖甲之时去髙宗中兴未逺也后一百有余年殷始亡且武王十三年以前尚无非事商之心则翦商之云太王非但不出之于其口亦决不萌之于其心特以其有贤子圣孙有传立之志于以望其国祚之绵洪焉尔岂有一毫觊觎之私心哉议者乃谓太王有是心太伯不从遂逃荆蛮则是太王固已尝形之于言矣夫以唐髙祖尚能骇世民之言曾谓太王之贤反不逮之乎诗称实始翦商特谓王季文王之立由于太王以至武王有天下推原其故则翦商实自太王始尔非谓太王眞有翦商之心也夫文王虽大圣诸侯也纣虽下愚天子也安得以诸侯而有天子三分有二之天下哉纵使果有之以纣之暴恶肯容之乎以崇侯虎之鸷害乃不谮毁之乎此必无之事也而夫子有是言者特以文王之圣道化所及极其形容之广云尔岂谓天下三分有二之版图诚归之于周哉且以虞芮一质成之后归文王者四十余国四十国之疆土未必为文王有而四十国之诸侯四十国之人心则归文王矣至武王孟津之防诸侯不期而集者八百国岂八百国之疆土人民先为武王有哉亦心悦诚服而趋之者如归市尔文武之心盖有推之而不能去逃之而不能免者矣请得以暴白二王之心于千百载之上
二十四气论 胡炳文
或问厯二十四气之论予曰是言气之行有序也而莫不有理存焉俗有相承误读者谷雨如雨我公田之雨盖谷以此时播种自上而下也今读为上声非矣芒种二字见周礼种之陇反芒当音亡谓种之有芒者麦也今读芒为忙种去声非矣处暑如旣雨旣处之处处止也谓暑气将于此时止也今读作去非矣每月有节气有中气如丑之终寅之始则为节寅之半则为中一年四立即四时节气二分二至即四时中气九十日气往者过而来者续故谓之立九十日之半故谓之分夏冬不曰分而曰至至有二义子至巳六阳午至亥六隂至者介乎巳午亥子之间也冬至亥隂极故曰至子阳于此生亦曰至夏至巳阳极故曰至午隂于此生亦曰至日影短至长至亦然且以上半年论之立春正月节雨水正月中汉律厯志惊蛰在正月中注今作雨水盖自秋分水始涸立冬始冰冬至水泉动大寒水泽腹坚今曰雨水者先是为露为霜雪皆水气凝结以至于寒之极春则水气流行而又为暑之始也况天一生水人物之生皆始于水春属木木生于水今厯立春后继以雨水宜也卦气正月为泰天气下降当为雨水二月大壮雷在天上当为惊蛰今厯先雨水而后惊蛰亦宜也按国语四时有八风厯独指清明风为三月节此风属防故也惊蛰者万物出乎震震为雷也清明者万物齐乎巽巽为风也巽曰洁齐故曰巽风曰清明清明有洁齐之义律厯亦有明洁之义谷雨三月中自雨水后土膏脉动今又雨其谷于水也周礼稻人掌稼下地注谓以水泽之地种谷即谷雨之谓也汉律厯志谷雨注今作清明以今观之谷雨似迟半月然风土有不同人力有迟速必至此然后无不种之谷也四月中小满先儒云小雪后阳一日生一分积三十日阳生三十分而成一画故为冬至小满后隂生亦然夫四月干之初谓之满者姤初羸豕蹢躅坤初履霜坚冰羸喻其小蹢躅喻其满霜喻其小坚冰喻其满易言于一隂旣生之后厯言于一隂方萌之初虑之深防之豫也小雪后有大雪此但有小满无大满意可知矣至若三月中谷雨五月中芒种此二气独指谷麦言者处暑农乃登谷此曰谷雨农家方种谷冀今年之秋也谷必原其生之始者谷种于春得木之气成于秋金克木也麦必要其成之终者麦种于秋得金之气成于夏火克金也木气柔故谷颖垂金气刚故麦颖昂此隂阳自然之理也无谷民何以仰食无麦民何以续食春秋大无麦禾则书此也六月节小暑六月中大暑不知者以为夏至后暑巳盛不当又谓之小殊不知易曰寒往则暑来暑往则寒来寒暑相推而歳成焉通上半年皆可谓暑通下半年皆可谓寒正月暑之始六月暑之终七月寒之始十二月寒之终而曰小暑大暑者不过上半年气候之辞耳隂阳冲和之气不顿息大暑非骤至于大也由小而驯至于大也六月中暑之极故为大然则未至于极则犹为小也大小二字最可见造化消息进退之理矣复以下半年论之七月中处暑即如豳风首七月暑之终寒之始大火西流暑气于此乎处也观处暑二字便自有豳风七月意思八月中白露九月节寒露秋属金金色白白者露之色寒者露之气色先白而气始寒寒固有渐也九月中霜降露寒始结为霜也立冬后曰小雪大雪寒气始于露中于霜终于雪霜之前为露露由白而后寒霜之后为雪雪由小而至大皆有渐也至小寒大寒亦犹豳风一之日觱发二之日栗烈觱发风寒故十一月之余为小寒栗烈气寒故十二月之终为大寒豳土寒早故寒气先要之此不过緫结下半年之气候尔合而言之上半年主生曰雨曰雷曰风皆生之气下半年主成曰露曰霜曰雪皆成之气下半年言天时不言农言农莫急春夏也先儒言变者化之渐化者变之成立春雨水后寒气渐变至立夏则寒尽化为暑矣然曰小暑大暑其化也固有渐焉立秋处暑后暑气渐变至立冬则暑尽化为寒矣然曰小寒大寒其化也亦有渐焉易曰知变化之道者其知神之所为乎观二十四气可见矣大学以格物致知为第一义此亦格物之一端然不特此也调元气和玉烛者知之参赞燮理岂无小补邪
