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夫灾变大抵有二:有政治之灾,有无妄之变。政治之灾,须耐求之,求之虽不耐得,而惠愍恻隐之恩,不得已之意也。慈父之于子,孝子之于亲,知病不祀神,疾痛不和药,又知病之必不可治,治之无益,然终不肯安坐待绝,犹卜筮求崇、召医和药者,恻痛殷勤,冀有验也。既死气绝,不可如何,升屋之危,以衣招复,悲恨思慕,冀其悟也。雩祭者之用心,慈父孝子之用意也。无妄之灾,百民不知,必归于主。为政治者慰民之望,故亦必雩。
问:"政治之灾,无妄之变,何以别之?"
曰:德酆政得,灾犹至者,无妄也;德衰政失,变应来者,政治也。夫政治则外雩而内改,以复其亏;无妄则内守旧政,外修雩礼,以慰民心。故夫无妄之气,厉世时至,当固自一,不宜改政。何以验之?周公为成王陈《立政》之言曰:"时则物有间之。自一话一言,我则末维成德之彦,以我受民。"
周公立政,可谓得矣。知非常之物,不赈不至,故敕成王自一话一言,政事无非,毋敢变易。然则非常之变,无妄之气,间而至也。水气间尧,旱气间汤。周宣以贤,遭遇久旱。建初孟(季)〔年〕,北州连旱,牛死民乏,放流就贱。圣主宽明于上,百官共职于下,太平之明时也。政无细非,旱犹有,气间之也。圣主知之,不改政行,转谷赈赡,损酆济耗。斯见之审明,所以救赴之者得宜也。鲁文公间,岁大旱,臧文仲曰:"修城郭,贬食省用,务啬劝分。"
文仲知非政,故徒修备,不改政治。变复之家,见变辄归于政,不揆政之无非,见异惧惑,变易操行,以不宜改而变,只取灾焉!
何以言必当雩也?曰:《春秋》大雩,传家(在宣)〔左丘明〕、公羊、谷梁无讥之文,当雩明矣。曾晰对孔子言其志曰:"暮春者,春服既成,冠者五六人,童子六七人,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
孔子曰:"吾与点也!"
鲁设雩祭于沂水之上。暮者,晚也;春谓四月也。春服既成,谓四月之服成也。冠者、童子,雩祭乐人也。
浴乎沂,涉沂水也,象龙之从水中出也。风乎舞雩,风,歌也。
咏而馈,咏歌馈祭也,歌咏而祭也。说论之家,以为浴者,浴沂水中也,风干身也。周之四月,正岁二月也,尚寒,安得浴而风干身?由此言之,涉水不浴,雩祭审矣。
《春秋》《左氏传》曰:"启蛰而雩。"
又曰:"龙见而雩。启蛰龙见。"
皆二月也。
春二月雩,秋八月亦雩。春祈谷雨,秋祈谷实。
当今灵星,秋之雩也。春雩废,秋雩在。故灵星之祀,岁雩祭也。孔子曰:"吾与点也!"
