艳异编 - 第 9 页/共 67 页

此卫世子孀妇自誓之词。又云:谁谓鼠无牙,何以穿我墉,谁谓女无家,何以速我讼。虽速我讼,亦不女从。 此召伯听讼衰乱之俗,微贞信之教,兴强暴之男,不能侵凌贞女也。今则公之教,可以精通显晦,贻范古今。贞信之教,固为姬之下者。幸以君之余力,少假兵锋,挫彼凶狂,存其鳏寡,成贱妾终天之誓,彰明公赴难之心。辄倾至诚,幸无见阻。”宝心虽许之,讶其辩博,欲拒以他事,以观其词。乃曰:“边徼事繁,烟尘在望。朝廷以西陲陷虏,芜没者三十余州。将议举戈,复其土壤。晓夕恭命,不敢自安。匪夕伊朝,前茅即举,空多愤诽,未暇承命。”对曰:“昔者楚昭王以方城为城,汉水为池,尽有荆蛮之地。藉父兄之资,强国外连,三良内助。而吴兵一举,鸟迸云奔,不暇婴城,迫于奔走。宝玉迁徙,宗社陵夷。万乘之灵,不能庇先王之朽骨。使申胥乞师于嬴氏,血泪污于秦廷,七日长号,昼夜靡息。秦伯悯其窘急,竟为出师,复楚退吴,仅存亡国。况秦氏为春秋之强国,申胥乃衰楚之大夫,而以矢尽兵穷,委身折节,肝脑涂地,感动于强秦。矧妾一女子,父母斥其孤贞,狂童凌其寡弱,缀旒之急,安得不少动仁人之心乎!”宝曰:“九娘子灵宗异派,呼吸风云,蠢尔黎元,固在掌握。又焉得示弱于世俗之人而自困如是者哉?”对曰:“父家族望,海内咸知。只如彭蠡、洞庭,皆外祖也。凌水、罗水,皆中表也。内外昆季,百有余人。散居吴越之间,各分地土。咸京八水,半是宗亲。若以遣一介之使,飞咫尺之书,告彭蠡、洞庭,召凌水、罗水,率维扬之轻锐,征八水之鹰扬,然后檄冯夷,说巨灵,鼓子胥之波涛,显阳侯之鬼怪,鞭驱列缺,指挥丰隆,扇疾风,翻暴浪,百道俱进,六师鼓行。一战而成功,则朝那一鳞,立为齑粉。泾城千里,坐变污潴。言下可观,安敢谬矣。顷者,泾阳君与洞庭外祖,世为姻戚。后以琴瑟不调,弃掷少妇,遭钱塘之一怒,伤生害稼,怀山襄陵,泾水穷鳞,寻毙外祖之牙齿。今泾上车轮马迹犹在,史传具存,固非谬也。妾又以夫族得罪于天,未蒙上帝昭雪,所以销声避影,而自困如是。君若不悉诚款,终以多事为词,则向者之言,不敢避上帝之责也。”宝遂许诺。卒爵撤馔,再拜而去。宝及晡方寤,耳闻目览,恍然如在。 翌日,遂遣兵士一千五百人,戍于少数庙之侧。是月七日,鸡初鸣,宝将晨兴,疏牖尚暗。忽于帐前有一人,经行于帷幌之间,有若侍巾柿者。呼之命烛,竟无酬对。遂厉声而斥之。乃言曰:“幽明有隔,幸不以灯烛见迫也。”宝潜知其异,乃屏气息音,徐谓之曰:“得非九娘子乎?”对曰:“某即九娘子之执事者也。昨日蒙君假以师徒,救其危患。但以幽显事别,不能驱策。苟能存其始卒,幸再思之。”俄而纱窗渐白,注目视之,悄无所见。宝良久思之,方达其义,遂呼吏,命按兵籍选亡没者名,得马军五百人,步卒一千五百人,数内选押衙盂远充行营都虞侯,牒送善女湫神。是月十一日,抽回戍庙之卒。见于厅事之前,转旋之际,有一甲士仆地。口动目瞬,问无所应,亦不似暴死者,遂置于廊虎之间,及明方悟。乃使人诘之。对曰:“某初见一人,衣青袍,自东而来,相见甚有札。谓某曰:‘贵主蒙相公垂莫大之恩,拯其焚溺,然亦未尽诚款。假尔明敏,再达幽情,幸勿辞免也。’某急以他词拒之,遂以袂相牵,懵然颠仆。但觉与青衣者继踵偕行,俄至其庙。促呼连拜,至于帏箔之前。见贵主,谓某云:‘昨蒙相公悯念孤危,俾尔戍于敝邑。往返途路,得元劳止。余近蒙相公再借兵师,深惬诚愿。观其士马兵强,衣甲利。然都虞侯孟远,才轻位下,甚无机略。今月九日,有游军三千余骑,掠我近郊。遂令盂远领新到将士,要击于平原之上。设伏不密,反为彼军所败。甚思一权谋之将。俾速归,达我情素。’言讫,拜辞而出。昏然似醉,余无所知矣。”宝验其说,与梦相符。意其质于前事,遂差制胜关使郑承符,以代盂远。是月十三日晚衙于后球场,沥酒焚香,牒请九娘神收管。至十六日,制胜关申云:“今月十三日夜,三更已来,关使暴卒。”宝惊叹,急使人驰传看之,至则果卒,惟心背不冷。暑月停尸,亦不败坏。其家甚异之。忽一夜,阴风惨冽,吹砂走石,发屋拔树,禾苗尽偃,及晓而止。云雾四布,连夕不解。至瞑,有迅雷一声,划如天裂。承符忽呻吟数息,其家剖棺视之,良久复苏。是夕,亲邻咸聚,悲喜相仍,信宿如故。家人诘其由,乃曰:“余初见一人,衣紫绶,乘骊驹,从者十余人。至门下马,命吾相见。揖让周旋,手捧一牒授吾云:‘贵主得吹尘之梦,知君负命世之才,欲遵南阳故事,思殄邦仇。