耶稣会文献汇编 - 第 253 页/共 368 页
吴氏惊得面如土色,呆了半响,乃大嚷叫起来道:“你这天杀的,敢是遇了邪,疯癫了不成,为什么把我的一堂佛菩萨,打得稀烂,这个了得么?”
举人有心要劝化妻子,见吴氏发怒,反和颜悦色道:“姐姐你女人家,不晓得这些木头佛菩萨,只好做饭,你去拜他,没一点意思。”
吴氏一发大骂道:“你这阿鼻地狱坐的,你未曾读过佛书,那里晓得有意思没意思?”
举人道:“我到不消读得他。孔子曰:‘攻乎异端,斯害也已。’我们儒教的人,读孔圣人的书就够了。”
吴氏道:“呸!我若害起病来,有那孔圣人保佑我来不来?”
举人道:“姐姐你还不知儒教的好处。吾儒恭敬孔子,不是望他保佑。便是祖宗,也不求他什么,只慎终追远,事死如事生就是。”
吴氏道:“你发谵语!我问你没有了菩萨,孔子祖宗都不灵,到底叫我求得那个?”
举人道:“你这句话到有理。你问求得那个,有皇上帝,至尊无对,是万民的大父母,你有什么事,真心求他,许愿行香,才是正理。你不求上帝,只望菩萨,大获罪于天,万万不可也。”
吴氏道:“你这书呆子,只怕往日在鼓里睡,既有个皇天上帝,你如何早不说?我二十多年,在这里供养佛爷,祈求观音,你二十年也不做句声,你也同我拜了菩萨多少次,就是你获罪于天,无所祷也。”
举人道:“这个说得是,我真正错了。那一个人一生无过,但能悔过,斯无过矣。我先前是胡涂,如今明白了,所以立了这皇天上帝的牌位,你的心与我的心方有所依,我和你日日同拜同求就是了。”
吴氏忍不住大叫道:“我不管你的许多唠叨,你好好去,替我请新的菩萨来便罢;不然就七日八夜,也不得了的。”
李举人恼起来,指着吴氏骂道:“你这贱人,我好意教训你,你不听好话,到这等放刁,家有家主,难道只由得你不成,叫你好好的罢。”
这吴氏听了,气得嚎啕大哭道:“你杀了我也罢。你把我一堂香火打得粉碎,还不许我开口说一声,我还活在这世上做什么?”
哭了又骂,骂了又哭。李举人没法,只得出门,信步走走。回来又是拌嘴,一个好歹要菩萨,一个生死也不肯,一个絮絮聒聒的埋怨不绝,一个恼恼恨恨的心下不平,夫妻两个吵了几日。
那三件工夫,李光那得闲去做,好不纳闷,想个主意,莫若去见温古,和他商议一个长策,回来再处。算计已定,就走往司马公庭上。司马公看他面色青黄,恼怒之气未散,忙问其故。李光把家中的事情说了一遍。
司马公道:“这是常事,仁兄不足介怀。今日尊嫂十分信菩萨,明日就是十分事耶稣。天主的意思,把仁兄试一试,磨一磨,要你把入圣教大恩,不要看得轻,信、望、爱三德,不是个容易得的。李兄但放心宽意,住在这里两三日,一来省得老兄受尊嫂的气,二来嫂子自家也好想个道理。”
这李光心里又怕听妻子的絮聒,又喜闻耶稣的妙道,因谢司马公道:“感兄厚意,只是取扰不当。”
司马公道:“朋友至情,何须过谦。”
李光于是连住了四五日,在司马家学习耶稣的道理不题。却说他的妻子吴氏,见那些佛菩萨断首拆脚,看相不得,恼了又哭,哭了又恼,又管着气。
原来这吴氏有个亲妹在城外住,嫁了个秀才姓陈,是奉圣教的人。这妹子却是好明白、好热心的女子,一心爱敬天主,虔诚奉事圣母,求他做主保,望他转求耶稣照顾一家人,不得错迷于世俗,宁死不敢去犯罪。那一日也是天主的意思,这妹子到李家看姐姐,见他两眼赤肿,神榈上的菩萨都不见了,便知有故。
吴氏指着神龛道:“这好事,却是你姐夫做的,你少不得欢喜。”
妹子道:“姐姐不快活,小妹怎得欢喜?”
