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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就马称贺。马形神沮丧,不作一词。盖所娶冠军之女,即前所见抹巾障袖,而强作媚态者也。笑鞫其故。此女以千金献主试,列名第一,而马亦夤缘案首,故适得此宝。生笑曰:“邀重名而失厚实,此君自取,夫何尤?”马郁郁不得意,居半载,浮海而归。生笃于伉俪,竟家于海外,不复反矣。   铎曰:“钱神弄人,是非颠倒。岂知造化弄人,更有颠倒钱神之柄哉!然此女出千金装不吝,意气故自不凡,即谓之嘉耦亦可。”   荆棘里   会稽周梦荃,襁褓中父客于粤,闽二十载,音问梗绝。周奉母命,往探父耗,水宿风餐,备极劳顿,行两月余,去粤界尚远。忽歧道窜豁谷间,荆棘万丛,迷天塞地。有衣冠者数辈,踯躅其中,刺足钩衣,若不觉其苦。周摄衣欲入,见一老人曳杖而来,问客何往?周以寻父对。老入曰:“汝孝子也。宜走康庄,不宜入荆棘里。”周问:“若辈何为?”老人曰:“此辈平日名利熏心,趋热路,走捷径,自矜健步,故尔窜入荆棘,使彼一颠其趾。”问:“何不觉其苦?”曰:“世途上皆无形之荆棘,惟旁观者见之,而入其中者不知也。”周曰:“翁何不发慈悲愿,为若辈一剪除之。”老人笑曰:“荆棘里,旧有两径;吾已剪除一径,为忠臣孝子往来之地。无如若辈舍正路而不由耳。”周询其处,老人曰:“荆棘当前,回头是路。”周一反顾,果见康庄大道,平坦如夷,遂遵道而行。两旁竹木,秀野可爱。老人曰:“此王子罕孝顺竹,张茂先交让树也。”至一渡,曰“义渡”,中泊一舟,曰“慈航”,萦绕者,皆源头活水,而波澜不起。老人挈周登舟达岸。   岸上树廉石,镌金碧大字,类蝌蚪书,周不能辨。老人曰:“俗传菩提善岸,即儒家所谓道岸也。”   又行数里许,至一门,颜曰“不二门”。遥望之,平如砥,直如矢,左右绝无旁径。老人曰:“汝由此而去,无却步,无歧趋,勉强而行之,可终其身无荆棘矣!”遂去。   周由门而入,所履皆石径,光可鉴影,而无纤毫滑泽。从容翔步,初不甚劳。忽峭壁当前,老树缠藤,上参霄汉。周攀援而上,脱手堕如落雁。起视之,细草平坡,野花当路,又似别一境界。有负樵者,行吟而过。询之,乃粤之西山背也。急入城,探父踪迹,得之毗卢东院。盖父客游飘泊,无颜归里。相见,各述二十年事,抱持痛哭。粤人感周之孝,播传里党,恤以资斧而归。   铎曰:“康庄大道,即从荆棘中辟之。可知善恶两途,相去不咫尺耳。危哉!”   谐铎。卷五   恶饯   枝江卢生,有族兄任狄道州司马,往依之,而两月前已擢镇西太守。囊无资斧,流寓沙尼驿。幸幼习武事,权教拳棒为活。   驿前枣树两株,围可合抱,时当果熟,打枣者日以百计。卢笑曰:“装钩削梃,毋乃太纡,吾为若辈计之。”袒衣趋左首树下,抱而撼焉,柔若蓬植,树上枣簌簌堕地。众奇之。   旁有一髯者,笑曰:“是何足奇?”