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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则长庚与景星同,皆五星也。太平之时,日月精明。五星,日月之类也,太平更有景星,可复更有日月乎?诗人,俗人也。《中候》之时,质世也。俱不知星。王莽之时,太白经天,精如半月,使不知星者见之,则亦复名之曰景星。《尔雅》《释四时》章曰:"春为发生,夏为长嬴,秋为收成,冬为安宁。四气和为景星。"   夫如《尔雅》之言,景星乃四时气和之名也,恐非着天之大星。《尔雅》之书,《五经》之训,故儒者所共观察也,而不信从,更谓大星为景星,岂《尔雅》所言景星与儒者之所说异哉!《尔雅》又言:"甘露时降,万物以嘉,谓之醴泉。"   醴泉乃谓甘露也。今儒者说之,谓泉从地中出,其味甘若醴,故曰醴泉。二说相远,实未可知。案《尔雅》《释水》〔章〕:"泉(章)一见一否曰。槛泉正出,正出,涌出也;沃泉悬出,悬出,下出也。"   是泉出之异,辄有异名。使太平之时,更有醴泉从地中出,当于此章中言之,何故反居《释四时》章中,言甘露为醴泉乎?若此,儒者之言醴泉从地中出,又言甘露其味甚甜,未可然也。   儒曰:"道至大者,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翔风起,甘露降。雨(济)〔霁〕而阴(一)〔〕者谓之甘雨,非谓雨水之味甘也。"   推此以论,甘露必谓其降下时,适润养万物,未必露味甘也。亦有露甘味如饴蜜者,俱太平之应,非养万物之甘露也。何以明之?案甘露如饴蜜者,着于树木,不着五谷。彼露味不甘者,其下时,土地滋润,流湿万物,洽沾濡溥。由此言之,《尔雅》且近得实。缘《尔雅》之言,验之于物,案味甘之露,下着树木,察所著之树,不能茂于所不着之木。然今之甘露,殆异于《尔雅》之所谓甘露。欲验《尔雅》之甘露,以万物丰熟,灾害不生,此则甘露降下之验也。甘露下,是则醴泉矣。   治期篇   世谓古人君贤则道德施行,施行则功成治安;人君不肖则道德顿废,顿废则功败治乱。古今论者,莫谓不然。何则?见尧、舜贤圣致太平,桀、纣无道,致乱得诛。如实论之,命期自然,非德化也。   吏百石以(上)〔下〕,若(升)〔斗〕食以(下)〔上〕,居位治民,为政布教,教行与止,民治与乱,皆有命焉。或才高行洁,居位职废;或智浅操,治民而立。上古黜陟幽明,考功,据有功而加赏,案无功而施罚。是考命而长禄,非实才而厚能也。论者因考功之法,据效而定贤,则谓民治国安者,贤君之所致;民乱国危者,无道之所为也。故危乱之变至,论者以责人君,归罪于为政不得其道。人君受以自责,愁神苦思,撼动形体,而危乱之变终不减除。空愤人君人心,使明知之主,虚受之责,世论传称,使之然也。   夫贤君能治当安之民,不能化当乱之世。良医能行其针药,使方朮验者,遇未死之人,得未死之病也;如命穷病困,则虽扁鹊,末如之何。夫命穷病困不可治,犹夫乱民之不可安也。药气之愈病,犹教导之安民也,皆有命时,不可令勉力也。公伯寮诉子路于季孙,子服景伯以告孔子。孔子曰:"道之将行也与,命也!道之将废也与,命也!"   由此言之,教之行废,国之安危,皆在命时,非人力也。   