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下谚联 - 第 13 页/共 16 页

△驮重不驮轻   此品目槖驼语也。夫物之重者,力尚能胜,何反不驮轻者乎?不知志不可以分驰,气不可以旁泄。设遇物而轻试其力,狃于浅效,囿于小成,异日当大任临大节,必至选软不前,此槖驼之所深惧也。其所养可知矣。   △鹅进弗鹅出   苏、松人以迂腐为鹅头,以书腐为书鹅。不知读书不鹅,则学问不长;学问长一分,则鹅进一分。如道高一丈,魔高一丈,到得登峯,则魔自退。学问到得贯通,则鹅自出。君子深造自得,资之深,乃是鹅进;居之安,取之左右逢源,乃是鹅出。学者始患其不鹅进,后患其不鹅出也。   △坑缸前土地   人之饮食,皆从大肠经,盘盘旋旋,沥成渣滓,下而入于坑缸。其中珍羞百味,或平常荤腥,最下者糟糠蔬菜。有土地神一一登记入册。盖人生禄尽则亡,亡故后,置一筋于灵右者,三尸神也。急欲享此,故愿人速死。两月一奏天曹,将人饮食多少注册。数满时,发下冥司,吊取坑缸前土地案册,查对相符。果系禄满无余,则登诸鬼箓完结矣。其有不符者,亦非三尸神所能捏造。有等人在人前夸示,某日食山珍,某日食海错,不拘鱼肉三鲜,说得天花乱落。而三尸神即照此注奏,查对坑册,但有糟糠蔬菜等物,并无珍错馐馔字样。此种案件,冥官亦难判断,直到坑前传土地神,亲自赴案,思想出来。若辈只谓口说无凭,谁知说一回想一回,虽无实质,却有虚气,亦从大肠经,盘盘旋旋而下,连珠而出,五个一花,名曰泄气,随风飘散在坑缸之外,不随渣滓同入坑缸之中。故此土地不及登记,此番质审记忆得来,明白回话。冥官就此折半科算,如照三尸册内,应减寿十年者,扣还五年,放还阳世,如期勾取不贷。   △座台上乡绅   乡绅,本地缙绅之家。座台上者,其人已故,为是轻薄之词也。夫为乡绅者,当学古名臣,业盛当时,泽流后世,虽百世犹不祧,安得以座台上薄之。是乡绅之不能善后为之也。其次,子孙克继书香,绵延旧德,人亦不得而薄之。受此语者,又乡绅之后人不能光前者为之也。但地有乡绅,虽或不能为邦家光,亦闾里荣也。座台尚在,即作此语,有伤忠厚甚矣。是又乡之人没人之善为之也。   △一身兼作仆   北庄幼时,赴郡岁试,与廪保同寓。有童生具贽投保,廪勒补苴,既又索其随礼。童生问及尊价在何处所?廪不能答。寓主代答之曰:「某老先是一身兼作仆。」   △到处便为家   丈夫志在四方,桑弧蓬矢,生时即以是期之。范大夫生于越,迁于陶,转徙于朱,处处发名成业,一舟泛宅,五湖烟景,皆吾室中物也。士为一区田宅,拘住六尺身材,断送半生事业,可胜浩叹。   △笔管里煨鳅   盖夫鳅之为状也,活活泼泼,其身滑溜,入淤泥浑水中,不可捉摸。为人所得,恐其善遁,防范加严,置笔管之中,紧紧管住。又以品味不佳,不堪煮羹作脍,付之一煨而已。若在瓦罐铁锅等器,或煎或滚,地位尚宽,犹得蛸蛸攒攒,活扭活扭于须臾之间。偏是入于笔管,投之红炉,火势四逼,欲一动弹而不得,渐渐绝其鳅气,断其鳅根,便落下文一句曰「直死」。   △床底下摸蚌   三百六十行业,须得自在法门。即如渔樵耕读:读劳心,耕劳力,樵夫手砍肩挑,谁似我渔家一摸。但鱼身溜而善游,蟹脚多而善走,龟鳖蹒跚,亦能逃逸,思夫钝而不能游,呆而不能走者,其惟蚌乎?可奈沉于河底,终不免扒挖功夫。即使浮于陆地,尚须累吾早起,否则为人拾去。怎得一波湍水,送我入门来,还不知沿在那一壁厢。最妙者,当吾熟睡三竿,其蚌竟如蟋蟀,入吾床下。醒来不必抽身,止似一摸鱼儿,便是吾掌中物,呵呵!是为自在法门。   △地狱在阳间   先王明罚,律戒三千;地府惩奸,狱称十八。