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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人陈缉熙,父鉴,任某官,以谤戍辽阳,毕,母不得归,从百夫长矣。缉熙少稚,念衰慈旅柩,辄至涕泣。刻苦读书,成戊辰进士,除翰林编修。即表求使高丽,以申己志。及还,果与母及柩偕。可谓志士孝感矣。   伪汉伪吴苗裔   今兴国、瑞昌间,有戈、陈二家,不下千人,即二姓。常相仇杀。而始皆友谅裔,其人皆猛锐多力,轻士好斗。甫壮即能徒手搏虎,不以为异。予尝过兴国,见十许辈聚食邸店,狞面豺声,心为竦凛。其在罗田张氏,为士诚裔,人称“张棒椎”,以常持椎击催租人也。正德间,剧盗红毛儿、白毛儿出其家,至为凶暴,力敌万夫。缓急藉以为兵,可为国I御。御得其术,狙亦可信,不然吾不知所用矣。   郢衡近俗   郢城田野贫民,生女八九岁,大略喜以廉值售之娼家,以图成钱树。子时渍其波润,娼家蓄饰数年,便以倚门。今襄樊间,红袖稚齿,既多且贱,皆其卷曲,所不尽容,而散蔓出者也。衡郡俗俭,归女必厚奁具。故女多不育而寡。少即佣贩,匹夫不二三十金,不可得妇。今其地妇及娼女,多是略买自他郡,而娼最众。吾里团镇,其略薮也。略聚既多,盘据稳固,互相挡蔽,牢不可动。长民者从其俗以悦民,往往]法庇覆,以文字应上钩摄而已。予尝游二郡,睹其弊,辄为扼腕。   襄阳讹言   万历壬辰,襄阳有人自京归,讹言后宫有密旨,遣贵c旦夕至襄、邓,刮女子千百其用0。入宫时裸体加鞭简,令窜过火床,俾气血贯聚心肝,剖以合药,服食长生。愚民吠声一时,女子不必聘媾,不计齿貌,遂成婚合。其时郡侯厉禁不得,佥曰:侯恐无女应朝命,为自全计耳!次年癸巳,予适襄,住樊城姜妪家闻此。其家女婿皆以是嫁娶,而皆是童婴。人谓讹言者,家有女欲嫁而悭财,故为是G弄,令女易嫁耳。乃竟逃O崇之诛,如三尺何尝闻姑苏有邻盗之惊,忽逻卒驰呼而过,曰:“杀人者至矣!”市人惊骇,尽弃负释担而走,潮涌浪叠,填塞街巷,一日而定。究逻卒语何谓,乃谓“决狱使者至”,而人自误耳。遂使其人杖下,况故作妖言耶!   产锡地不宜生植   衡之常宁、耒产锡,其地人语予云:“凡锡产处不宜生植,故人必贫而必移徙。”天地精华,此聚彼耗。物无两大,事不双美。茂树之下,其草不肥,理固然耳。白璧明珠,必出山海;奇石珍木,产自缴隅,灵各有专地也。滇南点苍石,其文理峭峰平山,奇奇怪怪,皆肖似其山。今人文渐盛,而石亦不出,人聚则物耗也。   又,古聚则今耗,天下大势。秦汉之故都,皆帝王贤圣渊薮。今弃不都,而诸皆不兢。非气乘弩末乎!吴越闽楚不盟中国,今所生产皆据雄伯,而燕蓟为扶舆头颅,气郁全盛,非金元偏夷可能当。故宜今闻天都也,猗与盛哉!   姚源万年   江右成化间,姚源贼未起时,天雨黑子,种之皆成戈剑之像。已,贼起大乱,血膏草野。后大中丞韩公雍平之,置县名“万年”。已掘地,得大石板,有“天成万年”字,大盈丈。事岂偶然。王资敬谈。   天下中   洛阳为天下中,此古中国也。刘舍人《史通》谓荆州为天下中,颇有论列,此今中国也。《山海经》诸书又谓昆仑为天下中,此益言其大。所谓天地之外,复有天地也。   燕秀才子异   汝宁有秀才燕生,一产三男子,形貌皆一,不少差别。