亦袒衣趋右首树下,以两手对抱,而枝叶殊不少动。卢晒之。髯者曰:“汝所习者,外功也,仆习内功,此树一经着手,转眼憔悴死矣!”卢疑其妄。   亡何,叶黄枝脱,纷纷带枣而堕,而树本僵立,宛若千年枯木。卢大骇。髯者曰:“孺子亦属可教。”询其家世,并问婚未,卢曰:“予贫薄,终岁强半依人,未遑授室。”髯者曰:“仆有拙女,与足下颇称良匹,未识肯俯纳否?”卢曰:“一身萍梗,得丈人行覆翼之,固所愿也。”髯者喜,挈之同归,装女出见。   于是夕,即成嘉礼。明日,谒其内党;有老妪跛而杖者,为女之祖母;蛮衿秃袖,颀而长者,为女之嫡母;短衣窄裤,足巨如箩者,为女之生母;野花堆鬓,而粉黛不施者,则女之寡姊也。卢以女德性柔婉,亦颇安之。   居半载,见髯者形踪诡秘,绝非善类;乘其出游未反,私谓女曰:“卿家行事,吾已稔知。但杀人夺货,终至灭亡,一旦火焚玉石,卿将何以处我?”女曰:“行止随君,妾何敢决?”卢曰:“为今之计,惟有上禀高堂,与卿同归乡里,庶无贻后日之悔。”女曰:“君姑言之。”卢以己意禀诸老妪。老妪沉吟久之,曰:“岳翁未归,理宜静候。但汝既有去志,明日即当祖饯。”卢喜,述诸女。女蹙然曰:“吾家制度,与君处不同。所谓祖饯者,由房而室,而堂,而门,各持器械以守,能处处夺门而出,方许脱身归里,否则,刀剑下无骨肉情也。”卢大窘。女曰:“妾筹之已熟。姊氏短小精悍,然非妾敌手。嫡母近日病臂,亦可勉力支撑。生母力敌万夫,而妾实为其所出,不至逼人太甚。惟祖母一枝铁拐,如泰山压顶,稍一疏虞,头颅糜烂矣。妾当尽心保护,但未卜天命何如耳。”相对皇皇,竟夕不寐。   晨起束装,暗藏兵器而出。才离闺闼,姊氏持斧直前日:“妹丈行矣,请吃此银刀脍去!”女曰:“姊休恶作剧!记姊丈去世,寒夜孤衾,替阿姊三年拥背。   今日之事,幸为妹子稍留薄面。”姊叱曰:“痴婢子!背父而逃,尚敢强颜作说客耶?”取斧直砍其面,女出腰间锤抵之,甫三交,姊汗淫气喘,掷斧而遁。至外室,嫡母迎而笑曰:“娇客远行,无以奉赠,一枝竹节鞭权当压装。”   女跪请曰:“母向以姊氏丧夫,终年悲悼,儿虽异母,亦当为儿筹之。”嫡母怒曰:“妖婢多言,先当及汝。”举鞭一掣,而女手中锤起矣。格斗移时,嫡母弃鞭骂曰:“刻毒儿!欺娘病臂,只把沙家流星法,咄咄逼人!”呵之去。   遥望中堂,生母垂涕而俟。女亦含泪出见,曳卢偕跪。生母曰:“儿太忍心,竟欲抛娘去耶?”两语后,哽不成声。卢拉女欲行,女牵衣大泣。生母曰:“妇人从夫为正,吾不汝留。然饯行旧例,不可废也。”就架上取绿沉枪,枪上挑金钱数枚,明珠一挂,故刺入女怀。女随手接取,砉然解脱,盖银样蜡枪头耳。佯呼曰:“儿郎太跋扈,竟逃出夫人城矣!”女会其意,曳卢急走。   将及门,铁拐一枝,当头飞下。女极生平技俩,取双锤急架,卢从拐下冲出,夺门而奔。女长跪请罪。老妪掷拐叹曰:“女生外向,今信然矣!速随郎去,勿作此惺惺假态也!”   女随卢归里,鬻其金珠,小作负贩,颇能自给。后髯者事败见执,一家尽斩于市。