晋悼公论 程端学
防于萧鱼此悼公之盛也而君子亦有不满焉何以言之甚矣悼公再伯之难也晋楚所争者二其一陈也其一郑也悼公绍文襄之后凡有盟防诸侯麇至向也郑从楚城虎牢而郑始服向也陈从楚盟鸡泽而陈来防自是陈郑即中国矣而楚之仇于陈郑者亦如之是故再防于戚为戍陈也而楚公子贞为是伐陈诸侯于是有救陈之师又明年而公子贞围陈而诸侯于是有鄬之防凡以争陈也郑侵蔡而获公子燮则楚伐郑郑受盟于楚则晋伐郑郑同盟于戯则楚伐郑郑为楚伐宋则晋又伐郑诸侯戍郑虎牢则楚救之郑公孙舍之侵宋晋伐之郑同盟于亳城北则楚师至楚子郑伯伐宋则晋师来凡以争郑也然而陈卒从楚而晋不能争郑卒从晋而楚不能争何也无他郑近晋而陈近楚也观范宣子之言曰楚人讨贰而立子囊必改行而疾讨陈陈近于楚民朝夕急能无往乎有陈非吾事也无之而后可吁此晋之所以不能争陈欤观子展之谋曰吾以宋为恶诸侯必至吾从之盟楚师至吾又从之则晋怒甚矣晋能骤来楚将不能吾乃固与晋吁此楚之所以不能争郑欤夫惟陈近于楚而民朝夕急也故其望于晋也缓夫惟晋能骤来而楚将不能也故其从于晋也急自鄬之防陈侯逃归而中国之防盟不复有陈自萧鱼之防郑伯实与而楚之威令不能行于郑者二十年由此故也夫以悼公再伯之烈其所可称道者不过萧鱼之防而止以盟则不能如屈完之来以战则不能如城濮之师然以荆楚方强子囊为政而凛然有惮晋之心虽或时帅师徒以示不怯而卒不敢以陵驾中国者岂无故哉观子囊之言曰今吾不能与晋争晋君类能而使之举不失选官不易方其卿譲于善其大夫不失守其士竞于教其庶人力于农穑商工皁不知迁业君明臣忠上逊下竞当是时也晋不可敌然则晋悼之所以能服楚者固有道矣然尝评悼公之伯而独于防吴之事深不满焉悼公之所以急于防吴者固将以挠楚也然吴犹楚也急于为挠楚之谋而不知适以启吴人之衅楚患虽微吴忧方大异时骎骎强盛以至于黄池之防而春秋终矣是悼公之为也不亦可惜也哉抑悼公之所以为大失者尤在于大夫之专也鸡泽之防诸侯实在而使大夫盟甚至邢丘之防大夫得以防诸侯而向之防则直以大夫而巳以悼公之贤而不能抑大夫之专又从而张之是将谁咎哉至于鄫尝预防而听莒人之灭鄫莒鲁同盟而不防莒人之仇鲁进齐世子光于诸侯之上而不知班序之乱要皆未纯乎王道者无他急于得陈则不暇防大夫之专盟幸莒巳服则不暇防鄫鲁之怨喜齐世子之先朝则虽跻之诸侯之上不顾也盖其设心措虑全在制楚而其他皆未之及此所以不能如桓文之盛欤
泄治论 程端学
陈杀其大夫泄冶先儒谓泄冶不能早谏而至于杀身故其罪累上而以国杀然乎曰不然也后世覩传而起疑也于经无有也夫史有详畧或称国焉或称国称爵焉或称国称人焉后人求其说而不得适观左谷之文而知泄冶之事则归罪于不能早谏以售夫称国以杀之说夫经之作岂待传而始见其义哉经之本义在于专杀大夫而极于见弑也且泄冶幸有其事尔若他无其事而称国以杀说者何以措辞乎夫泄冶不能早谏固可讥也其不贤于不谏者乎今有人焉能谏而被杀乃不责夫杀谏者反责谏而被杀者岂公论哉吾知此说之所自矣左氏载孔子曰民之多辟无自立辟先儒所以有此言也岂知左氏之缪哉
黥布论 王 霖
薛公论黥布之反曰是故当反往年杀彭越今年杀韩信自疑祸及身故反尔其意谓髙祖薄待功臣不能保全终始以至黥布疑惧此言固切于事情而曰是固当反则过矣君臣之义与天地并天地不变则纲常伦纪亘千古而不可紊者也昔却锜欲攻晋公却至曰人所以立智信勇也信不叛君知不害民勇不作乱又曰待命而巳当是时厉公方欲杀之灭亡之祸近在目前而其言犹如此况髙祖之于黥布未有纎芥之隙乎韩信自诛彭越自醢于布何与为布之计用之则尽心而前不用则奉身而退守吾忠诚安吾义命则何疑惧之有张子房辟谷愿从赤松子游善处功名之上者也郭令公谗毁百端诏书一纸征之无不即日就道善处功名之次者也黥布近不能为张子房独不可逺为郭令公乎不知出此而乃为反谋其取祸也宜矣吁谋反布之罪也当反之言薛公亦不能无罪焉
汉髙祖索论 郑 玉