使下臣持兹礼市,聊展敬于君子,而冀再康国步,幸不以三顾为劳也。’余不暇他辞,惟称不敢,酬酢之际,已见聘币罗于阶下,鞍马器甲。锦彩服玩、橐之属,咸布列于庭。吾辞不获免,遂再拜受之。即相促登车。所乘马异常骏快,饰装鲜活,仆御整肃。悠忽行百余里,有甲马三百骑,已来迎候。驱殿有大将军之行李,余亦甚得志。指顾之间,望见一城,雉牒穹崇,沟洫深浚。余惝恍不知所自。俄于郊外备帐乐,设亭,宴罢人城,观者如堵。传呼小使,交错其间。所经之门,不记重数。及至一处,有如公署。左右使余下马易衣,趋见贵主。贵主使人传命,请以宾主之礼见。余自谓,既受公文器甲临戎之具,即是臣也。遂坚辞,具戎服入见。贵主使人复命请去橐,宾主之间,降杀可也。余遂舍器仗而趋人,见贵主坐于厅上。余拜,一如君臣之礼。拜讫,连呼登阶。余亦再拜,升自西阶。见红妆翠眉、蟠龙髻凤而侍立者二十余辈;弹弦握管、花异服而执役者又数十辈。腰金拖紫、曳组攒簪而趋隅者,又非止一人也;轻裘大带、白玉横腰,而森罗于阶下者,其数甚多。次命召女客五六人,各有侍者十数辈,差肩接迹,累累而进,余亦低视长揖,不敢施拜。坐定,有大校数人,皆令与坐。举酒进乐。酒至,贵主敛袂举觞,将欲兴词,叙向来征聘之意。俄闻烽燧四起,叫噪喧呼云:‘朝那贼部,步骑数万人,今日平明,攻破堡寨,寻已人界,数道齐进,烟火不绝。请发兵救应。’侍坐者相顾失色,诸女不及叙别,狼狈而散。余及诸校,降阶拜谢,伫立听命。贵主降轩谓余曰:‘吾受明公非常之惠,悯以孤,继发师徒,拯其患难。然以车甲不利,权略是思。今不羞鄙陋,所以命将军者,正谓此危急也。幸不以幽僻为辞,少匡不迨。’遂别赐战马二匹,黄金甲一副,族旗旄钺、珍宝器用,充庭溢目,不可胜计。彩女二人,给以兵符,锡赉甚丰。余拜捧而出,传呼诸将,指挥部伍,内外响应。 “是夜出城,相次探报,皆云‘贼势渐雄’。余素谙其山川地理,形势孤虚。遂引军夜出,去城百余里,分布要害。明悬赏罚,号令三军。设三伏以待之。迟明,排布已毕。贼侈其前功,颇甚轻进,犹谓孟远之统众也。余自引轻骑,登高视之,见烟尘四合,行阵整肃。余先使轻兵搦战,示弱以诱之。接以短兵,且行且战。金革之声,天地裂坼。余引兵诈北,彼乃尽锐前趋,鼓噪一声,伏兵尽起。十里转战,四面夹攻。彼军败绩,死者如麻,再战再奔,朝那狡童,漏刃而去。从亡之卒,不过十人。余选生马二十骑追之,果生置于麾下。由是,血肉渍草木,脂膏润原野,腥秽荡空,戈甲山积。贼师以轻车驰送贵主,贵主登平朔楼以受之。举国士民,咸来会集。引于楼前,以札责问。惟称死罪,竟绝他词。遂令押赴都市腰斩。临刑,有一使乘传,来自王所,持急诏令,促赦朝那队,曰:‘朝那之罪,吾之罪也。汝可赦之,以轻吾过。’贵主以父母再通音问,喜不自胜。顾谓诸将曰:‘朝那妄动,即父之命也。今使赦之,亦父之命也。昔吾违命,乃贞节也。今若又违,是不祥也。’遂释其缚,使单车送归。未及朝那,包羞而卒于路。余以克敌之功,大被宠赐,寻备礼。拜平难大将军,食朔方一万三千户,别赐宅第、舆马、宝器、衣服、婢仆、园林、邸第、麾幢、铠甲,次及诸将,赏赉有差。明日,大宴,与坐者不过五六人。前所见六七女,皆来侍坐。丰姿艳态,愈更动人。笑语竟夕,酣饮甚欢。酒至,贵主觞筋言曰:‘妾之不幸,少处空闺。天赋孤贞,不从严父之命。屏居于此三纪矣。蓬首灰,心,未得其死。邻童迫胁,几至颠危。若非相公之殊惠,将军之雄武,则息国不言之妇,又为朝那之囚耳。永言斯惠,终天不忘。’遂以七宝钟酌酒,使人持送郑将军。吾因避席,再拜而饮。余自是颇动归心,词理恳切,遂许给假一月。宴罢,明日,辞谢讫,拥其麾下三十余人,返于来路。所经之处,闻鸡犬,颇甚酸辛。俄顷到家,见家人聚哭,灵帐俨然。麾下一人,令余促人棺缝之中。余拟前,而为左右所耸。俄闻震雷一声,醒然而悟。 承符自此不事家产,惟以后事付孥李。果经一月,无疾而终。其初欲暴卒,每告其所亲曰:“余本机钤人用,效节戎行。虽奇功蔑闻,而薄效粗立。泊遭衅累,谴谪于兹。平生志气,郁然未申。丈夫终当扇长风,摧巨浪,挟泰山以压卵,决东海以沃萤。奋其鹰犬之心,为人雪不平之事。吾朝夕当有所受。与子分襟,固不久矣。”其月十三日,有人自薛举城,晨发十余里,天初平晓,忽见前有车尘竞起,族旗焕赫,甲马数百人。中拥一人,气概洋洋然。逼而视之,郑承符也。此人惊讶移时,因仁立于路左。瞥见如风云,抵善女湫而去,俄无所见。 