惟女之生母,孑身远遁,祝发于药草尼庵,年八十而终。有遗书寄女。女偕卢迹至尼庵,见床头横禅杖一枝,犹是昔年枪杆也。女与卢皆大哭,瘗其柩于东山之阳,庐墓三年,然后同反。   铎曰:“天之所福,慈孝为先。女知爱母,故不作覆巢之卵,母知爱女,故不作断颈之凫。独是溺于女者,何以不从厥夫?哀其母者,何以不及其父?君子曰,‘此其所以为盗也。’嗟乎,世之不为盗者多矣,而盗且然乎?”   奇婚   文登,字道岸,浙之武康人。十七游庠,聘某氏,未嫁而夭,郁郁不自得。浪迹出游,将为求凰计。偶至凤阳,遇道者于涂,诘其所自,生告以意。道者曰:“汝欲得佳妇,此去东南十五里外,往求之,必有所遇。”生信之,如所指而行。至,则春台演剧,观者蜂屯蚁聚,无可停趾。回视垂杨低处,露小红楼一角,有女子搴帘,衣半折,侧面偷窥。粉光黛影,射人双目。生回旋顾盼,几难自主,迨斜日西倾,歌场乐阙,犹仰面空楼,初不觉游人尽散也。忽一人拍肩大喝曰:“何物痴儿,窥人闺阁?”生视之,岸然伟丈夫,竟拉其臂,强曳登堂。生两股战栗,变色欲走。因大笑曰:“如此胆怯,也学风狂。实相告,楼头女子,即仆掌珠。君如闺中无妇,愿附婚姻。”生变惧为喜,唯唯惟命。   时已秉烛,令女子严装讫,与生交拜,拥入闲房,将攀情话。   俄母氏招女去。生兀坐灯下,意绪无聊。漏下二鼓,见画屏东畔女子独来,对镜卸翠凤翘,金雀花双朵,旋解芙蓉帔。鸳鸯百折裙,斜倚床阑,脱藕覆,褪双丝文绣履,兜三寸许软红睡鞋,低鬟一笑,光入重帏。生欲焰中烧,不能自制,而登床急抱,阒其无人,唯绣枕横陈,半堆锦被而已。大骇,莫详其故。拥被孤眠,旁皇终夜。侵晓,女子即来。生诘之,默然不答。   至夜,生先匿锦帐中。更阑后,女子衣短红袄,外系金鸾紫络带,发惺松作懒装,兜以皂帕;下体绣裙不掩,露绛直文罗裤,提缕金鞋刬袜而来,披帏竟登床榻。生急捉其臂,随手转侧,如一团绛雪,飞堕巫山;索之,悄然无迹矣!是仙是鬼,益莫测其踪影。三竿日出,候女不至。   女之妹颖姑,偶过其室。生正苦岑寂,于镜旁舐毫作字。颖姑睇而门曰:“尔亦曾读书识字耶?”生曰:“予虽不肖,束发游庠岂有秀才家不读书识字者?”颖姑失声一叹。生疑之,再三絮问,颖姑曰:“吾怜汝青年秀士,死期已逼,尚不自知。”生长跪请教,曰:“吾家翁姥,专以左道劫人财物。将欲举事,必先杀一人,祀神开路。往往悬姊为饵,名曰夫妇,而实一无所染。吾自有知识以来,见其出衽席而登俎上者,不知几千百儿郎矣!今夜明星烂时,殆将及汝。”   生窘极,叩首乞援。颖姑曰:“吾何能救汝?欲解倒悬,还须阿姊。”生问计。曰:“姊所以登床即遁者,固褥底压六甲符一通,上缠灯绿丝三十六缕。汝搜括而弃之,彼必不能脱身。苟得成其夫妇,而后以情义哀之,自能免汝于难。”生谨受教。颖姑潜引去。生启视褥底,果如所言,急弃之。   入夜女来,伺其缓装登榻,裸而就之。女意似觉,曰:“婢子多言,败我家事。虽然,亦天意也。”纵体投怀,竟成欢会。事讫,裸跪床头,哀其援手,女曰:“百年伉俪,万死相随,何待君言?”   