善点之言,欲以雩祭调和阴阳,故与之也。使雩失正,点欲为之,孔子宜非,不当与也。樊迟从游,感雩而问,刺鲁不能崇德而徒雩也。
夫雩,古而有之。故《礼》曰:"雩祭,祭水旱也。"
故有雩礼,故孔子不讥,而仲舒申之。夫如是,雩祭,祀礼也。雩祭得礼,则大水鼓用牲于社,亦古礼也。得礼无非,当雩一也。礼祭(也)〔地〕社,报生万物之功。土地广远,难得辨祭,故立社为位,主心事之。为水旱者,阴阳之气也,满六合难得尽祀,故修坛设位,敬恭祈求,效事社之义,复灾变之道也。推生事死,推人事鬼。阴阳精气,傥如生人能饮食乎?故共馨香,奉进旨嘉,区区
,冀见答享。推祭社言之,当雩二也。岁气调和,灾害不生,尚犹而雩。今有灵星,古昔之礼也。况岁气有变,水旱不时,人君之惧,必痛甚矣。虽有灵星之祀,犹复雩,恐前不备,肜绎之义也。冀复灾变之亏,获酆穰之报,三也。
礼之心悃,乐之意欢忻。悃以玉帛效心,欢忻以钟鼓验意。雩祭请祈,人君精诚也。精诚在内,无以效外。故雩祀尽己惶惧,关纳精心于雩祀之前,玉帛钟鼓之义,四也。臣得罪于君,子获过于父,比自改更,且当谢罪惶惧。于旱如政治所致,臣子得罪获过之类也。默改政治,潜易操行,不彰于外,天怒不释。故必雩祭,惶惧之义,五也。汉立博士之官,师弟子相呵难,欲极道之深,形是非之理也。不出横难,不得从说;不发苦诘,不闻甘对。导才低仰,欲求裨也;砥石厉,欲求也。推《春秋》之义,求雩祭之说,实孔子之心,考仲舒之意,孔子既殁,仲舒已死,世之论者,孰当复问?唯若孔子之徒,仲舒之党,为能说之。
顺鼓篇
《春秋》之义,大水,鼓用牲于社。说者曰:"鼓者,攻之也。"
或曰:"胁之。"
胁则攻矣。(阳)〔阴〕胜,攻社以救之。
或难曰:攻社,谓得胜负之义,未可得顺义之节也。人君父事天,母事地。母之党类为害,可攻母以救之乎?以政令失道阴阳缪戾者,人君也。不自攻以复之,反逆节以犯尊,天地安肯济?使湛水害伤天,不以地害天,攻之可也。今湛水所伤,物也。万物于地,卑也。害犯至尊之体,于道违逆,论《春秋》者,曾不知难。案雨出于山,流入于川,湛水之类,山川是矣。大水之灾,不攻山川。社,土也。五行之性,水土不同。以水为害而攻土,土胜水。攻社之义,毋乃如今世工匠之用椎凿也?以椎击凿,令凿穿木。今傥攻土令厌水乎?且夫攻社之义,以为攻阴之类也。甲为盗贼,伤害人民,甲在不亡,舍甲而攻乙之家,耐止甲乎?今雨者,水也。水在,不自攻水,而乃攻社。案天将雨,山先出云,云积为雨,雨流为水。然则山者,父母;水者,子弟也。重罪刑及族属,罪父母子弟乎?罪其朋徒也?计山水与社,俱为雨类也,孰为亲者?社,土也。五行异气,相去远。
殷太戊桑谷俱生。或曰:"高宗恐骇,侧身行道,思索先王之政,兴灭国,继绝世,举逸民,明养老之义,桑谷消亡,享国长久。"
此说(者)《春秋》〔者〕所共闻也。水灾与桑谷之变何以异?殷王改政,《春秋》攻社,道相违反,行之何从?
周成王之时,天下雷雨,偃禾拔木,为害大矣。成王开金滕之书,求索行事,周公之功,执书以泣,遏雨止风,反禾,大木复起。大雨久湛,其实一也。成王改过,《春秋》攻社,两经二义,行之如何?
月令之家,虫食谷稼,取虫所类象之吏,笞击辱以灭其变。实论者谓之未必真是,然而为之,厌合人意。今致雨者,政也、吏也,不变其政,不罪其吏,而徒攻社,能何复塞?苟以为当攻其类,众阴之精,月也,方诸乡月,水自下来,月离于毕,出房北道,希有不雨。月中之兽,兔、蟾蜍也。其类在地,螺与也。月毁于天,螺舀缺,同类明矣。雨久不霁,攻阴之类,宜捕斩兔、蟾蜍,椎被螺,为其得实。蝗虫时至,或飞或集。所集之地,谷草枯索。吏卒部民,堑道作坎,榜驱内于堑坎,杷蝗积聚以千斛数,正攻蝗之身,蝗犹不止。况徒攻阴之类,雨安肯霁?
