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下谚联 - 第 12 页/共 16 页

△仵作子帮衬活死人   仵作子,官衙检验人役。人或被殴致死,验得重实,俾得伸寃,是帮衬死人。或验轻伤,使凶手不至尽情拟抵,所谓救生不救死,是帮衬活人。若遇一种健讼之人,装伤抬验,为仵作者,竟喝报致命重伤,俾打架者押医取辜,加等治罪。夫伤及致命,已有可死之道,但出自仵作帮衬,决乎不死。此而称为死人,毕竟碍口;若称为活人,反拂本人装伤重报之意,故曰「活死人」。   △百年难遇岁朝春   岁朝,一岁之始。立春,四季之始。岁朝立春,得天时最正之气,令节相符,毫无舛错。是岁也,自然星辰合度,风雨以时,年谷顺成,普庆升平,是以可贵。若但适逢其会,则百年中适逢其会之事甚多,又曷羡其为难遇哉!   △三世修来同一宿   一者,不二之义。同一宿者,不二之人同宿也。男不二色,女不二夫,两美会合,是为同一。此而宿焉,仰者不愧,俯者不怍,睟于面,盎于背,施于四体,不言而喻。太和元气流行,占尽人间之福,当非一世二世所能修而到也。若露水夫妻,偶然邂逅,是孽障孽缘,指为三世修来,则凡人世间淫娼荡子,皆高僧羽士转凡矣。岂有此理!   △有意种花花不发   花乃天地之化工,随意种之,即随意发之,所谓直养而无害也。一落有意,则不免于正助之病,安在其能发乎?乃或矜种之加功,而咎花之憔悴,过矣。善夫孟子之论智,若禹之行水,行其所无事也。朱子之训「乐有贤父兄」,谓涵育熏陶,俟其自化,可为种花之法。   △双手招郎郎弗来   此吴歌也。三十过,四十来,双手招郎郎弗来。夫男女以正,婚姻以时,当不有此。女子待年,本不应招,招郎非礼也。况双手乎!热中愈甚,按剑愈加,故曰「易求无价宝,难得有心郎」。又曰:「最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又曰:「一辈钱塘江上女,着红骑马是何人。」堪为三叹。   △纱帽底下无穷汉   纱帽,前朝命服,不论大小官员多戴之。先明神、熹以前,戴纱帽者清风两袖,何有于底下。自魏珰残害忠良殆尽,朝绅州县多不肖人员,不特居官者簠簋不饬,一切官之父族母族妻族,甚至婢妾族,以亲及亲,坐幕立幕,皆在纱帽底下。粮制巨斛,饷勒浮收,词讼通关节,馈送索门包,肉食罗绮,挟伎呼卢,无所不至,故曰「无穷汉」。   △纺车头上出黄金   纺车,古时用以缫丝辟纑,后世更有棉花成纱,皆由车出。其器甚微,而其利甚溥,一家内助,以济食力,此犹未足称出黄金也。此而绩之,为布为缯等物,足以衣被天下,妇习蚕织,不害女红,不扰公事,不致舍业以嬉,浸为风俗,不啻黄金遍地矣。又何价值之可言哉!   △无事不登三宝地   三宝:佛也,法也,僧也。有事时,大张法会,大众登场蒇事。若无事时,金容静穆,忽而擅登佛地,是不存敬心,故戒不登。法为经典之所,岂可玩视,故亦示戒。至若僧家燕息之地,正可偷浮生半日之闲,何以谚亦禁之。盖僧家贤愚不等,其寂静禅房,为藏奸纳垢之处,乘其无事,冲破机关,势不两立,祸即至矣。昔一秀才,与僧交好,偶暇访僧不在,遂入卧所。无聊之际,一击清磬,忽有美姝从窟室启板而出,生惊走,僧亦至矣。乃扃其户,至夜半,僧入,责以擅入:「弗杀汝身,不灭汝口,但念素好,与汝一壸一味,以送汝终。」生拜之不从,誓之不信。以烫酒一锡壸置桌,曰:「饮此!」僧出持肴核。生念一室空空,计无所出,裂衣裾塞壸口,如得重械。僧入,出其不意,击其首破之,僧仆,再击之,垂毙而逸。   钱诵函曰:「生即沈文恪公荃。」   △有钱弗买半年闲   凡事预则立。