夫世乱民逆,国之危殆灾害,系于上天,贤君之德,不能消却。《诗》道周宣王遭大旱矣。《诗》曰:"周余黎民,靡有孑遗。"   言无有可遗一人不被害者。宣王贤者,嫌于德微。仁惠盛者,莫过尧、汤,尧遭洪水,汤遭大旱。水旱,灾害之甚者也,而二圣逢之,岂二圣政之所致哉?天地历数当然也。   以尧、汤之水旱,准百王之灾害,非德所致,非德所致,则其福佑非德所为也。   贤君之治国也,犹慈父之治家。慈父耐平教明令,耐使子孙皆为孝善。   子孙孝善,是家兴也;百姓平安,是国昌也。昌必有衰,兴必有废。兴昌非德所能成,然则衰废非德所能败也。昌衰兴废,皆天时也。此善恶之实,未言苦乐之效也。家安人乐,富饶财用足也。案富饶者命厚所致,非贤惠所获也。人皆知富饶居安乐者命禄厚,而不知国安治化行者历数吉也。故世治非贤圣之功,衰乱非无道之致。国当衰乱,贤圣不能盛;时当治,恶人不能乱。世之治乱,在时不在政;国之安危,在数不在教。贤不贤之君,明不明之政,无能损益。   世称五帝之时,天下太平,家有十年之蓄,人有君子之行。或时不然,世增其美,亦或时政致。何以审之?夫世之所以为乱者,不以贼盗众多,兵革并起,民弃礼义,负畔其上乎?若此者,由谷食乏绝,不能忍饥寒。夫饥寒并至而能无为非者寡,然则温饱并至而能不为善者希。传曰:"仓禀实,民知礼节;衣食足,民知荣辱。"   让生于有余,争起于不足。谷足食多,礼义之心生;礼丰义重,平安之基立矣。故饥岁之春,不食亲戚,穰岁之秋,召及四邻。不食亲戚,恶行也;召及四邻,善义也。为善恶之行,不在人质性,在于岁之饥穰。由此言之,礼义之行,在谷足也。案谷成败,自有年岁。年岁水旱,五谷不成,非政所致,时数然也。必谓水旱政治所致,不能为政者莫过桀、纣,桀、纣之时,宜常水旱。案桀、纣之时,无饥耗之灾。灾至自有数,或时返在圣君之世。实事者说尧之洪水,汤之大旱,皆有遭遇,非政恶之所致。说百王之害,独谓为恶之应,此见尧、汤德优,百王劣也。审一足以见百,明恶足以照善。尧、汤证百王,至百王遭变,非政所致,以变见而明祸福。五帝致太平,非德所就明矣。   人之温病而死也,先有凶色见于面部。其病遇邪气也,其病不愈。至于身死,命寿讫也。国之乱亡,与此同验。有变见于天地,犹人温病而死,色见于面部也。有水旱之灾,犹人遇气而病也。灾祸不除,至于国亡,犹病不愈,至于身死也。论者谓变征政治,贤人温病色凶,可谓操行所生乎?谓水旱者无道所致,贤者遭病,可谓无状所得乎?谓亡者为恶极,贤者身死,可谓罪重乎?夫贤人有被病而早死,恶人有完强而老寿,人之病死,不在操行为恶也。然则国之乱亡,不在政之是非。恶人完强而老寿,非政平安而常存。由此言之,祸变不足以明恶,福瑞不足以表善,明矣。   在天之变,日月薄蚀,四十二月日一食,五(十)六月月亦一食,食有常数,不在政治,百变千灾,皆同一状,未必人君政教所致。岁害鸟帑,周、楚有祸;然之气见,宋、卫、陈、郑皆灾。当此之时,六国政教,未必失误也。历阳之都,一夕沈而为湖,当时历阳长吏,未必诳妄也。成败系于天,吉凶制于时。人事未为,天气已见,非时而何?五谷生地,一丰一耗;谷粜在市,一贵一贱。丰者未必贱,耗者未必贵。丰耗有岁,贵贱有时。时当贵,丰谷价增;时当贱,耗谷直减。   夫谷之贵贱不在丰耗,犹国之治乱不在善恶。   贤君之立,偶在当治之世,德自明于上,民自善于下,世平民安,瑞佑并至,世则谓之贤君所致。