艳异编卷四仙部 裴 航 唐长庆中,有裴航秀才,因下第,游于鄂渚,谒故旧友人崔相国。值相国赠钱二十万,遂挈归于京。因佣巨舟,载于襄汉。同载有樊夫人,乃国色也。言词间接,帷帐比邻,航虽亲切,无计导达而睹面焉。因赂侍婢袅烟,求达诗一章,曰: 向为胡越犹怀想,况遇天仙隔锦屏。 倘若玉京朝会去,愿随鸾鹤入青冥。 诗往,久而无答。航数诘袅烟,烟曰:“娘子见诗若不闻,如何!”航无计,因在道求名酝、珍果而献之。夫人乃使袅烟召航相识。及褰帷,因玉莹光寒,花明景丽,云低发鬓,月淡修眉,举止乃烟霞外人,肯与尘俗为偶。航再拜揖,愕胎久之。夫人曰:“妾有夫在汉南,将欲弃官,而幽栖岩谷,召某一诀耳。深哀草扰,虑不及期,岂更有情留盼他人耶?但喜与郎君同舟共济,无以谐谑为意尔。”航曰:“不敢。”饮讫而归。操比冰霜,不可于冒。夫人后使袅烟持诗一章,曰: 一饮琼浆百感生,玄霜捣尽见云英。 蓝桥便是神仙窟,何必崎岖上玉京。 航览之,空愧佩而已。然亦不能洞达诗之旨趣。后更不复见,但使袅烟达寒暄而已。遂抵襄汉,与使婢挚妆奋不告辞而去。人不能知其所造。航遍求访之,灭迹匿形,竟无踪兆,遂饰装归。辇下经蓝桥驿侧近,因渴甚,遂下道求浆而饮。见茅屋三数间,低而复隘,有老妪绩苎麻。航揖之求浆,妪咄曰:“云英擎一杯浆来,郎君要饮。”航讶之,忆樊夫人诗有“云英”之句,深不自会。俄于苇箔之下,出双玉手捧瓷匝,航接饮之,真玉液也。但觉异香氖氢,透于户外。因还瓯,遽揭箔,睹一女子,露琼英,春融雪彩,脸欺腻玉,鬓惹浓云,娇羞而掩面蔽身,虽红兰之隐幽谷,不足比其芳丽也。航惊怛软足,缩不能去。因白妪曰:“某仆马甚饥,愿憩于此,当厚答谢,幸无见阻。”妪曰:“任郎君自便耳。”遂饭仆袜马。良久,谓妪曰:“向睹小娘子艳丽惊人,姿容擢世,所以踌躇而不能适,愿纳厚礼而娶之,可乎?”妪曰:“渠已许嫁一人,但时未就耳。我今老病,只有此女孙,昨有神仙与灵药一刀圭,但须玉柞臼捣之百日,方可就吞,当得后天而老。若约娶此女者,得玉杵臼,吾当与之也。其余金帛,吾元用处耳。”航拜谢曰:“愿以百日为期,必携杵臼而至,更无许他人。”妪曰:“然。”航恨恨而去。 及至京国,殊不以举事为意,但于坊曲闹市暄衢,高声访其玉杵臼,曾无影响。或遇朋友,若不相识,众言为狂人。数月余日,忽遇一货玉老翁,曰:“近得虢州药铺卞老书云,有玉杵臼货之。郎君恳求如此,吾当为书导达。”航愧荷珍重,果获杵臼。卞老曰:“非二百缗不可得。”航乃泻囊,兼货仆马,方及其值。遂步骤独挈而抵蓝桥。昔日妪大笑曰:“有如是信士乎?吾岂爱惜女子,而不酬其劳哉。”女亦微笑曰:“虽然,更为吾捣药百日,方议姻好。”妪于襟带间解药,航即捣之,昼为而夜息。夜则妪收药日于内室,航又闻捣药声,因窥之,有玉兔持杵臼,而雪光辉室,可鉴毫芒。于是航之意愈坚。如此日足,妪持而吞之,曰:“吾当人洞而告姻戚,为裴郎具帏帐。”遂挈女人山。谓航曰:“但少留此。”逡巡,车马仆隶,迎航而往。则见一大第连云,珠扉晃日,内有帐幄屏帷,珠翠珍玩,莫不臻至,愈如贵戚家焉。仙童侍女引航人帐,就礼讫,航拜妪,悲泣感荷。妪曰:“裴郎自是清冷裴真人子孙,业当出世,不足深愧老妪也。”及引见诸宾,多神仙中人也。后有仙女,鬟髻霓衣,云是妻之姊耳。航拜讫,女曰:“裴郎不相识耶?”航曰:“昔非姻好,不省拜侍。”女曰:“不忆鄂渚同舟而抵襄汉乎?”航深惊怛,恳悃陈谢。后问左右,曰:“是小娘子之姊云翘夫人,刘纲仙君之妻也。已是高真,为玉皇之女吏。”妪遂遣航将妻,人玉峰洞中,琼楼珠室而居之,饵以蜂雪琼英之丹。体性清虚,毛 发绀绿,神化自在,超为上仙。 至太和中,友人卢颢遇之于蓝桥驿之西,因说得道之事。遂赠蓝田美玉十斤,紫府云丹一粒。叙话永日,使达书于亲爱。卢颢稽颡曰:“兄既得道,如何乞一言而教授。”航曰:“老子曰‘虚其心,实其腹。’今之人心愈实,何由有得道之理。”卢子懵然。而语之曰:“心多妄想,腹漏精液,即虚实可知矣。凡人自有不死之术,还丹之方,但子未便可教,异日言之。”卢子知不可请,但终宴而去。后,世人莫有遇者。 少室仙姝传 宝历中,有封陟孝廉者,居于少室。貌态洁朗,性颇贞端,志在坟典。僻于林薮,探义而星归。腐草阅经,而月坠幽窗。孜孜,俾夜作昼。无非搜索隐奥,未尝纵日时也。书堂之畔,景像可窥。泉石清寒,桂兰幽淡。戏猱每窃其庭果,唳鹤频栖于涧松。虚籁时吟,纤埃画阒。