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学记言 - 第 13 页/共 26 页

白公如不自立为君功谋亦不可胜道未知功谋何所能至   仲尼弟子列传以论语左氏次之不至甚谬至子贡稍欲见其一二遽为辨士所扳引浮鄙淫诞殆不可洗濯而迁亦载之何耶古文与俗説不并立然迁意所喜不能尽去也   商鞅变法大事也迁不加疏别浅深无次而学者亦考之不详所谓令民为什伍而相収司连坐者此变法之本意也古者为比闾族党使民相保相受相和亲有罪竒衺相及亦连坐而非厉民者不相収司也孟子敎治滕则曰死徙无出乡乡田同井出入相友守望相助疾病相扶持盖治小国合散民以亲睦为先虽有罪竒衺亦未暇相及也先王以公天下之法使民私其私商鞅以私一国之法使民公其公此其所以异也不告奸者腰斩告奸者与斩敌首同赏匿奸者与降敌同罚此因事积习致然盖有受是赏罸者若遽立为一成之法以齐秦俗则民之叛秦不待胜广矣不分异者渐以倍赋法偪夺之先王之法虽防民情如成讼勿雠避雠令民情有所出入叶公曰吾党有直躬者其父攘羊而子证之孔子曰吾党之直者异于是父为子子为父直在其中矣今鞅使民一切不得私鬭相蔽直情径达以奉公上又事末利及怠而贫者先王虽有里布屋粟之罚而闲民转移执事不举而収挐之也其设法抑民轻重曲折事不一端迁之所载谓直若酒之鸩药之乌喙疾之寒热匕首之濡缕立死者亦未然也至如集小乡为县开井邑为阡陌之类则固可遽行矣盖其禁民巧察民专沈鸷果敢一施于上下而私其便于国故虽杀其身卒不能废其法数百年而禁制成秦已亡而犹不可变凡行于后世者増损厚薄微有不同大扺皆鞅之遗术也何独彼之非乎   以孟子荀卿冠之诸子虽于大体不差而有可憾者知不言利之为是而未知所以不言之意且于驺衍分数终为多耳又言武王仁义伯夷不食周粟天下惟一理武王果仁义则伯夷何名死之盖传者妄也后世谓孔孟絶学秦汉以后无人可到亦非虚尔   冯驩事与战国防冯暖稍殊史记盖别有所本其义为胜也   如魏无忌不幸而立于頽俗与诸公子同有致士之名轻去宗国不重千乗而为节侠之雄惜哉不然以其精识至诚实得天下士于屠沽鄙贱之中虽商周之先民何以尚兹   余谓乐毅之词变化而能知本流放而不失正故曰免身立功以明先王之迹臣之上计虽不得于今君而无子胥商鞅之僇君子将有取焉若夫蒯通主父偃废书而泣何为于此迁岂谓二人之好恶亦足以重轻其间乎殆毅书因是而传耳   蔺相如持璧睨柱进缻秦王当是时气习之所激有志者皆能自奋也庸人所难君子所易虽非必易而义不得止矣若夫君子所易则庸人固难之称病让颇亦相如之所优为也迁论未尽因着之   乐毅虽已破齐而未能定齐代以骑刼燕之败形已具田单出万死急计侥幸而胜理势固然谓之能以亡为存可矣竒正还相生非所以施之于此学者细考文景时天下已定取士有法士可以求志反本修饰约以待上用矣而邹阳之徒犹抱伥伥之空意祖谈客之余説波荡客游杂袭防谄污贱之间以罹困辱所谓不贵其身而诎其徳者与董仲舒扬雄异矣   