耳食录 - 第 8 页/共 18 页

生之七绝二首云:   隔面垂帘两地孤,洞庭云水渺苍梧。   分明帘是湘妃竹,犹带当年血泪枯。   自从冷泪化啼鹃,倏忽黄花九月天。   一枕新愁不成梦,秋风秋雨夜如年。   五言律云   才子休名玉,佳人莫姓苏。泪浇白雪曲,尘汙璇玑田。自昔愁如此,于今恨更殊。盈盈伤一水,牛女望河乌。   又有《忆玉满庭芳》词云:   粉蝶韩凭,金蝉齐女,飞来梓泽平泉。春花秋树,伴侣过年年。一旦缚蝉驱蝶,伤离恨,冷露凄烟。空惆怅,阑干曲处,魂梦永相牵。堪怜!犹得记画眉低偃,恰趁花钿。更一捻纤腰,斜倚风前。别后知他愁绝,娇模样,曾否依然休肠断,昔时儿戏,也算好姻缘。   玉五绝二首云:   郎莫牵红丝,妾莫题红叶。媒妁倩滕王,画为双蛱蝶。   消恨桃花红,忘忧萱草绿。翻惊忧恨多,站在相思木。   绝笔七言绝句云:   芙蓉凋谢可怜秋,一霎西风下土游。认得旧时王母鹤,来迎侍女返瀛洲。   又有警句,如:“花缘才子落,月向美人残。”“佳句兼愁写,深情倩梦传。”“鬓丝燕草乱,眉黛楚山攒。”“世间大恨归儿女,天上飞仙怕别离。”“心似沉檀炉内火,人如桃李镜中花。”云云,皆可喜。   非非子曰:古称才于数奇、佳人薄命。未有甚于两人者也,积三生之遇,无一笑之缘。而世之愚夫愚妇共衾同穴者,比比皆是。岂天之厄仙人欤抑厄才子佳人欤   倚户女子   有商人日暮间行,见一女子倚户而立,丰态楚楚。商注目久之,女遂招之入。   旁有过者见之,以为私期也,告其邻里,图执之。邻里讶曰:“此实空宅,安有女子其必魅也。”   率数人入宅索之,果无人迹。唯东偏一室,古棺在焉,尘埃封积。觉棺盖旁缝开裂。微露衣襟。共启视之,则一人覆卧枯骨上;乃所见商人也,已绝矣。求其亲属而归之。瘗古棺于土。   秦少府   蒲郡秦少府,官常州。其子秀,少而能文,与常州殷生者相善。   殷妻美而早卒,葬之郭外。殷感伤不己,冀其魂见于梦中,祷之三年而不应。   秦少府卒于官,宦囊萧索,秀无力奔丧,移榇佛寺,托家口于殷生,而自往求亲旧之官姑苏者。   长洲令张,秦之内兄也,于秀为舅氏。张女名小慧,有姿容,年十七岁死,旅榇未归。   武弁黄某,秀之从姑之夫也。黄子纶与秀同生时年月,故自幼投契。是时年俱弱冠矣,并豪宕不羁。   自秦登仕藉,秀与两家眷属不谋面者凡八九载。至是相见,益亲昵。秀往来两家,住无常所。久之,渐与纶为北里游。黄知之,召纶切责,并责秀。张闻之,亦谓秀奈何与贱倡为伍,秀与纶俱不听也。   一日薄暮,共游隘巷。见数女姝酾,倚门盼客,两人私语曰:“必倡之居也。”试挑之,女郎皆笑呼客入。纱灯锦幛,华丽迷人。饮酒既醉,各选一女就东西室寝,皆诸妓之尤者。夜半,纶大怒呼秀。秀惊问,则曰:“贱婢谲诈,乃敢以纪信诳我!”于是残灯映帷,秀未及答,忽谛视共寝者,亦一丑女,殊非寝时所选者也。将应纶,丑女急掩其口曰:“慎勿声,祸及矣!”秀惧,不敢再言,纶亦为其妓所止,寂然不相问。   秀私叩丑女祸及之故,答曰:“郎君年少,当大用,故特相告。主人异姓兄弟五六人,皆犷狺无赖。常以诸美诱客,醉后就寝则易之,妾所以得侍君子也。玉杯之诈有年矣。觉而嚷者,则杀之。