苟且偷生于世,不知获罪于天,谓狱在阴司,谬也。盖人居阳间久矣,但见人愁,不见鬼愁;但闻人哭,不闻鬼哭。欲听说法,当就现身;不信如罗,试请入瓮。彼于倘来之富贵,热中即是油锅;非法之行为,顾影便成孽镜。我下石人亦下石,大家臼杵高舂;朝回肠莫亦回肠,日逐硙磨万转。豪华挟妓呼卢,魂迷汤里;寒士鬻衣典袴,皮剥亭前。血湖池畔,少不屑不洁之人;恶狗村中,多皆好皆恶之口。风波险处,频唤奈何;位置高时,定遭平等。一失足,转轮殿现变相人禽;猛回头,望乡台有自新路径。须平心地,过刀山犹万笏朝天;能种福田,对剑树亦春风满面。阎罗活活,原无幸免之小人;屋漏昭昭,是在怀刑之君子。   △好佛住后殿   鬼、神、仙、佛,当初各有专祠,近来僧道、贪饕香愿,将血食诸神,杂塑庙中,统名之为佛。有索香烟者,有索祭献者,有索元宝、彩缎者,遂其意福之,不遂祸之。且有收到香烟、祭献、元宝、彩缎,而仍不免其祸者。此等皆非好佛。惟是如来、释迦、伽叶、观音、三官等佛,无所需索,善男信女,以一炷清香进之,亦纳,不进亦无计较。此是好佛。但初入庙时却不及见,进而入于后殿,乃覩金容静穆,端坐莲台,若曰:「吾宁住后殿,不欲与诸神争取香烟、祭献、元宝、彩缎等物也。」素史氏曰:此其所以为好佛欤!   △山中宰相   唐李泌以白衣入侍,肃宗强之入相,时称山人,此山中宰相也。若宋之林逋,近时陈继儒辈,世亦有以此品目者。不但未登台鼎,亦名不肖实。其惟吴邑洞庭山王文恪公鏊庶几乎!明武宗时入阁,力遏逆瑾,不得,乃旋里。后邀存问,上《讲学》、《亲政》二篇,志格君心。今游其墓,读其坊联云:「天下文章第一;山中宰相无双。」公实不愧。   △海外奇谈   乾隆甲戌,梦宗师视学江苏,新例不继烛,一童生缮写不完,掣其卷。童固求之,命即于公案侧立誊之。及交卷,梦公问何县?曰:「崇明。」灯下接卷,问崇明在何处?曰:「海外。」备述风土形胜,人物禽鱼,并皆奇妙。公倾听忘倦焉。即展卷批云:「喜听书生谈海外,堂前画烛已三更。」榜发,招覆入泮。   △百里诸侯   此称近时县父母也。其实当先齐、鲁分封,亦不过如是。而邻国侵吞,互相凌攘,转不如今此之休康。居官者,以几首诗文作资本,上比周公、太公福泽,则忠君爱国之思,不当油然动耶!此固非偏员杂职所可比伦,即上台亦必以地方官定议,任此原可建功立业,「百里诸侯」,谚隆其名,亦冀其实也。   △一身财主   有财而为财所用者,谓之财奴。有财而财为所用者,谓之财主。昔太公望封于齐,夹辅周室,齐桓公尊王攘狄,人但知君之贤,不知地居五沃,官山府海,赀产富盛,有以用之也。是为一国财主。后世藏富于民,如陶朱、猗顿,齐之锺离子、叶阳子,汉之卜式辈,急公奉上,赈困补穷,好行其德。是为一方财主。若坐拥仓箱,刻剥小民,连阡累陌,粟红而不可食,铜臭而不可闻。是为一家财主。至于家无长物,环堵其室,纨绔其躯。是为一身财主。素史氏曰:一国财主,吾不得而见之矣。得见一方者,斯可矣。又曰:一家财主,吾得而见之矣。不见一身者,斯可矣。   △举监生员   膺国家名器,举、监、生员,原属一体。但出自谚语,颇有分别之意。在本人却自露分别处。尝有宴赏中秋者,酒半,步出中庭,仰见明月,举人云:「好月色。」秀才云:「好月色也。」监生云:「好月色也者。」一字一加,声情如绘。   △风雨雪落   风、雨、雪,婚丧家恒谓天缘不吉。然亦有斡旋造化故事。明初,马皇后之丧葬期,大风雨雪,殡重艰于启行。国师姚广孝属以法语云:「雨落天流泪,风号地举哀。山川都带孝,奉送女如来。」柩遂轻举,诣陵一无阻滞。   △不图人身   人之生也,自无而有;其死也,自有而无。