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人玉屑 - 第 15 页/共 37 页

近时学诗者率宗江西,然殊不知江西本亦学少陵者也。故陈无己曰:豫章之学博矣,而得法于少陵,故其诗近之。今少陵之诗,后生少年不复过目,抑亦失江西之意乎!江西平日语学者为诗旨趣,亦独宗少陵一人而已。余为是说,盖欲学诗者,师少陵而友江西,则两得之矣。(《渔隐》) △悟入 作文必要悟入处,悟入必自工夫中来,非侥幸可得也。如老苏之于文,鲁直之于诗,盖尽此理矣。(《吕氏童蒙训》) 须令有所悟入,则自然度越诸子。悟入之理,正在工夫勤惰间耳。如张长史见公孙大娘舞剑,顿悟笔法。如张者,专意此事,未尝少忘胸中,故能遇事有得,遂造神妙。使他人观舞剑,有何干涉?非独作文、学书而然也。(吕居仁) △去陋 作诗浅易鄙陋之气不除,大可恶。客问:何处去之?仆曰:熟读唐李义山诗与本朝黄鲁直诗而深思之,则去也。(《许彦周》) △忌俗 陈参政(去非)少学诗于崔(鶠)德符,尝问作诗之要。崔曰:凡作诗,工拙所未论,大要忌俗而已。(《却扫编》) △忌随人后 文章必自名一家,然后可以传不朽。若体规画圆,准方作矩,终为人之臣仆,古人讥屋下架屋,信然。陆机曰:「谢朝花于已披,启夕秀于未振。」韩愈曰:「惟陈言之务去。」此乃为文之要。(《宋子京笔记》)苕溪渔隐曰:学诗亦然,若循习陈言,规摹旧作,不能变化,自出新意,亦何以名家。鲁直诗云:「随人作计终后人。」又云:「文章忌随人后。」诚至论也。 △勤读多为 顷岁,孙莘老识文忠公,乘间以文字问之,云:无他术,唯勤读书而多为之,自工。世人患作文字少,又懒读书,每一篇出,即求过人,如此少有至者。疵病不必待人指谪,多作自能见之。此公以其尝试者告人,故尤有味。(东坡)苕溪渔隐曰:旧说梅圣俞日课一诗,寒暑未尝易也。圣俞诗名满世,盖身试此说之效耳。 △陵阳谓诗本于读书 公一日见谓曰:余老矣,固愿与后生东说西话。但近年人家子弟,往往恃其小有才,更不肯读书,但要作诗到古人地位。殊不知古人未有不读书者,大可悯叹耳! △陵阳论诗本于学 范季随尝请益曰:今人有少时文名大着,久而不振者,其咎安在?公曰:无他,止学耳。初无悟解,无益也。如人操舟入蜀,穷极艰阻,则曰吾至矣,于中流弃去篙榜,不施维缆,不特其退甚速,则将倾覆矣。如人之诗,止学也。 △艺熟必精 昔梅圣俞日课一诗。余为方孚若作行状,其家以陆放翁手录诗稿一卷为润笔。题其前云:七月十一日至九月二十九日,计七十八日,得诗一百首。陆之日课尤勤于梅。二公岂贪多哉!艺之熟者必精,理势然也。(刘后村文) △不可强作 或励精潜思,不便下笔;或遇事因感,时时举扬,工夫一也。古之作者,正如是耳。惟不可凿空强作,出于牵强,如小儿就学,俯就课程耳。(吕居仁) 诗文不可凿空强作,待境而生,便自工耳。每作一篇,先立大意,长篇须曲折三致意,乃可成章。(山谷) △不可泛泛 文章贵众中杰出,如同赋一事,工拙尤易见。余行蜀道,过筹笔驿,如石曼卿诗云:「意中流水远,愁外旧山青。」脍炙天下久矣;然有山水处皆可用,不必筹笔驿也。(《诗眼》) △不可费力 黄鲁直与郭功甫曰:公做诗费许多气力做甚?此语切当,有益于学诗者。(《许彦周》) △不可作意 「朝来庭树有鸣禽,红绿扶春上远林。