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山帚谈 - 第 2 页/共 9 页
怀素自叙妙在骨力,是以人不可到。若但取狂荡,真野狐矣。
学章草书多入粗俗险怪诸恶道,然草书之所必由也。作草祖章,便无苦气。挑剔最忌苦气。稍用章法,此病自远。
书体流传,法非一代,代非一人。然徒拥其名而不见其形者众也。所可遵者,常取十体,欲著其妙,疏之下方。(详于母原,刻在长笺第九十六卷,因欲废彼,重录于此,似为重出。)
一曰古文。本来之形,非古非今,不必始于何代。象其形似,交错成文。世用者虽今亦存,不用者虽古亦略。旁搜奇形异状,必有所据,始可下笔。或金石模糊,传写舛谬,乃得以意正之,虽未成书,而篆从此出。各体具在,不加强合,随小大,任方圆,匠意为之。后人取其一文,定为法度,矫众文而协同之,始有篇章结构。此文字之本原,不可废也。
二曰古篆。三代之书,见于金石铭识,不能多有所考。虚象因篆而成形,实象因篆而废形。篆者,传也,传物理以至无穷也。前此未始有篆,其名其义,至是始立。然体裁异同,竹帛兴革,无法不具,世或求钟鼎于一律,则知大谬。有附义而成文者,有舍义而成文者。夏、商延于象形,周末渐于大篆。今所取者,谓之古篆,若雕戈文之类。虽不尽出于圣人之手,想当文晟之时,赏鉴家有谓蚊脚鹄头,定为夏书是矣。轨度典丽,即未必古始,断非后及。籀斯由来,结构由立,惜不多见,有遗恨焉。采其散见彝器者录之,聊备古法云耳。
三曰大篆。石鼓十章,相传史籀作宣王猎碣,或谓秦穆公时文,虽无定据,必非秦下可及,即词藻亦岂后世可攻。汉无篆,则又去之更远,过此则益不能窥其门户,其周季书无疑。累代播迁,剥蚀殆半,后大为宝重。世主有以金填其文者,胡人剔金弃石,或遭杵臼之厄,或经修斫之异。剥落之馀,犹有不易者,在信体结构,自成篇章,小大正欹,不律而合。至若钩引纷披,作轻云卷舒,依倚磊落,如危岩乍阙。文施也异。用无定方,立有成法,圆不致规,方不致矩。可摸者仅三百馀言,赖前人释文能补其缺,遂为书家指归。
四曰小篆。秦斯为古今宗匠。一点一画,矩度不苟,聿遒聿转,冠冕浑成;藏妍婧于朴茂,寄权巧于端庄;乍密乍疏,或隐或显;负抱向背,俯仰乘承,任其所之,莫不中律。大篆敦而圆,骨而逸,小篆柔而方,刚而和,筋骨而藏端楷。籀则简缩,斯乃舒盈,书法至此,无以加矣。唐李阳冰得大篆之圆而弱于骨,得小篆之柔而缓于筋。后世莫不由此而出,各就偏长,别立门户。及野火煨烬之后,泰山、绎碑可拓者二十馀言,世有徐铉摹本,而先秦之文仅存百一矣,反为所掩也。
五曰缪篆。阳冰独步,缙云庙碑可为概代冠冕,若谦卦强作,遂入恶道。其自许云:李斯之后,直至老夫,因五百年是执绝响。汉人独印章擅美,而篆书无闻。杂王杂霸,刀笔如之。古篆隶真,一皆采摘,填满为式,是其用心。昔人刻符填篆用于婚媾契书,以革盗伪,非淳古之作也。
六曰奇篆。采择杂体,就简避烦,趋逸去拙,其本来之形,与夫累代之制,皆不泥也。格借玉箸,体间碧落,情杂钟鼎,势分八分;点画以大篆为宗,波折以真草托迹,规矩绳墨,终束于斯。昔之文字,因脚引垂,今此奇篆,因垂引脚,书法之变,此大谬也。所尚者,简洁飞动,妍态取容,举世尚奇,去彼取此。从兹而降,好古之士锐其垂而为悬针,注其垂而为垂露,纵其垂而为柳叶,收其垂而为倒薤,顿而为科斗,折而为蜩虫,蹲墨为芝英,枯笔为飞白,龙蛇云鸟,转宿偃波,此其滥觞也。而莫知其所由师,昔存其名迹则莫考,效颦臆说,书法外道,翰墨之厄。