李娘子道:“说起来可恼,他前日不知逢着什么鬼,把我供养的一堂菩萨打得稀烂,这两日又不知撞往那里去了。我意要请妹妹过来,谁想妹妹自己来也,真是天从人愿。”
陈娘子道:“姐姐休怪我说,这就是你的大造化。愚妹几次相劝姐姐弃邪归正,姐姐只是不肯听,你如今心下却怎的?”
李娘子道:“我不怎的。”
陈娘子道:“好姐姐,你不知怎的,小妹到晓得了。我原是个大罪人,天主台前,无一些功劳,但一心向天主。自奉了圣教,今有十来年,没一日不求圣母为我的姐姐,目今看打碎了这些菩萨,必不是姐夫自家的意思,分明是圣母玛利亚看我诚心祈求,去了你这个祸根,要你我两姐妹在世上走正路,积善立功,身后在天堂,同享无穷的福乐。”
李娘子道:“拜菩萨的多,拜天主的却少。”
陈娘子道:“姐姐,我们人在世,就如走路一般,只要路是真的,引得我们到好所在,管什么走的多走的少。若论真假起来,你去扣佛门,假的都有,真的一点也无。菩萨的来历荒唐,僧尼的言词诡异,烧纸钱,破地狱,轮回脱生,那可笑的事,姐姐听明人,不待愚妹说,自然知道都是假的。这些和尚姑姑,无真道可勉,自家行善,所以不守本分的甚多。如今你若到天主圣门,真的都有,假的一毫也无。”
李娘子道:“相公只要我从他的儒教怎么的?”
陈娘子道:“儒教的说原好,只是还不全。儒教的经指引我们学圣人,然儒教的人,不晓得这个圣人是谁,不知道这个圣人来未曾来。孔子待这个圣人,所以说不得孔子就是他。凡得儒教只是一半不免。”
李娘子道:“贤妹你怎么会说这些事?”
陈娘子道:“小妹看天主的道理在心,这个道理,也是真,也是全。所以天主教外,那个是假的,那个是不全的,小妹都分说得来。姐姐你想一想,为什么中国人肯信佛,为什么儒灭不得佛,为什么读书的人十个有九个拜佛,无别缘故,就是儒教所无,佛教却似有的。佛教虽是梦中说梦,却不妨事;佛虽假却似全,所以人不就儒而就佛。”
李娘子道:“那里去寻个又真又全的?”