忽有好诗生眼底,安排句法已难寻。」此简斋之诗也。观末后两句,则诗之为诗,岂可以作意为之耶!(《小园解后录》) △不露斧凿 有意中无斧凿痕,有句中无斧凿痕,有字中无斧凿痕,须要体认得。(《漫斋语录》) △不可露斧凿粘皮骨 作诗贵雕琢,又畏有斧凿痕;贵破的,又畏粘皮骨;此所以为难。李商隐柳诗云:「动春何限叶,撼晓几多枝。」其有斧凿痕也。石曼卿梅诗云:「认桃无绿叶,辨杏有青枝。」恨其粘皮骨也。能脱此二病,始可以言诗矣。 △不可粘皮着骨 「亭亭思妇石,下阅几人代。荡子长不归,山椒久相待。微云荫发彩,初月辉蛾黛。秋雨迭苔衣,春风舞萝带。宛然姑射子,矫首尘冥外。陈迹遂亡穷,佳期从莫再。脱如鲁秋氏,妄结桑下爱。玉质委泥沙,悠悠复安在?」此贺方回作望夫石诗也,交游间无不爱者。余谓田承君云:此诗可以见方回得失:其所得者,琢磨之功:所失者,太粘着皮骨耳。承君支以为然。(《王直方诗话》) △言其意不言其名 东坡曰:善画者画意不画形,善诗者道意不道名。故其诗曰:「论画以形似,见与儿童邻。作诗必此诗,定知非诗人。」(《禁脔》) △不可太着题 世有青衿集一编,以授学徒,可以谕蒙。若天诗云:「戴盆徒仰止,测管讵知之?」席诗云:「孔堂曾子避,汉殿戴冯重。」可谓着题。乃东坡所谓「赋诗必此诗」也。(《漫叟诗话》) △得其短处 学古人文字,须得其短处。如杜子美诗,颇有近质野处。如「封主簿亲事不合」诗之类是也。东坡诗有汗漫处,鲁直诗有太尖新、太巧处、皆不可不知。(《吕氏童蒙训》) △诗意贵开辟 凡作诗,使人读第一句知有第二句,读第二句知有第三句,次第终篇,方为至妙。如老杜「莽莽天涯雨,江村独立时。不愁巴道路,恐湿汉旌旗」是也。(《室中语》) △诗要联属 大概作诗,要从首至尾,语脉联属,如有理词状。古诗云:「唤婢打鸦儿,莫教枝上啼。啼时惊妾梦,不得到辽西。」可为标准。(《室中语》) △次韵 公平日虽有次韵诗,然性不喜为。常云:古人不和,况次韵乎!(《室中语》) △诗贵传远 又云:人生作诗不必多,只要传远。如柳子厚,能几首诗?万世不能磨灭。仆曰:老杜遗兴诗谓孟浩然云:「赋诗不必多,往往凌鲍谢。」正为此也。(《室中语》) 又云:诗虽细事,然古人出语,必期于传,故少陵有「老去新诗谁与传」,「清诗句句自堪传」,「将诗不必万人传」之句。 △诗有正邪 公云:诗道如佛法,当分大乘、小乘,邪魔、外道,惟知者可以语此。(《室中语》) △得人印可 韩子苍云:作诗文当得文人印可,乃自不疑。所以前辈汲汲于求知也。(《遗珠》) △自成一家 学诗须是有始有卒,自能名家,方不枉下工夫。如罗隐、杜荀鹤辈,至卑弱,至今不能泯没者,以其自成一家耳。(《室中语》) △诗不可言什 诗二雅及颂,前二卷题曰某诗之什。陆德明释云:歌诗之作,非止一人,篇数既多,故以十篇编为一卷,名之为什。今人以诗为篇什,或称誉他人所作为佳什,非也。 △诗有力量 诗有力量,犹如弓之斗力,其未挽时,不知其难也;及其挽之,力不及处,分寸不可强。若出塞曲:「落日照大旗,马鸣风萧萧。悲笳数声动,壮士惨不骄!」又八哀诗:「汝阳让帝子,眉宇真天人。虬须似太宗,色映塞外春。」此等力量,不容他人到。(《许彦周诗话》) △焚诗 余每见旧所作文章,憎之必欲烧弃。梅尧臣喜曰:公之文进矣,仆之诗亦然。(《宋子京笔记》) 卷六 ○命意 △总说 凡为诗,当使挹之而源不穷,咀之而味愈长。