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庵笔记 - 第 5 页/共 7 页
东坡诗云:“大□一弛何缘彀,已觉翻翻不受檠。”《考工记》:“弓人寒奠体。”注曰:“奠,读为定。至冬胶坚,内之檠中,定往来体。”《释文》:“檠,音景。”《前汉苏武传》:“武能网纺缴,檠弓弩。”颜师古曰:“檠,谓辅正弓弩,音警。又巨京反。”东坡作平声叶,盖用《汉书》注也。
丰相之于舒信道,邹志完于吕望之,其为人似不类,然相与皆厚甚,不以乡里及同僚故也。相之为中司时,犹力荐信道。志完元符中进用,则实由望之荐也。及以直谏远窜,望之坐荐非其人,褫官。谢表云:“臣之与浩,实匪素交。以其尝备学校之选于先朝,能陈诗赋之非于元,比缘荐士,遂取充员。岂期蝼蚁之微,自速雷霆之遣。”其叙陈终不以志完为非,亦不易矣。
《宋白集》有《赐诸道节度观察防团刺史知州以下贺登极进奉诏书》,云:“朕仰承先训,缵嗣丕基。眷命历之有归,想寰区之同庆。卿辍由俸禄,恭备贡输,遥陈称贺之诚,知乃尽忠之节。省览嘉叹,再三在怀。”实真庙登极时诏书也。乃知是时贡物,皆守臣以俸禄自备。今既以库金为贡,而推恩则如故,可谓厚恩矣。
前辈遇通家子弟,初见请纳拜者,既受之,则设席,望其家遥拜其父祖,乃就坐。先君尚行之。
前辈置酒饮客,终席不褫带。毛达可守京口时尚如此。后稍废,然犹以冠带劝酬,后又不讲。绍兴末,胡邦衡还朝,每与客饮,至劝酒,必冠带再拜。朝士皆笑其异众,然邦衡名重,行之自若。
元丰七年秋宴,神庙举御觞示丞相王岐公以下,忽暴得风疾,手弱觞侧,馀酒沾污御袍。是时京师方盛歌《侧金盏》,皇城司中官以为不祥,有歌者辄收系之,由是遂绝。先楚公进《裕陵挽词》有云:“辂从元朔朝时破,花是高秋宴后萎。”二句皆当时实事也。
天圣、明道间,京师盛歌一曲曰《曹门高》。未几,慈圣太后受册中宫,人以为验矣。其后宣仁与慈圣皆垂箔摄政,而宣仁实慈圣之甥,以故选配英庙,则徵兆之意若曰:“曹门之高,当相继而起也。”何其神哉!
赵相挺之使虏,方盛寒,在殿上。虏主忽顾挺之耳,愕然急呼小胡指示之,盖阉也。俄持一小玉合子至,合中有药,色正典,涂挺之两耳周匝而去,其热如火。既出殿门,主客者揖贺曰:“大使耳若用药迟,且拆裂缺落,甚则全耳皆坠而无血。”扣其玉合中药为何物,乃不肯言,但云:“此药市中亦有之,价甚贵,方匕直钱数千。某辈早朝遇极寒,即涂少许。吏卒辈则别有药,以狐溺调涂之,亦效。”
辽人刘六符,所谓刘燕公者,建议于其国,谓:“燕、蓟、云、朔,本皆中国地,不乐属我。非有以大收其心,必不能久。”虏主宗真问曰:“如何可收其心?”曰:“敛于民者十减其四五,则民惟恐不为北朝人矣。”虏主曰:“如国用何?”曰:“臣愿使南朝,求割关南地,而增戍阅兵以胁之。南朝重于割地,必求增岁币。我托不得已受之。俟得币,则以其数对减民赋可也。”宗真大以为然,卒用其策得增币。而他大臣背约,才以币之十二减赋,民固已喜。及洪基嗣立,六符为相,复请用元议。洪基亦仁厚,遂尽用银绢二十万之数,减燕、云租赋。故其后虏政虽乱,而人心不离,岂可谓虏无人哉!