烟锁笋重之翠节,露滋踩 躅之红葩。薛蔓衣墙,苔茸毯砌。 时,夜将午。忽飘酷烈,渐布于庭际。俄有辎拼自空而降,画轮轧轧,直凑格槛。睹一仙姝,侍从华丽。玉佩敲磐,罗裙曳云。体欺浩雪之容光,脸夺芙蓉之濯艳。正容敛衽而揖陟曰:“某籍本上仙,谪居下界,或游人间五岳,或止海面三峰。月到瑶阶愁,莫听其凤管;虫吟粉壁恨,不寐于鸳衾。燕浪语而徘徊,鸾虚歌而缥缈。宝瑟休泛,虬献懒斟。红杏艳枝,激含颦于绮殿;碧桃芳藻,引凝睇于琼楼。既厌晓妆,渐融春思。伏见郎君,神仪浚洁,襟量端朗,学聚流萤,文含隐豹。所以慕其贞朴,爱此孤标。特谒光容。愿持箕帚。又不知郎君雅旨何如?”陇摄衣朗烛,正色而坐。言曰:“某家本贞廉,性惟孤介。贪古人之糟粕,究前圣之指归。编柳苦辛,燃糠幽暗,布被粝食,烧蒿茹藜。但自困穷,终不斯滥。必不敢当神仙降顾。断意如此,幸早回车。”姝曰:“某乍造门墙,未申恳迫,辄有诗 一章奉留。复七日更来。”诗曰: 谪居蓬岛别瑶池,春媚烟花有所思。 为爱君心能洁白,愿操箕帚奉庭帏。 陟览之,若不闻。云既去,窗户遗芳。然陟心中不可转也。 后七日夜,姝又至,骑从如前。时丽容洁服,艳媚巧言,又白陟曰:“某以业缘遽索,魔障起,蓬山瀛岛,绣帐锦宫,恨起红茵,愁生翠被。难窥舞蝶于芳草,每妒流营于绮丛。靡不双飞,俱能对峙,自矜孤寝,转懵深闺。秋却银缸,但凝眸于片月;春寻琼圃,空抒思于残花。所以激切前时,布露丹恳,幸垂采纳,无阻积诚。又不知郎君意竟何如?”陟又正色而言曰:“某身居山薮,志已颛蒙,不识铅华,岂知女色,幸垂速去,无相见尤。”姝曰:“顾不贮其深疑,幸望容其陋质,辄更有诗一 章,后七日复来。”诗曰: 弄玉有夫皆得道,刘纲兼室尽登仙。 君能仔细窥朝露,须逐云车拜洞天。 陟览之,又不过意。 后七日夜,姝又至,柔容冶态,靓衣明眸。又言曰:“逝波难驻,白日易颓。花木不停,薤露非久。轻沤泛水,只得逡巡。微烛当风,莫过瞬息。虚争意气,能得几时?恃赖韶颜,须臾槁木。所以,君夸容鬓,尚未凋零,固止绮罗,贪穷典籍。及其衰老,何以维持。我有还丹,颇能驻命,许其依托,必写襟怀。能遣君寿例三松,瞳芳两目,仙山灵府,任意邀游。莫种槿花,使朝晨而骋艳;休敲石火,尚昏墨而流光。”陟乃怒目而言曰:“我居幽斋,不欺暗室,下惠为师,叔子为证。是何妖精,苦用凌逼,心如铁石,元更多言。倘若迟回,必当窘辱。”侍卫谏曰:“小娘子回车。此木偶人,不足与语。况穷薄当为下鬼,岂神仙配偶耶!”姝长吁曰:“我所以恳者,为是青牛道土之苗裔。况此时一失,又须旷居六百年。不是细事。放戏,此子大是忍人。”又留诗曰: 萧郎不顾凤楼人,云涩回车泪脸新, 愁想蓬瀛归去路,难窥旧苑碧桃春。 辎出户,珠翠响空,泠泠拎箫笙,杳杳云路。然陟意不易。 后三年,涉染疾而终。为太山所追,束以巨锁。使者驱之,欲至幽府。忽遇神仙骑从,清道甚严,使者躬身于路左。曰:“上元夫人游太山耳。”俄有仙骑召使者,与囚俱来。陟至彼仰窥,乃昔日求偶仙姝也。但左右弹指悲嗟。仙姝遂索追状曰:“不能于此人无情。”遂索大笔判曰:“封陟性虽执迷,操惟坚洁,实由朴戆,难责风情。宜更延一纪。”左右令涉跪谢。使者遂解去铁锁,曰:“仙官已释,则幽府无敢追摄。”使者却引归。良久苏息。后追悔昔日之事,恸哭自咎而已。 嵩岳嫁女记 三礼田者,甚有文道,熟读群书。与其友邓韶,博学相类,皆以人昧不能彰其明。家于洛阳,元和癸巳岁,仲秋望夕,携觞晚出建春门,期望月于韶别墅。行二三里,遇韶亦携觞自 东来,驻马道周,未决所适。有二书生乘骢,复出建春门。揖谬、韶曰:“二君子挈,得非求今夕望月之地乎?某敝庄,水竹台榭,名闻洛下,东南去此二三里。倘能迂辔,冀展倾盖之分耳。”韶甚惬所望,乃从而往。问其姓氏,多他语对。行数里,桂轮已升。至一车门,始人,甚荒凉。又行数百步,有异香迎前而来,则豁然真境矣。飞泉交流,松桂夹道,奇花异草,照烛如昼;好鸟腾翥,风和月莹。韶请疾马飞觞。书生曰:“足下中,厥味何如?”韶曰:“乾和五,虽上清醍醐,计不加此味也。”书生曰:“某有瑞露之酒,酿于百花之中,不知与足下五孰愈耳。”谓小童曰:“折烛夜一花,倾与二君子尝。”其花四出而深红,圆如小瓶,径三寸余,绿叶,形类杯,触之有余韵。小童折花至,倾于竹叶中,凡飞数巡,其味甘香,不可比状。饮讫,又东南行数里,至一门。书生揖二客下马,仍以烛夜花中之余,赉诸从者。