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帚谈 - 第 7 页/共 9 页

凡为学,为魔所中,不须痛惩,还须学力,足以胜之。往往见自负于晋而陷入波折飞扬者,时俗魔也;自负于汉魏而陷入皮相粗迹者,村俗魔也;自负于奇古而陷入爪牙张露者,野俗魔也。故学晋当知晋韵由古雅来,学汉、魏当知汉、魏由八分、章草来,学奇古当知奇古由字义形意来。苟无是学,即勿恃才,恃才之过,逾于无学。无学不过浅近而已,恃才弄出许多丑态,如何令人不呕。学与无学,识足以持之,不妨从容中道。──了义   作字者落笔失所,勿因失而改辙,腕中自有得所处,可以振救。观字者评此败札,须原情而赏鉴,眼中自有不败处,可以取裁。──评鉴   古帖即不甚知名者,必有可取,后世知名士亦远不逮。虽云时代下趋,亦作用有异两限之耳。何谓作用,古人重事,不善不止,故必有自得处,自得乃真实妙境,自足师资。今人逞才,稍可即骄,故无非慲人之作,慲人则一团假面,乌得不憎。──评鉴   学时笔,笔仿古;成功字,字自作。但仿古如学究讲诵,而自作如狂狡无仪。──了义   时人语言,言不由衷,即甘何益。书生文字,字非自作,虽好何干。故谄语临字,君子耻之。──了义   汉摹印虽云雅俗互用,然其法度位制有不易者在,别详之刻符经叙例,长笺一百七七五卷。无论矣。俗刻章法,上下交错,左右撑拿,可憎特甚。   友人戏曰:搭夜航人,肩磨背擦,稍得一隙,两脚伸来,何以异此。余亦云:昔昆氏有断弦不续而专房越僣者,亲知戏曰,谁教他座子空闲,不自觉其尻髀辗上去矣。闻者一齐喷饭,正是俗印章法。──评鉴   或倩善印者刻一引首示余,评鉴颇不佳,曰:彼非良工欤?曰:无出其右者。曰:何以不称?曰:古无引首,无可师资,故不称。曰:人苦无能耳,能则何必效颦而后称善乎?余曰:譬高才博学娴于词赋矣,请作公车章句,能入彀否?引首之例,汉章非其类乎?──临仿   客问:世人皆好,子总不好;世人皆不好,而子总好,何居?曰:粗工造器,细工磨括,尚笔书似之。造磨俱粗,髻工色泽,尚墨书似之。器髹并恶,洒拂得所,镌摹粗到书似之。彼三种书,识者见之憎,俗人见之赏。──评鉴   凡字纵则疏,拘则怯。大小先后,各有分量,始可与言书。庄子:大智闲闲,小智间间,大言炎炎,小言詹詹。此公逍遥,从人间得之。──了义   作字须取四馀,勿取四极。有馀墨则赡,有馀笔则清,有馀楮则泰,有馀意则安。墨极而浊,笔极而鄙,楮极则窘,意极则危。──了义   熟烂字法,不可令初学者效颦,犹之杜甫诗、韩愈文未始不好,若圆熟诗文,先落肺腑,出词吐气,不免尘腐。因其磨砻圭角,以恰好夺俊逸,如布帛菽粟,虽生人必资,市奇者不顾。若夫率意成家之帖,人人具一出入,作者述者,取舍自由,患不知趋避耳,不患他人得失也。──临仿   用笔须淳,不可杂出。金石款识之杂出者,法未定时之作也,定则规矩制度一毫不可逾矣。古文用锐,倒薤、柳叶用捺,大小二篆用圆,刻符描印用方,刻符借古,摹印借篆,分隶、徒隶方圆任取。分隶有定局,徒隶无拘关,无拘关中而能辨得有法度处,方是杰作。否则狂奔肆逸,全不成文,即有可观,狐狸跳梁耳。──格调   恶人斋戒,可祀上帝;嫫母束修,无辨远人。浊海生紫澜,乱山成青碧,各有可观。若指谪其垢,十九可废矣。狂生乱涂,有似于此。──评鉴   俗人妄谓双钩为飞白,前已详辨。然此法不可阙者,但资摹古翻刻之用。