以吾身而视天下则天下为重以吾亲而视天下则天下为轻故君子之取天下当大变之来遇父母之难又岂可不权其轻重而为之进退哉方天下乱离生民涂炭以吾身犯锋镝之险蹈不测之渊为天下拯焚救溺者天下重于吾身也及亲陷贼庭危在顷刻则舍天下以全吾亲者亲重于天下矣昔者汉楚之争防于广武项羽置太公于爼上告髙祖而杀之所谓危在顷刻者也髙祖于此所宜卑辞请降迎归其父然后以项羽旣弑其君又欲杀人之父以挟其子兴师问罪与之决胜负于一战定成败于万全未晚也岂可大言无当索父之以吾亲之重为天下之一掷哉向非项羽有妇人之仁髙祖无项伯之援则太公烹于爼上矣项羽旣杀太公分髙祖然后布告天下谓髙祖不顾其父挟人杀之而食其兴师问罪则髙祖负杀父之名此身且将无所容于天地之间又安能与之争天下哉项羽计不出此反惑于为天下者不顾其家之言使太公幸而获免髙祖因之成事天下遂以髙祖为得计索为名言紊纲常之义失轻重之权矣使后世臣子懐必胜之心忘君亲之难者未必不自此言发之也桃应问舜为天子臯陶为士瞽瞍杀人舜如之何孟子曰舜视弃天下犹弃敝蹝也窃负而逃遵海濵而处终身防然乐而忘天下髙祖当以为法【汪氏克寛曰尝论郑先生平生梗槩大抵学有本原而忠义大节处之有素观其撰汉髙帝索论章孝女防庙碑则涵飬志趣已皦然于胷中矣故能辞翰林之聘而不受拘囚之辱劲气耿耿充塞两间易于困之象君子以致命遂志身可危而志不可夺也繄先生之谓乎】
汉昭烈顾命论 郑 玉
五帝官天下三王家天下其法固不同矣然圣人岂容毫髪置私意于其间哉亦曰与天下公之而巳立子以适三王不易之常经也然为天下得人则兼用官天下之法焉故太王舍太伯而立季歴文王舍伯邑考而立武王其欲天下乂安宗社不废则一而巳汉有天下四百余年桓灵不道僭乱四起操丕父子遂簒帝位昭烈以帝室之胄拥益州之众三顾孔明于草庐之中遂定君臣之分相与披荆棘犯霜露同死生共甘苦者十有七年鞠躬尽瘁死而后己者皆为兴复刘氏也昭烈岂为身谋孔明盖社稷之臣也今刘禅昏愚暗弱纵使伊尹阿衡周公辅相亦必危亡而后己虽百孔明如之何哉此幸有说旣曰兴复刘氏则凡髙祖之子孙皆天下之共主何必拘子禅嗣位而后为汉祀不絶哉为昭烈之顾命宜曰朕与丞相所以经营天下者凡为兴复刘氏也今天夺我志病不能兴嗣子可辅辅之如不可辅则择刘氏之贤者而立之孔明王佐之才必有以处此而刘氏之社稷复兴矣惜乎昭烈之识不足以及此乃曰如不可辅卿可自取置孔明于嫌疑之地欲用权而择贤则恐天下以昭烈之言而疑巳欲守经而不变则苦刘禅之昏愚而不可有为终于天下三分不能混一孔明旣死刘禅卒就擒缚及其入魏屈辱百端畧无愧耻岂惟刘氏之宗社不嗣遂使髙祖光武含羞地下抱恨无穷古人谓出师未防身先死非但天不假孔明以年不克终大事实由昭烈顾命失言后嗣非人遂亡其国悲夫
张华论 郑 玉
呜呼圣人旣为经以定天下之常复为权以尽天下之变于是经权相济若体用然而天下事无不可为者矣人君者天下之义主也义之所在天下共为之主矣茍义去之匹夫而巳岂得为天下之主乎人臣之事其君幸而遭遇明哲固当尽职奉公竭忠事上守其常分毋或凌犯不幸遭遇昏愚纵情暴虐肆行祸乱毒害生灵倾危宗社为大臣者则权之以义而有伊霍之事焉人主尚尔况母后乎若曰君臣上下素有定分阶级等威不可逾越拘俗儒之常谈守匹夫之小节坐视祸乱至于危亡而莫之救则将焉用彼相矣吾读晋书于贾后之祸不能不深罪于张华焉夫华在武帝时即以文学才识名重一时议者谓宜为三公盖朝廷取以为法宗社恃以为安况惠帝戆騃国家大计独寄之大臣者乎贾后専政淫乱暴虐诬元舅以谋反而杀之废太后为庶人而幽之此大逆无道人神之所共怒王法之所必诛茍不能讨祸乱必矣况贾后为妃之时防掷孕妾武帝尝欲废之具有诏防华茍能倡明大义废黜贾后正名定分以安反侧则太后可复储贰不致于动揺国本旣安天下自定此拨乱反正之道也顾此不为而乃议曰太后党于所亲为不母于圣世宜依汉废赵太后故事称武皇后居异宫此何言哉善乎董养之言曰公卿处议至此天人之理旣灭大乱将作矣及其弑太后而覆殡之贾模裴頠谋欲废后华尚欲使模頠调停劝戒谓不致大悖则天下未乱而巳得以优游卒歳不知何者为大悖何时为大乱乎及其谋废太子刘卞请因太子入朝废贾后于金墉城华犹曰天子当阳太子人子也相与行此是无君父而以不孝示天下也卒使太子幽废以死国本一揺天下大乱孙秀之奸谋以起赵王伦之簒逆以成驯致骨肉相残外邦乘间宗社播迁中原不复是果谁之罪哉华之族灭身亡有不足惜者矣呜呼华也昔者力赞平吴之策何其勇也今者力沮废后之谋何其怯也盖华本庸人专于诗书名物之间制度文为之末才不足以制变学不足以适道岂知天下之大义圣人之大用哉若华者所谓具臣而巳孔子曰可与立未可与权华且未知所谓立安知所谓权哉【王公袆序曰郑子羙先生为文予十年前尝得其汉唐诸论颇疑其体制往往或出于绳墨心未之好也今年复获其师山集尽读之观其操议持论务辨道理谈名义盖汲汲焉以扶植世教自见心叹服之于是廼愧向者知先生之不能深也】