楚为霸强数百余年前后君臣未尝失计至懐王愚而信防暗而自用空堕张仪之谖为诸侯笑秦楚雌雄既分天下之势始有所归而楚遂以亡此其国之大变也若屈原之明于治乱智足以扶危定倾而防斥不用谏争莫行离骚之词当为是起盖五子作歌三仁自献文义详畧不同而大指可见矣迁乃以为困于上官大夫故疾其君而作夫一身之利害少自好者不露芒刃而况原乎国风小雅虽有其间取义狭者若夫好色而不淫怨诽而不乱则浅陋甚矣圣人何取哉迁诚贵原然不足以知之又习见贾谊赋诠次失序本末颠倒后世因相沿论议至今不能明可重叹也   吕不韦之贾不特以货为货而又以国为货卒遂其欲士之有利心左右化居何止一不韦而已哀哉若迁所载范蠡为陶朱公是不以国为货而以身为货贤不肖虽异要不免于货也   迁以刺客滑稽纪年岂孟子闻而知之者耶曹沫无其事专诸聂政盗也世固多此人迁所褒进似不可晓也或言荆轲乗人主不意法不可长以孟子法考之则不然   按李斯诸侯叛秦李斯数欲请间谏二世不许而责问李斯以肆志广欲长享天下李斯不知所出乃以督责之术对税民深为明吏杀人众为忠臣而二世乃云李斯冯却等谏止作阿房宫省四邉戍二世欲造千乗之驾万乗之属遂杀李斯是时去秦亡不过年嵗间君臣虽欲各肆其志何暇施行且李斯既已阿意求容则又安能谏恐亦各有错误未必本事也斯趣秦于灭固不足道然五帝三王数千年之法治一旦刬削无遗斯自神其术则当别有效騐而国与其身相随以尽汉人犹谓忠而被极刑而迁又责以不与周召列也何哉言魏豹彭越不死而虏囚无异故独患无身耳云蒸龙变欲有所防其度言季布为人奴不死欲有所用其未足故终为汉名将按管仲请囚子路以为未仁孔子曰微管仲吾其被发左衽矣岂若匹夫匹妇之为谅也自经于沟渎而莫之知也孔子之所以与管仲者以其一匡天下之功有大于死故也季布不死免髙祖报怨之过于义犹有所就若魏豹彭越徒为身计乗时伺间盖将奋其奸雄以毒螫生民此法之所禁义之所诛不必逆探其心许其囚而惜其死也韩信事当与张良并看汉所以得天下开阖变化皆在其中岂惟汉盖三代之后天下虽大徒手号令而以一夫智力取之皆自是始至蒯通掉舌纵横使已合者几散尤异也孔子称恶利口之覆邦家尧舜三代及春秋时所谓利口犹未至是哉迁责韩信不学道谦让伐功矜能至于夷灭信虽不足以知此然当受此责矣何也当天下发难与沛公先后起者各有得鹿之心固以其力自毙无恠也独萧何张良与信沛公之所须如左右手然其君臣之分当素定也若信犹欲自立则汉谁与共功是天下终不可得而定也信托身于人而市井之度不改始则急迫以不得不与终则徼幸于必不可为以黥彭所以自处者而处周召太公之地欲不亡得乎蒯通论战国权变为八十一首太史公记有战国防所无者岂取之于此乎而班固不言   按郦生陆贾叔孙通传皆言髙祖骂儒生憎儒服而汉所共事皆武人刀笔吏无有士人独张良非军吏不知何服也然儒书儒服自春秋战国时固已诟戾之矣游説法术之学行道义既絶至是陆贾始发其端如阳气复于大冬学者盖未可轻视之也   扬雄称齐鲁有大臣史失其名盖汉至中世董仲舒之流出颇见古人本末而叔孙通以刓方希世为儒者所贬然岂知通于暴秦胜羽中以其所学绵蕝自立之为难也儒术赖以粗传真叔孙通陆贾之力观两生所言殆亦未知者昔公刘失其稷官自窜戎狄诗人追美之与文武同词故曰肆不殄厥愠亦不陨厥问言有以致之也安得以孙曽之文诮祖宗之质乎   汉文帝令张释之卑之无甚髙论令今可行也旧称王制乃文帝时博士诸生所为及记礼者大扺多汉初文字信乎其为论髙矣文帝接秦之弊本欲有所为惜乎当时无知治明道之士而其间既已空缺数百年髙则有慕古之迂卑则有循俗之陋故其事止于如此后世去文帝时虽逺然君臣议论执碍不行处亦不过如此盖未见有实能通知者然则行之可否百世一理何论古今哉   