饮一杯,皆大醉,各止于户外。乃引客人,则有鸾鹤数十,腾舞来迎,步而前,花转繁,酒味尤美,其百花皆芳香压枝于路旁。凡历池馆台榭,率皆陈设盘筵,若有所待,但不留韶坐。韶饮多,行又甚倦,请暂憩盘筵。书生曰:“坐有何难,但不利于君耳。”韶诘其由。曰:“今夕,中天群仙会于兹,岳籍君神魄不离腥,请以知礼导升降,此皆诸仙位坐,不宜尘触耳。”言讫,见直北花烛亘天,萧韶沸空。驻云母双车于金堤之上,设水精方盘于瑶幄之内。群仙方奏霓裳羽衣曲,书生前进请命,再拜夫人。夫人摹帷笑曰:“下城之人而能知礼,然服食之气然犹射人,不可近它。贵婿可各赐薰髓酒一杯。”韶饮讫,觉肌肤温润,稍异常人,嘘吸皆异香气。夫人问左右:“谁人召来?”曰:“卫符卿、李八百。”夫人曰:“便令此二童接待。”于是二童引韶于群仙之后。纵目,问曰:“相者谁?”曰:“刘纲。”“侍者谁?”曰:“茅盈东邻女。”“弹筝击筑者谁?”曰:“麻姑、谢自然。”“幄中坐者谁?”曰:“西王母。” 俄有一人,驾鹤而来。王母曰:“久望。”有玉女问曰:“礼生来未?”于是,引韶进,立于碧玉堂下左。刘君笑曰:“适缘莲花峰士奏章,事须决遣。尚多未来客,何言久望乎?”王母曰:“奏章事者,有何所为?”曰:“浮梁县令宋延年,以其人因贿赂履官途,以苛虐为官政,生情于案犊,忠恕之道蔑闻,惟杂于货财,巧伪之计更作,自贻覆,以促余龄,但以莲华峰叟受托于人。奏章甚恳,特缓死限,量延五年。”问:“刘君谁?”曰:“汉朝天子。”续有一人,驾黄龙,戴黄旗,导以笙歌,从以嫔嫡,及瑶幄而下。王母复问曰:“李君来何迟?”曰:“为敕龙神设水旱之计,作猕淮蔡,以歼妖逆。”汉主曰:“奈百姓何?”曰:“上帝亦有此间,予一表断其惑矣。”曰:“可得闻乎?”曰:“不能悉记,略举大纲耳。表云:‘某孙某,克丕业,德洽兆庶,临履深薄,匪敢怠荒。不劳师车,平中夏、西蜀之孽;不费天府,扫东吴、上党之妖。九在已见其廓清,一方尚屯其气。伏以虺蜴肆毒痛于淮蔡,豺狼尚惜其口喙,蝼蚁犹固其封疆。若遣时丰人安,是稔群丑;但使年饥疠作,必摇人心。如此倒戈而攻,可以席卷。祸三州之逆党,所损至微;安六合之疾田亡,其利则厚。伏请神龙施水,厉鬼行灾。由此天诛,以资战力。’”汉主曰:“表至嘉,第既允许,可以前贺诛锄矣。”书生谓韶:“此开元、天宝太平之主也。”未顷,闻萧韶自空而下,执绎节者前唱言:“穆天子来。”奏乐,群仙皆起。王母避位,拜迎二主,降阶人幄,环坐而饮。王母曰:“何不拉取老轩辕来?”曰:“他今夕主张月宫之宴,非不勤请耳。”王母又曰:“瑶池一别后,陵谷几迁移。向来观洛阳东城,已丘墟矣。定鼎门西路,忽焉复新。市朝云改,名利如旧,可以悲叹耳。”穆王 把酒,请王母歌。以珊瑚钩击盘而歌曰:劝君酒,为君悲且吟。 自从频见市朝改,无复瑶池宴乐心。 王母持杯,穆天子歌曰: 奉君酒,休叹市朝非。 早知无复瑶池兴,悔驾骅骝草草归。 歌竟,与王母话瑶池旧事,乃重歌一章云: 八马回乘漫风,犹思往事憩昭宫, 宴移玄圃情方洽,乐奏钧天曲未终。 斜汉露凝残月冷,流霞杯泛曙光红。 昆仑回首不知处,疑是酒酣魂梦中。 王母酬穆天子歌曰: 一曲笙歌瑶水滨,曾留逸足驻征轮, 人间甲子周千岁,灵境杯筋初一巡。 玉兔银河终不夜,奇花好树镇长春。 悄知穆满饶词句,歌向俗流疑误人。 酒至汉武帝,王母又歌曰: 珠露金风下界秋,汉家陵树冷修修。 当时不得仙桃力,寻作浮尘飘垅头。 汉主上王母酒,歌以送之曰: 五十余年四海清,自亲丹灶得长生。 若言尽是仙桃力,看取神仙簿上名。 帝把酒曰:“吾闻丁令威能歌。”命左右召来。令威至,帝又遣 子晋吹笙以和,歌曰: 月照骊山露泣花,似悲先帝早升遐, 至今犹有长生鹿,时绕温泉望翠华。 帝持杯久之。王母曰:“应须召叶静能来唱一曲,叙当时事。”静能续至,跪献帝酒,复歌曰: 幽蓟烟尘别九重,贵妃汤殿罢歌钟。 中宵扈从无全仗,大驾苍黄发六龙。 妆匣尚留金翡翠,暖池犹浸玉芙蓉。 荆棒一闭朝元路,惟有悲凤吹晚松。 歌竟,帝凄惨良久,诸仙亦凄然。于是,黄龙持杯,立于车前, 再拜祝曰: 上清神女,玉京仙郎, 乐此今夕,和鸣凤凰; 凤凰和鸣,将翱将翔。 与天齐休,庆流无央。 仙郎即以鲛绡五千匹、海人文锦三千端、琉璃琥珀器一百床、明月骊珠各十斛,赠奏乐仙女。乃有四鹤立于车前,载仙郎并相者、侍者,兼有宝花台。俄进法膳,凡数十味。亦沾及韶。