七曰分隶。八分、散隶,合而为之也。篆籀相向成文,分隶背戾各分。其势波折左右,其形结屈钩连。篆势有转无折,隶笔有折无转,分则兼之。杜甫联称八分、小篆,故知八分犹杂篆体。后世因是以小篆为八分,曲说有以为损大篆十分之二为小篆者。今按小篆茂密,而大篆简易,其谬不辨而明。今隶宗匠锺元常,八分之省便。而真书之效古者,古隶出于篆,今隶依乎真。汉孔安国以隶写籀,谓之隶古。唐明皇不喜古文,凡不合开元文字,谓之野书,于是后人罕睹前人之迹。一变曰徒隶,再变曰草隶,人自为之,无论也。上不足考古,下不合时王,聊合为一说。分不骇族,隶不蹈时,以续古今脉络可耳。然今之真书多有取是改作者。草、分隶之波折,真书变而为曲直,若分隶之起伏,真书变而为撇拂。郑樵谓篆通隶僻,篆巧隶拙,真书则犹其流之逾深也。
八曰真书。近代时书,而国朝之所通行。古文邈远,小学不兴。无学者蹈俗忘本,稍通者束义背时。古今意义恒同,蹊径每异。譬之三代文不得与秦汉合,汉魏诗不得与近体合。佛、老、庄、骚,饾饤入公车掌故家语,徒为知者喷饭。今拟古词,肖而不夺;此学彼行,似而莫移。时王之制,何得己见妄为变更?若用古体作今书,不堪眩世,徒足自惑,不特义不可行,而势亦难达也。但俗书之最谬者,与夫世俗之固加偏傍者,所当正耳。一以正俗,一以革古,而悉协于时中,真书是也。
九曰草书。起于削国,天下有事,急就为之。或起草他简,然后正书,皆不暇致详而作。汉人遂以名家,杜度、锺、张飞扬俊逸,其圆转得于篆籀,波折得于分隶,简而有合,不大相离。上古结绳而治,刻契而与,丶识而别,剖竹而官,粗迹之于文故无足重,奚以草之去古为异乎?故文以达词,词以达志,草书虽去古而可达古文。且有真未必合,草未必离,如隹佳等字,古、草皆合,真书有愧矣。草鹿首岐,草山虚下。夜前垂乍,草正真讹。乃至臼旧秊(年)驱(駈)窻(窓)称(秤)乐(乐)两(刃)尽(尽),翻草书以成俗体,无以下笔,岂草之罪乎!
篆书一笔不得杜撰,而字字皆可变化。徒隶俗体杂陈,而一笔不可转移。何也?古者万国,人自为法,变是其本分耳。至于后世,作者不兴,同文有禁,所谓依样胡卢者非邪,此亦人之大不幸矣。
●格调二
夫物有格调,文章以体制为格,音响为调;文字以体法为格,锋势为调。格不古则时俗,调不韵则犷野。故籀鼓、斯碑,鼎彝铭识,若锺之隶,索之章,张之草,王之行,虞、欧之真楷,皆上格也。若藏锋运肘,波折顾盼,画之平,竖之正,点之活,钩之和,撇拂之相生,挑剔之相顾,皆逸调也。
作字三法:一用笔,二结构,三知趋向。用笔欲其有起止,无圭角,结构欲其有节奏,无斧凿,趋向欲其有规矩,无固执。
能结构不能用笔,犹得成体。若但知用笔,不知结构,全不成形矣。俗人取笔不取结构,盲相师也。用笔取虞,结构取欧,虞先欧后。结构易更,用笔难革,此笔一误,废尽心力。
学用笔法,能作一画;学结构法,能作二画三画,已上可类推也。不然,千万画无一画之几乎道,千万字无一字之几乎道。始而卤莽作字,稍闻此道,则见笔笔倔强,不知字字畸邪不合,才觉甚难,始是进德。未难即易,不足与言。
凡用笔如聚材,结构如堂构。用笔如树,结构如林。用笔为体,结构为用。用笔如貌,结构如容。用笔为情,结构为性。用笔如皮肤,结构如筋骨。用笔如四肢百骸,结构如全体形貌。用笔如三十二相,结构如八十随好。用笔如饮食,结构如衣裳。用笔如善书,结构如能文。
用笔、结构二法,取大字帖指示,以显小字帖之阃奥,取真迹帖以临墨本帖之悬殊,取古善刻参按,以辨翻摹之脱失,取学人自书,逐字逐笔褒弹得失,以便趋避轨范。如是教诲,未有不于俄顷间爽然自失,转暗为明,转无为有,转妄为真,转愚为慧者矣。若教工刻字,亦须此法。
近代时俗书,独事运笔取妍媚,不知结构为何物。总猎时名,识者不取。正如画像者但描颜面,身相容态则他人也;画花者但描须瓣,枝干扶疏则异木也,尚可称能画乎!