急起,以雄鸡系于杖头,嘱生肩荷之,曰:“往北约行三十里,俟鸡声一唱,即舍之而走,再行二十余里,待妾来时,好共发也。”生谨记而去。   女佯告诸父。父大怒,跨马欲追。女曰:“追之不获,不如飞剑以斩。”父从女言,掷剑于庭,去同白练。亡何,电光一闪,铮然堕地,血涔涔斑痕犹湿也。   时生出北郭门,约行三十里,杖头鸡声大作,急委之于地。瞥白光下注,而鸡寂热无声矣。又行二十余里,筋力已疲,憩于树下,见云中一鹤飞堕,女已控背而来。敛之,一纸鹤耳!笑曰:“大劫已过,请归乡土。”生曰:“奈汝父何?”女曰:“左道无长策。五十里外,不能及也。”候晓而行,不匝月,偕归故云。生键户读书,暇辄与女藏阄为乐。   一日,有女子闯然而入,视之,颖姑也。并起问故。颖姑曰:“自姊去后,父母强妹为代。妹意不屑为,至逢其怒,日遭鞭挞。   幸老父赴天魔会去,乘间而逃。复思伶仃弱质,绝无亲串可依,故一路间程,相投至此。”女大喜。生曰:“姨来亦大好。但非鸦非凤,卿家何以位置?”女笑曰:“我本无猜,君宜报德。台上英、皇,其例自可援也。”即出簪珥,为颖姑上头。颖姑赪颜却之,曰:“妹子此来,不过作闲门冷燕,岂求野鸭入鸳鸯队乎?”女以正言谕之,始无异议。   正曳令交拜,有道者自外而来,笑曰:“得妇之言,今颇验否?”生敬谢之。   二女相顾,骇曰:“似吾父之师也。”道者曰:“然!尔父学仙不成,流为左道,而复借吾教中飞符遁甲诸术,日济其恶。痛加训诲,罔有悛心,必至一朝翦灭。因惜女子无辜,亦遭惨戮,故引文郎入幕,转辗相援,脱汝等于水火中耳!”女问:“父母无恙否?”道者曰:“此刻一番闲话,即汝全家就缚时也。”二女大哭,道者曰:“是渠恶报,何哭为?”拂袖竟去。   后生密探其耗,果于是日为官军搜捕,骈首西郊,益信道者之神也。   铎曰:“化人城里,不少魔关,然鬼母儿孙,终入大菩萨莲花钵底。一日回头,同依道岸。二女之得脱,是借仙家妙指,而离佛门苦劫者。行险侥幸,今古有几人哉?”   泄气生员   临潼夏生,名器通,性鲁钝,学操举子业。每一艺出,群必哗笑之。   偶应童子试,剿袭旧文入邑庠。后赴岁试,自分必居劣等。遇卜者于市,占之,得一谶曰:“听之无声,视之无形。君子筮之,必得其名。”卜者举手贺曰:“君文必冠军。”夏生喜,扬言于众。众曰:“即学使两眼盲,触鼻亦知香臭。三等以下,君冠军或有冀也。”夏生大惭。   时学使某公,奉命督学西安,临行辞座师某尚书。尚书西安人,意其有心属士,极力请教。尚书下气偶泄,稍起座。某公疑有所嘱,急叩之。尚书曰:“无他,下气通耳!”某公唯唯,以为“夏器通”必座师心腹人,谨记之。   后公按临西安,果有夏生名器通者,扃试后,细阅其卷,词理纰缪,真堪捧腹。以座师谆嘱,不得已,强加评点,冠一军,案发,诸生大哗,继思某公本名翰林,阅文必有真鉴,夏生又贫士,绝无关节可通,乃以劣艺而高居优等,殊不解。   后公任满入都,告请某尚书。