陈娘子道:“要真要全的,只有我天主圣教,所以又能灭佛,又能补儒。天主圣教,以耶稣为宗,耶稣不是单单一个人,如释迦如老君如孔子一般,耶稣又是圣人,又是天主。因为是个人,故能苦受难;因为是天主,故能以其苦难救赎天下万民,所以耶稣是天下万民的真主。耶稣以下,有玛利亚为主保,有圣人圣女无数。我们效法他的德行,他肯求天主为我们,各人有护守天神,奉了圣教又有本名圣人,有好圣像圣珠圣水经本都有,早晚祈求天主,恭敬圣母,省察言行,痛悔罪过,年年几次作神功。姐姐,圣教的妙事,愚妹实说不尽。”
李娘子道:“只怕丈夫不许我奉圣教。”
陈娘子道:“不怕。姐夫是个明理的好人,你要菩萨,难怪他不肯把给你,你没道理与他听。圣教不是那样。况姐夫和司马老爷是心腹的朋友,如今司马老爷奉了圣教,小妹在这里劝姐姐,一定司马老爷越发劝姐夫。前日打烂了菩萨,必竟有些意思在里头,姐姐可望不可怕。今我回去罢,再来看你。”
李娘子那里肯放,说道:“贤妹你去不得,愚姐当真要奉教,贤妹看圣母份上,不要去,住着几日,教导我一教导,方知你是爱我的了。”
陈娘子满心欢喜住了,每日与李娘子讲说圣教的道理,把个李娘子讲得彻底明白。正是听说一夜话,胜读十年书。
到第四日才把这些菩萨烧了,辞了姐姐去,不在话下。且说李举人住司马慎家里,明领教到夜,夜思道到明。一日早饭后,司马公和他说道,李史你今日好好回去,尊嫂自有回心,休要错了机会。把之本书悄悄与他看。李举人未知温古的意,只得作辞而去。
吴氏听得丈夫回来,把那前日的恶气儿都丢在云外去了,却将出好气儿来,迎着丈夫说道:“相公,前日我不知道理,冲撞了你,难道你认真,便恼了我不成,怎么这好几日不见你?只今有一事,要向相公说,不知相公喜欢不喜欢?”
李举人道:“什么事?”
吴氏道:“这些菩萨,我如今都不要了,但求相公,许我奉天主圣教则个。”
李光听了妻子这句话,不觉喜得心花顿开,以手加额大喜道:“娘子,这个意思是从那里来的?却是奇了!”
吴氏道:“你坐下等我说与你听。你不在家,妹子来看我,见我的菩萨打烂,他就把天主教的道理来劝我。不知怎么的,他说的话入我耳朵,就如有人刻在我心里一般,我见都是真的,又都是可爱的,意要从他入教,只怕你不依。妹子又安慰我,说司马老爷必定会劝你奉教。”
李举人听了这个缘故,所谓正中下怀,欣然将司马慎多少好处,怎的叫我回家,说你等我,连半个月先梦中怎么听见,他再三叮咛记得耶稣,细细述了一遍。
吴氏又惊又喜,二人心投意合,你问我答,终日不是讲圣教的好,便是览圣教的书。《耶稣言行》一部,李娘子还懂得,《轻世金书》文奥了些,李举人把司马公新送的书出来看,就是《天神会课》,和妻子说道:“你只读这一本,却是容易看。司马老爷叫我把凡书与你,闻得你这般用心,好不欢喜,我且要去和他说,今晚就回。”
吴氏道:“你和司马老爷就是两个好朋友,我明白也去拜司马太太,和他往来也好。”
李举人许了,就出门而去。
司马公得了这好新闻,果然大喜道:“仁兄,天主爱你也不少,既是如此,待明日□下请嫂子过来,女人家相劝相信,比我们诲他更切更急。”
李光道:“贱内也巴不得见尊嫂,不消请得他,不如先亲来相拜罢。”
司马公道:“都好。圣教的实爱,不在这世俗虚交。”
李光欢喜应诺回家。
次日李娘子打了小轿,往拜司马奶奶去了,李光在家看书祈祷不题。且说司马奶奶和李娘子虽是初会,却如相熟的旧人一般,我知你心,你会我意,你爱我敬,说了一日的话。奶奶舍不得他去,着实拉住他,不肯放。两家都有意,要领洗入教,但这县里府里,没有天主堂,却是无法。
这吴氏向司马奶奶附耳低低道:“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奶奶你说可好不好?奴家包管肯来。”
司马奶奶欢喜道:“老身这里也是那样行。”
二人主意定了,明日李娘子谢过奶奶上轿回家去了。李光这两日,一头深想耶稣言行,一头着实祈求天主圣宠,书看一分,心开三分,浑家回来,就和他说道:“我一生一世,读了儒教多少书,那里有这般好力量。”《中庸》说:“惟圣人为能化”,我如今才懂得了。耶稣全化了我的心,可见耶稣就是中庸所俟的圣人了。”
吴氏道:“我也是如此,一生拜了多少菩萨,那里有个实心行善?目今我一心向德,可见菩萨是害人的邪魔,耶稣是救人的真主了。”
李举人读完了《降生纪略》,也不去看别书,就定心要奉教,然甚时领洗,尚无定局。
一日同妻子商量,这吴氏着意道:“常言说得好,当断不断,反受其乱。你我两人,今受了天主的恩也多。恩越大,责愈重,你我还不领洗,便待何时?不要说来年来月,就是朝也难以保暮,我们尽自己的本分,天主自然管我们。你可行而不行,天主未必等得你。大哥你且依我,明日清早,该你去求司马老爷和你上省,你领了洗。还有一件极要的事,就是该你央烦西洋老爷到这里来,我也领了洗,方才心满意足了。”
李光道:“我上省去,果是容易;司马公同我走走,还不打紧;只是西洋老爷,怎肯替你受这番辛苦,我也怎好和你说这个话?”