字体有从中及傍者,如兴水字之类;有从傍及中者,如中国之类。从中,须着念全体,然后下笔;从傍,则转移其念,凡作左,着念在右,凡作右,着念在左。凡作点缀收锋,又着念全体。此上乘也。若着念在阙漏处,此下乘也。任意完结者,不成书矣。
字全在流行照顾,勿得失粘。有去无来谓之截,有来无去谓之赘。截之失生,赘之失俗。生可熟,俗不可医。○正锋不难于横画,而难于竖画;不难于右拂,而难于左撇;不难于点画,而难于转折。试观佣书小吏,偃笔侧头,即使作前所易,直易从耳;设令求前所难,一笔不成文也。以此法考欧率更,则知全是侧锋,其横画之正者,乃偶合耳。或以为正侧兼用,观者忽之。
凡正侧锋,横正竖侧,已非佳书。近代此道茫昧,横竖皆侧,依然作大名士。世无人耳,悲夫!毋论字画恶劣,即作书时横侧竖侧,必其手腕笔札一皆臬兀不安,而后得成此字乎!习而弗察,亦劳止矣。一日有知,愧恨何已。
点画不得着粗气,运转不得着俗气,挑剔不得有苦气,顾盼不得有稚气,引带不得有杂气。永、苏诸人不能无俗,米、黄诸人不能无粗,不妨各自名家,但苦稚杂乱,不足道也。
字必取筋骨。自诅楚而下无筋,自石鼓而下无骨,独秦斯能藏筋骨于皮相间。过此而往,此道传于徒隶中。唐阳冰自谓直至老夫,今日而在,必生愧怍。字法故多,不出用笔、结构、体裁、顾盼,四者之外,无他能也。至若筋骨在学力功夫,逸锋在意兴去就。唐人尚功,晋人任逸,自此而往,不可求其端倪矣。何谓用笔?正锋起伏,下笔有意是也。何谓结构?疏密得宜,联络排偶是也。何谓体裁?格制裁益,不拘绳墨是也。何谓顾盼?左右上下,往来有情是也。何谓筋骨?强弱得所,和而不乖是也。何谓逸锋?乌衣子弟,翩翩爽爽,到处有致是也。字有四法,曰骨,曰脉,曰格,曰调。方圆肥瘦,我自能主,谓之骨;缓急从意,流转不穷,谓之脉;取法乎上,不蹈时俗,谓之格;情游物外,不囿法中,谓之调。字有四病,曰拘,曰稚,曰俗,曰野。为法所系谓之拘,为笔所使谓之稚,为墨所使谓之俗,为手所使谓之野。
笔法尚圆,过圆则弱而无骨;体裁尚方,过方则刚而不韵。笔圆而用方,谓之遒;体方而用圆,谓之逸。逸近于媚,遒近于疏。媚则俗,疏则野。惟媚与疏,即未入恶道,亦野俗之滥觞乎!预防其流毒,斯不为魔中。
书法云:点不变谓之布棋,画不变谓之布算。正有不必拘者,如欧氏作飞字四点如一,作灵字八点无差。以至结构对偶,画画未尝改易,而亦未始不善。若虞氏作书字,则上二画下三画俱平,中三画抑左扬右,便符前法,此有得于王氏。作三字则二画相从,下画别出;作佳字其左圭上如士,下如重点。或上画先作,中二联绵,此下画仰承之法也。故知各有所取,无往不善。除是无学,不可与言虞、欧师徒也,故比量说之。○真、草虽并有挑踢,大半从飞白得之,或引带过脉,无一笔虚设。虚设可已,可已不已,已非高格。至若世俗稚笔,全然借挑踢以补其阙漏,即不能除,谓之救药可耳。若惟此是务,未是书也。笔发于上,意先在下;字起于左,心先在右。假如真书草头作萑,草敛其足,穴头作邃,遂束其首;篆书水傍作满,水让右,水傍作江,水浸右工,心意不先,何以措置?故曰:胸中具个完字。难者曰:江满并出,将异结乎?通篇章法,古今不然也。曰:此中最难。须全然锻炼一翻,自有个生息。苟不诸体备具,涵漾于胸中者,未可轻议也。庄周云:每至于族,吾见其难为。其间必有游刃之地,满志藏刀,故曰得意。