(《隐居诗话》) 诗当使一览无遗,语尽而意不穷。(曾子固) △以意为主 魏文帝曰:文以意为主,以气为辅,以词为卫。 △先意义后文词 诗以意义为主,文词次之;意深义高,虽文词平易,自是奇作。世人见古人语句平易,仿效之而不得其意义,便入鄙野可笑。(《刘贡甫诗话》) 老杜剑阁诗云:「吾将罪真宰,意欲刬迭嶂。」与太白「捶碎黄鹤楼,刬却君山好。」语亦何异!然剑阁诗意在削平僭窃,尊崇王室,凛凛有义气;「捶碎」、「刬却」之语,但一味豪放了。故昔人论文字,以意为主。(《溪诗话》) △古诗之意 诗者,不可言语求而得,必将观其意焉。故其讥刺是人也,不言其所为之恶,而言其爵位之尊,车服之美,而民疾之,以见其不堪也。「君子偕老,副笄六珈」,「赫赫师尹,民具尔瞻」是也。其颂美是人也,不言其所为之善,而言其容貌之盛,冠佩之华,而民安之,以见其无愧也。「缁衣之宜兮,敝予又改为兮」,「服其命服,朱芾斯皇」是也。(东坡) 诗之为言,率皆乐而不淫,忧而不困,怨而不怒,哀而不愁。如缘衣,伤己之也,其言不过曰:「我思古人,俾无訧兮!」击鼓,怨上之诗也,其言不过曰「土国城漕,我独南行!」至军旅数起,大夫久役,止曰「自诒伊阻。」行役无期,度思其危难以风焉,不过曰「苟无饥渴」而已。至于言天下之事,美盛德之形容,固不言而可知。其与忧愁思虑之作,孰能优游不迫也?孔子所以有取焉。(谢显道说) △晦庵论诗有两重 陈文蔚说诗,先生曰:谓公不晓文义则不得,只是不见那好处。如昔人赋梅云:「踈影横斜水清浅,暗香浮动月黄昏。」这十四字谁人不晓得!然而前辈直恁地称叹,说他形容得好。是如何?这个便是难说,须要自得他言外之意,须是看得他物事有精神方好。若看得有精神,自是活动有意思,跳掷叫唤,自然不知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这个有两重:晓得文义是一重,识得意思好处是一重。 △有浑然意思 江西之诗,自山谷一变,至杨廷秀又再变,遂至今日越要巧越丑差;杨大年辈文字虽要巧,然巧中自有浑然意思,便巧也使得不觉。欧公早渐渐要说出,然欧公诗自好,所以喜梅圣俞诗,盖枯淡之中,自有意思。欧公最喜朝士送行两句云:「晓日都门道,微凉苑树秋。」又深喜常建两句云:「曲径通幽处,禅房花木深。」自言平生要学不得。今人都不识此意,只是要阚事、使难字,便谓之好文字。(晦庵) △诚斋论句外之意 诗有句中无其辞,而句外有其意者,巷伯之诗,苏公刺暴公之谮己,而曰:「二人同行,谁为此祸?」杜云:「遣人向市赊香秔,唤妇出房亲自馔。」上言其力贫,故曰「赊」;下言其无使令,故曰「亲」。又「东归贫路自觉难,欲别上马身无力。」上有相干之意而不言,下有恋别之意而不忍。又「朋酒日欢会,老夫今始知。」嘲其独遗己而不招也。又夏日不赴,而云「野雪兴难乘」,此不言热而反言之也。唐人云:「葛溪漫淬干将剑,却是猿声断客肠。」又钓台:「如今亦有垂纶者,自是江鱼卖得钱」唐人长门怨:「错把黄金买词赋,相如自是薄情人。」崔道融云:「如今却羡相如富,犹有人问四壁居。」 △陵阳谓须先命意 凡作诗须命终篇之意,切勿以先得一句一联,因而成章;如此则意不多属。然古人亦不免如此。如述怀、即事之类,皆先成诗,而后命题者也。