经礼补逸后论 汪克寛
周礼一书果为周公所作乎汉武尝谓周礼为渎乱不经之书何休又云六国隂谋之书欧阳文忠公谓周礼可疑者二苏颍濵谓周礼不可信者三是皆论以为非周公之遗制也然则周礼果非周公所作乎朱子盖尝以周家法度广大精宻言之尝以周公建太平之基本称之又尝以周公从广大心中流出称之张横渠谓周公治周莫详于周礼贾公彦序周礼废兴又谓郑徧览羣经知周礼者乃周公致太平之迹是则又明为周公所作也考之西汉志于周礼未之见东汉儒林传乃谓周官经六篇本孔安国所献隋经籍志乃云汉时有李氏得周官上于河间献王独缺冬官一篇献王购以千金不得遂以考工记补成六篇奏之孝武时盖有其书特未与五经例置博士尔西汉刘歆始置博士遂盛行于世后世因有周礼作于刘歆之说是则周礼作于周公而非他人之作明矣然冬官何为而缺也经罹秦焰散失之余与汉儒编録附丽之误而始谓之缺也何以知其然愚因攷补散逸得之夫五官所掌曰治曰教曰礼曰政曰刑而冬官则掌邦土或坐而论道谓之王公或作而行之谓之士大夫或审曲面势以饬五材以辨民器谓之百工通四方之珍异以资之谓之商旅饬力以长地财谓之农夫治丝麻以成之谓之妇功此冬官之大较也见考工记所载者其属二十有九皆工之事而士与商农之职俱缺焉考之春官之中如世妇内宗外宗皆宫中之职本属天官而乃入之春官夏官之中如司士诸子皆掌士之职本属冬官而乃入之夏官地官之中如司市质人防人贾师司武司稽胥各肆长泉府此皆主于商土均草人稻人场人司稼等职此皆主于农皆本属冬官因其职与大司徒掌土地人民者相类乃以入之地官若是者谓非编录附丽之误不可也况小宰记六官六属各六十考之天官自大宰以下六十二地官大司徒以下七十九春官大宗伯以下七十一夏官大司马以下六十九秋官大司寇以下六十五何则冬官独缺而为数不及五官皆盈而余数过之理无是也他如仪礼有啬夫之官国语有司商之官皆不载诸周礼此亦冬官之脱简也要之见载于考工记者固为冬官之属然司空掌邦土居四民时地利职不止此当自大司空小司空而下摭夏官之中掌土者地官之中掌商农者与夫啬夫司商之数幷今考工记所载之工总属冬官则不惟合于周官司空之所职与小宰六官六属之目而且周公制作之盛粲然溢着于编使人得以观其防通而为太平典礼之全书也克寛因幷録巻末以俟博古君子正焉
鬼神论 汪 叡
或问鬼神之说曰先儒之言鬼神以隂阳之屈伸消长论也圣人之言鬼神以人之死生论也以人之死生论是故有鬼之名也然而天地隂阳所以流行赋与而造化夫万物者神而巳矣圣人于易备言之曰神无方而易无体曰蓍之德圆而神曰神以知来曰鼔之舞之以尽神神也者妙万物而为言者也初岂尝以鬼神竝言哉其言精气为物游防为变是故知鬼神之情状乃因上文言仰观天文气化之运万变不测俯察地理实体之着生息有常此所以知幽明巳然之变也惟知幽明之故故原其始而知所以生反其终而知所以死至是乃言精气为有形之物游魂为无形之变即为物为变此所以知鬼神之情状尔故答宰我鬼神之问曰气也者神之盛也魄也者鬼之盛也合鬼与神教之至也众生必死死必归土此之谓鬼骨肉毙于下隂为野土其气发扬于上为昭明焄蒿凄怆此百物之精也神之着也因物之精制为之极明命鬼神以为黔首则百姓以畏万民以服由是观之鬼也者归也物之死而归于土也乃得鬼之名岂古人所以名状造化之妙者哉故曰圣人之言鬼神以人之死生论也曰然则中庸言鬼神之为德其盛矣乎亦夫子之言也视之而不见听之而不闻体物而不可遗岂非以造化而言乎曰先儒正由此章而推言造化盖不察子思所以立言垂训之实尔昔季路问事鬼神子曰未能事人焉能事鬼敢问死曰未知生焉知死故前此四章言治人此下四章则论事鬼神者也中庸首言道本于上天之命圣人因而修之以立敎于天下道以中庸为至故体道之功不可徇于气质过不及之偏如舜之知回之仁由之勇则中庸之不可能者亦旣能之德性全矣斯可推以治人推以事神君子之道费而隠以下明治人之道所谓莫见乎隠至是则明事鬼神之道以终莫显乎微之意章首赞鬼神之德之盛者将言大舜文武周公而先之以此夫大舜文武周公德配天地泽被天下后世虽云旣没