仁宗皇帝庆历中尝赐辽使刘六符飞白书八字,曰:“南北两朝永通和好。”会六符知贡举,乃以“两朝永通和好”为赋题,而以“南北两朝永通和好”为韵,云:“出南朝皇帝御飞白书。”六符盖为虏画策增岁赂者,然其尊戴中国尚尔如此,则盟好中绝,诚可惜也!
王荆公素不乐滕元发、郑毅夫,目为“滕屠”、“郑酤”。然二公资豪迈,殊不病其言。毅夫为内相,一日送客出郊,过朱亥冢,俗谓之屠儿原者,作诗云:“高论唐虞儒者事,卖交负国岂胜言。凭君莫笑金槌陋,却是屠酤解报恩。”
予幼岁侍先君避乱东阳山中,有北僧年五十馀,戆朴无能,自言沈相义伦裔孙,携遗像及告身诏敕甚备。且云义伦之后,惟己独存,欲诉于朝,求一官还俗。不知竟何往也。
《诗正义》曰:“络纬鸣,懒妇惊。”宋子京《秋夜》诗云:“西风已飘上林叶,北斗直挂建章城。人间底事最堪恨,络纬啼时无妇惊。”其妙于用事如此。
孙少述一字正之,与王荆公交最厚。故荆公《别少述》诗云:“应须一曲千回首,西去论心有几人。”又云:“子今此去来何时,后有不可谁予规?”其相与如此。及荆公当国,数年不复相闻,人谓二公之交遂睽。故东坡诗云:“蒋济谓能来阮籍,薛宣真欲吏朱云。”刘舍人贡父诗云:“不负与公《遂初赋》,更传中散《绝交书》。”然少述初不以为意也。及荆公再罢相归,过高沙,少述适在焉。亟往造之,少述出见,惟相劳苦及吊元泽之丧,两公皆自忘其穷达。遂留荆公置酒共饭,剧谈经学,抵暮乃散。荆公曰:“退即解舟,无由再见。”少述曰:“如此更不去奉谢矣。”然惘惘各有惜别之色。人然后知两公之未易测也。
杭僧思聪,东坡为作《字说》者,大观、政和间,挟琴游梁,日登中贵人之门。久之,遂还俗,为御前使臣。方其将冠巾也,苏叔党因浙僧入都送之诗曰:“试诵《北山移》,为我招琴聪。”诗至已无及矣。参寥政和中老矣,亦还俗而死,然不知其故。
陶渊明《游斜川》诗,自叙辛丑岁年五十。苏叔党宣和辛丑亦年五十,盖与渊明同甲子也。是岁得园于许昌西湖上,故名之曰小钭川云。
夏文庄,初谥文正,刘原父持以为不可,至曰:“天下谓竦邪,而陛下谥之正。”遂改今谥。宋子京作祭文,乃曰:“惟公温厚粹深,天与其正。”盖谓夏公之正,天与之,而人不与。当时自有此一种议论。故张文定甚恶石徂徕,诋之甚力,目为狂生。东坡《议学校贡举状》云:“使孙复、石介尚在,则迂阔矫诞之士也,可施之于政事之间乎?”其言亦有自来。欧公作《王洙源叔参政墓志》曰:“夏竦卒,天子以东宫恩赐谥文献。洙为知制诰,封还曰:‘此僖祖谥也。’于是太常更谥文庄。”与他书异。
壹、贰、□、肆、伍、陆、柒、捌、玖、拾,字书皆有之,正是三字;或读作七南反耳。柒字,晋、唐人书或作漆,亦取其同音也。
三舍法行时,有教官出《易》义题云:“乾为金,坤又为金,何也?”诸生乃怀监本《易》至帘前请云:“题有疑,请问。”教官作色曰:“经义岂当上请?”诸生曰:“若公试,固不敢。今乃私试,恐无害。”教官乃为讲解大概。诸生徐出监本,复请曰:“先生恐是看了麻沙本。若监本,则坤为釜也。”教授皇恐,乃谢曰:“某当罚。”即输罚,改题而止。然其后亦至通显。