韶袄,有仙女捧玉箱,托红笺笔砚而至,请催妆诗。于是,刘纲诗曰:玉为质兮花为颜,蝉为鬓兮云为环。 何劳傅粉兮施渥丹,早出娉婷兮缥缈间。 于是,茅盈诗云: 水精帐开银烛明,凤摇珠佩连云清。 休匀红粉饰花态,早驾双鸾朝玉京。 巢父诗曰: 三星在天银汉回,人间曙色东方来。 玉苗琼蕊亦宜夜,来使一花冲晓开。 诗既入,内有环佩声。即有玉女数十,引仙郎入帐,召韶行礼。礼毕,二书生复引韶辞夫人。夫人曰:“非无至宝可以相赠,但尔力不任携挈耳。”各赐延寿酒一杯,曰:“可增人间半甲子。”复命卫符卿等引还人间,无使归途寂寞。于是,二童引韶而去。折花倾酒,步步惜别。卫君谓韶曰:“夫人白日上升,骖鸾驾鹤,在积习而已。未有积德累仁,抱才蕴学,卒不享爵禄者,吾未之信。倘吾子尘牢可逾,俗桎可脱,自今后十五年,待子于三十六峰。愿珍重自爱。”复出来时车门, 握手告别。别讫,行四五步,音失所在,惟见嵩山嵯峨倚天,得樵径而归。及还家,已岁余。室人招魂葬于北之原,坟草宿矣。于是,韶捐弃家室,同人少室山。今不知所在。 裴 谌 裴谌、王敬伯、梁芳约为方外之友。隋大业中,相与入白鹿山学道。谓黄白可成,不死之药可致;云飞羽化,无非积学,辛勤采炼,手足胼胝,十数年间,亡何,梁芳死。敬伯谓谌曰:“吾所以去国亡家,耳绝丝竹,口厌肥豢,目弃奇色;去华屋而乐斋居,贱珍物而贵寂寞者,岂非觊乘云驾鹤,游戏蓬壶。纵其不成,亦望长生,寿比大地耳。今仙海无涯,长生未致,辛勤于灵山之外,不免就死。敬伯所乐,将下山乘肥衣轻,听歌玩色,游于京洛。意足,然后求达,垂功立事,以荣耀人寰。纵不能憩三山,饮瑶池,骏龙衣霞,歌鸾舞凤,与仙翁为侣,且着金拖紫,图形凌烟,厕卿大夫之间。何如哉?子盍归乎,无空死深山。”谌曰:“吾乃梦醒者,不复低迷。”敬伯遂归。谌留之不得。 时唐贞观初,以旧籍调授左武卫骑曹参军,大将军赵妻之以女,数年间迁大理延评,衣绯。奉使淮南,舟行过高邮。制使之行,呵叱风生,舟船不敢动。时淮天雨,忽有一渔舟突过,中有老人,衣蓑戴笠,鼓棹而去,其疾如凤。敬伯以为,吾乃制使,威振远近,此渔父敢突过!试视之,乃谌也。遂令追之,因请维舟,延之座内,握手慰之曰:“兄久居深山,抛掷名宦而无成,到此极也!夫风不可系,影不可。古人倦夜长尚秉烛游,况少年白昼而掷之乎?敬伯自出山数年,今廷尉平事矣。昨者推狱平允,乃大锡命服,淮南疑狱,今谳于有司,上择详明吏复讯之。敬伯预其选,故有是行。虽未可言官达,比之山侪,自谓差胜。兄甘劳苦尚如曩日,奇哉奇哉!今何所需?当以奉给。”谌曰:“吾叟野人,心近云鹤,未可以腐鼠吓也。吾子沉浮,鱼鸟各适,何必矜炫也,夫人世之所需者,吾当给尔,子何以赠我与中山之友?或市药于广陵,亦有息肩之地。青园桥东,有数里樱桃园,园北车门,即吾宅也。子公事稍隙,寻我于此。”遂然而去。 敬伯到广陵十余日,事少闲,思谌言,因此寻之,果有车门。试问之,乃裴宅也。人引以进。初尚荒凉,移步愈佳。行数百步,方及大门。楼阁重重,花木鲜秀,似非人境,烟翠葱笼,景色艳媚,不可形状。香风飒来,神清气爽,飘飘然有凌云之意,不复以使车为重,视其身若腐鼠,视其徒若蝼蚁。既而稍闻剑佩之声。二青衣出曰:“阿郎来。”俄有一人,衣冠伟然,仪貌奇丽。敬伯前拜视之,乃谌也。裴慰之曰:“尘界任官,久食腥膻,愁欲之火,焰于胸中,负之而行,固甚劳苦。”遂揖以人,坐于中堂,窗户栋梁,饰以异宝,屏帐皆画云鹤。有顷,四青衣捧碧玉台盘而至。器物珍异,皆非人世所有。香醒佳馔,目所未睹。既而,日将暮,命其仆促席。燃九光之灯,光华满座。女乐二十人,皆绝代之色,列其座前。裴顾小黄头曰:“王评事昔吾山中之友,道情不固,弃吾下山,别近十年,才为廷尉。属今俗心已就,须俗伎以乐之。顾伶家女无足召者,当召士大夫之女已适人者。如近无姝丽,五千里内皆可择之。”小黄头唯唯而去。诸伎调碧玉萧,调未谐,而黄头已复命,引一伎自西阶登,拜裴席前。裴指曰:“参评事。”敬伯答拜。细视之,乃其妻赵氏,而敬伯惊讶不敢言。妻亦甚骇,目之不已。遂令坐。玉阶下一青衣,捧玳瑁筝授之,赵素所善也。因令与座伎合曲以送酒。敬伯座间取殷色朱李投之。赵顾敬伯,潜系于衣带。伎奏之曲,赵皆不能逐。裴乃令随所奏,时时停赵以呈其曲。其歌舞,非云韶九奏之乐,而清亮宛转,酬献极欢。天将曙,乃召前黄头曰:“送赵夫人。”且谓曰:“此乃九大画堂,常人不到。