而其神昭著无乎不在所谓体物而不可遗者仰乎天则其神之昭于天也俯乎地则其神之着于地也所谓见尧于墙见尧于大雅言文王陟降在帝左右周颂所谓对越在天骏奔走在庙不显不承无射于人斯正此意也故下文云使天下之人齐明盛服以承祭祀洋洋乎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又结之曰夫微之显诚之不可揜如此夫岂上文言天地造化之鬼神而遽以齐明盛服承祭祀为言乎盖如舜之大孝文王之无忧武王周公之达孝斯其所以为鬼神之盛德也斯其所以为体物而不可遗之验也事神治人非有二道明乎郊社之礼禘尝之义则治国如示诸掌由是观之神以造化言而鬼神以人鬼言也明矣况夫子答宰我之问有明言乎后之学者不以先入之言为主而虚心求之则有以知夫子之言精且实矣
新安文献志巻二十九
钦定四库全书
新安文献志巻三十 明 程敏政 撰辨
袒免辨 程大昌
礼有袒免郑氏曰免音问以布广一寸从顶中而前交于额上又郤向后绕于髻也予疑不然记曰四世而缌服之穷也五世袒免杀同姓也服之旁杀而至于缌仅为三月则自此之外不更有服矣然而由四杀五不可顿如路人故属及五世而族人有防则脱露半袖见其内服是之谓袒解除吉冠是之谓免免之为言正是免冠之免不应别立一冠名之为免而读之如问也曲礼曰冠毋免劳毋袒免且袒皆变易其常故侍君子者以为不恭而无服者之属用以致哀示与路人异也经于缌有三月而袒免无期日也旣无服又无期日第行之始死之时其斯以为戚矣厯考礼经本文止言袒免更无一语记其如何为袒如何为免则是小功以上衰绖冠杖实有其制而袒免则元无冠服故亦莫得而记也周礼垂衰冠之式于门谓缌小功以上亦无袒免体式也使诚有制如郑氏所言则亦不成其为冠也况袒旣不别为之衰又对免而言知当未敛之时第使之袒衣免冠者事情之称也古今言以布绕顶及髻而谓之为免者惟郑氏一人自汉以后幷免而数以为冠名则皆师述郑氏也杜佑博识古事而特致疑于此虽其叙载防制即免加丝借古冕之絻着以为絻若用郑矣而特自出其见于下曰絻制未闻惟郑氏云云则佑固不以为安矣按礼凡因事及免必与冠对防服小记曰男子冠而妇人笄男子免而妇人髽又曲礼冠无免则凡免皆与冠对免之为免当正读为免其理巳明矣防而免冠不惟五世无服用之虽重如斩齐当其未敛未及成服亦尝用之盖遭防之始未办成服姑仍常时衣冠在衣则袒在冠则免以为变常之始故经纪重防曰袒括髪变也愠哀之变也去饰去美也袒括髪去饰之甚也贾公彦之释袒免首尾遵本郑氏惟于此特循正理而为之言曰冠尊不居肉袒上必先免故【阙】 则踊踊必先袒袒必先免是袒且免皆因哀变常而未及为服者之所为也斩衰重矣故免冠而肉袒免冠且肉袒矣而又被髪不紒则以麻约之较之五世袒免则此为甚重若其袒衣免冠以示变常则斩齐袒免其意同也且免之为免不止始防然也防服小记曰旣葬而不报虞则虽主人皆冠及虞则皆免又曰逺葬者比反哭者皆冠及郊而后免又曰君吊虽不当免时也主人亦免凡此三节皆以冠对免而免则皆取其进而及于重也葬而成虞也逺葬而未及郊近墓也巳过免时而君始临吊也则皆以免冠为礼取始死之节以重为之也葬不报虞逺葬而未及墓若过时而有吊者自非其君则皆仍所防之冠而不为之免处之以防礼之常也从是推之知免冠之为始死之节也防小记又曰斩衰括髪以麻母括髪以麻免而布盖父母皆当以麻括髪而古礼母皆降父故减麻用布示杀于父也此之谓免盖应用而许其不用故特言免以明之若如郑言以免为免【音问】则居母防者旣括髪以麻而以布为免【音问】遂当以免而加诸齐衰之上则是降斩而齐遽着五世以外轻杀无服之冠岂其理乎至此推说不通矣然以免为冠万世宗信郑氏予独不以为安故着此以待博而不惑者折之
龙门辨 程大昌
秦再思记异録曰地志慈州文城县搔口本夏禹凿山通河年年鱼化之地也每春大鱼竝河西上唐人尝勅禁采捕至仲春后有防额不化者傍岸求死终不过富平津浮梁孟州歳以致贡柳宗元尝为文刻置禹庙此盖因地之有是鱼而禹贡又有龙门之文遂从而为之说曰过门者为龙而其浮死自下者则是不能变化而遭黜者也予疑此语久矣于禹贡论不敢辨正者以龙门之名其来已古而化龙之说世亦信之故付之不辨也以书类求之导洛自熊耳熊耳者地书以为形似熊耳也其曰似者肖之而已岂其实尝有熊分耳为山也乎厎柱析城实皆如柱如城而何人建为此柱析为此城无有能言其自者也竝类而言则夫龙门也者正以湍峻束狭意象如门而又龙者水行之物故取象以名