三年耕,有一年之蓄。七年病,求三年之艾。岂半年以前,不为绸缪之计。无钱者固出无奈,有钱弗买,不亦计之左乎?岂知惟其有钱,是以不买,空置一处,与生息于人大相悬矣。半年者,六个月也。存钱百千,三分利得一十八千,二分利得十二千,一分利亦得六千,有钱人心计之工如是。   △雾露不收就是雨   雾,水气,细若秋毫,轻如粉麫,日光一照,便收摄无迹。或谓此雾露耳,微乎微矣。孰意蒙蒙不歇,霂霂不休,渐而如丝如线,未几如澍,忽地倾盆,下而破块,甚且决堤裂岸,汩没田畴。此非雨也哉?溯其始,不过由雾露起也。涓涓不已,流为江湖,可忽于其微乎!   △胡椒弗辣再加姜   胡椒可宁胡考。但此一味,已足暖肌肤,温肠胃。谁谓弗辣乎?乃或少之,于是谋所以加辣者,莫如姜,是圣人所不撤也。但圣人止就姜而论,非先有椒而再为之加也。务去秽恶,而辛烈迭逼,既入其苙,又从而招之,仲尼不为已甚者。   △东手接钱西手送   钱为国宝,接则得之,送则失之。东来西去,一假手间,何其速也。面在南,是左手接右手送也。面在北,是右手接左手送也。不曰左右,而曰东西,不旋踵也。夫既欲接,何以送?盖不送有不便于接者。既送,何以接?盖不接无以为送也。然为他人忙,亦日不暇给矣。   △南天落雨北天晴   同是一天,而南北晴雨分焉。其在久晴之时,北之不幸而南幸也。南人曰:「何福而得此甘雨!」北人曰:「何辜而罹此亢旱也!」其在久雨之时,又南之不幸也。北人曰:「何福而得此朗霁!」南人曰:「何辜而遭此霪霖也!」是以古来为人君父,因材而笃;为人臣子,疢疾宜存,斯晴雨皆属仁恩,南北皆生爱戴矣。   △搓搓团圞揑揑扁   日子,团圞之物,其字形带长,非长也,所以别于曰字也。曰字扁,日字乃长耳。北庄幼从外父周式堂赴喜筵,首坐者小有才也,行一令:「子曰之曰,搓搓长乃日头之日。」须照此举一字,搓搓如式者不罚,不如式者罚,座无一对,皆罚之,彼自矜压倒元、白矣。次令送与式堂先生,谦套礼毕,正色出令曰:「日头之日,揑揑扁乃子曰之曰。」须照此举一字,揑揑如式者不罚,不如式者罚。閧堂大笑。满座无对,自不待言,首行令者亦在罚中。   △薄薄匕来浅浅铺   尝于杂录中见古风一首:「薄薄匕来如纸同,轻轻装来无二重。主人爱客兴正浓,玉箸挑开盆底松。松间忽然起秋风,飘飘吹入九霄中。疾忙使人追其踪,已过巫山十二峯。」此摹绘刻酷至矣,而村农鄙俚之词,亦未尝不暗合。吾乡有计馥姐,切肉饷诸亚旅,颇不厚。少顷唱入田歌:「计馥姐,薄切刀,切个肉来薄希枭。树阴底下风寥寥,一吹吹到徐家桥。蝴蝶飞,纸钱飘,落在河里引撺鲦。连忙抽起竹竿捞,一阵油花不见了。」词俚而带雅。昔时尚有竹枝词云:「薄薄匕来浅浅铺,厨头娘子费工夫。春风只解开花意,吹出梅兰碗底图。」   △有钱常记无钱日   人当有钱之日,花销无益之费,一到无钱,左支右屈,是以谚规记之,欲人之节俭也。然此犹见之小者也。素史氏曰:人当无钱时,困于涸辙,一旦得志,便不晓穷檐寒谷中,十年不制衣,三日不举火者,比比然矣。伊尹耕于有莘,何有何亡,势所必然。既而佐命成汤,便道一夫不获,若挞于市,实从阅历中照验得来。范文正公微时,读书僧舍,划虀粥,给三飡,此在无钱之日,亲尝况味。迨后发名成业,出入将相,先天下忧,后天下乐,居家作义田,给族众,亢宗百世,是以忠恕行仁,乃有钱常记无钱日之能事也。国家取士,务拔孤寒,其为是欤!若一时富贵,但为一身一家,是又谚所谓「立讨租船上,忘却欠租时」也。   △去任荣逾到任时   印官到任,前呼后拥,树旗旄,罗弓矢,何等荣施。一旦去任,百姓视为怨府,供给之人呼之不应,非因职之已禠,实亦官之素不足于民也。嘉定邑侯陆陇其,居官清简,教养斯民,政绩懋着,嘉民戴之如慈父母焉。