尚书茫然,俯思久之,忽大笑曰:“君误矣!是日下气偶泄,故作是言。仆何尝有所嘱也!”某公悟,亦大笑。后传其事于西安,请生之疑乃解。噫!以泄气而猎功名,虽为士林所笑,不犹愈于满纸铜臭者哉?   铎曰:“古人命名,义各有取。长庚入怀,李名太白,翠微乞嗣,崔号缁郎。高琳应得宝之征,桓温叶试啼之谶。吾不知为夏生者,何独取此嫌名,以为后来吉兆耶!《相经》云:“谷地丰,文运通。‘则功名中人,此为第一嘉名耳。”   换形乞丐   西蜀李太史墨庄,晤于吴江令何君公寓。时众宾在座,各征旧事。   太史曰:“吾乡有疯丐,名金蛮子,挈妻丐食于吴,寄宿十王殿左廊下。一日,乞于富贵家,归而痛哭。妻问之。曰:‘人生等七尺耳。彼餍膏粱,衣文绣,日拥娇妻美妾以为乐,而我寒馁若此。何狠心阎老,不公一至此哉?’已而仍宿廊下。见十王召之入,曰:‘尔勿怨,吾为尔易之。’命鬼判先易其舌,曰:‘是当日将军曲良翰用以啖驼峰炙者,尔易之,则山珍海错,可长饫矣。’又易其肩背,曰:‘是当日昭王被青凤毛裘者,尔易之,则鸾封艾带,可长御灸。’并命易其下体,曰:‘是当日汉帝入温柔乡,占三千粉黛者,尔易之,则蛾眉螓首,可长拥矣。’疯丐大喜,叩谢而出。   继而天晓,妻取残羹剩饭以进。疯丐大怒曰:‘吾将餍珍羞,勿以此污我舌!’继进以破衲。又大怒曰:‘吾将被锦绣,勿以此辱我体!’妻诮让之,丐愈怒曰:‘我旦晚以金屋贮阿娇,看汝黄面婆子,何处送衾枕耶?’妻骇立请教,丐大言以述之。妻大笑曰:‘若是,则尔犹忘却一件事。’丐问:‘何事?’妻曰:‘满身都换却,只未换得石季伦豪富命也。’疯丐遂语塞。”   此或太史一时游戏之谈,而世之不为疯丐者,鲜矣!   铎曰:“惟疯故妄,惟妄故愚。阎老作此戏,可以杜妄,太史发此论,可以醒愚。”   菜花三娘子   宜兴北乡有女祟,号菜花三娘子,俗传五圣第三郎之妇,随人而逋逃者。故是鬼永不入城,惟祟惑乡间男子。   村庄某翁,有子名福郎,春日独行陌上,见一妇年齿稍长,而风韵嫣然,于狭岸交臂而过。福郎潜以手梭其腕,妇格声一笑,即携与俱去。至一处,无门庭堂奥,但见小斗碗中横白木榻,榻上衾褥具备。妇曳令并卧,解下体亵衣迎就之。   福郎初发硎,奏刀不中窾要。妇引手导入,勉尽其具。亡何,垓心受困,倒戈直退。妇笑而起,而福郎沉沉睡去矣。   翁失其子,寻至陌上,见福郎于莱沟中赤身酣卧。扶掖而归,久之始醒。至夕,见妇搴帏笑入,曰,“痴郎郎当,败人清兴。今当张旗列鼓,与娘子军卜长夜战也。”登床入被,重与交接。而福郎意殊畏缩,妇狂态复作,移盾就矛,强相驰突。福郎三遗矢,复溃围而遁。妇哂曰:“如此教战,终于怯敌,是疲兵也!”悄然出衾而去。   明夜复来,携慎恤胶食之,冲围掠阵,彻夜鏖战。妇喜曰:“有所恃而不恐,孺子尚可教也。”自此无夕不扰。福郎体尪面削,日就柴瘠,符驱术禳都不验。   时福郎有姊适城中李氏,为五圣第三郎所感,亦将就殆。婿令健妇夤夜负至岳家,为避祟计。翁方忧子之死,复见负女入门,益增焦急。   