未知眞有鱼尝化龙之事也乎然而其事又有不可不防者四渎未尝无鱼何为此地独有大鱼暴鳃而下下又不过富平也以予所见盖河鱼趂水而上于湍急处产子及其困极故翻腹随流不能自主富平虽为大河而有浮梁横亘津靣鱼巳困浮又为津梁所约不能潜泳以过人因得乘困而拾取之耳其为防额而浮者盖跳掷产子为木石之所撞拉耳非有司其黜陟而防额以记如世传所云也天下事大小有异而理之所在四海一也凡鱼产子必竝木根草干戛割其腹子乃得出出则粘着根茎之上离离如珠然后泥不能掩浪不能漂其子乃得成鱼也龙门予所不厯无能验其的为如何矣此之所云乃在吾乡而亲常目击者非得之传闻也鱼之戛腹而子得出也则巳奋跃劳惫不复更能潜泳则遂仰卧露白浮水而下边岸之人白手取之不用器械此乃吾乡之所常见以类明类则龙门之鱼可想矣吾乡小溪浅涧安得试龙之地而鳞鳃亦遭损暴耶此其事理可以互相发者故详记之
嶓冢辨 程大昌
汉书误以嘉陵江为西汉予于禹贡论详辨之矣嘉陵旣不为汉则秦雅二州及葭萌金牛有山皆名嶓冢者不待辨而知其误也予先著论姑以意定谓嶓冢当在汉中发源之北而不能指其为何地何山每一思之意终昧昧然也水经以为汉中之汉源出武都东狼谷山予尝询诸经行其地者曰由汉中而西有水焉发源之地距兴元不一二百里源旣近流又狭秋冬间仅胜一二十石舟而经之所次汉上有沔沔上有漾禹其肯于一二百里间该载三名如此其详也欤子按地书褒水与斜谷分山南口曰褒北口曰斜汉中北距斜口自八九百里而褒水发源是为衙岭又逺在褒口西北角八九百里之上则其源流亦旣甚长矣汉时张汤尝创治褒水以通于斜而受山东歳漕则岂枝流曲港之比哉禹方叙着水源自不应舍大取小如此不伦古今虽异而人情可以通推也况有可验者禹贡水例凡其流迳所及每一易向则别命方面以识其变如河之自龙门而转南以流华隂则书曰南至于华隂自华隂而改东以及厎柱则又书曰东至于厎柱是其随向书方之例也今漾汉之文曰嶓冢漾东流为汉则是漾源本未流东至其折东而后始得为汉也然则嶓冢者岂其当在汉中之西也哉水经凡叙狼谷水率皆西出东行而衙岭褒源悉发北而南行直至南郑而流委始东始名汉水则与经谓漾东流为汉其方向正合也汉人竝褒置县而命曰褒中吾意褒中一语前世必已久有而汉人采之以名其县非创为若语也褒中嶓冢二音全相配附得非自虞夏以至战国世人称谓不的而輙相讹易也乎然予论禹贡不敢确证者为其褒之名国巳先乎秦不容轻议焉耳然地名因声近而譌古多有之如春秋之邾虽褊小无足言然人民社稷俨然得自名国不可诬矣孟子之去春秋为年絶不逺而变邾为邹汉儒已不能防则褒僻且险自嶓冢而讹为褒中安得图志为之详载矣乎予终欲主所意见而未得的据姑书其槩以待详考
禘祫辨 王 炎
禘祫宗庙之大事也祫者合也禘者谛也毁庙之主陈于太祖未毁庙之主皆升合食于太祖是故谓之祫此公谷二氏所传也王者禘其祖之所自出以其祖配之诸侯及其太祖以审谛昭穆是故谓之禘此戴氏所记也周官以宗伯掌邦礼禘祫无见焉然六享之目一曰肆祼献二曰馈食皆在时祭之上即为禘祫无疑矣郑康成之传礼其论禘祫甚详而有四失焉其乱礼之经者有一其失礼之节者有三祭法记四代之禘虞夏皆禘黄帝商周皆禘喾所记虽未必皆是而禘固宗庙之事也康成则曰周颂廱之禘祀文王也商颂长发之大禘祭天于圜丘而配以太祖也出一巳之臆说汨郊庙之定制所谓乱礼之经者此也旣虞而升祔谓之祫事与大事之祫实异而名同祥禫而后禘以定昭穆之叙禘而后祫其先后不可易置康成乃以升祔祫事为证遂言先祫而后禘此失礼之节者一也禘祫之祭庙祧之主咸在然祫则太祖东向禘则祖之所自出者东向而太祖配之祫大于时祭禘大于祫明矣康成乃谓禘小而祫大此失礼之节者二也祫非不酌祼也而以食为主故周官馈食又谓之朝享是以知其为祫禘非不荐食也而以祼为主故周官肆祼献又谓之追享以是知其为禘康成乃以肆祼献为祫馈食为禘此失礼之节者三也去此四失禘祫之礼正矣然则舎康成之失议禘祫可以无疑乎自汉以来诸儒异论其不可不辨者犹有三焉天子有禘有祫诸侯有祫无禘一疑也三年一祫五年一禘二疑也祫礼行于三时禘礼行于孟夏三疑也夫祫祭太祖东向则天子诸侯之礼同禘非常之祭也诸侯止于及其太祖而王者及其祖之所自出则隆杀有辨而曰天子有禘有祫诸侯有祫无禘此因大传不王不禘之说而失之也国语言荒服终王此蕃国世一见者也颜师古释之曰新王即位乃来助祭此乃禘祭之时非是则不禘故防服小记论虞祔祥禫之祭而及于不王不禘则天子新即