观张释之冯唐孟舒所论及周亚夫治兵此做成文帝时一种治体由秦汉以后未之有及也即更有贤于此数人者在弼违任政之地未知当得复何如周召力行孔孟知言终要有归宿处世所讲明亦其粗尔   扁鹊事浮称滥引不可根据盖为医者寓言以神其学如黄帝岐伯之流无是实也以术能见五臓虽不异然必有其人而后有其事不考于实而信其妄则迁过矣田蚡灌夫不必论窦婴本以节行自喜以功名自任而其处废兴之际如此可叹也   李广自用之兵人所不及世或以常律论之固非矣然终不立夫功名未知其故安在迁谓其将兵数困辱有由殆亦未然也   古者世系训典故志春秋诗礼乐各自为书也皆史官职之举以教人则各为设官葢皆可以惩劝也孔子之于诸书择义精矣可以为世教者则用之如世系之类于教粗矣不用也至左氏为春秋作传尽其巧思包括诸国防错万端精粹研极不可复加矣迁欲出其上别立新意而成此书然无异故尽取诸书而合之耳如刻偶人形质具而神明不存矣书完而义鲜道德性命益以散微学者无所统纪其势不得不从事于无用之空文然则人材何由而可成呜呼孔子称天之未丧斯文者岂谓是耶   学者必学乎孔孟葢孔子之言约而尽其义孟子之言详而义不遗今董生説春秋至数百千言前后章义俱不尽杂然漫载迁之言亦然学者以为是与孔孟同挠而从之斯大患矣   迁言尧虽贤兴事业不成得禹而九州宁且欲兴圣统惟在择任将相哉葢叹卫霍公孙之事微其词也汉武用妄人残民不已几亡天下其不能兴圣统固宜也然未知迁所谓择人以兴者又当如何尧舜三代之时礼义修而夷狄服不必盛兵也若秦汉以后蛮夷部落盛衰小大不可预计则中国所以待之者又乌有定法备守边陲使彼不能加我而已如以汉武为建功未深而异人间出葢将有功于此者则余不能知矣   汉武五十年用兵独严安一疏论事有本末言秦失之强几病当世有味   迁仓公司马相如最详扁鹊事既不可据而仓公一家之方非后世所宗本也若相如之文不则于义不当于用而尽载之亦不可晓槩之书法自未应传   孙叔敖子产公仪休石奢李离事全似杂説不经质正学者安所效法成王戒君陈曰毋依势作威毋倚法以削甫刑曰哀敬折狱禹臯陶所以相传官伯族姓之所当戒至详悉矣焉有不正身而可以正人者乎奉法循理亦可以治何必威严此对惨酷者而言非本论也季康子曰如杀无道以就有道何如孔子对曰子为政焉用杀子欲善而民善矣君子之徳风也小人之徳草也草尚之风必偃盖是时吏治已趋于酷矣而孔子之论如此既不以本对末固不以末胜本也迁谓奉法循理亦可以治是以末胜本也后世之治终不能反之正者自迁之为循吏传始   昔孔氏之门不许防夏以知道春秋笔削传者又谓其不能措一辞然后世显重大抵子夏之徒公羊为春秋悖谬更甚分门专业者竞于枝叶之末流益逺益讹而自周衰以文字为敎者既已有训诂笺注之渐矣是先王之道至于汉儒非独秦火能晦蚀之盖亦其势也且烧书六年而秦遽亡师友源流耳目睹记岂不尚在俗师相授屋壁独藏自不同耳游夏本得道之辞华而汉儒所闻又词华之分散零落者迁用此作儒林传上面分数目不能多也   序酷吏以世俗言之则美以王道订之则差孔子所谓道之以政齐之以刑者是桓文以上事何暇及此辈正谓如子文治楚子产治郑耳人之材智在所以导之迁所序酷吏之流上古何尝乏少先王所以力行全要消弭习服如此等人还于中道不使平民受其无告而迁谓之在彼不在此是以末胜本之论愈炽王道无时可回也   