一更许,见妇入子舍去,少顷,三郎亦至,搜得女,拥抱于怀。势将就淫,忽见妇从子舍出。三郎大怒,捽其发,掷于地下,曰:“逃亡妇,吾寻汝十数年,乃宣淫于此!”以掌批颊者百数。妇伏地哀泣。三郎顾女叹曰:“吾淫汝辈多矣。此妇之不贞,亦上天所以报我也。汝请速归,仍完夫妇之好。   而今而后,吾当斩除恶妇,屏迹荒山,断无颜入汝家矣。”言毕,曳妇竟去,而两家之祟俱绝。   铎曰:“以祟驱祟,事属创闻。亦幸其冤家逢狭路耳!艳妻出丑,荡子收心,有淫行者,盍以鬼鉴!”   草鞋四相公   草鞋四相公,不知始何名。兄为草鞋三相。吴俗,于除夕前款神毕,奉草鞋三相辈,祀以香帛。虽非正神,亦紫姑、马公之属也。弟倚兄势,檀作威福,为患一方。临顿里某姓女,幼失父母,十九未嫁。夜见一丈夫,棉袍乌帽,绝类贵官,而下曳草鞋一双,颠躄而来。女惊欲号,而舌已塞口,且四肢疲软,不能支拒,牵曳登床,任其轻搏。继而曰:“我草鞋四相公也,与汝有缘,能从我,当为汝福。”天未曙,匆匆而去。   明夜,偕四五客来,置酒高合,命女缀于末座。中有一客,性憨跳,频以足下靴蹴女双凤。女羞缩而起。四相觉之,词诮其客。客曰:“尊夫人绣鞋锦袜,只合偶皂靴。与草鞋人作伴侣,殊嫌不韵。”四相怒目视。傍一客曰:“草鞋党固欠风雅,恐近日破靴党,亦非上客也。”合座拍手大噱。四相意稍解,遂酌大觥为令:后有戏其新妇者,罄三爵。亡何,客又发狂,剥盘中果檠掷女面。四相引杯令釂。客出百钱置席上曰:“予不能饮,愿以此赎罪。”四相笑纳诸袖。众客曰:“鄙哉!百文钱卖新妇,真草鞋人本相矣!”   哗然而起,一哄尽散。   四相留宿女家,深以草鞋为辱,转辗不怿。去四五日不复来。忽一夕,曳吉莫靴,铿然而至,翘其足置女膝上,顾盼自豪,曰:“吾今而知乌靴之得势也!一经着脚,则举趾高矣!”正欲脱靴就寝,突有黑面赤髯者排闼而进,曰:“贼狗奴,还我靴子来!”   四相慌伏地下。黑面赤髯者曰:“吾钟某,读书成进士,故奉上帝命,穿吉莫靴,以饰观瞻,汝一市井无赖子,幸乃兄以草鞋起家,即当恪遵家法,守汝敝屣,辄敢盔我名器,假冒士林,宣淫闺闼,罪何可恕?”命去其靴,以两手倒持其足,大笑曰:“如此一双泥腿,消受得几许福分?”砉然一声,身裂为两,饱啖之,提靴竟去。   女惊绝,半日而苏。后适里中某氏子,劝其一生勿着皂靴,殆有覆车之鉴耶。   铎曰:“白丁爱着皂靴,因此物原不在禁例也。然牛蹄犬爪,何处消此罪过?幸钟先生长守后户,不然,登堂入室,不居然履声橐橐哉!”   讼师说讼   江以南多健讼者,而吴下为最。有父子某,性贪黠,善作讼词,一日,梦鬼役押赴阎罗殿,王凭案先鞫其父,曰:“士、农、工、商,各有恒业,尔何作讼词?”答曰:“予岂好讼哉?人以金帛啖我,姑却之,而目眈眈出火,不得已诺之。”继鞫其子,曰:“是汝之过也!使我生而手不仁,乌乎作状词?”   王曰:“尔等挟何术,能颠倒黑白若此?”曰:“是不难。柳下惠坐怀,作强奸论,管夷吾受骈邑,可按侵夺田产律也。”