吴氏道:“相公你休要怕,我妹子不会哄人。他说西洋老爷丢了本地,离了本家,飘过大海,冒万险,吃万苦,却是为何,总为敬天主爱人,善扬耶稣的圣名,为救我们的灵魂。大哥你怕他辛苦,我到知道他快乐。他不远九万里,怎辞几百里?他肯费三年来到中国,怎不肯费三日过这里来?相公教你只管故心,我和妹子两个,日日求圣母保佑你,平安去,快些来。”
李光依了妻子的话,明早去见司马公,连忙一躬打到地下,道:“老师提诲之恩,天高地厚,我学生糜身百体,也难报万一。”
司马还礼道:“岂敢。如今李史还是儒,还是信?”
李子道:“儒也是,信也是。儒未信无用,儒交信才实。需望圣人为儒,从圣人言为信。然小弟所谓圣人者,惟天主耶稣为能居之,我信耶稣,我要耶稣。仁师若不弃小弟,央烦大驾,和小弟同上省会。一来小弟好登西洋老师的门,二来要攀西洋老爷下临寒舍,贱室不领圣水,真是过不得了。”
司马公道:“我这里拙荆,也是那样说,无刻不催这桩事。管情是他两个算计到也,是极好的事,端的不要耽误了他。就是后日我们一同去罢。”
李子打躬谢道:“多蒙厚爱,如此妙绝。小弟回去,后日早来。”司马公留他便饭,然后分手。正是:
迷时无悟悟无迷,究竟迷时即悟时。
此际将迷成悟境
儒交信也不差池
天知二人上省如何敦请西洋先生,且听下回分解。
第六回
迓西师兰舟谈妙义,归圣教花县萃群英。端为闺人攀法驾,一片锦帆江上挂。仁师指点尽精微,十步明,三德大,性理条分如啖蔗。圣道昌明原不夜,巾发眉均仰藉。表端影正沐天庥,向往心。谁能罢,雾合云蒸归至化。(右调天仙子)
话说光阴迅速,不觉二人到了省。司马公引李举人到天主堂,说知来意,西洋老师甚喜,就与李举人付了洗,圣名保禄,司马若瑟为代父。西师又和他二人同下县来,若瑟保禄二人一路求教。
第一日,司马公问信、望、爱三德。
西师答道:“人之神心,有此三德,譬之美木焉。信德为其深根,望德为其芳华,爱德为其嘉实。人心无此三德,如树无根、无华、无实,是死木矣,枯槁矣,非物矣。天主全知,不能自误;天主至诚,不能误人。是以天主之言,至真而无妄,至实而无虚,可信而不可疑。当信之事,在正传,在《圣经》。而定经传之正义,又在圣教会,其大约有十二端,就是信经所载。信之则知天主而望德生焉。天主至能,求之无不可得;天主至善,求之无不易得。是以信天主者,无所不望,当望之事广大,而总归七祈求,就是所谓天主经。望之则近天主,而爱德从焉。天主至美而至尊,故爱之而不得不敬,敬之而不得不爱。有爱之之言,而无爱之之心,其爱则诳矣;有爱之之心,而无爱之之行,其爱则空矣。是故,爱天主之真,惟在实行,不在虚言。