坐是死者不可胜数。今幸主人未闻,不然,危矣!少顷辞别,宜若为勿知也者,以示彼弗疑,则可免于难。明宵主人饮他所,若再来,彼美可图也。”秀谢而起,呼纶出,语之。而纶之丑女亦云。须臾主人出,果五六人,皆身长七尺,状貌狰狞,各怒色相向。纶、秀心悸,辞以有事,欲早归,解金而予之,略不及夜来易女之事。主人乃喜,且却其金曰:“两公一宿,拜惠多矣。余无所用金。”纶、秀强之受,时诸女在旁,咸以目相视。纶、秀会意,乃怀金而出。门皆扃锔,主人启钥,乃得出。   纶谓秀曰:“夜来美人,吾见亦罕。当再来,以毕夙愿,且觇其实。”秀然之。薄暮又往焉。诸女仍延客于门,问主人,果赴饮他所。两人喜,各私所选妓而幸之。秀将寝,女忽自陈,乃常州殷生之妇。秀惊曰:“殷生吾友也,其妇死已久,何妄乎”女曰:“君勿怖,吾鬼也。吾娣妹辈皆鬼也。芳魂无恢,为强鬼所劫,望乞救援。”言罢呜咽,双泪阑干。秀不觉凄然,为之悲怆,反忘其为异物也,因问:“鬼亦能淫乎”女曰:“甚于人。”秀问:“妍媸有择乎”女曰:“鬼之好与人同,鬼之淫与人异。”秀问其异云何,女曰:“鬼纯阴而无阳,不能行人道。恒使丑者媚人,取精而食之,然后选色而御之。其具倍于人,而妾辈之辱且虐,亦甚于有生之日。”秀不觉怒而起,曰:“嫂氏勿忧,誓当召武士提利剑,断此数贼头!”女曰:“如是则无济,君第走告殷生,使投牒吴县城隍,则此辈齑粉矣。城隍非他,君之府君也,生平居官廉洁,上帝嘉之,故有是命。”秀悲喜交集。   方絮语间,纶忽启门呼曰:“君知其异乎”秀曰知之。纶曰:“君知张妹小蕙在此乎”秀闻言,急呼:“慧妹安在”蕙淹泣而出,娇魂楚楚,欲诉欲语,愁怨难明。秀亦洒涕曰:“别来多时,竞不识尔。妙龄弱质,不意遭此暴横,良可悯怜!”亦出殷生妇以语纶。四人相对,悲哀哽咽,至于失声。纶、秀复相与私幸,虽冒李下之嫌,未涉桑中之刺也。   诸女闻之,咸来自诉,且曰:“宜速去,迟将有变。”殷妻嘱秀曰:“必告殷生!阴律:非亲昵,不得控私事。君慎勿置词,授狡童以返噬之隙也。”蕙亦以告父母牒城隍,嘱秀并嘱纶。纶亦知秦少府官城隍之事,蕙先告之也。二人别而行。迨晓,验宿处,数冢累累,白杨衰草,信夜来之非谬矣,   秀即以白张,张叱其妄。纶又来言之,张夫妇乃不胜悲痛。秀复遣介赍书,驰召殷生至,告以故。殷抢地长号,悟三年之无梦者,强鬼之制其妻也。遂与张共诣城隍首之,纶、秀亦往,井宿庙中。   是夜乃闻城隍升厅事,锒铛钮镣诸具掷地声,次闻胥役吆喝声、唱到声、书吏点名声。城隍问曰:“诱良善,侵孤弱,淫横不逞者,谁为首”秀察其声音,宛然父也,因幽咽。俄闻群鬼供曰:“是万德为首。”一鬼辨曰:“小鬼非毛三、周喜儿等怂恿,亦不敢肆行。”一女鬼诉曰:“鬼妇是赶七所劫。”一女鬼曰:“辱妾者,余小猴、金午及万德也,而万德为甚。”声似殷生之妻,殷生泣下。旋闻城隍曰:“蕙儿可言状。”蕙曰:“儿为众贼共虐,儿苦也愿置贼极刑!”城隍叹息,命至后堂与阿姑相见,盖张之姊,秀之母,先少府没三年矣。张及秀皆暗哭,纶亦哭。其时众鬼纷辨,鞠讯杂沓,听不甚彻。已闻拷掠声、众鬼呼痛楚声、女鬼感谢声、毕谳声、累犯入狱声,久之遂寂。   