魂为主,魄副之,魄即所谓人身是也。古称孕为有身,魂得凭之而为人。魄存为身,魄落为尸。魂升魄即降者,正命而死也。魂徂而魄不齐落,其尸身或有异征。身十个月成,尸十个月化。魄未离,尸不腐。尸化则魄亡,所有者魂也。一灵不泯,星宿神道皆有位置安处。此外碌碌庸人,亦有一处草栖露宿,其地名无定央,下此则在冥狱。若不脱罪,则入饿鬼畜生道,不能复有人身。其在无定央者,随风飘泊,历久渐微,若不转世投胎,其魂亦不免于消灭。转世投胎,务得人身,如龙有珠,如官有印。复能为人,在生培得善根,死后其魂可久,转一世培厚一层,亦可到星辰神道,再复人身,必为伟人名世。若生时丧其本有天良,牿亡殆尽,不但不能继长增高,即照本人身,亦不可得,乃谚所谓「不图」者也。此无论碌碌庸人,及冥狱罪囚,即星辰神道,亦递减递削,其魂亦是随风飘泊,甚且至于消灭。盖势位愈高,为恶之威权愈烈,实有过于庸人万倍者。故或星堕雷殛,不得复有人身,如曹操、李林甫、蔡京、童贯、秦桧、严嵩,岂非星宿神道临凡,皆因自己不图,上天亦不再付。总之,积善若干,即增福若干,故幽则为鬼神,明则复为人。图人身者如此。积恶若干,即削禄若干,故入饿鬼道,入畜生道。不图人身者如此。   △真当狗品   素史氏曰:此谚不必注,合上句成联而已。   △孟婆汤   人死去第一处是孟婆庄,诸役卒押从墙外经过赴内案完结。生前功过,注入轮回册内,转世投胎,仍从此庄行过。有老妪留进,升阶入室,皆朱栏石砌,画栋雕梁,珠帘半卷,玉案中陈。妪呼女孩,屏内步出三姝:孟姜、孟庸、孟戈,皆红裙翠袖,妙常筓,金缕衣,低唤郎君,拂席令之坐。小鬟端茶,三姝纤指捧瓯送至,手镮丁丁然,香气袭人,势难袖手。纔接杯便目眩神移,消渴殊甚,不觉一饮而尽。到底有浑泥一匙许,抬眼看时,妪及三姝皆僵立骷髅,华屋雕墙,多变成荒郊,生前事一切不能记忆。一惊堕地,即是懵懂小孩矣。此茶即孟婆汤,一名泥浑汤,又名迷魂汤。   △东坡肉   世以大胾为东坡肉,但其式不始于东坡。《史记·周亚夫传》即有此,大约为东坡鉴赏而名之也。坡翁喜食肉,烧猪佳话甚多。其尤雅者,曰:「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然即下转语:「人瘦尚可肥」,仍少不得肉也。素史氏尝录东坡诗话一则,曰:「无肉令人瘦,无竹令人俗。若教不瘦又不俗,顿顿还他笋炒肉。」   △过时风   既老而说少年聪敏,时过了几十年;子孙而夸祖宗富贵,时过了几百年;今日而言井田封建,时过了几千年。风者失心之病。夏日而索裘,冬日而索葛,颠倒经年;老夫得女妻,老妇得士夫,蹉跎一世。好洁而入娼家,浴到日高三丈;待时而生贵子,忍来儿死腹中。如此之人不一而足,若非失心何以有是。   △一国俭   俭者,吝啬之意。有一国中称为俭者,自谓得作家之道矣。岂知又有天下俭,盖却招去。其人不信,直访至天下俭家,面请示之。天下俭曰:「尔实远来,得毋繁费乎?」答曰:「吾自操舟,用一犬拖纤,吾一人吃饭,撒出屎来狗吃,省却舟人工食,岂非节省之极。」天下俭连连摇首,说声:「不俭。自己还要饭吃,莫若你撒出来狗吃,狗撒出来你吃,纔是做人家法则。」   △破头先   劈头得一不祥语,谓之破头先,世多忌之。郑武公夫人姜氏,爱其少子段。请于长子庄公,欲以虎牢封段。公开口说一句「虢叔死焉」,分明打一个破头先也。姜氏便住口,不复提及。楚越椒初生,子文曰:「必杀之!」骇乎不骇!后果灭其族。于忠肃公问终身于嫂,嫂骂:「天杀!」后来亦验。唐寅、祝允明书无数门联:「闭门家里坐;祸从天上来。」令馆僮持贴桥头巷口,转湾墙垣,黑暗门第。