老杜《哀江头》云:“黄昏胡骑尘满城,欲往城南忘城北。”言方皇惑避死之际,欲往城南,乃不能记孰为南北也。然荆公集句,两篇皆作“欲往城南望城北。”或以为舛误,或以为改定,皆非也。盖所传本偶不同,而意则一也。北人谓向为望,谓欲往城南,乃向城北,亦皇惑避死,不能记南北之意。
先夫人幼多在外家晁氏,言诸晁读杜诗:“稚子也能赊”,“晚来幽独恐伤神”,“也”字、“恐”字,皆作去声读。
蜀人石耆公言:“苏黄门尝语其侄孙在庭少卿曰:《哀江头》即《长恨歌》也。《长恨》冗而凡,《哀江头》简而高。”在庭曰:“《常武》与《桓》二诗,皆言用兵,而繁简不同,盖此意乎?”黄门摇手曰:“不然。”
姓“但”者,音若“檀”。近岁有岭南监司曰但中庸是也。一日,朝士同观报状,见岭南郡守以不法被劾,朝旨令但中庸根勘。有一人辄叹曰:“此郡守必是权贵所主。”问:“何以知之?”曰:“若是孤寒,必须痛治,此乃令但中庸根勘,即是有力可知。”同坐者无不掩口。其人悻然作色曰:“拙直宜为诸公所笑!”竟不悟而去。
今人解杜诗,但寻出处,不知少陵之意,初不如是。且如《岳阳楼》诗:“昔闻洞庭水,今上岳阳楼。吴楚东南坼,乾坤日夜浮。亲朋无一字,老病有孤舟。戎马关山北,凭轩涕泗流。”此岂可以出处求哉?纵使字字寻得出处,去少陵之LLRR意益远矣。盖后人元不知杜诗所以妙绝古今者在何处,但以一字亦有出处为工。如《西昆酬倡集》中诗,何曾有一字无出处者,便以为追配少陵,可乎?且今人作诗,亦未尝无出处,渠自不知,若为之笺注,亦字字有出处,但不妨其为恶诗耳。
寿皇时,禁中供御酒名蔷薇露,赐大臣酒谓之流香酒。分数旋取旨,盖酒户大小已尽察矣。
韩魏公声雌,文潞公步碎。相者以为二公若无此二事,皆非人臣之相。
庆历中,河北道士贾众妙善相,以为曾鲁公脊骨如龙,王荆公目睛如龙,盖人能得龙之一体者,皆贵穷人爵。见豫章黄庠手曰:“左手得龙爪,虽当魁天下而不仕,若右手得之,则贵矣。”庠果为南省第一,不及廷对而死。
俞秀老紫芝,物外高人,喜歌讴,醉则浩歌不止。故荆公赠之诗曰:“鲁山眉宇人不见,只有歌辞来向东。借问楼前蹋于,何如云卧唱松风。”又云:“暮年要与君携手,处处相烦作好歌。”不知者以为赋诗也。紫芝之弟清老,欲为僧,荆公名之曰紫琳,因手简目之为琳公,然清老卒未尝祝发也。
临江萧氏之祖,五代时仕于湖南,为将校,坐事当斩,与其妻亡命焉。王捕之甚急。将出境,会夜阻水,不能去,匿于人家□槽中。湘湖间谓“□”为“笕”。天将旦,有扣笕语之曰:“君夫妇速去,捕者且至矣。”因亟去,遂得脱。卒不知告者何人,以为神物,乃世世奉祀,谓之笕头神。今参政照邻,乃其后也。
晁以道《明皇打球图》诗:“宫殿千门白昼开,三郎沈醉打球回。九龄已老韩休死,明日应无谏疏来。”又《张果洞》诗云:“怪底君王惭汉武,不诛方士守轮台。”皆伟论也。
欧阳公《早朝》诗云:“玉勒争门随仗入,牙牌当殿报班齐。”李德刍言:“自昔朝仪,未尝有牙牌报班齐之事。”予考之,实如德刍之说。问熟于朝仪者,亦惘然以为无有。然欧阳公必不误,当更博考旧制也。