于是秀上堂呼父,张呼女,殷生呼妻,纶呼舅氏及蕙妹,惨语千端,哭声一片。卒亦无有隔窗而应者。   后殷生梦妇来日:“狂徒虽则授首,妾已蒙垢,羞见郎君。且近奉秦公约束,艳妇不得外行,虑招谤辱。情不能已,暂得请命来见,为谢秦公子及黄生,蒙其仗义相授,他生图报。蕙妹亦寄声张府,言己得所依,嗣当寝门问安也。郎君好自重,妾从此别矣!”言毕,涕泣而去。殷生挽之,倏然已觉,惟残缸荧荧射枕上泪光而己。自是杳不复至。小蕙屡见梦于张少府,亦屡梦于秀焉。秀遂反常州,奉父榇葬之姑苏。   竹连环   邑中八九月之间,四乡赛神演剧,农商士女及游方乞食之徒咸集焉,谓之神会。   有一道人来趁会,敝衣跣足,以竹杖荷竹连环二,盖截竹为之,互挽而无端,人不能为也。独坐场隅三日,而众莫之识。有一士人察其异,俟其去,潜尾之。   行二十里许,至一山,岩谷耸然,石壁千仞。道人以杖叩石壁,石即洞开。石屋数重,户牖阶墀悉具。道人趋入内,士人随之入。至前庭,窥其内昏黑不辨物,徘徊不敢前,亦不去。   其前庭一柱联云:“云藏石室虚无地,风卷泉帘小有天。”字皆石镂。吟诵不已,不觉饥甚,呼道人觅食。道人出,诃曰:“谁教尔来此此岂有食耶无已,山我丸啖尔。”探袖出一丸与之,道人则仍趋入内。   丸大如山查,坚如石,深黑色。士人嚼之,齿力既尽,不能碎。念必仙药,强吞之,咽中如物噎,而饥仍不止。乃复呼道人,百呼不一应。   将入内,视之,第见一巨蛇据内户,双目闪闪如电光。士人骇绝辟易,汗流气喘,迴视石壁己闭,孤松倒挂,萝蔓垂垂,野鸟咿嘤其上而已。士人叹曰:“叔夜未应得道也!”叹罢,咽中丸哽,倏已消下,还家数月不饥。   大赤蛇   丰城有娶妻而美者,甚恋之。数年之间,足迹未尝离房帷。其妻亦情好至笃。琴瑟伉俪,至有长生夜半之约。   友人好事者,故以酒招之,强之醉而止之宿,必再三而后可。既宿则终夜不寐,呻吟床榻,辄有忆妻诗及词,以示友人。虽诮谑之,不顾也。坐是招饮常不赴,人知其如此,亦无有过而问者。虽其至亲,终岁不获一面焉。   后病瘵将死,执妻之手涕泣曰:“本图百年完聚,岂意中道解携君尚青春,能终居燕子楼否”妻泣而誓之,且曰:“羽族失雄,犹不再匹,可以人而不如鸟乎”夫乃诀而瞑。妻哭之三日,尽哀,屡欲自经。舅姑救而免,稍稍劝慰之,乃不哭。   有傅生者吊其家。傅,夫友也,美丰仪,妻窥而悦之。傅请见,妻缟素而出,虽衔哀惨语,四目往来,如流星之相照也。   时傅方丧偶,妻遂有去帷之意。往往勃豀于舅姑之前,或无故虐其婢,使夜施华帐,旦饰明妆,风流顾盼,自好也。舅姑不能堪,告其父母,父母亦不能制,知其贰心,命之再醮。傅闻之,旋以媒来,遂归于傅。   成欢之夕,有大赤蛇出于床下,绕床三匝。夫妇惊呼,家人破尸视之,已垂死矣,蛇啮妇心食之,须臾而灭。   非非子曰:吾邑李甲未娶时,读书外舅家,与妻兄同学。戏请曰:“令妹可得一见否?”妻兄曰:“吾家惟妹寝最后。吾夜半归,呼其启门,可从吾后窃窥之。非是则无由矣。”如其言,果见之,盖国色也。次日驰归告父母:“明日必迎妇!”父母怜而从之。请于妇家。以期太迫辞。使者返,甲曰:“后日亦可也。”又请之,则又辞。次日又请之,妇家曰:“至近亦须一月后。