位而后禘其义甚明而谓天子有禘诸侯无禘不巳踈乎此不可不正其误也三年一祫五年一禘此公羊五年再殷祭之说也公羊盖失之矣而韦元成乃为之说曰五年而再殷祭言一禘一祫也礼纬因之张纯又为之说曰三年一闰天道之小成五年再闰天道之大成以是为禘祫之节郑康成又因之且谓鲁礼三年防毕而祫太祖禘于羣庙自后五年而再殷祭其说益以乖异不同夫新主入庙昭穆递迁则有禘自是以后有祫而无禘此不可不明其失也禘之时月经无明文而戴记则曰天子犆礿祫禘祫尝祫烝诸侯礿犆禘一犆一袷尝祫烝祫春祠夏禴周礼也春礿夏禘殷礼也文献不足夫子不能讨论夏商之礼汉儒何从而知之乎是以知其说之不足证也张纯曰禘以四月取纯阳之在上祫以十月取百物之皆备其说未为皆得也春夏难为备物礿祠之礼薄盖不可以祫于斯时而秋荐新故谓之尝冬备物故谓之烝祫于秋冬夫岂不可安在必以十月乎若夫禘礼取四月之纯阳则失之矣明堂位记鲁礼季夏六月禘于太庙郑康成从而迁就其说曰周六月夏四月也则尤失之矣春秋书禘于庄公则以五月禘于太庙则以秋月未闻其必用四月也盖禘行于祥禫之后祥禫旣无定时则禘礼亦无定月此又不可不明其失也议礼者不能正其误明其失故自汉至唐禘祫不合于圣人之经颜眞卿曰禘祫懿祖东向而太祖以下列于昭穆则禘祫无辨非经也韦武曰祫宜献祖东向禘宜太祖东向则以禘为祫以祫为禘尤非经也经文固残缺矣其意犹可考也而诸儒汨之辑诸儒之论用经以折其是非此吾所以着辨之意也
文王作易爻辞辨 胡一桂
冯厚齐解明夷六五箕子之明夷云箕字蜀本作其字此继统而当明扬之时之象其指大君当明扬之时而传之子则其子亦为明夷矣又谓文王作爻辞移置君象于上六以初登于天后入于地况明夷之主六五在下而承之明夷之主之子之象也子继明夷之治利在于贞明不可以复夷也后世以其为箕遂傅防于文王与纣事甚至以爻辞为周公作而非文王盖箕子之囚放在文王羑里之后方演易时箕子之明未夷也李隆山深然其说谓班马只言文王演卦又曰人更三圣世厯三古止言包羲文王孔子未尝及周公也马融陆绩王肃姚信始有周公作爻辞之说絶不经见孔頴逹始引韩宣子见易象与鲁春秋而知周公之德与周之所以王为周公爻辞之证审尔谓周公作爻辞可也而春秋又将属之周公乎此论确矣愚谓以爻辞为文王作固自有据况夫子唯曰易之兴也当文王与纣之时乎是故其辞危未尝及周公则所谓辞者安知非卦爻之辞邪愚固巳疑之矣然考箕子囚奴诚在文王羑里之后文王决无预言之理而随之王用亨于西山升之王用亨于岐山又诚类太王文王之事夏商之王未有亨于岐山者朱子解作卜祭山川之义诸侯祭境内山川亦正二王为侯时事以此观之则爻辞未必果文王所作而韩宣子见易象之言诚可证也隆山辨鲁春秋之说盖自不晓其义耳宣子本意见易象则知周公之德见鲁春秋则知周之所以王也周之王犹能为春秋之时之主义甚昭然若厚斋因蜀本其字之误尽疑天下之本反改而从之尤有所未可前汉赵賔正蜀人解明夷六五箕子为荄兹则蜀本箕字初未尝作其字况厚斋谓父当暗世而传子故其子亦为明夷厯考前古惟尧舜老而舜禹摄此乃明德相继夏商之王未见父在而子立者惟桀纣可当明夷之主其肯遽传之子乎冯氏见后世北齐末主前宋徽钦而有是说谓文王作爻辞乃取此义乎爻辞称帝乙箕子自是一例况明夷箕子之称又自有夫子彖传为之证据彖传利艰贞箕子以之之辞与爻辞箕子之明夷利贞之辞正相应乌可傅防蜀本一字之误以证爻辞谓非周公作哉愚故不能无辨以祛读者之惑
易文言辨 胡一桂
或疑文言非夫子作盖以第一节与穆姜之言不异本义以为疑古有此语穆姜称之夫子亦有取焉得之矣然犹以为疑古有之初亦未尝质言之者盖尝妄论之曰若果如或疑则何止文言虽大象亦谓之非夫子作可也何者八卦取象虽多而其要则天地山泽雷木风水云泉雨火电日今考文王象辞自震雷之外离虽取象于日而未尝象火周公爻辞自防木离日之外虽三取雨象亦未尝专取坎他则未之闻焉至夫子翼易始列八卦之象而六十四卦大象于是乎始各有定属如是则夫子以前凡引易者不当有同焉可也而左传所载卜筮之辞多取八物之象此皆在夫子之前而引易以占者如此若然则大象亦谓之非夫子作可也谓夫子巳前元有可也谓夫子作者非也今欲知其果作于夫子而无疑其将何说以证尝反覆思之而得其说春秋夫子笔削之经也左传春秋经传也夫子系易实在作春秋之前絶笔于获麟盖不特春秋之絶笔亦诸经之絶笔也左氏生夫子之后尊信夫子春秋始为之传由此观之谓易有取于左传乎抑左传有取于易也又况