而实行之成功,在听天主之命而已矣。天主圣命,无善不包,无恶不禁,约而收之,则有十条。就是所谓十诫,明明见之,不谓之信;全全得之,不谓之望;不见于行,不谓之爱。信、望二者,有时而终,惟爱永远不息,故信、望、爱三德,爱德为大。三者有体有用,具于心谓之体,发于行谓之用。其体天主赋之,而存之在人。发于用天主必感之于先,而人必应之于后。无其体,则其用无由而发;无其用,则其体虽存,而实如死矣。是故三德之行愈密,其体愈坚而活也。凡领洗而入圣教者,天主必赋此三德于其灵魂,使之有生活。盖人之灵魂,合于天主则活,离于天主则死矣。即如肉身合于灵魂乃活,离于灵魂乃死。今人之灵魂所以合于天主者,有信、望、爱三德故也。”
司马公道:“呜呼!善哉言也。世人汨没物欲,三德未赋,而不得其体,或赋而不得其用,名虽似活而实死矣夫。”说毕,二人谢教而去。
回到船上,李举人向司马公说道:“今日三德之道理,好果是好,但不知西洋老爷明我中国书籍否?且待小弟翌日试之何如?”
司马公道:“西儒之学,以得真为本,以明理为主,小弟包承兄愈试之,必愈服之也。”
李举人大喜。至次日,果然开口便说道:“太西先生无不穷理尽性,中国儒者也是讲理论性,性理二端,若得老师面教,门生则大幸矣。”
西师道:“子欲通性理,须交将庶物明分别之,俾各得其义。夫物之总分有二等:一自立者,一倚赖者。自立之物,不逾有形象无形象之界,无象者之谓神,大体也;有象者之谓形,小体也。神也者,形而上之体,不能聚散者也。形也者,形而下之器,能聚能散者也。倚赖之物,或倚形体而立,如五味,五色等;或赖神体而存,如仁、义、礼、知等是也。先儒云性即理,愚不敢以为不然。理难明,诸说未定故耳。夫理也,亦有自立倚赖之等。然愚所谓自立之理者,惟天主至纯、至神、至一之体,为能当之,乃自为无形、无象、无声、无臭、匪天、匪气、匪物,而能形形象象、天天地地是也。所以受造之万灵,谓之无形之体可也,谓之自立之理不可也。愚所谓倚赖之理者,乃当然之则,各物之性是也,故曰:‘性即理也。’请以人言也。《说文》解‘人’字云:‘天地之性最贵者。’不独云‘天之性’,盖形而上之神得之而不为人,不独云天地各性,盖形而下之器得之而不为人,兼云天地之性,始为人也,立于中而包上下,故最贵者,而实为万物之灵也。庄周称之形之不形,不形之形。形之不形者,是言肉身而有灵魂也;不形之形者,是言灵魂而有肉身也。形神二体,互相缔结,斯谓人之性,斯谓人之理,乃人之当然;而不若然者,实不为人也。性字本义,从心从生,心以指人之神,生以指人之形。”
李举人接说道:“先儒云:‘性也,理也,仁也,善也,实为一无二。’其如之何?”