恶有请期三日而亲迎者乎”使者既返,甲已病。父母忧之,将复请次日而告山病。甲曰:“无庸也,疾不能待矣”次日遂死。其妻末期年,竟别适。余尝闻而恶之,然以视丰城之妇,其轻重盖迥不侔矣。   绣鞋   王屋之阴,有童子采樵入山。雪后失径,饥甚。林壑幽翳中,忽闻麦饭香。即之,甲第一区,金环朱户,蓬头小婢方炊麦西庑,乞食得饱。复引入后院,倚檐高树一株,花大如盎。数美人宴集花下,被服奇艳,饮馔芳烈,并非人间所有。婢令叩头谢讫,随出。   告其家,寻路同入,屋舍杳然。咸以为诳。回过竹林中,拾得绣鞋一只,精丽异常。山中故无此物,心知其仙,携归什袭笥中。准杨妃锦袜之例,诣观者辄与百钱。   予亲见之,瘦不盈握,镂绣嵌珠,异香袭人,非兰非麝,把玩不能去手。因邀至拾鞋处,馀雪未消,莲印宛然,类石家香尘,绝无沽涴之迹。怅惘良久。   后数日,闻其家启笥,鞋失所在。   一此篇得之吴兰雪。   异石   河南修武县,去城三十里许有清真观。观外有阁临溪;老松数十株,荫映如画。溪水作绿玉色,清彻鉴人;浅不盈尺,灌田数顷,虽大旱不竭。中产异石,能行。拾置磁斗中,养以清泉,五色陆离,终日浮漾若游鱼然。偶碎其一,中有小虫,状类蛾蠓,去之,遂不能自运。盖虫生于石,以石为屋,载而行之,殆蜗之属欤   观为元长春子邱处机同邑人刘志敏所建,土人以石之异,传为刘海戏蟾处,遂讹为海蟾宫云。   ——此篇亦吴兰雪笔记。   绀霞   吴仲子兰雪,少多诗梦。今记其一:   年十五时,梦行溪上。春水揉蓝,落花如绣,心艳之,欲穷其源。行里许,见短垣一带、篱门半掩,侧足而入。园中桃花数百株,芳菲弥望。穿树而行,径甚缭曲。花片打人,绛雪满衣。已而乱红深处,露一六角亭,画帘蜿地,隐隐有坠钗声。吴故文怯,止不敢前,觉鬓云眉翠,依约可接。方徘徊间,有搴帘微笑者,望之如朝霞和雪、与桃花争丽。吴痴立久之,闻帘钩璙然,始惊其去。启帘窥之,竟杳矣。亭中绿窗斐几,笔砚甚设,衣香缕缕,尚萦画屏绣幔间也。惆怅如失,感成绝句,于几上拾得浅碧笺书之。诗曰:   新绿重重树,莺啼自在春。   桃花红作雨,愁杀隔帘人。   掷笔遂觉,心异而志之。   他日,又梦至其处。遥闻亭中笑语,遂隐身花丛中。俄见丽人从数鬟,自亭中出,绡衣玉佩,向之帘间人也。数鬟争拾落花,以衣襟裹之,聚而较量,拔簪摘翠,小语呶呶。丽人绰约临风,对花不语,恍若有思。数蝶依依,绕其左右。吴于是目眩魂消,殊有化蝶之想,遽折花枝遥掷之。丽人觉,谓鬟曰:“人间刘阮再来矣。盍归乎”遂迁延避去。吴怅然,尾至亭中,竟不复见。几上词笺一幅,取观之,墨渖尚湿,俨如前诗意相答,末署“绀霞”二宇。词不尽记,有“溪上桃花红奈何,春风吹又多”之句。方拟袖之,为啼鸟所惊,惘然而悟。   耳食录卷七   彭公子   东乡艾生善卜日。凡乡里婚嫁丧葬,及一切动作琐碎事多就卜焉。遵其所谓宜者则吉,犯其所谓忌者则凶,往往奇验。乡之人以是神之。   有彭公子者,豪而愎,素不信艾。买得好绢将制衣,伪卜期于艾,艾造某日可,某日必不可。公子心嗤之,故以不可之日制焉。且多召衣工,务观成于一日。艾闻而往戒之,曰:“公衣犯大忌,必不可服。即服,当以明年之某月某日某时,庶无患。