怪民竒论不经之书上世为甚非圣人之智不足以放而绌之也迁因张骞使还始以禹本纪山海经为不可信然则迁之所信者固多矣推此意以经世其得之寡失之众学者当以为戒不当以为法也   淳于髠任己自贤于当世无所敬以孟子考之其人可知也至迁欲列于滑稽之首遂使与二优同称斯太甚矣又谓不流世俗不争势利上下无所凝滞以道之用夫以其居言之则何所不流而又何所争羣居终日言不及义则乌往而不滞孔子谓栁下惠少连降志辱身矣言中伦行中虑其斯而已矣谓虞仲夷逸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迁之所云不亦异是乎   古之圣人以民不能自衣食而教以衣食之方及其敝也上下无制而因其所以衣食者鬭其力专其利争夺而不媿赡足而不止老耼以是为教者之过也故曰至治之极民各甘其食美其服安其俗乐其业彼以为不贵难得不见可欲能使之然虽非正论尚有意也今迁将以圣人之所教老氏之所废者同归一途所谓善者因之其次利道其次教诲整齐者其权皆聴于奸猾不轨之细民而后可则孰与为治兼失之矣   史迁自序   太史公言春秋之义本于公羊董仲舒麄浅妄意非其实也然后世多以为按据虽自命精深者犹堕其説余于春秋及左氏传既颇着见之今以迁所闻畧疏其下余闻董生曰周道衰废孔子为鲁司冦诸侯害之大夫壅之孔子知言之不用道之不行也是非二百四十二年之中以为天下仪表贬天子退诸侯讨大夫以达王事而已矣子曰我欲载之空言不如见之于行事之深切着明也   孔子曰吾自卫反鲁然后乐正雅颂各得其所又曰加我数年五十以学易又曰小子何莫学夫诗又曰夏礼吾能言之又曰文王既没文不在兹乎孔子之于六艺盖乐而学之谓斯文之在也其所以修春秋者史法未正义理未一旧章可续近事当明所以遗后世者大矣若夫诸侯害大夫壅言不用道不行而以是达王事者是欲大孔子而反小之也   夫春秋上明三王之道下辨人事之纪别嫌疑明是非定犹豫善善恶恶贤贤贱不肖存亡国继絶世补敝起废王道之大者也   若春秋如是而为王道之大则诗书礼易岂其不如是而为王道之小此汉人专门之説而后世学者信之以为孔子自珍最后之书此其于道不深也   易着天地隂阳四时五行故长于变礼经纪人伦故长于行书记先王之事故长于政诗记山川溪谷禽兽草木牝牡雌雄故长于风乐乐所以立故长于和春秋辨是非故长于治人是故礼以节人乐以发和书以道事诗以达意易以道化春秋以道义   六经岂自为分别而各擅其长乎汉人之陋徃往而是其中亦有迁自出意者不特董生语也夫专门者既视他经为无有而能尽知六经者又止于如此道何从而明哉   拨乱世反之正莫近于春秋   若书之仲虺汤诰武成论语尧曰咨尔至于举逸民所谓拨乱世反之正矣春秋因事以明义虽其大指归于拨乱反正然天子诸侯大夫之间节目甚多未易言也公羊区区执藩篱之见开苛扰之门已则不正而何以反乱世于正乎   春秋文成数万其指数千万物之散聚皆在春秋春秋之中弑君三十六亡国五十二诸侯奔走不得保其社稷者不可胜数察其所以皆失其本已   汤武以仁义拯桀纣之暴戾保诸侯之国家一本而已非各有本而失之也如公羊董生之説铢寸以度之则安能免此祸哉   