结构名义,不可不分。负抱联络者,结也;疏谧纵衡者,构也。学书从用笔来,先得结法;从措意来,先得构法。构为筋骨,结为节奏。有结无构,字则不立;有构无结,字则不圆。结构兼至,近之矣。尚无腴也,故济以运笔。运笔晋人为最,晋必王,王必羲,义别详之。
运笔者,一画中之结构也。低昂巨细是其构,起伏显谧是其结。书家不学而熟之者,亦能结。学而未熟者,但能构。构为意念,结为情性。有结无构则习俗,有构无结则粗疏。粗俗都捐,近之矣,然无韵也,会须师古。师古晋人为最,羲之故善,又须去其似是而非者,黄、米诸家辨之详矣。
字之左右相对体,或打围字,下左笔时可纵情落墨,下右笔时则毫不得纵,全要顾左。凡舒敛曲直,圆锐肥瘠,一一照应,始无后悔。否则败矣。
笔锋引带,如词章中过文。虽然,似是而非也。笔锋乃无中生有,本是虚器;过文全篇脉络,去此离矣,是则实语者。
用笔品藻,古人亦云详矣,但多昧于结构、破体二法。晋人结构囿于情,唐人结构囿于法。以法显情,其义斯显。情为法缚,皆桎梏也,勿论可矣。破体有篆破真不破,有真破篆不破,有篆真俱破,有可破不可破,有有义之破,有无义之破。不必破者,勿论可也。世谬以笔法为结构,或呼野狐怪俗之书为破体者,皆不知书法名义者也。名义尚昧,书道何有哉!因取同部结构有异者,著之于篇。若风衣人心水草火手木肉页黑十二部字,并左右上下内外俯仰,真篆全省,正破古俗。因势取裁,其法不定。不定为法,翻合书法。
字须结束,不可涣散;须自然,不可勉然。各自成像而结束者,自然也;曲直避让而结束者,勉然也。若夫交错纷拿而结束者,妖邪野狐,无足道也。
法书在在成形,全有全结,半有半结,偶有偶结,独有独结。大令不逮乃公,是以求妍于成字之后,识者弹之。虽然,要知大令受病何处,多中于破体一门耳。作破体时,全以诸体会成一局,方可下笔,若随意绷补,却不是书。
正体法略不相涉,破体则相为依倚。若似破不破,又非正体。犹之堪舆家言,欲过不过,大凶宅相。
一字诸画,当粘者勿断,当断者勿粘。当断而粘则固,当粘而断则离。逐字推敲,其意自出。当断竟断,如欧、颜诸家作正书乃及等字,上钩作一笔,下钩别起是也。当粘竟粘,如作光先等字,下撇之首直从上画之末拂出是也。若疑惑不决,全无主意,便不是书。
置于竹帛谓之书,书成而后行款具,行整而后结构章法森然不紊矣。前此不然也。一字结构谓之字法,前言议之详矣。通篇结构谓之章法,譬之白曰二字为行列,则白首出之局外;田甲二字为行列,则甲垂出之局外;主甲二字为行列,则首足皆出。摹印阔边,特设此格是也。即摹印家多不解此,况书家乎!