公宜信之,毋谓鄙人之言略不验也。”公子阳诺,次日即衣之。方挈领,忽有人影出衣中,歎然遂灭。公子始疑惧,然转念一衣之微,何关休咎或目眩所致。卒衣之。   以事如冈上。冈上者,小市廛名也。事毕而归,道逢担者负棘薪过之甚疾。棘端勾其衣,衣为之裂。乃止担者而呵之。担者不逊,公子怒,三掌其面而去之。   是夜但者归,号痛语妻子曰:“彭公子击我,伤甚,我死矣。   尔曹不可忘!”言毕遂死。妻子鸣于里正,夜奔公子,声以毙命,明发将诣县诉之。当公子之事担者也,里正在焉,乃谓公于曰:“日间之事,余实见之。公子拳之,亦太甚,动中窾会,是以速毙。”公子知其诬证而莫能辨也,私许里正金,求其排难,愿以万缗归担者妻子,且经纪其丧,以求毋讼。里正主之,遂息讼。计公子所费,不下三万金,而家藏顿尽。   或以语艾,谓不听公言,果至于此。艾叹曰:“未也,犹有甚时。”   公子愤怨不已,乃过担者家,抚其棺而大哭曰:“吾与若何仇尔裂吾衣,不吾偿而薄责尔,亦其宜也。尔之死,病也,命也。尔妻子因以为利,破吾家,荡吾产。尔死有知,宁独无愧于心乎”其妻闻之,大恚曰:“尔本吾杀夫之仇,仅倾尔产,亦大幸。今既若此,吾岂以夫之死为市者乎且尔非实毙吾夫,心有所恧,伺为输吾金而营其丧事”即命其子诉之县。令验尸。得死伤五六处,乃抵公子法。里正亦以受贿蔽辜,比于同谋,降一等议罪。   夫破吾衣而不逊,担者则有罪矣,从而薄责之,亦人情所时有,未应遂得惨报。然必其平日暴横不逞,有以取鬼神之怒,逃于彼而偿于此也。不然,亦其前生业冤也。至卜者之言,本不足信。然人生有吉康,亦有凶悔,跬步不谨,祸机伏焉。虽无人言,亦当随地自警,况有卜者之言哉!此与陆次云《北墅奇书》所载推车者破衣事,初相类而后相反,盖彼能忍而不较,此屡警而不悟也,   又尝有一人出游通市,一无赖汉迎而殴之,非醉非颠,不可理解。其人猛悟,此汉无故而辱我,非前生仇,即今生业也。再拜而谢之,拂衣竟去。市中见者无不服其量之宏,而怒此汉之狂也。次日,此汉无故死。其人以是故,得免于累。善乎哉!君子克己以全身,达人见几而远祸,斯人有焉,此可以为法矣。   三元   乾隆癸酉科江西乡试,分宜令天门陈公大经典房考官。入闱前一夕,梦迎天榜,众鼓乐送一匾额至其家,书曰“三元及第”。已而本房取中七人。内三人为乐平胡羽尧先生,名翘元,大庾戴莨圃先生,名第元,南昌彰芸楣先生,名元瑞;后皆登进士第,所谓“三元及第”也。胡官至光禄寺卿,,戴至太仆寺卿,彭以乾隆庚戌官至协办大学士。   清河令   清河令王君名城,大兴人。其所著里衣,通身皆有火,视之不见。以手批之,则火星灿然。间抖其两袖,则火从袖中爆出,其他性体,略不异人。   盱眙令罗君恬庵亲试之,为余言。其故殊不可解。   方先生   明万历间,有方先生者,西江人也。性颇端严。举孝廉,至京师,馆于宗室府第。一日,偕主人遍游诸宅,见后苑一室华丽轩敞,栋椽指云,而扃钥甚固。时方盛夏,炎威炽人,心念此地清旷,欲避暑其中,请于主人。许之,为扫榻焉。先是,宅素传有异,人不敢居,亦绝无所见闻。主人雅不欲拂方,故未之告也。   方秉烛观书,至更馀就寝。将欲寐矣,忽闻箫管杂奏,环佩之声镠然发于户外。