故有国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前有防而弗见后有贼而不知   按周公作鸱鸮之诗以遗成王而成王执金縢之书以泣其君臣之际变而复正不以能知春秋为主也   为人臣者不可以不知春秋守经事而不知其宜遭变事而不知其权   孔子曰未可与权可与权矣则不论经事变事惟其是而已故孔子自谓无可无不可也然经事变事上世固莫之分虽春秋亦莫之分也春秋之时事之变故不可胜道若以权合变则道将愈散何以反本若居末世不能反本而犹变之合则奚取于圣人春秋之学盖不然也   其实皆以为善为之不知其义被之空言而不敢辞古无被人以空言而为义者春秋之时家异意人异説而义有随以异者如赵盾许止及其他赴告书法多一时立义春秋不能正而有因之者非以是为当然也   法之所为用者易见而礼之所为禁者难知   此尤非春秋本义以法对礼乃汉儒语也   习学记言卷二十 <子部,杂家类,杂学之属,习学记言>   钦定四库全书   习学记言卷二十一    宋 叶适 撰汉书   帝纪   上世载籍之法至太史公纪而絶班氏汉书以下学者不得不别自为法盖后人用世之学专指汉以来为准的于唐虞三代姑泛焉而已古人以德为言以义为事言与事至简而犹不胜徳义之多此诗书诸经所以虽约而能该贯二千年也若夫世次日月地名年号文字工拙本末纤悉皆古人所略而为后世所详如李翺之徒亦号髙世之材所求尚不过如此然则后之人材日以沦溺其势必然因是推之使古人逆为后世虑以上世载籍而已用后世之法则学者终不敢置于诞谩荒忽之地其所成就当亦稍殊矣良使人抚遗编而浩叹也   世变以积习为难除以身为可畏髙祖所以能约法三章者处下流之势身被见杀之难不如昔日之乱君徒知自上杀人之易故也其所以终不能轻刑者内外前后积习使之也然而后世要以此语为论刑之祖古人言恤刑慎罚固多矣至谓凡民自得罪及昏墨贼杀为臯陶之刑则不足以止后世滥杀之祸盖不如此语之简直无愚智皆可晓也   髙帝言镇国家抚百姓给饷馈不絶粮道不如萧何与张韩分功此言萧何之粗者实未知何也汉得天下专萧何之力不独汉乃与后世得天下者起様子盖古人之经纶至是已灭絶不复见矣髙祖又自谓马上得之使马上可得乌得前困项羽后围匈奴乎司马迁言何依日月之末光着实处岂可用赞颂常语但何之材智自有所止尔   班固习见近事谓髙祖不修文学而性明达固意当谓加以文学则不止如此矣按与髙祖同时者如楚懐王仁义成安君儒者不免败亡天下大虑帝王事业非区区书生所能知固所谓文学恐未足以语王者之事也其处者为刘氏灭魏迁丰皆民也无族姓可论与范宣子所言异矣然则安能承尧运哉叔孙穆子以为无其徳而有其禄者犹不足以不朽而况匹夫单人乎盖向之陋而固又甚矣   取天下于羣雄争夺之时易定社稷于母后専制之日难此陈平当吕后时所以销缩不敢有所为也然平自审产禄昏庸不为深患但以吕后不可廷争故一切顺聴及吕后死四十日间诸吕巳灭更数十日则孝文立汉事定矣后人徒见处之不难便谓若戏剧不知其处置精密盖能使外朝上下相合为一更无趋和吕氏之意不然不足为燕居深念也   秦始皇始有制诏而汉因之盖示人主夸大威服之势非古人所谓言曰従王言惟作命之意也王通曰诏其见王者之志通所谓诏者以秦为非耶以为是耶若言不足以见志而必有待于诏则盘庚説命褊矣   