王荆公所赐玉带,阔十四掐,号玉抱肚,真庙朝赵德明所贡。至绍兴中,王氏犹藏之。曾孙奉议郎始复进入禁中。
舅氏唐居正(意),文学气节为一时师表。建炎初,避兵武当山中。病殁,遗文散落,无复存者,独《滁州汉高帝庙碑阴》尚存,今录于此:“滁之西曰丰山,有汉高帝庙。或云汉诸将追项羽,道经此山。至今土俗以五月十七日为高帝生日,远近毕集,荐肴觞焉。某尝从太守侍郎曾,祷雨于庙,因读庭中刻石,始知昔人相传,盖以五月十七为高帝忌日。按:《汉书》,高帝十三年四月甲辰崩于长乐宫,五月丙寅葬长陵(注:自崩至葬凡二十三日)。疑五月十七日必其葬日,又非忌日也。以历推之,自上元甲子之岁,至高帝十二年四月晦日(是年岁在丙午),凡积一百九十三万六千三百六十三年,二千三百九十四万九千五百九十一月,七亿七百二十四万六千八十五日。以法除之,算外得五月朔己酉,十七日乙丑。则丙寅葬日,乃十八日也。班固记汉初北平侯张苍所有《颛帝历》晦朔、月见、弦望、满亏,多非是。故高帝九年六月乙未晦日食。夫日食必于朔,而此食于晦,则先一日矣。岂非丙寅乃当时十七日乎?不然,岁月久,传者失之也。遂以告,公命书其碑阴。绍圣二年五月旦记。”
剑门关皆石无寸土,潼关皆土无拳石。虽皆号天下险固,要之潼关不若剑门。然自秦以来,剑门亦屡破矣,险之不可恃如此。
曾子宣丞相,元丰间帅庆州。未至,召还;至陕府,复还庆州,往来潼关。夫人魏氏作诗戏丞相曰:“使君自为君恩厚,不是区区爱华山。”
南丰曾氏享先,用节羹、□鹅、□粥。建安陈氏享先,用肝串子、猪白割、血羹、肉汁。皆世世守之,富贵不加,贫贱不废也。
苏子由晚岁游许昌贾文元公园,作诗云:“前朝辅相终难得,父老咨嗟今亦无。”盖谓方仁祖时,士大夫多议文元,然自今观之,岂易得哉?其感慨如此。
●卷八
国初尚《文选》,当时文人专意此书,故草必称“王孙”,梅必称“驿使”,月必称“望舒”,山水必称“清晖”。至庆历后,恶其陈腐,诸作者始一洗之。方其盛时,士子至为之语曰:“《文选》烂,秀才半。”建炎以来,尚苏氏文章,学者翁然从之,而蜀士尤盛。亦有语曰:“苏文熟,吃羊肉。苏文生,吃菜羹。”
蜀人见人物之可夸者,则曰“呜呼”,可鄙者,则曰“噫嘻”。
秦丞相晚岁权尤重,常有数卒,皂衣持梃立府门外,行路过者稍顾视謦□,皆呵止之。尝病告一二日,执政独对,既不敢他语,惟盛推秦公勋业而已。明日入堂,忽问曰:“闻昨日奏事甚久。”执政惶恐,曰:“某惟诵太师先生勋德,旷世所无。语终即退,实无他言。”秦公嘻笑曰:“甚荷。”盖已嗾言事官上章。执政甫归,阁子弹章副本已至矣。其忮刻如此。
兴元褒城县产□石,不可胜计,与凡土石无异,虽数十百担,亦可立取。然其性酷烈,有大毒,非置瓦窑中煅三过,不可用。然犹动能害人,尤非他金石之比。《千金》有一方,用□石辅以干姜、乌头之类,名匈奴露宿丹,其酷烈可想见也。
阴平在今文州,有桥曰阴平桥。淳熙初,为郡守者大书立石于桥下曰:“邓艾取蜀路。”过者笑之。
建炎三年春,车驾仓卒南渡,驻跸于杭。有侍臣召对者,既对,所陈札子首曰:“恭惟陛下岁二月东巡狩,至于钱塘。”吕相颐浩见之,笑曰:“秀才家,识甚好恶!”