始生时,恐其久而无别也,即蓄发分中、左、右三髻识之。光州守陆公,杭郡人。闻之,因适郡之便,造其家。三子出见,非童矣。考以课艺,又皆畅然,大加尝誉,解赠而去。后生携三子抵州谒谢,燕间,生曰:“此不足为异。贵治有一产三女子者。”公以问侍者,曰:“有之。”即召其人至,乃女又与儿同庚,益异之,曰:“此天合也。”即为主婚,各以次第配焉。庄静尔尝言之,不悉。过汝以说之人,果然。   萧参藩得父   南安萧某,少失怙恃,妇陈氏抱子七月矣。而叔暴狠,怀私诟辱,兼欲鬻其夫妇以省食指,因事加大斧击某,左臂破裂,血满衣襦。知不能容,别妇出亡,割襦分藏其半,为异日会征。遂适襄郢g,业制盆桶诸木器糊口。飘零愤恚,久益忘家。妇倚办女红自食,毁面贞守。子渐长,又阏于叔,不令读书,则躬任课教,或窃附邻儿师讲业。儿亦奋激,攻苦如饴,廿一成乡荐。起家某县令,嘉靖壬午擢楚少参,建牙郢上。以失父故,常抱惨戚,顿欲挂冠,云游觅父。忽夏月,太妇人隔帘窥见堂下制器匠,偏袒作努,臂露伤痕。疑之,令童子问匠何处人。曰“南安”,因悉其避叔弃妻子出亡始末。复问汝血襦何在匠大惊曰:“太夫人何由知!”即出,持襦合太夫人所藏如一。于是登堂大恸,镜影始双。趋呼:“横金人,匠汝翁也。”退而舞拜膝下,解衣进觞。居而得父,大慰夙心,殆亦天合,欢溢百城。黄大谈。   元录程文   尝在金陵购得元试录二本,板刻甚精,久而失去。幸友人录得一篇,因刻于左。   至正庚寅江浙乡试三场程文   《四书疑》第十二科   《论语》记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又曰:作者七人矣。七人即逸民欤。微生、晨门荷篑、荷条,以及接舆、沮溺,亦作者欤。乃不以逸民称之,何也柳下惠为士师矣,概谓之逸民可乎其详言之。   初考李县尹批:“初疑明洁”   考官林知州批:“二疑整齐峻洁”   时《论语》记逸民有七,皆一世之高士。圣人则有称赞品列之言焉。记隐者又有七,亦皆一世之高士,圣人或有惓惓接引之意焉。今周不可以作者七人而同之,亦不可用柳下惠为士师而疑之也。请详言之。逸民伯夷、叔齐、虞仲、夷逸、朱张、柳下惠、少连,夫子于伯夷、叔齐,则谓之不降其志,不辱其身。柳下惠、少连则谓之降志辱身,言中伦,行中虑。于虞仲、夷逸,则又为之隐居放言,身中清,废中权。是七人者,非隐遁不污则同,而立心造行则异。故圣人称赞而品列之。同谓之逸民宜矣。若微生亩、晨门、荷篑、荷条、接舆、沮溺,集注皆谓之隐者。若夫子与微生则警之以疾,固于荷篑,则曰:果哉,未之难矣。于荷条则使子路见之,于接舆则欲下而与之言,于沮溺t意谓天下有道,则我无用变易之。独于晨门,则未及择其不可而为之语。圣人于丈人,则谓之隐者,而朱子皆以是余焉。则圣人亦惓惓接引之意,皆以为隐者亦宜矣。彼其作者七人,集注已谓不可知其谁,何必求其人以实之,则凿矣。是不可强求之也。柳下惠虽为士师,然不能枉道。至于三黜则遗佚厄穷,其为逸民,亦无可疑也。合而论之,夫子称赞品列之者,盖所闻一世之高士,故称赞之,为逸民足矣。有惓惓接引之意者,盖夫子、子路所见当时之高士也。故欲抑其已,行其不及,不使其但为当时隐者而已也。若非者七人,朱子既谓不可求其人,柳下惠为士师矣,今既已谓之逸民,则其意断可识矣。何敢赘。   柳道彦梦   柳道彦性迂缓,而多疑好思,凡事居常仰屋思不已。