户既启,历游诸房,达于寝所,则女郎数辈,容态妖冶,舞衣歌扇,虹灯翠葆,共拥一丽人。方意必主人诸姬,为长夜之游,偶至于此;又念直达寝所,何无闺阃礼得无以己新迁,而诸姬故未之识耶嗽以惊之。丽人遣问嗽者谁,方以姓名对。丽人谓侍从曰:“方先生,正人也,安得扰之”笑语而去。   翼日,欲以所见语主人,恐冒瓜李之嫌而贻诸姬罪,乃托他词还旧居,而泄于其戚属某。   戚,匪人也,窃幸之,潜往宿焉,冀有所遇。果闻鼓乐声自楼而下,急于门隙间窥之。见簇仗至厅事,一丽人中坐。奏乐既阕,两行班卫其肃,无敢哗者。中坐丽人忽怒曰:“闻方先生已去,谁何至此邪气逼人乃尔,速为勾致!”须臾,二女郎破门而入,以锒铛系戚颈,牵出堂下。丽人数之曰:“穴居鼠子,欲随公房鸡犬不可得,敢犯神仙眷属耶其心可诛,亟斩以恂!”戚叩头乞哀悔罪,丽人曰:“若杀尔,实污吾刃。今贷尔以死,尔宜举以告人也。若秘之,是尔心叵测,终当杀尔矣!”乃命杖一百而去。   次日人来,见戚宛转于地,血肉狼藉,气息仅属,病一月而后瘥焉。每自述其状云云。   市中丐者   昔通州市一丐者,一瓢一杖,衣不襟,鞋不底,腹患疮臭恶,一市皆掩鼻。逢人则呼曰:“肚里饥,肚里矶!”人与之钱则辞,与之食则不受。如是三日,人咸怪之,谓其饥而不受饷,殆狂人也。及其再呼,则呵之,且恶其臭,议逐之境外。丐者笑曰:“我自肚里饥耳,与公等何与”于是呼更急。忽米肆一少年跪于丐者之前,曰:“师度我,师度我!”丐者大笑,举手对众曰:“我今真度李机矣”遂挟少年凌空而去。少年姓李名机也,其隐语云。丐者去后,市中香三日。   又,宛陵市一丐者,衣百结之衣,袒其腹。腹患痈溃,脓血被踵,腥秽不可近。大呼市中曰:“谁人舔我肚”人咸怒骂曰:“贱乞,谁舔尔肚者”丐仍呼不止。一判官肩舆而出,遇于市,即降舆跪而舔之。丐及判官皆失所在。   仙人游戏,往往如此。以正道论之,殊不近人情。吁!此其所以为仙人欤   李齐娘   桃源罗敬之,弱冠客岳州。夜有女子款关而入,年可十八九。敬之惊问所由。曰:“妾,君之妇也。念君独处,情不能已,故来相视。”敬之茫然不解。既同寝,向晨而去。次夜,又一女子来,年更少于前女。相见之际,一如前女之言。敬之愈疑,意必非人也。   序届残秋,太守李公召客张宴。敬之与焉。厅廨菊花盛开,座客各赋菊花词。敬之诗最佳,太守爱之,欲妻以女而未言。敬之酩酊归。   是夜二女同至,敬之大恐,女曰:“吾姐妹与君,皆订百年之契。虽未及结缡,遽隔泉壤,安忍自疎?君既不安,便当晦迹。李齐娘者,君之佳偶也。彼已有意,宜求之。”凄恨而别。敬之独坐凝思,不得其故。孤灯短榻,泫然不寐。   迨晓而父手书至,乃知作客之后,曾聘同邑崔氏女,小字松翠,年十八而卒。崔不欲与罗断婚,复以次女篁翠字焉。旬日而篁翠又亡。夜来二女,盖其魂也。   敬之悲恸。遗书别太守。即日束装归,求二女之墓而哭焉。阴霾冷雾中,二女形见。他人不见,惟敬之见之,宛然岳阳晤对时也,有顷而灭。敬之感其情挚,不欲再娶,即娶亦必李齐娘,而又不知其何许人也。父亦令访之。遂浪游吴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