淳熙中,黄河决入汴。梁、宋间欢言,谓之天水来。天水,国姓也。遗民以为国家恢复之兆。
史魏公自少保六转而至太师,中间近三十年,福寿康宁,本朝一人而已。文潞公自司空四转,蔡太师自司空三转,秦太师自少保两转而已。
郑康成自为书戒子益恩,其末曰:“若忽忘不识,亦已焉哉!”此正孟子所谓“父子之间不责善”也。盖不责善,非不示于善也,不责其必从耳。陶渊明《命子》诗曰:“夙兴夜寐,愿尔斯才。尔之不才,亦已焉哉!”用康成语也。
自唐至本朝,中书门下出敕,其敕字皆平正浑厚。元丰后,敕出尚书省,亦然。崇宁间,蔡京临平寺额作险劲体,“来”长而“力”短,省吏始效之相夸尚,谓之“司空敕”,亦曰“蔡家敕”,盖妖言也。京败,言者数其朝京退送及公主改帝姬之类,偶不及蔡家敕。故至今敕字蔡体尚在。
东坡海外诗云:“梦中时见作诗孙。”初不解。在蜀见苏山藏公墨迹《叠韵竹》诗,后题云“寄作诗孙符”,乃知此句为仲虎发也。
绍兴末,谢景思守括苍,司马季思佐之,皆名□。刘季高以书与景思曰:“公作守,司马九作□,想郡事皆如律令也。”闻者绝倒。
东坡《牡丹》诗云:“一朵妖红翠欲流。”初不晓“翠欲流”为何语。及游成都,过木行街,有大署市肆曰“郭家鲜翠红紫铺。”问土人,乃知蜀语鲜翠犹言鲜明也。东坡盖用乡语云。蜀人又谓糊窗曰“泥窗”,花蕊夫人《宫词》云:“红锦泥窗绕四廊。”非曾游蜀,亦所不解。
东坡先生《省试刑赏忠厚之至论》有云:“皋陶为士,将杀人,皋陶曰杀之三,尧曰宥之三。”梅圣俞为小试官,得之以示欧阳公。公曰:“此出何书?”圣俞曰:“何须出处!”公以为皆偶忘之,然亦大称叹。初欲以为魁,终以此不果。及揭榜,见东坡姓名,始谓圣俞曰:“此郎必有所据,更恨吾辈不能记耳。”及谒谢,首问之,东坡亦对曰:“何须出处。”乃与圣俞语合。公赏其豪迈,太息不已。
宋白尚书诗云:“《风》《骚》坠地欲成尘,春锁南宫入试频。三百俊才衣似雪,可怜无个解诗人。”又云:“对花莫道浑无过,曾为常人举好诗。”大抵宋诗虽多疵,而语意绝有警拔者,故其自负如此。
白乐天诗云:“四十著绯军司马,男儿官职未蹉跎。”“一为州司马,三见岁重阳。”本朝太宗时,宋太素尚书自翰苑谪□州行军司马,有诗云:“□州军司马,也好画为屏。”又云:“官为军司马,身是谪仙人。”盖此音“司”字作入声读。
故事:谪散官虽别驾司马,皆封赐如故。故宋尚书在□□诗云:“经时不巾栉,慵更佩金鱼。”东坡先生在儋耳,亦云“鹤发惊全白,犀围尚半红”是也。至司户参军,则夺封赐。故世传寇莱公谪雷州,借录事参军绿袍拜命,袍短才至膝。又予少时,见王性之曾夫人言,曾丞相谪廉州司户,亦借其侄绿袍拜命云。
绍兴十六七年,李庄简公在藤州,以书寄先君,有曰:“某人汲汲求少艾,求而得之,自谓得计。今成一聚枯骨,世尊出来,也救他不得。”“一聚枯骨”,出《神仙传老子篇》。“某人”者,前执政,留守金陵,暴得疾卒,故云。
张邦昌既死,有旨月赐其家钱十万,于所在州勘支。曾文清公为广东漕,取其券缴奏,曰:“邦昌在古,法当族诛,今贷与之生足矣,乃加横恩如此,不知朝廷何以待伏节死事之家?”诏自今勿与。予铭文清墓,载此事甚详,及刻石,其家乃削去,至今以为恨。
韩魏公罢政,以守司徒兼侍中、镇安武胜军节度使。公累章牢辞,至以为恐开大臣希望僭忒之阶。遂改淮南节度使。元丰间,文潞公亦加两镇,引魏公事辞,卒亦不拜。绍兴中,张俊、韩世忠乃以捍虏有功,拜两镇,俄又加三镇。二人皆武臣,不知辞。当时士大夫为之语曰:“若加一镇,即为四镇,如朱全忠矣,奈何!”