吾昔与王为方外之交,怜其为俗所迷,自投汤火,以智自烧,以明自贼,将沉浮于生死海中,求济不得,故命于此一以醒之。今日之会,诚再难得。亦夫人宿命,乃得暂游云山万里,重复来往,劳苦无辞也。”赵拜而去。裴谓敬伯曰:“评公使车,留此一宿,得无惊郡将乎?宜就馆。未赴阙,闲时访我可也。尘路遐远,万愁攻人,努力自爱。”伯拜谢而去。后五日,将还,潜诣取别其门,不复有宅,乃荒凉之地,烟草极目,惆怅而返。及京,奏事毕,得归私第。诸赵竟怒曰:“女子诚陋,不足以奉事君子,然已辱厚礼,亦宜敬之。夫上以承祖考,下以继后嗣,岂苟而已哉。奈何以妖术致之万里,而娱人之视听乎!朱李尚在,其言足证,何讳乎?”敬伯尽言之,且曰:“当此之时,敬伯亦自不测,此盖裴之道成矣,以此相炫也。”其妻亦记得裴言,遂不复责。吁!神仙之变化,诚如此乎?将谓幻者鬻术以致惑乎?固非常智之所及。且夫雀为蛤,雉为蜃,人为虎,腐草为萤,蜣螂为蝉,鲲为鹏,万物之变化,书传之记者不可以智达,况耳目之外乎。 张老 张老者,扬州六合县园叟也。其邻有韦恕者,梁天监中,自扬州曹掾役满而来。有长女既笄,召里媒媪,令访良婿。张老闻知,喜而候媒于韦门。媪出,张老固延人,且备酒食。酒阑,谓媪曰:“闻韦氏有女将适人,求良才于汝,有之乎?”曰“然”。曰:“某诚衰迈,灌园之业,亦可衣食。幸为求之,事成厚谢。”媪大骂而去。他日又邀媪。媪曰:“叟何不自度?岂有衣冠子女,肯嫁园叟耶!此家诚贫,士大夫家之敌者不少顾,叟非匹,吾安能为叟一杯酒,乃取辱于韦氏。”叟固曰:“强为吾一言之,言不从,即吾命也。”媪不得已,冒责而入言之。韦氏大怒:“媪以吾贫,轻我乃如是!且韦家焉有此事,况园叟何人,敢发此议。叟固不足责,媪何无别之甚也。”曰:“媪诚非所宜言,为曳所逼,不得不达其意。”韦怒曰:“为我报之,今日内得五百缗则可。”媪出,以告张老,乃曰:“诺。”未几,车载纳于韦氏。韦大惊曰:“前言戏之耳。且此翁为园,何以致此?吾度其必无而言之,今不移多时而钱到,当如之何?”乃使人潜候其女。女亦不恨,乃曰:“此固命乎!”遂许焉。 张老既娶韦氏,园业不废,负秽地,鬻蔬不辍。其妻躬执爨濯,了无怍色。亲戚恶之,亦不能止。数年,中外之有识者责恕曰:“君家诚贫,乡里岂无贫子弟,奈何以女妻园叟?既弃之,何不令远去也。”他日,恕置酒召女及张老。酒酣,微露其意。张老起曰:“所以不即去者,恐有念。今既相厌,去亦何难。某王屋下有一小庄,明日且归耳。”天将曙,来别韦氏曰:“他岁想念,可令大兄往天坛山南相访。”遂令妻骑驴戴笠,张老策杖相随而去。绝无消息。 后数年,恕念其女,以为蓬头垢面,不可识也。令长男义方访之。到天坛南,道遇一昆仑奴,驾黄牛耕田。问曰:“此有张老家庄否?”昆仑投杖拜曰:“大郎子何久不来?庄去此甚近,某当前引。”遂与俱东去。初上一山,山下有水,过水连绵凡十余处,景色渐异,不与人间同。下一山,见水北朱户甲第,楼阁参差,花木繁荣,烟云鲜媚,鸾鹤孔雀,回翔其间,歌管嘹亮耳目。昆仑奴指曰:“此张家庄也。”韦惊骇不测。俄而及门,门有紫衣人吏拜引人厅中。铺陈之盛,目所未睹。异香氤氲,遍满崖谷。忽闻珠佩之声渐近,二青衣出曰:“阿郎来。”次见十数青衣,容色绝代,相对而行,若有所引。俄见一人,戴远游冠,衣朱绡,曳朱履,徐出门。一青衣引为前拜,仪状伟然,容色芳嫩。细观之,乃张老也。言曰:“人世劳苦,若在火中,身未清凉,怨焰又炽,固无斯须泰时。兄久客寄,何以自娱?贤妹略梳头,即当奉见。”因揖令坐。未几,一青衣来曰:“娘子已梳头毕。”引人见妹,遂于堂前。其堂沉香为梁,玳瑁贴门,碧玉窗,珍珠箔,阶砌皆冷清碧色,不辨其物。其妹服饰之盛,世间未见。略叙寒暄,问尊长而已,意甚卤莽。有顷进馔,精美芳馨,不可名状。食讫,馆韦于内厅。 明日方曙,张老与韦生坐,忽有一青衣附耳而语。张老笑曰:“宅中有客,安得暮归?”因曰:“小弟暂欲游蓬莱山,贤妹亦当去。然未暮即归,兄但憩此。”张老揖而入。俄而五云起于庭中,鸾凤飞翔,丝竹并作。张老及妹,各乘一凤,余伎乘鹤者十数人,渐上空中,正东而去。望之已久,犹隐隐闻音乐之声。韦君在馆,小青衣供侍甚谨。迫暮,稍闻笙簧之音,倏忽复到。及下于庭,张老与妻见韦曰:“独居大寂寞。然此地神仙之府,非俗人得游,以兄宿命,合得到此,然亦不可久居,明日当奉别耳。”及时,妹寝出别兄,殷勤传语父母而已。张老曰:“人世遐远,不及做书。”