后忤上台落职,小民供给馈赠,皆布帛菽粟,连樯接迹,扶老携幼,哭巷攀辕,时人为之语曰:「有官穷似无官日,去任荣逾到任时。」卒谥清献,从祀宣圣庙庑。   △隔夜饱只是饱   《大雅》云:「既饱以德。」孟子以「饱仁义」释之。但饱非率尔可办,是集义所生,非义袭而取。乃「隔夜」之谓,有不慊则馁矣。馁与饱反对,凶年不能杀饱食也,邪世不能乱饱德也。胡广、解缙、周是修约殉难,惟修竟行其志,所养可知矣。广犹饲猪是问。修是集义所生者,隔夜饱也。广、缙欲义袭而取之也,则馁矣。猪不宿饱,则馁于腹;士不宿饱,则馁于心。广也,猪也,一而二、二而一者也。   △教你修不肯修   此释道叹骷髅语也。其实二氏之修,非吾所谓修也。儒者读书识字,从事于格致诚正,宣圣揭之曰修身,较二氏之修为真,但不能实践,亦在不肯修之列耳。如以不诵经不礼忏为不修,则古来力辟经忏,孰有如韩文公者。乃从祀宣圣,庙食不祧,自与成佛作祖一例,岂亦谓之不修。夫二氏经忏,不必谓非格言妙谛,然亦从儒理中出。古无不读书之神仙,亦无不识字之佛祖。经忏乃神仙佛祖所譔,空空朗诵一遍,即能集福消灾,其修亦太易矣。且倩人代诵,便称功德,更不近理。其与儒者数十年埋头功果若何!彼以看经为修,吾以读书为修;彼以拜忏为修,吾以识字为修。由是观之,不肯修者,在彼不在此。   △尿出狗家家有   人当成立之时,忘却孩提之日,以为吾自能整衣冠,爱洁清也。不知子生三年,然后免于父母之怀,圣人说得雅驯,包父母多少苦楚。最甚者,尿溺狼籍,昼夜不遑安处,谁道得吾于此时即能整衣冠,爱洁清也。予也有三年之爱于其父母乎?曰:「家家有。」当与参看。素史氏曰:尿出时,父母称为狗,不害其为人;不尿出时,自己称为人,不害其为狗。何则?失其赤子之心者也。   △萤火虫夜夜红   萤,腐草所化,牛粪中出者多,盖食草而腐者也。于旷野中,炽其红炭,逐队成羣,一望如花如锦,小孩视为可玩。然惟于夜分如此,屡试屡验,故曰夜夜红。一至日出,即无光矣。杜工部有诗云:「原从腐草出,敢近太阳飞。」   △犬有义而可养   陆云峯曰:「吾闻诸金翁:昔有徽商,侨业富阳。挟资回籍,一豢犬随之,莫能遣去。中途腹急,入僻径而便焉。时已暮,忽失犬所在。归家,检槖中,遗白金一缄。嗣后乃诣富阳,忆前遗金,恍惚失于便所,踹之,则犬毙其处。商恻然,倩土人埋之,徙犬而金固在。盖犬知主物,恐为他人有,以其身卧金而殉也。主即以遗金建亭于其地,颜曰「义犬亭」。素史氏曰:以身殉金,在犬为义犬也,可养。在人为利徒也,不可学。   △蛇无头而不行   无头不行,凡物皆然。何独言蛇?盖世实有是物也。乾隆十四年,我松城下南瓜蔓中,出一物,形如木臼,跳起离地可四五尺,殆不得逦迤行也。有营弁以足触之,即昏,速脱其靴,而胫已黑,治之无及矣。郡人不识,但呼之为毒。高澹人载之《粤东记游》,名冬瓜蛇。素史氏曰:是宜以矛镞等物,触染而用之军前,定能制胜。   △干千年湿千年   此言木器也。干属阳,湿属阴,千年则纯阳纯阴。纯则无二无杂,干干湿湿,则二而杂矣。纯亦不已,文王之所以为文,即天之所以为天也。何不可千年乎?或问:「独阳不生,独阴不长,奈何?」素史氏曰:惟不生长,是以可久。仙佛皆贵童贞。阴阳交则生,生则长,枝繁者干易坏,华实者根易衰。故卜筮者以子孙爻为盗气。   △油一路水一路   油喻小人,其性腻,其质浊,其体滑,其用顺。其趋炎也,若矢之赴的。投以水,爆而不和。水喻君子,其性凉,其质白,其味淡,其体清。其用能令不洁之物至于洁。滴以油,沸焉若惊,故各自一路。   △张待诏买爷叫   薙发为业,稗官家称为待诏,非官名也。有张某者,服此业于县署前。