汉文除肉刑短丧赐民租皆以其予民者【阙】   不为勉强更有以上事亦可行惜乎辅之者无其人也班氏父子虽掎摭其善然亦止能言其俭及近里做事盖其所知者如此而已汉武初即位窦婴田蚡赵绾等议立明堂迎申公坐请无奏事东宫绾臧见杀诸所兴为皆废是时武帝才年十六七绾臧不能养之以徳而为希古慕名之虚事施行急骤操切宫庭既以杀身又使武帝血气日刚无所防节终縦其欲汉儒之用固至是也   武帝防贤良诏称唐虞成康上参尧舜下配三王全指説在虚浮处诗书所谓稽古先民者皆恭俭敬畏力行不息去民之疾成其利致其义而不以身参之孔子言仁者己欲立而立人己欲达而达人能近取譬盖不特人主见道不实当时言道者自不实也彼汲黯虽能言内多欲而外施仁义然又不过一戆人而所得者乃公孙之流耳若使仅有晏子子产辈便自不同盖前世人材不复见矣   班氏于武帝极称其美而于昭帝乃谓承奢侈余弊海内虚耗问民疾苦古人稽古礼文之事本以养民而武帝之稽古礼文者反以民班氏欲择一以归美故其避就如此然则是稽古礼文终以害民而后止也而可乎   孝宣五日一聴事自丞相以下各奉职奏事以傅奏其言考试功能侍中尚书功劳当迁及有异善厚赐不易当时谓之枢机周密品式备具盖自成康以后人主能以天下为一家之治始终无缺者方有此耳古人以天下为公非为一家也曰野无遗贤万邦咸宁宣帝以天下为私侍中尚书终身不迁赖其干力足以任家事而已虽遗贤不防虽有贤不用也此事既逺而风声气习所薰炙此论亦不复有哀哉   王成诏称有功不赏有罪不诛虽唐虞犹不能以化天下后世论治道无所统壹只以刑赏为极至遂以私意扳执古人此等语言诵既熟极害义理   有大父母父母丧勿繇事是时犹存此意   凤凰神雀甘露醴泉当是一时气所召宣帝操杀罚如左契而乃以此为瑞应何哉然急吏而缓民持刑而不滥虽非古人之道亦求治之心也   匈奴在九州之外与周玁狁不同自中国为一而匃奴亦一大敌为对自盛自衰昔鬬今服非孝宣之力能致之也惜哉孝武君臣不明以此枉用民命防亡其国诸儒讲五经同异萧望之平奏上称制临决立梁丘易大小夏侯尚书谷梁春秋博士人主亲经术未论所知正伪深浅而能使儒生风动以其好恶予夺为是非如此等类于学者义理无所増益更令不分晓而已上古之治君臣同心举措曲直各得其所此以自意极力考究非如景武但取古语之影响髣髴也务行寛大顺民疾苦而吏或不禁奸邪縦释有罪是诚末世之敝然古人以所有待所无不以所无责所有犹不能得其全也臯陶曰罪疑惟轻功疑惟重与其杀不辜宁失不经故盘庚告迁都周公待殷顽多其嵗月别作意度此寛大之实证也若宣帝必欲使奸邪有罪皆无所失而寛大自行于其中则是以己所无责人所有不可得矣信赏必罚综核名实申韩之法术兼用之矣宣帝所以能称治而无大患者以其主于爱民故也然当时人主不能自名其为何术姑曰杂用霸王而已至班氏父子正色言之而百世之下皆以王道儒学缘饰申韩之治虽卓然豪杰者尚未能知而况于改之乎   孝元劝用儒生防坐废而汉治亦终以不振盖俗儒不足委任正中其用人之病也然则孝元审不堪天下欤成康非上质而以文武周召之故能致隆平为百王法使宣帝王道已明择人以遗其子何遽不为成康古人先后一揆而后世父子异意由操术殊也   