时当除夕无知,元旦家家失色。是年苏城疫流比户。我青开浚蟠龙河,将旧例免浚区图,列入协浚。庠生戴大谟,于正月十五呈县,词有「斩杨故事」一语,盖言如杨椒山窜入张经案也。代书不戳,曰:「今日是元宵,如何打他一个破头先?」因其时县主杨师震也。素史氏曰:果能如杨椒山,这破头先还打得!   △隙里会   华亭县丞某,过访某绅宦,登其堂,宦方坐而假寐,不欲惊之觉,坐以待,亦睡去。宦觉,而丞正鼾然,亦不为之惊,久之仍隐几而卧。此醒彼睡,彼醒此睡,如是者三,日云莫矣。丞径去。非不面会,然未通一语也。岂非会在隙里?青邑一帮役,买酒数十文,而无下酒物。其子出而市脯,脯至而酒已罄。其妻曰:「尔太性急,始而有酒无肴,兹且有肴无酒矣。」妻乃出廿钱,令子复酤,酒到,肉复无存。媳复搜箧翻奁,买肉而酒干,买酒而肉尽,直至醉饱,而酒肉终不相值。「今日有酒今日醉,明日无酒隙里会。」其是之谓乎?岁饥,好行其德者,分给粥糜。第一日,自东而西,有造化不高者,适在西不得食。次日,其人先到东首挤定,主人曰:「昨从东起,不给于西。今日须自西而东。」在东者又不得食。第三日,其人捱住中间,待给,主人出曰:「东起则缺西,西起则缺东,今日从两头分起。」至中间而又脱科焉。若而人者可谓隙里会至矣。素史氏曰:西汉人有言:「文帝爱老,而臣年尚少;武帝爱少,而臣年已老。」可胜长叹哉!   △坍黄   事至半途而废,苏人谓之坍黄。坍者,毁也。黄字,吴音与荒字多混。蛋、蟹中黄,反称为荒。牙牌不成局,反称为黄。黄乃荒字之讹。坍黄,实坍荒也。   △呛白   气不顺而声为之抗,曰「呛喉」。言不顺而声为之抗,曰「呛白」。白者,无文之谓,如曲文接落用苏、杭等白是也。呛喉须平其气,呛白须平其心。但如方孝儒诘成王子弟,刘璟以死争殿下之名,便呛白得好。若汲黯之于汉武,尚须和婉些子。   △搨八   耻辱之事,俗称坍眼。以二食指捺其两目之下,如八字形,是为搨八。或曰此松郡人口语。郡城中当兵者多,兵字搨去其八,乃丘字原文。吴音以丑为丘,搨八者,言之丑也。   △来三   明季一学臣,遣人在外招摇,每名秀才需白金三百两,两不取信,许于入场示之征。其童生坐来字三号,言来三百金也。出乃急付之,榜发获隽。自后得售者,皆隐语「来三」,不照者曰「不来三」,凡事皆然,不但考试矣。   △上任   士人赴官谓之上任。将「任」字作「官」字解,谬矣。任者,担也。盖将担子上在身上,不便说身子上在担上。古人登第诗,有「世上许多难了事」之句,是「任」字的解。作贺词者,大误苍生。   △发财   今人相见,不论官民士大夫,开口即道「发财」。究之此二字出于何典?尝读《大学》治平章,言「不仁者以身发财」,朱子训为「亡身以殖货」。当局者迷,乐此不疲。而旁观者,亦不思传既明斥「不仁」,注又指为「亡身」,乃以此作颂词,大谬千古。   △有余   素史氏直诋「发财」二字,原为仕宦家献刍荛一得耳。盖贵而能贫,宁不足,毋有余也。若藏富于民,宁有余,毋不足也。为作吴歌一只如左。   歌曰:「月子湾湾照九州岛,太白金星做个讨饶头。变星铜钱银子,落满吾哩江南省。家家齐动粪箕兜,拿来完粮完白完。脱至摊船把,把新旧签头一笔勾。用剩来,养爷养娘再养一个少年贤妻子,明朝头还要买只贴车牛。」   △且住   飞来峯高僧登座说法,对答如流。有一野僧飞锡而来,喝声:「这里怎么峯?」曰:「飞来峯。」「既飞来为何不飞去?」一杖打下,若少迟嗫嚅不得者。座上僧将麈绋一架,曰:「且住!」   ●吴下谚联卷四 末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