往以谒选不得,暂归旅宿,梦身佩玉环金弹。二物皆其家观音堂供桌上贮物。思之:“环者,还也。且赐环,主恩也。弹者,惮也。又脱手不还之物,其戒我勿往乎”遂止不行。而次晨,同行者皆遭破家之厄,自幸无恙。返抵京,果得选有静宁广文之命。   又,尝在旅,奴子盗其金,亡去。资斧缺甚,乘款段行,兀兀梦人书一“陋”字。视之,思得“陋”旁抱耳,乃是人字转手入怀,物尚不失。行行,忽见一肆所卖饼曲,因思得饼曲者:“丙一”也,于陋字始全,其在是乎下马入其室,果得奴子,而金尚在怀。凡此自谓得思之力,其亦善庆之,债神启之欤!故曰:思之思之。又曰:鬼神将通之,信然。   王游击得父   辽东游击将军王公,魁岸伟大如神人,又善战,屡建大功,而性至孝。偶归衙,见太夫人晏起,如有忧者,必询其事。太夫人始曰:“有一事不言则伤我心,言则恐伤汝心。汝非王公子,吾初与汝父赵公在军中,为王父掠得,娠汝八月矣。时王父为辽帅,置吾后室,王父无子,汝生遂以为子。王父亡得荫。离汝父赵公四十年,生死未决。昨与汝媳闲造厅上,见牧马老卒酷似汝父。以未告汝,未及诘问。”公出诘卒,陈其巅末,纤悉符合。于是扶卒入室,相持恸哭,澡洗更衣,妇子罗拜。次日,以其情奏请归荫王氏,犹赵氏卒伍。朝廷嘉其孝义,俾仍原职,复赵姓云。此正统年事。   李文正公谑语   李文正公秉钧,时觞客,皆明经。诸君酒未半,以有他召皆辞去。公曰:“今有一题:东面而征西夷怨,二句是何主意”诸君思不得,以问公,公曰:“待汤。”   李文正公入朝履袜   李文正公幼举神童,入朝行不能逾门限。帝命以对曰:“神童足短。”对曰:“天子门高。”帝抱至膝上,时其父伏在丹陛,又命以对曰:“子坐父立,礼乎”对曰:“嫂溺叔援,权也。”公此时入朝,小红履一双,白绫袜一双。后为耿天台先生所得,贮以一箧,自撰小文记之,而属广济王督学大谟藏之。而王为孝廉时也。即先生所自谈此,亦可见先生之度。有珍不必藏家,今人只认己字最真,其于所好,大类剖腹,其不然矣。   邓镇乡谑谈   麻邑邓镇乡给舍,平生不信风水,曰:“有天理而后有地理。”又曰:“或造化留心福善,即形家言,未尝捐天也。”今人无端忘己,又逞机权,寻夺牛眠,希图荣利于目前身后,是地握世权,天反退听。故有天怕老婆之喻,可谓笑谑中妙理。昔公叔文子升于瑕丘,曰“乐哉,斯丘死则我欲葬焉。”李青莲游谢家青山,悦之,亦曰:“我愿葬此。”古人之情不过于此,予请窃比之矣。   詹侍御苏大行谐语   詹侍御事讲苏大行雨,二公五鼓行长安街,将入朝,喝道声相近。苏问前行为谁,从者曰:“道里詹爷。”即曰:“瞻之在前。”詹闻,问后来为谁从者曰:“行人司苏爷。”即回首曰:“后来其苏。”詹叔正谈。   汉左将军马超墓   蜀新都县少参杨公廷仪,为亲侍郎公某卜墓地,掘土见崇碑题曰:“汉左将军马超之墓”,以为吉有验,遂就之。忽梦超锦袍玉带,言曰:“我汉将军,勿夺我墓。”公不为动,复梦超戎装弯弓,射中公左目。已,又梦射中公右目,相次目皆瞽而意逾坚。又梦超_目大怒,曰:“吾有以祸汝矣!”亡何,其家数干人与数贾为偶匿贾金尽杀之。事觉,罪凌迟而蔓及公,罪弃市。   麻邑大司马刘瑞简公,时为蜀大参,所目见。其家保昌令刘君守福谈。地以超贵,非超贵于地也。始超家族二百余口尽诛于操,独子秋留,依张鲁,又为鲁所杀。《蜀志》不言超后,则其灭绝可知。