新邑侯到任,重贿门隶,承揽是役。有别处同业,被父控逆,讯实家贫,非故为失养,释逐之。官退入内,幕师云:「虽非故逆,但以父首子,自应责儆。」乃复唤薙发者,差役悮认官欲剃头,遂令张进。官即坐堂,将张杖责,某辨无父,官怒其不认父亲,重批其颊立押父前,甘伏完结。素史氏曰:是为替头子也。   △黄伯劳吃娘鸟   黄伯劳缘树而巢,其声钩辀可听。能擒小鸟啖之,初不见其食老鸟也。乃谚竟坐以「吃娘」,却是无妄。按吃娘鸟,名鸺鹠,又名枭,额竖两耳,须眉面目与猫无二,故又曰猫头鹰。古时斩此鸟头,悬于树,以儆恶逆,出于《周礼》。今人罪大恶极,所以示众,是曰枭首,本此。世人罕见鸺鹠,移其辜于伯劳,误矣。缘伯劳性亦鸷猛,恶皆归焉。曾参杀人,名之讹也;陈平盗嫂,贫之累也;伯劳食母,质之招也。素史氏拈出正犯,特为平反及此。   △告化的孟尝君   常养三千客,齐国之士之孟尝君也。近世不惜闲饭,收养游手,乃告化人等之孟尝君也。若辈视为真孟尝君,荣宠自得,意气殊扬。姑无论此,即当时真孟尝君,未始非告化之薮,鸡鸣狗盗,皆流丐伎俩。惟冯暖出于其类,然乘车挈剑,辄称客我,亦终不脱餍酒肉、骄妻妾情态。   △暗洞里诸葛亮   武侯三代遗才,高卧隆中,不求闻达,其以暗自处久矣。后扶汉室,炳耀寰区,原非初心所及。然人自有真,其父母固知此子必能显扬,名之曰「亮」,字之曰「明」,若豫操左券者。谚盖上下千古,见武侯之韬晦深沉,卒能发名成业,与日星河汉,并垂天壤,知潜德幽光不可没也,故特表之。将「暗洞里诸葛」一顿,叫起「亮」字,言名副其实,有必亮者。非如后世自炫交游,广通声气,过情立涸,幸而当时则荣,没则已焉。对之能无愧乎!   △各人所好不同   好者,嗜也。嗜脍炙者,有同然也。乃若文王嗜昌歜,曾晳嗜羊枣,屈到嗜芰,已见别情。此外且有嗜疮痂,嗜足臭者,真属匪夷所思。尤可异者,嗜贫困不堪,嗜闺房秽德,嗜无禄绝嗣,嗜刑辟诛戮。所好此类,不一而足;所好之人,亦不一而足,竟与嗜炙等。而若而人者,犹色然争之曰:「吾何尝好此!」不自知其好之甚也。好赌好胜,即是好穷困;好淫必报,即是好秽德;好行隐恶,即是好乏绝;好行奸回,即是好刑诛。有形即有影,有响即有应。好人之所恶,拂人之性也。素史氏曰:嗜脍炙,如穉子恋饴糖;嗜昌歜、枣、芰,如贵官爱恬退;疮痂、足臭,如泥鳅喜污浊。以下困绝刑辟等项,如馋犬饫屎溺也。是不同。   △天下未尝无对   独阳不生,独阴不成。故诗有偶句,赋有四六,文有八股,联有上下。彭文宗视学江苏,命题多用对偶,工巧特绝。如「顾鸿雁麋鹿;驱虎豹犀象」。已极工致。「某何为是栖栖者与;子谓之姑徐徐云尔。」尤见佳妙。松府学赵文锐等二名,补科试,命题「夫二子之勇」,次日,上海学薛学愫一名,亦送补科,命题「且一人之身」。其它敏妙类皆如此。素史氏仿此集谚,摘取成联,似有两相待者,故曰「天下未尝无对」。   △天地君亲师   五者,在人无所逃于天地之间。闻近日外间,有以「妻」字易「师」字者。素史氏仍遵古谚,书之曰「天地君亲师」。   △嫖赌吃着考   嫖、赌、吃、着,人生四大病,岂得以「考」字附尾。或曰考亦费钱,与前四件子一例。或曰世间好事居先为佳,不好事居殿犹可,嫖不如赌,赌不如吃,吃不如着,着不如考,从末减例也。或曰犹是考也,其中尽有非义破钞之处,非指守规矩之士也。或曰柴米油盐送,嫖赌吃着中。言胸襟潇洒,不事猥鄙,方可考也。或曰考本不同,有不嫖不赌不吃不着之考,亦有嫖赌吃着之考,若曰是人之考,乃嫖赌吃着考也。盖特举之词。诸说未知孰是。素史氏曰:姑并存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