《尚书》《大传》曰:"烟氛郊社不修,出川不祝,风雨不时,霜雪不降,责于天公;臣多弒主,孽多杀宗,五品不训,责于人公;城郭不缮,沟池不修,水泉不隆,水为民害,责于地公。"
王者三公,各有所主;诸侯卿大夫,各有分职。大水不责卿大夫而击鼓攻社,何(知)〔如〕?不然,鲁国失礼,孔子作经,表以为戒也。公羊高不能实,董仲舒不能定,故攻社之义,至今复行之。使高尚生,仲舒未死,将难之曰:"久雨湛水溢,谁致之者?使人君也,宜改政易行以复塞之。如人臣也,宜罪其人以过解天。如非君臣,阴阳之气偶时运也,击鼓攻社,而何救止?
《春秋》说曰:"人君亢阳致旱,沈溺致水。"
夫如是,旱则为沈溺之行,水则为亢阳之操,何乃攻社?攻社不解,朱丝萦之,亦复未晓。说者以为社阴、朱阳也,水阴也,以阳色萦之,助鼓为救。夫大山失火,灌以(壅)〔〕水,众知不能救之者,何也?火盛水少,热不能胜也。今国湛水,犹大山失火也;以若绳之丝,萦社为救,犹以(壅)〔〕水灌大山也。
原天心以人意,状天治以人事。人相攻击,气不相兼,兵不相负,不能取胜。今一国水,使真欲攻阳,以绝其气,悉发国人操刀把杖以击之,若岁终逐疫,然后为可。楚、汉之际,六国之时,兵革战攻,力强则胜,弱劣则负。攻社一人击鼓,无兵革之威,安能救雨?
夫一一雨,犹一昼一夜也;其遭若尧、汤之水旱,犹一冬一夏也。如或欲以人事祭祀复塞其变,冬求为夏,夜求为昼也。何以效之?久雨不霁,试使人君高枕安卧,雨犹自止;止久至于太旱,试使人君高枕安卧,旱犹自雨。何则?〔阳〕极反阴,阴极反〔阳〕。故夫天地之有湛也,何以知不如人之有水病也?其有旱也,何以知不如人有瘅疾也?祷请求福,终不能愈,变操易行,终不能救;使医食药,冀可得愈,命尽期至,医药无效。
尧遭洪水,春秋之大水也,圣君知之,不祷于神,不改乎政,使禹治之,百川东流。夫尧之使禹治水,犹病水者之使医也。然则尧之洪水,天地之水病也;禹之治水,洪水之良医也。说者何以易之?攻社之义,于事不得。雨不霁,祭女娲,于礼何见?伏羲、女娲,俱圣者也。舍伏羲而祭女娲,《春秋》不言。董仲舒之议,其故何哉?夫《春秋经》但言鼓,岂言攻哉?说者见有鼓文,则言攻矣。夫鼓未必为攻,说者用意异也。
季氏富于周公,而求也为之聚敛而附益之。孔子曰:"非吾徒也,小子鸣鼓攻之,可也。"
攻者,责也,责让之也。六国兵革相攻,不得难此,此又非也。以卑而责尊,为逆矣。或据天责之也?王者母事地,母有过,子可据父以责之乎?下之于上,宜言谏。若事,臣子之礼也;责故警戒下也。必以伐鼓为攻此社,此则锺声鼓鸣攻击上也。