而甘祸杀身,为子孙图所乌有,可谓过计。《传》曰:左手据天下之图,右手刎其喉,朋者弗为。况乌有梦梦耶!蜀人言,当时诸贵人墓,皆诸葛公所定。此祸媒矣。   何令君杀狐   湘潭令何君起升,富顺人。去年丙申莅任,谒宪台于宝庆,还过湘乡,水滨有传舍,夙传有妖,人所惮入。公独留二竖子一厨人入居之,余从人皆宿外舍。忽灯下隐隐见素妆女娉娉欲前,公叱之去,侍者皆股栗。方解卧具就寝,内有针刺公足,公不为动,第立竖子拔去。已,有针从床下穿卧具入,又刺公足,创甚。公怒起,举烛遍照无所有。榻后有纸糊屏格,因揭纸见白狐匿其中,即拔取厨人刀去格砍之。狐尚双掣公手,厨人从旁得短棒连击之,公因得伸手重砍以刀。狐不能支,毙。明日以其皮付从人,归县制以为坐具。宝庆从事宣城梅子马正与何令君联舟鄂渚所谈也。凡邪乘人心入者也,而皆起于妇人下贱,以其愚怯易惑而心易摇也。语曰:“见怪不怪,其怪自败。”何公所为,正类李叔坚不见狗怪而狗自毙者。杀狐益难矣,使得尽用其刀,天下安有城狐作蘖者哉!   高中丞还金   德安高中丞翊,号玉华,嘉靖乙酉冬以孝廉计偕次磁州,夙发邸舍,距州三十里许。始拂曙值道有遗橐,命从者举之,累累然重也。公下马坐树下待遗者至。北风猎猎,刺人入肌。从者不能堪,又计公橐垂尽,奈何违天自苦,而贻所不知名何人乎!公不可。顷之,有蒙袂而来者,发垂蔽面,徒跣号呼,谓“失金”。公曰:“夫夫其亡金者耶金在!”是人曰:“固督地租钱急,天早,鬻子女得金五十五,晨而输之。夙夜仓皇,不觉亡失,其死矣!”始发封,与数合,即还之。其人泣拜,欲分其半相报,公益不受。其人控马行数十里不肯去,私得公名姓,日夕祝之。明年丙戌,公举进士,由浙参藩历大中丞。夫子四人,三为郎,季子祚二千石,年皆至大耋;诸孙仕者又数人。从麻邑刘公守福见其传。中丞先朝名臣,还金细行,仅豹一斑,犹之渡蚁饲雀,可概全仁。迁、固叙传,亦举一事,非必止此。今人旦为仁,暮责报,何异操豚蹄而望岁乎!惟积惟无,望请自一事始。   梅禹金园蛇祟   宣城梅禹金园在城东陬,深林阴森。园丁子留儿日渐尪羸,知其中祟,而诸法莫能制。一日,雷雹交作,击破一树,视之,中有巨蛇蜕,盖蛇祟也。自是祟绝,然儿貌犹故。禹金教以服雄黄数月,遍体毛孔出赤蛇千万,始如丝发,竟日渐大,悉以焚死,儿始无恙。梅子禹谈。   瞽者李近楼琵琶   京师瞽人李近楼者,籍锦衣千兵,善琵琶,能左右手弹,新声古曲,获索梁州绝妙。平生羁愁哀怨,及人己胸中事,皆于d弦铁拨发之,令人发上指,泪交下。忽作《鱼山》《梵呗》《冷然》《孙僧》《云水》,复作《苏台围猎》,凄然百兽鸣嗥。大行某公尝谓苏公纳庵曰:“仆居京数年,恨不听李瞽琵琶耳!”已,以侍御拜命使蜀,而苏蜀人独饯之。酒酣,曰:“有丽人以侑觞可乎”公不可。已,屏内笑声出,如所谓丽人而别一老妓,若嗔若笑,悠扬作声,怒之。已,又若丽人不受教而谇语,掷肴皿堕地成碎磁声,种种逼真。某公大惧出走。苏笑曰:“无妨。”遂令撤屏,独瞽者抱琵琶坐,旁无一物,诸声皆自琵琶出者也。公诧曰:“今日乃识李君。”于是听琵琶终夜不去。鄂渚聚梅子马舟中,詹叔正谈。古人贱工小技,皆得簸名后世,况《琵琶弦鼗遗事》,查八十《琵琶》,汪伯玉司马已有传。瞽者恐不甘辟支信善,必有偶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