西师道:“性、理、仁、善等,或以造物主言之,或以受造物观之。若指造物主而论,则性理仁善等,果实为一非二,而先儒之说很是。盖造物主者非他,乃至性、至理、至仁、至善、而至一者也。若以庶物而论,物既不一,而各有别,则性理仁善,亦各有分,不可得而一之。曰性,就是各物之则,有物斯有则,故无无则之物,无无物之则。先儒云:‘理不离气,气不离理。’真此意也。若云‘理搭在物上’,其意以内物言,则是;以外物言,则非。何谓内外之物?譬人思造房屋,或想别物,必然有其样子居于心,此乃内物也;房屋造成,即是外物矣。凡外物之有无,与内物无干涉。外之房屋,得木石等料以成其形,若论其理,未尝搭在此外物上,仍与内物同存于心焉。曰理,或与性同意,所谓穷理者也。或以其非言,有理即是,无理即非。而有理无理,人思而知之。或以善恶言,有理即善,无理即恶。而行或此或彼,在人自作主。曰仁,乃指心之德,如义礼智、勇忍谦、信望爱是也。其体居于心,其用见于行。或云未发已发亦是此意。曰善,指人循乎天理,安不由义?当动而动,当静而静者也。性、理、仁、善之本意,不过如此。若先儒之论灵魂,而谓之明德,谓之灵性,谓之心,谓之气者,此假借之法,强名之类,皆出于不得已也。曰明德,非是倚赖之物事,乃虚灵不昧、最神最活之体,以具众理而应万事,人人得之于天,故谓之德。曰灵性,非是虚空之理而已,乃自立之神,而因其当然者,是是非非,好好恶恶,故谓之灵性。曰心,非独指胸中方寸肉耳,乃一身之百体,有灵魂以时时活之,如天地之万物,有上主以时时生之然。又百体之中,莫贵于心,犹万物之中,莫大于天焉。是故指人之灵魂,而以形体言,谓之心;以主宰言,谓之天君。即如指万物之主,而以形体言,谓之天;以主宰言,谓之上帝。云心云天者,非是言人神与物主有形可象,乃是借形以视子无形云耳,又非谓天地与天主主成一物,如肉身与灵魂成一人。盖小同中,实大有以异也。曰气,非独指能凝能散、形而下之物耳,乃指惟精微之神体,而以灵气、神气、知气之名强名之者也,性德心气之借又如此。”
司马公道:“据此,则《中庸》‘天命之谓性’何解?”
西师道:“此又性字之借训耳。心生为性,犹言心之一生,明悟一开,人能别善恶而自专,天主于是乎命之趋善而避恶,此乃自然而然,而不得不然之明命,故借以为性。”
李举人道:“孟子‘性善’何如?”
西师道:“孟子曰‘性善’,则本训借训,皆在其中矣。惟善恶不明,故有孟子性善、荀子性恶、杨子性混、韩子三品、董苏二子性无善恶之论。众说纷纷,然所争者名耳,名正则无讼矣。夫恶也者,犹无也、暗也、曲也、病也。病乃不安,曲乃不直,暗乃不光,无乃不有,恶乃不善。所以善者明,即恶者亦明矣。惟善之名不定,或在自有者,或延及于物,或以利害言或指所用以得向,或就义以立功,请略详之。惟自有者,为至一而不贰,故独为至善。受造之物,较于造物者,万万不能及之,皆入数也,非至一也,故若无焉。然物虽非至善,犹不可谓之恶。盖天主所造,其间虽有尊卑之等,而未有善恶之分,故孟子言性善,最得之。或以利害言,利我者为善,害我者反之。然所害我,或利他物,如水死人而活鱼;或今日害而异日利,如有病而食肉,则毒也,病愈而食,则美矣,故名之谓善,乃强名耳。刀利而善,刀钝而恶,此指用而言也。荀子性恶,是言刀钝。杨子性混,是言刀就砺则利,不磨则钝。韩愈三品,亦出乎此。