凡摹刻而单钩,锋出则肥,锋入则瘦,皆失也。惟双钩从中发刀,弃其馀墨,不失故步。──用材   鉴赏须取其全体,仿效勿取其全体。取全即并其败笔为我效颦之资,大能偾事。临仿   作篆须于刚中求和,作真须于和中求刚。草则刚柔互出,急就用事,不得不尔。八分刚夺其柔,命之曰隶,克称其名。──权舆   字格之取调,犹人体之加饰,无饰不文,无体不立。又如食物之有五味,五味故不可阙,然不得失其调和。岂惟调和难,即迟速之叙,自有先后。若盐醯齐入,不成享矣。世俗人舍格取调,所谓何暇及此,无学逞妍,皆此类也。──格调   字须一笔成就乃佳,若以点缀飞转补其前失,即是伪物,况可独藉肥瘠秾纤瞒人耳目乎!是以不具胸中完字,必毋动笔。不淹贯法书,书法必无完文,无完文非法器。──力学   妄自好人作书,如昏梦中认梦为醒,虽具有苦乐,无甚痛痒。赏鉴家甄别,为苏醒中觉梦为梦,虽欣厌满前,游戏自在。──学力   真书之习俗而不可变易,篆古之取正而翻可转移,前言备矣。惟分隶兼此二俗,莫之或非,何也?徒隶、分隶二家,本变乱成法,不可以字义求,是则古无与为辨矣。又不遵时制,不必以通塞废,是则今无与相剥矣。无天于上,无地于下,独不能逃于法眼。──权舆   书求本原,前言详矣。若末流不察,亦乌能趋避。譬之尚锺之丰腴,流而为苏、赵;尚王之俊逸,流而为宋、元;尚虞之圆正,流而为姜、蒋;尚欧之刚方,流而为宋版;尚颜之整密,流而为今版。至若拙如鲁直,放如元章,妍如河南,恣如北海,未始无本,不可不遏其滔滔耳。试观吾吴书家,若履吉之妩媚,效颦者流而为崛强脱落;希哲之苍古,效颦者流而为披命胡涂;徵仲之清秀,效颦者流而为举吴纤弱;二沈之熟健,效颦者流而为官家时俗,一皆有趋无避之过也。──力学   仿书择善,前言详矣。不善当前,须出己善胜之,胜故佳,不胜亦佳。一时以为己胜,而他时以为未胜,尤佳。大抵我失难觉,人失易彰,久则我失更彰于人失也。若前未力学,便无案自考,何以自惩。──力学   篆书中小篆,真书中小楷,非强纸不可。二体行笔,不得急就故耳。若弱纸缓书,则笔墨不为我用矣。凡字不由缓中求速,即使有成,终是诡遇,是以古人都无弱纸。──用材   笔翰极致,本自相通,故画字转音为雘,去声。训作图画之画,后世省改作画画,并俗。二字分用,殆不必也。古今能书遂能画者,若画谱所载周、秦、汉、魏以及晋、唐锺、王而下诸人是矣,然无迹可求。至若宋之苏米,又若国朝之祝、陈,并以书翰游戏于图画。若倪、沈、唐、谢以绘事兼善于书题,胸中自有得意,涵泳而出,皆为我用,不为外境拘使。刘安所谓以内乐外者,诸公有焉。他人但能以外乐内,即无以与此。──了义   国朝吾吴以书画甲天下,惜乎风气所钟,又陷于善书不鉴一语。趋其华不趋其实,遂令名世者多,传家者寡。苟不必争名,即不必避善鉴不书之诮。余作帚谈绪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评论金石,穷案极断。试令轩颉籀、斯,当必为我击节。上古无论,切按丞相、中郎、太尉、右军以及晋、唐而下名世大家,无不有笔法,条论具在。其间托名伪作者无论矣,其人自书勒石者何限,而谓善书不鉴,善鉴不书,正不然也。──评鉴   附录   金石林绪论   △篆籀部   字须遵古。古文故烦,惟篆可法。上以溯古,下以通时。篆明而诸体具,故先字义,以冠诸帖。   坛山刻石。相传武、成、穆三王及太史籀书。