书法昧在结构。独体结构难在疏,合体结构难在密。疏欲不见其单弱,密欲不见其杂乱。姑置疏法,先言其密。众文合字,文自成形,字自成像,小聚大聚,少聚多聚,各得其所。难其聚者,用破体法,如随游悠岁冥众左右之类。至若特为改作者,势不得不然也,如水人手,岂能上下四傍不变形体乎?但不必变者而固欲从俗,此可憎耳。
方结者从其方,不可方者垂其脚,如十中廾之类。左右适均者从其峙,不可峙者上下出,如节斯亏群之类。上下适均者勿避其整,苟可避者,以一画担之,如台耋之类。
三合并列者,一为傍,二为合,如识谢抑涤之类。左右同体者,中立而附耳,如斑雠嚻之类。
字之结构,绝似词家之对偶。有可以正对,有可以借对,有可以影射对,有可以走马对。泥于形似,则质而不文;专于影射,则巫而不重。近体似真书,古词似篆籀。于篆之中,近体似小篆,古词似大篆。近体拟合而时或不合,古词拟散而时或不散。近体合以形,古词合以意。
偏傍势变,岂惟徒隶,篆亦有法。由古至今,法如是,故风部门部所领诸字详于他简,此不更赘。是以字之结构无处不有,姑举其多者为法。如篆之门部,楷之风部,一皆随在变体;若拘于一律,是则不知书者。别详字法剺合攵,长卷一百七十六卷。文多不具录。
作大字如小字,书法恒言之矣。作小字如大字,古今未之及也。作大如小谓用笔,作小如大谓结构。用笔有不学而能者矣,亦有困学而不能者矣。至若结构,不学必不能,学必能之。能解乎此,未有不知书者。不解乎此,未有可与言书者。字之结构,如几席间排设燕享之具,右羹左食,并不失款;即罢而行撒,一盂一鼎,亦皆法器,各自成像,可陈可列。非若后世俗书,如佣奴聚食,远望亦似丰盈,近之则见杯盘狼籍,不成雅观;至若破缶缺盆,折几残凳,苟失支撑倚着,几何而不倒仆哉!端人过之,掩鼻走矣,见其不成享也。
作字有难于结构者,一为学力不到,一为平方正直尘腐之魔胶固胸膈间。平直故是正法,其势有不得平直者,不可以此拘拘也。即可以平直而不成文章者,亦不可以是拘拘也。乍满乍阙,让左让右,或齐首敛足,或齐足空首,或上下俱空,无所不宜。一字务于成文,一篇务于成章可矣。何谓文?交错盘互,得所是也。何谓章?音十为章,合集众形不使乖张是也。所谓难结构若何?如盥字之类。常考石经,作盥亦不甚雅,覃思不已,变文作,自谓可观,然不免改作。近有童子誊写一书,谬作直旁二白,始笑绝倒,既而爽然,翻可取法。三人我师,今而益信。因言其得失,其义安在,即不过自相结构,二白先自让避,其锋有归耳。
有篆满而真阙者,有篆阙而真满者;有篆省而真全者,有篆全而真阙者。此两者无非为结构去取。以结构持心,有馀豫矣。
配合数字,须字字锻炼,始成篇章;画画有据,始得成文;画画造立,始得成字。有据无立,书奴而已;有立无据,遂成野狐。笔逾少,字逾难,犹印之有章法。字法死,章法活。至若笔法,则又出于形骸之外,未可以言语形容。
字之增减笔,惟篆书两用之,若徒隶、真草,有减无增。何也?不特义训在篆,非隶可窥,且真书之法,俗尚简省,篆书减笔贵古雅,增笔贵丰赡,无适而不可,是以兼得。汉已上,夫文用之,夫人能之。唐已下,文不皆用,万无一得。后代何尝不增损改作字体乎?增则益其配态,损则呈其鄙野。试探古今摹印,虚心比量,不能逃识者冰鉴。
古人书自然合法,不加强附,即后世名家亦多不杂厕,是以古印章如玺书。先秦之法,直作数字而章法具在。至汉而后,章法字法,必相顾相须而成,然后合法。后世无其学而不勉效其事,遂有配合章法之说,此下乘也。犹之古无韵书而诗不废者,韵学具也。沈氏始能作韵,后世依韵题诗,亦下乘矣。诗法绝似印法,故比量言之。
人知疏体可阙可让矣,而不知密体亦可阙可让也。此理一开,人人自得,即造立世界,由此而广,岂惟文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