大驾初驻跸临安,故都及四方士民商贾辐,又创立官府,扁榜一新。好事者取以为对曰;“钤辖诸道进奏院,详定一司敕令所”,“王防御契圣眼科,陆官人遇仙风药”,“干湿脚气四斤丸,偏正头风一字散”,“三朝御裹陈忠翊,四世儒医陆太丞”,“东京石朝议女婿,乐驻泊乐铺西蜀”,“费先生外甥,寇保义卦肆”,如此凡数十联,不能尽记。
高庙谓:“端砚如一段紫玉,莹润无瑕乃佳,何必以眼为贵耶。”晁以道藏砚必取玉斗样,喜其受墨汁多也。每曰:“砚若无池受墨,则墨亦不必磨,笔亦不必点,惟可作枕耳。”
吕吉甫问客:“苏子瞻文辞似何人?”客揣摩其意,答之曰:“似苏秦、张仪。”吕笑曰:“秦之文高矣,仪固不能望,子瞻亦不能也。”徐自诵其表语云:“面折马光于讲筵,延辩韩琦之奏疏。”甚有自得之色,客不敢问而退。
陈师锡家享仪,谓冬至前一日为“冬住”,与岁除夜为对,盖闽音也。予读《太平广记》三百四十卷有《卢顼传》云:“是夕,冬至除夜。”乃知唐人冬至前一日,亦谓之除夜。《诗唐风》“日月其除”。除音直虑反。则所谓“冬住”者,“冬除”也。陈氏传其语,而失其字耳。
老杜《寄薛三郎中》诗云:“上马不用扶,每扶必怒嗔。”东坡《送乔仝》诗云:“上山如飞嗔人扶。”皆言老人也。盖老人讳老,故尔。若少壮者,扶与不扶皆可,何嗔之有。
宣和末,有巨商舍三万缗,装饰泗洲普照塔,焕然一新。建炎中,商归湖南,至池州大江中。一日晨兴,忽见一塔十三级,水上南来。金碧照耀,而随波倾,若欲倒者。商举家及舟师人人见之,皆惊怖诵佛。既渐近,有僧出塔下,举手揖曰:“元是装塔施主船。淮上方火灾,大师将塔往海东行化去。”语未竟,忽大风作,塔去如飞,遂不见。未几,乃闻塔废于火。舒州僧广勤与商船同行,亲见之。
段成式《酉阳杂俎》言,扬州东市塔影忽倒,老人言海影翻则如此。沈存中以谓大抵塔有影必倒。予在福州见万寿塔,成都见正法塔,蜀州见天目塔,皆有影,亦皆倒也。然塔之高如是,而景止三二尺,织悉皆具。或自天窗中下,或在廊庑间,亦未易以理推也。
唐彦猷《砚录》言:“青州红丝石砚,覆之以匣,数日墨色不干。经夜即其气上下蒸濡,着于匣中,有如雨露。”又云:“红丝砚必用银作匣。”凡石砚若置银匣中,即未干之墨气上腾,其墨乃着盖上。久之,盖上之墨复滴砚中,亦不必经夜也。铜锡皆然,而银尤甚,虽漆匣亦时有之,但少耳。彦酞贵重红丝砚,以银为匣,见其蒸润,而未尝试他砚也。
贺方回状貌奇丑,色青黑而有英气,俗谓之贺鬼头。喜校书,朱黄未尝去手。诗文皆高,不独攻长短句也。潘□老《赠方回》诗云:“诗束牛腰藏旧稿,书讹马尾辨新□。”有二子,曰房、曰禀。于文,“房”从方,“禀”从回,盖寓父字于二子名也。
翟耆年字伯寿,父公巽参政之子也。能清言,工篆及八分。巾服一如唐人,自名唐装。一日往见许彦周。彦周髻,着犊鼻裤,蹑高屐出迎,伯寿愕然。彦周徐曰:“吾晋装也,公何怪。”