即皆未有的据,然文字之妙,古今二秦文之祖,不须置辨,惜止于四字耳。   石鼓诗十章。三代而下整齐文字,独此猎碣。无论笔画之妙,即风雅颂数十章删后稀世之宝也。其词诘屈,其石剥残,不能成读者十八九。余得是帖,再求再拓者数四,抚玩临摹,转得妙境,时时刮目,千古常新。会诸释,断己见,为之章句,为之补亡,为之翻刻,全阙二本。即后胜我者出,而此石剥落,恐又不逮今日之文矣。日见伤残,不得不急,知我罪我,亦复何辞。   诅楚文。三代文字莫善于秦。三篇全文,即莫可得,得其合作一篇,足为法式。放学为之,以补其阙,字即不类,揣摩鼎彝而为之。   泰山碑。补秦文故佳矣。始皇壹宇宙而往,尤称楚楚。诸碑惜不并传。此碑所传字二十馀文,窃比绎山、会稽。其次则依摹传四面减小样制之式,补其阙损,不能无忝,奈何。四面传摹一百四十四字,尚须全拓。   绎山碑。秦碑全具者,惟绎山、会稽。而绎碑翻刻颇非一本。昔人评云:长安第一,绍兴第二,浦江第三,应天第四,青社第五,蜀中第六,邹县第七。今以第一者为主,而以诸本考校得失,分毫短长,不枉其功过,翻作千古师资。   会稽山碑。世传绎山为徐铉摹本。今按会稽字画,与之绝类,岂亦徐摹邪?其为新迹无疑,特以泰山小不同,故有此物议耳。按铉奉敕校说文,又为窜改五音韵谱二书,无论字画乖异,秦文阙略,即绎字且从俗作峄矣。岂铉矛盾至此乎?   琅邪台刻石文补。此刻全无所存,流传惟文章在。余为补写一过,聊以画虎,宁避续貂。   之罘山刻石文补。按汝州帖聊存数字,死马骨耳。补如泰山、瑯邪。   之罘东观铭补。全篇皆无,亦补同上。   碣石刻石文补。补同东观。   天禄辟邪四字。此柳叶篆体之祖。未睹真碑所传者,汝刻恐未必如此疏野也。然亦自有古色,在聊传其影响而已。   钱志钱文。其文不一,雅俗杂收,十九不成观者去之。采其合法善者,以考时代作用之异。平准有书,作法可考。文即不多,实典可据。足为文字之史,似亦不可阙者。   刚卯谶词。义在汉书。词有二篇,其一颇不成读,一篇奇古。三十二格,三十四文,世失其读,余为考正。字本绝细难明,摹作大书,释其文句,一讽而义自明。   碧落碑。割列饾饤,杂然而出,以启梦英十八体之恶道。但此碑所采政自有佳书,惜摹失十之八九。偏长足采,不可无一,苟为无学,便中其毒,所得不偿所失矣。   李阳冰诸碑。不下数十种。其笔过柔,其格最下,颇无所取。但顾盼烂熟,亦足自好耳。缙云县城隍庙碑却有骨力,谦卦怪恶甚于他碑,而多奇迈。过中求功,是或一道。同时李潮,宋僧梦英,国朝程南云,全蹈其辙。   王著法帖跋。著难浅陋,于阁帖每卷之尾篆十馀字,亦不甚恶。今本帖分割,以类相从,不泯其所作,留附篆帖之末,不欲遗弃成书耳,无可取也。   款识部   三代、汉、唐款识。夏商如符印,周秦而下,始成书册,文多不及详论。汉别出一调,在摹印则可取法,比之古文,一段俗气。自鼎彝真文而外,有考古、博古二图,薛尚功集摹廿卷,如出一手,是其蔽也。啸堂录版不如石,近复翻刻二本,不成观矣。书法印法,两有师资,此博协之大海也。故后篆先印。   凡款识之式,一字以至五六字者,皆刻符体,当备印法之祖。款故白文,而作印须红,与摹印篆不类。摹印则宜白不宜红。其成篇之文,文字兼长者,若齐侯镈钟、秦铭勋钟之类,皆可为籀鼓、斯碑师法权舆,所当别列为帖者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