然刀之利者,恶刀也,非恶金也,故名之谓恶,名亦强矣。又所谓用者,心是为得所向,而善向善用云者,惟以理义言而已。凡自作主,自能循理,亦能背理。择由理,则为善,始有功而可赏;择背理,则为恶,始有罪而可罚,惟神与人为能如此,而他物不与焉。是故形物之所向,皆善无恶,所用以得向,亦然无不善,独不知其然,又不得不然,无明德,无主张,所以无功无罪。若人则大异乎是,或其向与其用皆善,如昌言以化人,化人以乐天;或其用与其向皆恶,如弃命以杀人,杀人以报仇;或所用好而所向不美,如辞让以得人誉;或所向可,而所用不可,如欲得后而娶妾。其忘可也,其行则不可,娶妾虽善以得后,而实不善以循理,苟欲违理以得后,则所志又非善也。以理义而言善恶如此,则善恶指行,而未尝指性。盖性之于行也,犹刀焉。刀钝而行困,刀利而行安,或安或困,克循理而行,则可谓善行,可谓善人。苟云善性,意则不顺,而名亦强矣。董苏之说,似本于此,然未闻圣人之道,而知善恶者鲜矣。宋儒欲统卿轲之说,自造天地之性、气质之性之论,殊不知所谓也。或正而秀,或偏而浊,人人并受之于天,得清者无功,禀浊者无罪,彼也不足为善,此也不足为恶。倘必欲强而以善恶名之,亦是刀钝、刀利之类而已矣。若然,则观人而论,其于孩提之时也,又钝又苦,于禽兽更甚。其及长也,形体虽卑贱,乃上而令;神心虽尊贵,乃下而役。人欲从理为善,则难如不及;人欲违理行恶,则顺如下流。夫人性钝钝然若是,孰钝之也哉?呜呼!否之匪人。原祖亚当听额娃之言,方天命而钝之。《诗》曰:‘妇有长舌,维厉之皆。乱匪降自天,生自妇人。’岂此之谓与?”
李举人深深打躬道:“光也幸闻道矣。老师将请儒之说,是其是,非其非,而无所不到,真可谓知言也,门生不但心悦诚服,即以此证圣教,其足以为证矣。我老师于性理儒学一点不差,而况于超性大道乎?”
司马公见举人心服如此,甚是欢喜,自己亦说几句称赞儒交信之妙,然后二人告别而出。正是大道本荡平,差讹人自误。今朝指点明,方知来去路。
第三日,又是李举人问:“如何方劝得人奉教?”
西师道:“劝人以言,不若感人以德。不讲天主教之美,开口便嗔和尚、鄙菩萨,平白得罪人,非所以救人也。夫和尚,当怜不当嗔。盖其意原非不好,欲修道行善,但可情走错了路。菩萨亦不必鄙,宁可问外教人,拜菩萨有甚好处,信菩萨有甚证据,使人自己晓得奉事菩萨荒唐无味,然后好将天主之道之美,讲与他们听。”
李光道:“圣教之美,可得闻乎?”
西师道:“略以十条言之:其一、惟天主之道为大,盖非止于有始有限之世物,乃上而及于万物之真主故也。其二、惟天主之道为要紧,如人为子,便当止于孝,而天主为我们大父母;为臣便当止于忠,而天主为万民大君。世之荣光、知遇、后嗣、寿考,有之可,无之也可;独圣教之道,心不可须臾离,若可离,则非道矣。其三、惟天主之道之关系为重,弗论暂世富贵之有无,弗念假合生命之存亡。惟或享天主,而满真福于无疆;或失天主,而遭极祸于无终,此乃大究竟也。其四、天主之道为天下万民之大本,无东土西土之分,凡受命而为者,皆是天主所生,皆当归于天主。是故视此道为外国之法,为西洋之教,噫!亦惑矣。其五、惟天主之道,亦实为尔我之大本,正如天下只有尔我二人焉。行之者或众或寡,其于尔我何有?今有人于兹,乍见邻室被火而炽,不觉恻隐之心动焉,救火之意发焉。嗟夫!烈火焚及已肤,而独昧然不知,甚哉!惑也。