孝元非宣帝持刑深而萧望之以二年冬殒恭显之手君臣皆不悟父之知子其验速矣然恭显本宣帝所委信史臣谓之枢机周密者望之之死宣帝之遗也举隂阳诏言事者众或进擢召见人人自以得上意孝元非无意于天下者若见臣下多使品局有分而鉴照自逺众言并进使异情无壅而思虑易中古人所以贵于明作哲聪作谋也不然则东西高下惟物所使外惑内无以自知而其害犹甚于独听孤立者矣如孝宣之牢关固拒专守一智盖惧此也   永光诏自咎不明亡以知贤并考孝元诸诏往往引过在已不失君道史以为号令温雅信矣自三代诰誓既絶至汉制诏遂为空文然犹有其意与言也又降而后世言与意皆亡但襞积故实矣   王莽以孝平初秉政才四月越裳献白雉赐号安汉公而簒事已成盖承诸父之旧内外无非王氏之人故速捷如此自霍光以大司马领尚书事宰相失职而外戚蹑踵当国所以致亡不足论也   表   司马迁班固论尧舜三代秦汉兴亡谓镌金石者难为功摧枯朽者易为力此古今至大事也不得以金石枯朽为比且圣人躬行仁义固无以渐镌取之心而事亦不然况汉起布衣防贱岂更有为之枯朽者而又安所摧折哉孟子曰为渊敺鱼者獭也为丛敺爵者鹯也为汤武敺民者桀与纣也秦暴强不以道虽曰兴其国其实敺民也为之敺者必有能受之者故孟子又曰当今之时万乗之国行仁政民之悦之犹解倒悬也积敺不已而天下终无能受之者遂至迸溢溃裂人自为聚家自为受而汉竟得之自是以后无不敺天下而归于一夫与秦同一辙者皆势不得已自为之受而非有能受之者也诸侯王表言诸吕时赖诸侯强而存王莽时以诸侯弱而亡此黏合论事形似而实非也如意鸩死肥防不脱死友饿死不嗣皆髙帝亲子何足赖也古人亲贤并建所以为民也夹辅一家自为久存之计此后人以私意疑之也秦虽废其法汉虽慕其名存亡之实盖不在此不考徳而任私后世之论大抵皆是矣   孝武封公孙为列侯儒者歆艳然栾大一见而封三千户亦不必贵也郊祀志二千户   元封初置部刺史后世相因谓监司不可少文景时州县号平治未尝有刺史也王嘉乃颇言其为患古人州牧侯伯尊尊贵贵以相统承而监司以贱绳贵以卑临尊至怙威作气势妄废置然后为立风采胜任然则用敝法求吏称职不可得矣甚者至设法以防监司又失之逺矣   县郷亭之制本于商鞅鞅虽改法要是周衰国大者难用旧制齐晋楚裂地名官以自便往往在商鞅之前矣古者百里之狭自为朝廷由后世视之疑若烦民然三老啬夫游徼犹各有职掌近民而分其责任若后世荡然无复纪秩而令长悍焉独以征取为事则又鞅之所不为也品第人材以示劝戒古人之本意史氏之常职也名世之士无非以一二数过熟恶积是为下愚至于杂然中流则不复论矣故禹戒无若丹朱傲周公谓无若殷王受此实指也班固枚数铢称失本意矣若其髙下差谬盖未足究   志   王莽时通知钟律者皆聚所言声数度量权衡无不傅合于易其説甚浅似后世义疏之为何取其知物也其伶伦取嶰谷之竹以定律本而物皆由律起斯又妄矣自司马迁言王者物度轨则壹本于六律六律为万事根本汉人之论盖因之矣书言同律度量衡又曰予欲闻六律五声八音在治忽以出纳五言然则古人以律与度数同为一物未尝言皆由律起而孔子赞易无以八卦合度量权衡之文夫准平规矩世用所须粲然陈列虽在夷狄荒逺无不毕具生民以来共之但其精麄疎密不同耳学者将求通乎物变未明其本而先胶其末有终身不得而至者又従而为説以徇之多此类也   