奉金二十镒,并与一故席帽,曰:“兄若无钱,可于扬州北邸卖药王老家,取钱一千万,持此为信。”遂别,复令昆仑奴送出,却到天坛,昆仑奴拜别而去。韦自荷而归。其家惊讶问之,或以为神仙,或以为妖妄,不知所谓。五六年间金尽,欲取王老钱,复疑其妄。或曰:“许尔取钱,不持一字,此帽安足信。”既而困极,其家强进之曰:“必不得,用何伤。”乃往扬州,入北邸,而王老者方当肆陈药。韦前曰:“叟何姓?”曰:“姓王。”韦曰:“张老令取钱一千万,持此帽为信。”王曰:“钱即实有,昔帽是乎?”韦曰:“叟可验之,岂不识耶?”王老未语。有小女出至帏中,曰:“张老尝过,令缝帽顶,其时无皂线,以红线缝之,线色手迹皆可验。”因取看之,果是也。遂得钱载而归。乃信其神仙也。其家又思女,复遣义方往天坛南寻之。既到,千山万水,不复有路。时逢樵人,亦无知张老庄者。悲思浩然而归。举家以为仙俗路殊,无相见期。又寻王老,亦去矣。 后数年,义方偶游扬州,闲行琼花观,忽见张家昆仑奴前曰:“大郎家中何如?娘子虽不得归,如在左右,家中事无巨细,莫不知之。”因出怀金十斤以奉曰:“娘子令送与大郎君。阿郎与王老会饮于此酒家,大郎且坐,昆仑当入报。”义方坐于酒旗下,日暮不见出,乃入观之,饮者满座,座上并无二老,亦无昆仑奴。取金视之,乃真金也。惊叹而归,又以供数年之食。后不复知张老所在。 薛昭传 薛昭者,唐元和未为平陆尉,以气义自喜,常慕郭代公、李北海之为心。因夜值宿,囚有为母复仇杀人者,与金而逸之,故县闻于廉使。廉使奏之,坐谪为民于海康。敕下之日,不问家产,但荷银铛而去。有客田山叟者,或云数百岁。时来平生,正与昭洽,乃赍酒拦道而饮饯之。谓昭曰:“君义大也,脱人之祸而自当之,真荆聂之俦也。吾请从子。”昭不许。固请,乃许之。 至三乡夜,山史脱衣易酒,大醉其左右。谓昭曰:“可遁矣。”与之携手出东郊,赠药一粒曰:“非惟去疾,兼能去食。”又约曰:“此去,但遇道北有林薮蘩翳处,可且匿。不独逃难,当获美姝。”昭辞行,遇兰昌宫,古木修竹,四合其所。昭逾垣而入,追者但东西奔走,莫能知踪矣。昭潜于古殿之西间。及夜,风清月朗,见阶间有三美女,笑语而至,揖让升于花茵,以犀杯酌酒而进之。居其首女子酹之曰:“吉利吉利,好人相逢,恶人相避。”其次曰:“良宵宴会,虽有好人,岂易逢耶?”昭居窗隙间闻之,又志田山叟之言,遂跃出曰:“适闻夫人云‘好人岂易逢耶’。昭虽不才,愿备好人之数。”三人愕然良久,曰:“君是何人,而匿于此?”昭具以实对。乃设座于茵之南。昭询其姓字,长曰:“云容张氏。”次曰:“凤台萧氏。”次曰:“兰翘刘氏。”饮将酣,兰翘命骰子,谓二女曰:“今夜佳宾相逢,须有匹偶,请掷骰子,遇彩强者得荐枕席。”遍掷,云容彩胜。兰翘遂命薛郎近云容姊坐,又持双杯而献,曰:“真所为合卺矣。”昭拜谢之。遂问:“夫人何许人?何以至此?”答曰:“某乃齐元中杨贵妃之侍儿也。妃甚爱惜,尝令独舞霓裳于绣岭宫。妃赠我诗曰: ‘罗袖动香香不已,红渠袅袅秋烟里。 轻云岭上乍摇风,嫩柳池边初拂水。’ 诗成,皇帝吟讽久之,亦有继和,但不记耳。遂赐双金扼臂,因兹宠幸,愈于群辈。此时多遇帝与申天师谈道,余独与贵妃得窃听,亦数侍天师茶药,颇获天师悯之,因间处叩头乞药,师云,‘吾不借,但汝无分,不久处世,如何?我曰:‘朝闻道,夕死可矣。’天师乃与绛雪丹一粒曰:‘汝但服之,虽死不坏。但能大其棺,广其穴,含以真玉,疏而有风,使魂不荡空,魄不沉寂,有物拘制,陶出阴阳,后百年得遇生人交精之气,或再生,便为地仙耳。’我没昌兰之时,同辈具以白,贵妃怜之,命中贵人陈玄造受其事,送终之器,皆荷如约。今已百年矣。仙师之兆,莫非今宵良会乎?此乃宿分,非偶然耳。”昭因诘申天师之貌,乃田山叟之魁梧也,昭大惊曰:“山叟即天师明矣,不然何以委曲使余符曩日之事哉?”又问兰、凤二子。容曰:“亦当时宫人有容者,为九仙媛所忌,毒而死之,藏吾穴之侧,与之交游非一朝一夕耳。”凤台请击席而歌,送昭、容酒。歌曰: 脸花不绽几含幽,今夕阳春独换秋。 我守孤灯无白日,寒云垄上更添愁。 兰翘和曰: 幽谷啼营整羽翰,犀沉玉冷自长欢。 月华不忍扃泉户,露滴松枝一夜寒。 云容和曰: 韶光不见分成尘,曾饵金丹忽有神。 不意薛生携旧律,独开幽谷一技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