其六、惟天主之道为极急。盖世间最定者人之死,最莫定之者时,在旦未能必暮,在暮未能必旦,故曰:‘朝闻道夕死,可矣?不闻道而死,可乎哉?其七、惟天主之道确然有据,了然易通。盖人之才不齐,苟此道非自明自徵,而待上知以知之,则仅为二三人之秘术,非为万方之达道也。其八、惟天主之道为能治人心之病。盖人之于善也,犹瞽之于色;于不善也,则如流矣。嗜欲无厌,好财好荣,今浮屠以轮回六道惊之,黄老以长生久视劝之,世儒以空理虚虚勉之,是皆画地为狱,刻木为吏而已。惟天主圣教大明乎真财、真荣、逸豫之实,故能使人贫者乐而富者仁,贱者顺而贵者礼。盖知暂世无以为宝,惟永以为宝,而人之心无病矣。其九、惟天主之道,为能满人心之愿。盖人莫不欲知真,莫不欲得善,二者乃率性之愿也。然凡所知有惑有涯,所爱有缺有限,则心不满而乐不足。惟事天主之人,既具升天之实望,虽在污世,已得真福之端,而其乐非言之所能尽。若谢世而归,在天享天主光荣,其福满矣至矣,不可以言并不可以思议矣。其十、惟天主之道有序,森森琅琅,如贯珍珠,至道虽可一以贯之,然分其条理,则尤易明。夫路惟一,而步垒焉。有至尊天主,无始无终,而始终万有,匪斯无物,一步也。宇内万物,惟人为贵,二步也。人之所以为贵,本在神心,非在形体,三步也。人神之贵,在自作主,故能受天主命,四步也。顺命者立功,方命者有罪,五步也。获罪于天主,殃及其躬,六步也。天主宥人,非缘人悔罪之故,必另有至尊代人求赦,七步也。虽有至尊代人求赦人,必须于救世者合其德,方足以免上刑,八步也。惟一耶稣实为万民之主,而代人求赦,九步也。惟入天主耶稣圣教,信其纲领,守其规诫,始于救世者合其德,十步也。列步所陈之道,至道也,穷物理,辨真伪,引古典,皆所以明之。明之所以行之,行之所以得止者也。”
李举人道:“保禄虽不敏,愿由斯十步而进矣。”
司马公道:“十步之道,最大最要者,天主圣三与天主耶稣两端。万物大主,一体包三位,罪人信而无疑也。天主耶稣,一位含三体,何谓也?”
西师答道:“耶稣既是天主,必有天主之性,斯一体也。耶稣既是人,必有灵魂,斯二体也。必有肉身,斯三体也。然虽有此三体,其位则一而已,乃第二位天主子者是也。天主子者降生取人性,有灵魂有肉身,实实为人。然斯人也,既缔结于天主第二位,则人之本位,不能并立而存。是故人性之所行,如教诲、祈祷、受苦等,皆归于天主第二位,所以诸行之功无限焉。”
三人谈论甫毕,舟子已报到崖了。西师不欲进城,因司马公山居幽静,就往那边住下了。
次日司马夫人领了洗,圣名亚纳,是陈玛利亚作代母。李娘子也领了洗,圣名保辣,就是司马亚纳为代母。彼时城里乡里,都闻得西洋老师在司马公府上传教,都来听讲问道。西师不分彼此,有穷的蠢的,一发用心教训他,不几日间,男女大小领洗的有五十余人。
西师命李举人作会长,和众人说道:“列位领了圣洗,就是沾染耶稣,不为魔鬼的奴才,实为天主的义子了,受洗是十分要紧的。所以无男人,就女人也付得洗;无教友,连外教也付得。只有三件极要紧,是□不得的。
第一、要水。就是河水、泉水、井水、雨水都用得。
第二、要洒水的时节,明折念这一句话,我洗尔,因父及子及圣神名者,一个字少不得。又不要或先洒水在头上,而后念这一句,或先念而后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