无道之君,偶生于当乱之时,世扰俗乱,灾害不绝,遂以破国亡身灭嗣,世皆谓之为恶所致。若此,明于善恶之外形,不见祸福之内实也。祸福不在善恶,善恶之证不在祸福。长吏到官,未有所行,政教因前,无所改更。然而盗贼或多或寡,灾害或无或有,夫何故哉?长吏秩贵,当阶平安以升迁,或命贱不任,当由危乱以贬诎也。以今之长吏,况古之国君,安危存亡,可得论也。   论衡卷第十八   自然篇   天地合气,万物自生,犹夫妇合气,子自生矣。万物之生,含血之类,知饥知寒,见五谷可食,取而食之,见丝麻可衣,取而衣之。或说以为天生五谷以食人,生丝麻以衣人,此谓天为人作农夫桑女之徒也,不合自然,故其义疑,未可从也。试依道家论之。   天者,普施气万物之中,谷愈饥而丝麻救寒,故人食谷衣丝麻也。夫天之不故生五谷丝麻以衣食人,由其有灾变不欲以谴告人也。物自生而人衣食之,气自变而人畏惧之。以若说论之,厌于人心矣。如天瑞为故,自然焉在?无为何居?   何以〔知〕天之自然也?以天无口目也。案有为者,口目之类也。口欲食而目欲视,有嗜欲于内,发之于外,口目求之,得以为利欲之为也。今无口目之欲,于物无所求索,夫何为乎!何以知天无口目也?以地知之。地以土为体,土本无口目。无地,夫妇也,地体无口目,亦知天口目也。使天体乎,宜与地同。使天气乎,气若云烟。云烟之属,安得口目!   或曰:"凡动行之类,皆本(无)有为。有欲故动,动则有为。今天动行与人相似,安得无为?"曰:天之动行也,施气也,体动气乃出,物乃生矣。由人动气也,体动气乃出,子亦生也。夫人之施气也,非欲以生子,气施而子自生矣。天动不欲以生物,而物自生,此则自然也。施气不欲为物,而物自为,此则无为也。谓天自然无为者何?气也。恬淡无欲,无为无事者也,老聃得以寿矣。老聃禀之于天,使天无此气,老聃安所禀受此性!师无其说而弟子独言者,未之有也。或复于桓公,公曰:"以告仲父。"   左右曰:"一则仲父,二则仲父,为君乃易乎?"   桓公曰:"吾未得仲父,故难;已得仲父,何为不易!"   夫桓公得父,任之以事,委之以政,不复与知。皇天以至优之德与王政,〔随〕而谴告(人)〔之〕,则天德不若桓公,而霸君之操过上帝也。   或曰:"桓公知管仲贤,故委任之;如非管仲,亦将谴告之矣。使天遭尧、舜,必无谴告之变。"   曰:天能谴告人君,则亦能故命圣君。择才若尧、舜,受以王命,委以王事,勿复与知。今则不然,生庸庸之君,失道废德,随谴告之,何天不惮劳也!曹参为汉相,纵酒歌乐,不听政治,其子谏之,笞之二百。当时天下无扰乱之变。淮阳铸伪钱,吏不能禁,汲黯为太守,不坏一炉,不刑一人,高枕安卧,而淮阳政清。夫曹参为相若不为相,汲黯为太守若郡无人。然而汉朝无事,淮阳刑错者,参德优而黯威重也。计天之威德,孰与曹参、汲黯?而谓天与王政随而谴告之,是谓天德不若曹参厚,而威不若汲黯重也。蘧伯玉治卫,子贡使人问之:"何以治卫?"   对曰:"以不治治之。"   夫不治之治,无为之道也。   或曰:"太平之应,,河出图,洛出书。不画不就,不为不成。天地出之,有为之验也。张良游泗水之上,遇黄石公授太公书,盖天佐汉诛秦,故命令神石为鬼书授人,复为有为之效也。"   曰:此皆自然也。夫天安得以笔黑而为图书乎?天道自然,故图书自成。