(《室中语》) 作诗必先命意,意正则思生,然后择韵而用,如驱奴隶;此乃以韵承意,故首尾有序。今人非次韵诗,则迁意就韵,因韵求事;至于搜求小说佛书殆尽,使读之者惘然不知其所以,良有自也。(《室中语》) △思而得之 古人为诗,贵于意在言外,使人思而得之;故言之者无罪,闻之者足以戒也。近世诗人,惟杜子美最得诗人之体。如「国破山河在,城春草木深。感时花溅泪,恨别鸟惊心。」「山河在」,明无余物矣;「草木深」,明无人矣;花鸟平时可娱之物,见之而泣,闻之而恐,则时可知矣。他皆类此,不可徧举。(迂叟) △不带声色 王维书事云:「轻阴阁小雨,深院昼慵开。坐看苍苔色,欲上人衣来。」舒王云:「若耶溪上踏莓苔,兴尽张帆载酒回。汀草岸花浑不见,青山无数逐人来。」两诗皆含不尽之意,子由谓之不带声色。(《禁脔》) △意在言外 圣俞尝语余曰:诗家虽率意,造语亦难;若意新语工,得前人所未道者,斯为善也。必能状难写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然后为至。贾岛云:「竹笼拾山果,瓦瓶担石泉。」姚合云:「马随山鹿放,人逐野禽栖。」等是山邑荒僻,官况萧条,不如「县古槐根出,官清马骨高」为工。余曰:工者如是。状难写之景,含不尽之意,何诗为然?圣俞曰:作者得于心,览者会以意。若严维:「柳塘春水慢,花坞夕阳迟。」则天容时态,融和骀荡,岂不在目前乎!又如温庭均:「鸡声茅店月,人迹板桥霜。」贾岛:「怪禽啼旷野,落日恐行人。」则道路辛苦,羁旅秋思,岂不见于言外乎!(《金陵语录》) 「冷于陂水淡于秋,远陌初穷到渡头。赖是丹青不能画,画成应遣一生愁。」右行色诗,故待制司马公所作也。公讳池,是生丞相温公。梅圣俞尝言:诗之工者,写难状之景,如在目前:含不尽之意,见于言外。此诗有焉。(张文潜) △有不尽之意 鲍当孤雁云:「更无声接续,空有影相随。」孤则孤矣,岂若子美「孤雁不饮啄,飞鸣犹念羣。谁怜一片影,相失万重云」含不尽之意乎!(老杜补遗) 宫词云:「监宫引出暂开门,随例虽朝不是恩。银钥却收金锁合,月明花落又黄昏。」断句极佳,意在言外,而幽怨之情自见,不待明言之也。诗贵乎如此,若使一览而意尽,亦何足道哉!(《渔隐》) △诗要有野意 人之为诗,要有野意。盖诗非文不腴,非质不枯,能始腴而终枯,无中边之殊,意味自长。风人以来,得野意者,惟渊明耳。如太白之豪放,乐天之浅陋,至于郊寒岛瘦,去之益远。子尝欲作野意亭以居,一日题山石云:「山花有空相,江月多清晖。野意写不尽,微吟浩忘归。」人多与之,吾终恐其不似也。(《休斋诗话》) 状索寞之意 淇川人杨万毕,字通一,梧桐夜雨诗云:「千里暮云山已黑,一灯孤馆酒初醒。」索寞之意尽于此。(《诗史》) 立意深远 李义山锦瑟诗云:「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山谷道人读此诗,殊不晓其意。以后问东坡,东坡云:此出古今乐志,云锦瑟之为器也,其弦五十,其柱如之,其声也适怨清和。案李诗「庄生晓梦迷蝴蝶」,适也;「望帝春心托杜鹃」,怨也;「沧海月明珠有泪」,清也;「蓝田日暖玉生烟」,和也。一篇之中曲尽其意,史称其瑰迈奇古,信然。(《缃素杂记》) 用意精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