元七年,哲庙纳后,用五月十六日法驾出宣德门行亲迎之礼。初,道家以五月十六日为天地合日,夫妇当异寝,违犯者必夭死,故世以为忌。当时太史选定,乃谓人主与后犹天地也,故特用此日。将降诏矣,皇太妃持以为不可,上亦疑之。宣仁独以为此语俗忌耳,非典礼所载,遂用之。其后诏狱既兴,宦者复谓:“若废后可弭此祸。”上意亦不可回矣。
政和以后,斜封墨敕盛行,乃有以寺监长官视待制者,大抵皆以非道得之。晃叔用以谓“视待制”可对“如夫人”,盖为清议贬黜如此。又往往以特恩赐金带,朝路混淆,然犹以旧制不敢坐狨。故当时谓横金无狨鞯,与阁门舍人等耳。
聂山、胡直孺同为都司,一日过堂,从容为蔡京言道流之横。京慨然曰:“君等不知耳,淫侈之风日炽,姑以斋醮少间之,不暇计此曹也。”京之善文过如此。
蔡京赐第,宏敞过甚。老疾畏寒,幕不能御,遂至无设床处,惟扑水少低,间架亦狭,乃即扑水下作卧室。
秦□作状元时,蔡京亲吏高犹在,谓人曰:“看他秦太师,吾主人乃天下至缪汉也。”当蔡氏盛时,官至拱卫大夫,领青州观察使。靖康台评所谓厮养官为横行是也。有王俞者,与之同列,官亦相等。靖康间,俞停废,犹以武功大夫为浙东副总管,遂终其身,不复褫削。议者亦置之,或自有由也。
沈存中辨鸡舌香为丁香,□□数百言,竟是以意度之。惟元魏贾思勰作《齐民要术》,第五卷有合香泽法,用鸡舌香,注云:“俗人以其似丁子,故谓之丁子香。”此最的确,可引之证,而存中反不及之,以此知博洽之难也。
颜延年作《靖节徵士诔》云:“徽音远矣,谁箴予阙?”王荆公用此意作《别孙少述》诗:“子今去此来何时,后有不可谁予规?”青出于蓝者也。
先君读山谷《乞猫》诗,叹其妙。晁以道侍读在坐,指“闻道猫奴将数子”一句,问曰:“此何谓也?”先君曰:“老杜云‘暂止啼鸟将数子’,恐是其类。”以道笑曰:“君果误矣。《乞猫诗》‘数’字当音色主反。‘数子’谓猫狗之属多非一子,故人家初生畜必数之曰:‘生几子’。‘将数子’犹言‘将生子’也,与杜诗语同而意异。”以道必有所据,先君言当时偶不叩之以为恨。
翟公巽参政,靖康初召为翰林学士。过泗州,谒僧伽像,见□忽涌出长寸许,问他人,皆不见,怪之。一僧在旁曰:“公虽召还,恐不久复出。”公扣之,曰:“□出者,须出也。”果验。
唐人诗中有曰无题者,率杯酒狎邪之语,以其不可指言,故谓之无题,非真无题也。近岁吕居仁、陈去非亦有曰无题者,乃与唐人不类,或真亡其题,或有所避,其实失于不深考耳。
翟公巽参政守会稽日,命工塑真武像。既成,熟视曰:“不似,不似。”即日毁之别塑,今告成观西庑小殿立像是也。道士贺仲清在旁亲见之,而不敢问。
古所谓揖,但举手而已。今所谓喏,乃始于江左诸王。方其时,惟王氏子弟为之。故支道林入东见王子猷兄弟还,人问“诸王何如?”答曰:“见一群白项乌,但闻唤哑哑声。”即今喏也。