大水用鼓,或时再告社,阴之太盛,雨湛不霁。阴盛阳微,非道之宜,口祝不副,以鼓自助,与日食鼓用牲于社,同一义也。俱为告急,彰阴盛也。事大而急者用锺鼓,小而缓者用铃〔〕,彰事告急,助口气也。大道难知,大水久湛,假令政治所致,犹先告急,乃斯政行。盗贼之发,与此同操。盗贼亦政所致,比求阙失,犹先发告。鼓用牲于社,发觉之也。社者,众阴之长,故伐鼓使社知之。说鼓者以为攻之,故攻母逆义之难,缘此而至。今言告以阴盛阳微,攻尊之难,奚从来哉?且告宜于用牲,用牲不宜于攻。告事用牲,礼也;攻之用牲,于礼何见?朱丝如绳,示在也。气实微,故用物微也。投一寸之针,布一丸之艾于血脉之蹊,笃病有瘳。朱丝如一寸之针、一丸之艾也?吴攻破楚,昭王亡走,申包胥间步赴秦,哭泣求救,卒得助兵,却吴而存楚。击鼓之人,(伐)〔诚〕如何耳;使诚若申包胥,一人击得。假令一人击鼓,将耐令社与秦王同感,以土胜水之威,却止云雨。云雨气得与吴同,恐消散入山,百姓被害者得蒙霁晏,有楚国之安矣。迅雷风烈,君子必变,虽夜必兴,衣冠而坐,惧威变异也。
夫水旱犹雷风也,虽运气无妄,欲令人君高枕幄卧,以俟其时,无恻怛忧民之心。尧不用牲,或时上世质也。仓颉作书,奚仲作车,可以前代之时,无书车之事,非后世为之乎?时同作殊,事乃可难;异世易俗,相非如何!俗图画女娲之象为妇人之形,又其号曰"女"。仲舒之意,殆谓女娲古妇人帝王者也。男阳而女阴,阴气为害,故祭女娲求福佑也。传又言:共工与颛顼争为天子,不胜,怒而触不周之山,使天柱折,地维绝。女娲消炼五色石以补苍天,断鳌之足以立四极。仲舒之祭女娲,殆见此传也。本有补苍天、立四极之神,天气不和,阳道不胜,傥女娲以精神助圣王止雨湛乎!
论衡卷第十六
乱龙篇
董仲舒申《春秋》之雩,设土龙以招雨,其意以云龙相致。
《易》曰:"云从龙,风从虎。"
以类求之,故设土龙。阴阳从类,云雨自至。儒者或问曰:夫《易》言云从龙者,谓真龙也,岂谓土哉?楚叶公好龙,墙壁盘盂皆画龙,必以象类为若真,是则叶公之国常有雨也。《易》又曰"风从虎",谓虎啸而谷风至也。风之与虎,亦同气类。设为土虎,置之谷中,风能至乎?夫土虎不能而致风,土龙安能而致雨?古者畜龙,乘车驾龙,故有豢龙氏、御龙氏。夏后之庭,二龙常在;季年夏衰,二龙低伏。
真龙在地,犹无云雨,况伪象乎?礼,画雷樽象雷之形,雷樽不闻能致雷,土龙安能而动雨?顿牟掇芥,磁石引针,皆以其真是,不假他类。他类肖似,不能掇取者,何也?气性异殊,不能相感动也。
刘子骏掌雩祭,典土龙事,桓君山亦难以顿牟、磁石不能真是,何能掇针、取芥,子骏穷无以应。子骏,汉朝智襄,笔墨渊海,穷无以应者,是事非议误,不得道理实也。
曰:夫以非真难,是也;不以象类说,非也。夫东风至,酒湛溢。〔按酒味酸,从东方木也。其味酸,故酒湛溢也〕。
天道自然,非人事也。事与彼云龙相从,同一实也。
日,火也;月,水也。水火感动,常以真气。今伎道之家,铸阳燧取飞火于日,作方诸取水于月,非自然也,而天然之也。土龙亦非真,何为不能感天?一也。阳燧取火于天,五月丙午日中之时,消炼五石,铸以为器,乃能得火。今妄取刀剑偃月之钩,摩以向日,亦能感天。夫土龙既不得比于阳燧,当与刀剑偃月钩为比。二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