王曰:“是则诬直为曲矣!而拗曲作直则何如?”曰:“是更不难。傲象杀兄,是遵父命;陈平盔嫂,可曰援溺也。”   王曰:“是则然矣!其如听讼者何?”曰:“欺以其方,则颜子拾尘,见惑于师,曾母投杼,亦疑其子。况南面折狱者,明镜高悬有几人哉?排之阖之,抵之伺之,多为枝叶以眩之,旁为证佐以牵之,遇廉善吏挟之,贪酷吏伙之。我术蔑不济矣!”   王怒,命牛首抉其父双眼,而断去其子两臂,仍令鬼役押回。   比醒,父子各如所梦。闻于当事,谓若辈既遭冥谴,讼词汔可少息。越数日,命胥吏往瞰之,见赴诉者,捧金执币,环伺堂下。其父南向趺坐一榻,阖双眼喃喃口授,而其子旁横一几,以脚指夹五寸管,运写如风。胥吏归述之,当事者叹曰:“使州县尽作活阎罗,此辈亦不能除也。可惧哉!”   铎曰:“于《易》,‘干上坎下为讼’。象曰:‘天与水违行。’嗟乎!彼苍者天,乃亦为讼哉!吾不知为之师者,顺天乎?抑逆天乎?且其繇曰:‘有孚窒。’是故欲无窒者必求师。”   名妓沽名   黄竹浦,齐之拔页生。入都,道过吴桥县,有友人客于署,访之。友人曰:“此间有名妓祝庆娘,曾见之否?”黄曰:“未也!”遂相将俱往。   至,则粉墙朱户,不似北地之茅篱蜗壁者。即有一苍髯奴邀坐献茶。茶毕,又一老妪出,略话温凉,便导入内室。四壁粘名入题赠,中悬《二乔观兵书图》,旁设乌皮几,香鼎笔床具备。瓶插红梅一枝,含蕊未吐。旋有一小鬟,上前启白曰:“庆娘苦宿酲,今已起,向窗下理妆矣!乞贵人少俟。”久之,又一小鬟出报曰:“庆娘妆已竟,因春倦,伏枕少睡,候稍醒更衣出见矣。”察其意,似大矜贵者,而黄以候见美人,当俟海棠睡足,姑耐心以守,而目注帘间,不暇他视。又久之,老妪出卷帘,双鬟扶庆娘至。黄急睨之,面粉斑斓,唇脂狼藉,累然硕腹,大如三石缸,大步而前,仿佛运粮河漕船过闸也。遂大惊,顾友人曰:“名妓若此,羞煞章台矣。”友人自悔言之盂浪,潜遁去。而庆娘殊无愧色,从容谓黄曰:“名妓与名士若何?”黄曰:“等耳!”庆娘曰:“若然,则名妓之称,妾何愧焉?夫名士操三寸管,驰骋词坛,使天下想望风采,亦重其内才耳!妾之浪得虚名者,不在脂粉之假面目,而在床席之实工夫也。”黄昵笑曰:何谓工夫?”庆娘曰:“有开合,有缓急,有擒纵,是即名士作文秘钥耳!何问为?”   黄大悦,遂与缱绻。继而谓庆娘曰:“温柔乡洵有真乐。拔西子眉,截潘妃足,割女莹之阴沟而无生气,是犹购十二金钗图,日偎抱之,不足令人真个销魂也!”   不半月,丧其资斧,未及廷试,狼狈归。友人知之,叹曰:“今世之翩翩然号称名士者,定有一篇假议论弋名钓誓。不意名妓亦然。黄生适堕其术中而不悟。是名士之智又出名妓下矣。哀哉!”   铎曰:“历来名士,言古学者,曰宋、唐,曰晋,至汉人止矣。而此妓工夫,则天姥之所教轩皇也。古歌云:“索女为我师,仪态盈万方。‘是真古学,是真名士!”   泥傀儡   粤西柳州府,有土地庙。廊下塑一神,像貌猥獕,皂袍角带,土人呼为泥傀儡。遇郡守廉,则两手纳于袍袖;如贪黩者守是郡,则伸手作乞钱状。