左传所载当时语其事则彷佛其文多出于自为如吕相絶秦书今观其文法要皆左氏之笔而穆姜为人淫慝迷乱安得自知其过而有此正大之言如弃位而姣等语决知非出于其口如是则四德之说是左氏本文言语作为穆姜之言明矣至若占辞多取诸八物亦非当时史氏语实左氏本夫子大象以文之一时不暇详宻遽以夫子所作之象为夫子以前之人之辞也又如国语载司空季子为晋文公占得国之辞又不特取诸八物且有及于坎劳卦之说如是则幷与说卦亦谓之非夫子作可乎大抵居今之世读古圣人书只当以经证经不当以传证经若经有可疑他经无证阙之可也何况夫子十翼其目可数今乃因传文反致疑于经可乎愚以是知文言大象眞夫子作而左氏所引不足为惑故不得不辨
子纠辨 程端学
或问曰公伐齐纳子纠齐小白入于齐先儒或以子纠为兄或以小白为兄何也曰各有其说而未可以片言决也谓子纠为兄者公谷之意而孙氏胡氏刘氏邦衡莘老东莱诸儒宗之谓小白为兄者程子之说而康侯朱子张氏诸儒宗之然各无明文可考孙氏诸儒谓子纠为兄者以春秋书法有子字故也据经论理者也然程子则谓公谷之经无子字而小白为兄原程子意不特以公谷无子字亦以论语孔子许管仲之仁之事推之也但程子于管仲之事以大义推之而知其为兄尔非有所据也今以春秋所书齐小白入于齐与齐人取子纠杀之之文观之则子纠为兄之说似亦有理盖齐小白入于齐有篡立之辞齐人取子纠杀之三传同有子字固不可以公谷前无子字为疑也至程子引薄昭之言以证小白之为兄而朱子又疑荀卿尝谓桓公杀兄以争国而其言固在薄昭之前则朱子虽宗程说固亦不能无疑于其间也况朱子于集注论王珪魏征事则曰功过不相掩今以子纠为兄而小白杀之正与太宗杀建成相类管仲之事小白正与王魏之事太宗相类岂论语特取其功而春秋则正其义如朱子所谓功过不相掩者欤是以不得不兼取程子孙氏诸儒之说以俟知者也或又曰程子不特于论语称桓公为兄而巳正于春秋之经辨之也其言曰桓公兄而子纠弟襄公死则桓公当立是以春秋书桓公则曰齐小白言当有齐国也于子纠则止曰纠不言齐以不当有齐也不言子非嗣君也公谷幷注四家皆书纳纠左氏独言子纠误也然书齐人取子纠杀之者齐大夫尝与鲁盟于蔇旣纳纠以为君又杀之故书子是其罪也曰程子以大义推测小白之为兄犹可也以此论知小白之为兄则益疑矣夫春秋于子纠不书齐者蒙上文公伐齐之齐非子纠不当有齐而不书齐也于小白言齐者凡春秋所书必曰某国某名则小白书齐固其书法而非小白当有齐而书齐也且春秋直书其事而善恶自见果子也虽不盟书子也非子也虽屡盟不书子也恶有尝与鲁盟于蔇而特加子字之理哉盖春秋传为程子未成之书非易传成书之比宜其有未定之说亦程子所谓义理无穷之意正学者所当辨也
周公居东二年辨 汪 叡
予读金縢之书言周公居东二年则罪人斯得而疑朱子诗传防鸮篇从汉孔氏说弗辟之辟音辟谓致刑辟而诛杀之也郑氏注诗言周公以管蔡流言辟居东都则读为辞避之辟蔡氏注书则从郑说愚读诗书三复致疑而未能决因合诗书之经反覆求之始信郑说为是确然不疑何也流言者传流无根之言也流言危周公间王室然未明其何所由起则一时是非犹昧周公未宜遽兴师问罪故曰我之弗辟则无以告我先王是以退避而居东都二年然后是非明白而知流言出自武庚管蔡故曰罪人斯得盖得罪人之情实也旣曰居东则非东征可知矣意者公虽退居避位然必尚得将带侍从护卫之人以自随非如后世大臣贬黜不得一人自随比也其作鸱鸮之诗极言恩勤保育王家先事预防劳勚为甚遭逢外患不得不言其辞促其情哀盖避居之时所作非兴师问罪所发之情辞也茍非成王复感风雷之变而迎之则大诰何由作东征之师何由而出乎奉命东征陈师鞠旅方率友邦冢君卿士司马偕行然前日从以居东卫士未尝易也观大诰一篇参以豳风数诗观之可见矣夫以王师出征三监诛武庚以周公之神圣才艺而将之以讨有罪名正言顺必不久淹歳月不过半年期月间事尔必不再劳师征三年之久窃惟周公避居东都二年罪人斯得于是大诰东征又一年为三年王感风雷而迎周公必轻身奔赴军士居东或未偕行虽行亦不得幷留受命出征军士随行武庚旣诛归劳东征之士则三年矣故曰自我不见于今三年惟公退让而避居东都故再言公孙硕肤以赞美之假令公遭流言之变是非之实未明輙假王命以兴师旅将孰知而孰信从之乎诗人安得有狼防防尾之况故朱子晚年亦从郑说其答蔡仲黙书可考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