书称命羲和厯象日月星辰而其法不可见所可见者四时昏旦之正而已至司马迁造新厯始以律之龠起而刘歆又推春秋与易参合为厯书按尧舜时易道未备三代以前未有春秋然则古厯法盖不起于易律春秋亦不兼厯数此迁所谓律为万事根本者而歆自谓有得于左氏亦不过施之于律尔学者立乎百世之末而律厯皆难知之技不以古文圣人为正而后世一家之私説以今逆古以后准前则穷年终老而学之者皆无用之虚词其去道徳义理逺矣   春秋以来论礼乐数十家未有能实知其意可以措之于治者余固言之矣观班固取昔人已论杂合为意缀织成辞盛推贾谊董仲舒王吉刘向而叹其不得用虽无大戾然愈不可据矣八珍美膳也必有烹调之方文锦竒服也要识裁制之实不然则委而弃之不如布褐粝粱为口体之适也自有生民而君之教治之道不一端惟羲农尧舜圣人相承能摩以徳化而使之兴于仁义习以礼乐而使之逺于刑戮文武周公既没圣人不作异君殊国各以私智为治至孔子时政刑诈力日趋于下既不可返而其言曰安上治民莫善于礼移风易俗莫善于乐又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夫孔子之所以善于礼乐而不善于政刑者岂徒言之而已哉必有为之之道也为之之道岂汗漫迟久而难成哉必统理敏速而易效也春秋之人材如管仲者虽不知以礼乐善俗犹未至以政刑刼民若子产则以政刑刼民矣子产自以政刑为已至刋而垂之而叔向以为不足以靖民故直曰议事以制不为刑辟夫不为刑辟而后礼乐可为未有礼乐刑辟兼而为之者也而乐记乃曰礼乐刑政四达而不悖则王道备矣岂古人之本防乎若贾谊以权势法制为人主斤斧而乃服上黄数用五董仲舒明春秋公羊深绳臣子不得容足而乃设庠序兴太学以至王吉刘向皆欲于未世政刑刻急之内暂兴治古礼乐之虚文以养人之毫髪而胜杀人之丘山求王道之行不可得也夫舍泥涂者趋几席恶辛螫者服甘饴诚使后世君臣有能深知政刑之不足以善世明见道徳教化之意笃信安上易俗之实择其忠厚至诚力行之士布在州县废其所以为鞭棰刑戮监临防制者而一以父兄师友之道经纪其民然则礼乐之效不待嵗月而变矣卓茂曰今我以礼治汝汝必无怨恶以律治汝汝何所措其手足一门之内小者可论大者可杀也呜呼后世虽无三代之材若茂者亦岂乏少乎然而茂可以治一邑而不能推之于国则亦未知其方耳   六代之乐春秋时尚存诸侯大国固多有者况鲁素具乎孔子在齐闻韶説者以为陈公子完奔齐陈舜之后故有韶乐谓孔子在齐始考正韶乐久而忘味则可谓孔子至齐始得识韶乐悦而忘味则不可以陈公子完事意之尤非也太师挚适齐至入于海司马迁言仲尼殁后受业之徒沉湮而不举或适齐楚或入于海班固言纣作淫声乐官师瞽抱其器而奔散或适诸侯或入河海按论语此章其义可推其时当阙迁既偪近而固太疎逺矣解章句者自应难准也   自周衰文字日以沦灭至秦而尽字画变于徒典册成于吏笔汉兴大而朝廷小而郡国无非秦旧盖皆胥史渐磨之余功士子所学流靡十九虽间有豪杰好古者犹未能追三代之髣髴也最异者房中歌郊祀歌皆当时轻薄者所为极浮浅鄙俚而郊庙燕飨常用之匡衡以儒学用有所更定未知其孰愈也后世反谓此乃西汉之文当与三代并行穷力模拟或剽剥不厌然则清庙维天之命以下诸诗未知学者竟以为何如而亦复诵説不已呜呼斯文其终不可振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