晋唐叔虞、鲁成季友生,文在其手,故叔曰"虞",季曰"友"。宋仲子生,有文在其手,曰为鲁夫人。三者在母之时,文字成矣,而谓天为文字,在母之时,天使神持锥笔墨刻其身乎?自然之化,固疑难知,外若有为,内实自然。是以太史公纪黄石事,疑而不能实也。赵简子梦上天,见一男子在帝之侧,后出,见人当道,则前所梦见在帝侧者也。论之以为赵国且昌之状也。黄石授书,亦汉且兴之象也。妖气为鬼,鬼象人形,自然之道,非或为之也。   草木之生,华叶青葱,皆有曲折,象类文章,谓天为文字,复为华叶乎?宋人或刻木为楮叶者,三年乃成。(孔)〔列〕子曰:"使〔天〕地三年乃成一叶,则万物之有叶者寡矣。"   如(孔)〔列〕子之言,万物之叶自为生也。自为生也,故能并成。如天为之,其迟当若宋人刻楮叶矣。观鸟兽之毛羽,毛羽之采色,通可为乎!   鸟兽未能尽实。春观万物之生,秋观其成,天地为之乎?物自然也。如谓天地为之,为之宜用手,天地安得万万千千手,并为万万千千物乎!诸物在天地之间也,犹子在母腹中也。母怀子气,十月而生,鼻、口、耳、目、发肤、毛理、血脉、脂腴、骨节、爪齿,自然成腹中乎?母为之也?偶人千万,不名为人者,何也?鼻口耳目,非性自然也。武帝幸(王)〔李〕夫人,(王)〔李〕夫人死,思见其形。道士以方朮作夫人形,形成,出入宫门,武帝大惊,立而迎之,忽不复见。盖非自然之真,方士巧妄之伪,故一见恍忽,消散灭亡。有为之化,其不可久行,犹(王)〔李〕夫人形不可久见也。道家论自然,不知引物事以验其言行,故自然之说未见信也。   然虽自然,亦须有为辅助。耒耜耕耘,因春播种者,人为之也;及谷入地,日夜长(夫)〔大〕,人不能为也。或为之者,败之道也。宋人有闵其苗之不长者,就而揠之,明日枯死。夫欲为自然者,宋人之徒也。   问曰:"人生于天地,天地无为。人禀天性者,亦当无为,而有为,何也?"   曰:至德纯渥之人,禀天气多,故能则天,自然无为。禀气薄少,不遵道德,不似天地,故曰不肖。不肖者,不似也。不似天地,不类圣贤,故有为也。天地为炉,造化为工,禀气不一,安能皆贤!贤之纯者,黄、老是也。黄者,黄帝也;老者,老子也。黄、老之操,身中恬淡,其治无为。正身共己,而阴阳自和,无心于为,而物自化,无意于生,而物自成。   《易》曰:"黄帝、尧、舜垂衣裳而天下治。"   垂衣裳者,垂拱无为也。孔子曰:"大哉,尧之为君也!惟天为大,惟尧则之。"   又曰:"巍巍乎舜、禹之有天下也!而不与焉。"   周公曰:"上帝引佚。"   上帝谓〔虞〕舜(禹)也。〔虞〕舜(禹)承安继治,任贤使能,恭己无为而天下治。〔虞〕舜(禹)承尧之安,尧则天而行,不作功邀名,无为之化自成,故曰"荡荡乎民无能名焉"。   年五十者击壤于涂,不能知尧之德,盖自然之化也。《易》曰:"大人与天地合其德。"   黄帝、尧、舜大人也,其德与天地合,故知无为也。天道无为,故春不为生,而夏不为长,秋不为成,冬不为藏。阳气自出,物自生长,阴气自起,物自成藏。汲井决陂,灌溉园田,物亦生长,霈然而雨,物之茎叶根(垓)〔〕,莫不洽濡。程量澍泽,孰与汲井决陂哉!故无为之为大矣。本不求功,故其功立;本不求名,故其名成。沛然之雨,功名大矣,而天地不为也,气和而雨自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