先是有某公来守郡,黩贷无厌,神手出袖者一尺。而某公欲自讳,阴使心腹奴夜诣庙廊,强挽入袖。明日视之,转益五寸许,且手指坚握不可开。某公大惭,具牲帛往祭。   不旬日,神手顿启,又数日,渐入袍袖。某公私喜,谓神灵亦受贿赂,而不知已挂弹章,新郡守庞公至矣。庞公名廷骥,予表姑丈,以中书升主政,外擢郡守,性颇狷介,故神预兆之。   一日,神手亦渐出袖,公大惊,私自检察。盖属吏馈荔支两桶,中纳金三百,公不知而误受也。急反之,神手亦顿缩。由是终其任,不名一钱。   铎曰:“相书言:“伸手过膝者必大贵。‘咄咄!傀儡,是大贵神。”   石赑屃   吴门小桥里弟兄某,春日游沧浪亭。旋过学署,见碑下赑屃,不识也,误以为龟,竞摩其顶曰:“汝前生负何重孽,今向人前出丑若是!”大笑而去。   后值母诞辰,夜演《鸿门宴》杂剧,群客在座。忽场上樊哙提刀直前,主宾尽失色。大呼曰:“我赑屃神也。本为龙子,上帝怜我有勇无文,故令负石学宫,稍窥文墨。不幸负形蠢坌,贼奴误认为龟,妄加姗笑。汝一市井无赖,平日帷簿不修,吃(食追)子亦醉,真所谓神似非形似者。乃不自量,反谓予人前出丑。今日贺客满堂,且与尔折证此案。”言毕,提刀欲杀。两弟兄匍伏乞命,客亦代为哀救。因掷刀而笑曰:“留骨而贵,宁其生而曳尾于涂也,姑赦之。”撒手登场,仍演《鸿门》剧本,依然一樊哙耳。问之,亦不省。吴下喧传其事,遂置某于不齿。后两弟兄援例入监,人犹呼为“衣锦荣龟”云。   铎曰:“人之多言,亦可畏也。然未免谑而虐矣!”   谐铎。卷六   上清官除妖   吴郡三茅观东狄姓,为某司马家之仆。司马有女,祟于妖,百计遣之不去。因书片札,命狄赴龙虎山,乞天师治之。至则门庭宏敞,宫殿森严,处处悬牌,书神将名守护。司阍者入内启禀,约两时许,召狄进见。众法官拥天师出,虎皮椅坐莲华帐中,金印宝剑,陈列法座。狄匍伏檐下,呈状法官。法官转呈座上。天师细阅一过,摇首攒眉,沉吟良久,与法官耳语,不知作何词,即以片纸付狄,令上清官道人作法。   狄衔命去,见一道人,布巾短衣,担粪于野,随出天师书示之。道人启视,不觉失笑曰:“天师卖符箓,得钱动以万计,曾不一注念。至杀生害命事,辄烦我等,亦大可笑。”因出一小木盆,注以凉水,取铜镜仰覆其上,以笔蘸墨,涂镜面几遍。亡何,水沸如汤,热气一缕,上冲霄汉。忽砉然一声,热气下注,水散如跳珠,而盆中已无涓滴。道人曰:“除矣!”狄喜,谓道人曰:“归语主人,必当厚报。”道人冷笑不言,敛其具,仍担粪大步而去。   狄遂覆天师命,取路而归,述诸司马。司马家果于是日是时,女室中霹雳一震,下血如雨,而其妖顿绝。后司马具白金百两,布袍一袭,亲诣上清官酬谢。   而遭人终不可见,遂叹息而反。   铎曰:“具大本领者,必不装大幌子。故布衣担粪中,有拿妖手段。而人乃于富贵中求奇士,是犹向莲华帐底买符箓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