荆公诗云:“闭户欲推愁,愁终不肯去。”刘宾客诗云:“与老无期约,到来如等闲。”韩舍人子苍取作一联云:“推愁不去还相觅,与老无期稍见侵,。比古句盖益工矣。
四月十九日,成都谓之浣花遨头,宴于杜子美草堂沧浪亭。倾城皆出,锦绣夹道。自开岁宴游,至是而止,故最盛于他时。予客蜀数年,屡赴此集,未尝不LLRR晴。蜀人云:虽戴白之老,未尝见浣花日雨也。
明州护圣长老法扬,藏其祖郑舍人向所得仁庙东宫日《回贺岁旦书》,称“皇太子某状”,用太子左春坊之印。舍人是时犹为馆职也。
汤岐公初秉政,偶刑寺奏牍有云“生人妇”者。高庙问:“此问法否?”秦益公云:“法中有夫妇人与无夫者不同。”上素喜岐公,顾问曰:“古亦有之否?”岐公曰:“古法有无,臣所不能记。然‘生人妇’之语,盖出《三国志杜畿传》。”上大惊,乃笑曰:“卿可谓博记矣。”益公阴刻,独谓岐公纯笃不忌也。
北方民家,吉凶辄有相礼者,谓之白席,多鄙俚可笑。韩魏公自枢密归邺,赴一姻家礼席,偶取盘中一荔枝,欲啖之。白席者遽唱言曰:“资政吃荔枝,请众客同吃荔枝。”魏公憎其喋喋,因置不复取。白席者又曰:“资政恶发也,却请众客放下荔枝。”魏公为一笑。“恶发”,犹云怒也。
唐自相辅以下,皆谓之京官,言官于京师也。其常参者曰常参官,未常参者曰未常参官。国初以常参官预朝谒,故谓之升朝官,而未预者曰京官。元丰官制行,以通直郎以上朝预宴坐,仍谓之升朝官,而按唐制去京官之名。凡条制及吏牍,止谓之承务郎以上,然俗犹谓之京官。
唐所谓丞郎,谓左右丞、六曹侍郎也。尚书虽序左右丞上,然亦通谓之丞郎,犹今言侍从官也。俗又谓之两制,指内制而言,然非翰苑。西掖亦曰两制,正如丞郎之称。契丹僭号,有高坐官,亦侍从之比。坐字本犯御嫌名。或谓丞郎为左右丞、中书门下侍郎,亦非也。
《唐高祖实录》:武德二年正月甲子,下诏曰:“释典微妙,净业始于慈悲;道教冲虚,至德去其残暴。况乎四时之禁,毋伐□卵;三驱之礼,不取顺从。盖欲敦崇仁惠,蕃衍庶物,立政经邦,咸率斯道。朕祗膺灵命,抚遂群生,言念亭育,无忘鉴昧。殷帝去网,庶踵前修;齐正舍牛,实符本志。自今每年正月、五月、九月十直日,并不得行刑。所在公私,宜断屠杀。”此三长月断屠杀之始也。唐大夫如白居易辈,盖有遇此三斋月,杜门谢客,专延缁流作佛事者。今法至此月亦减去食羊钱,盖其遗制。
●卷九
蜀父老言:王小皤之乱,自言“我土锅村民也,岂能霸一方”?有李顺者,孟大王之遗孤。初,蜀亡,有晨兴过摩诃池上者,见锦箱锦衾覆一襁褓婴儿,有片纸在其中,书曰:“国中义士,为我养之。”人知其出于宫中,因收养焉,顺是也,故蜀人惑而从之。未几,小皤战死,众推顺为主,下令复姓孟。及王师薄城,城且破矣,顺忽饭城中僧数千人以祈福,又度其童子亦数千人,皆就府治削发,衣僧衣。晡后分东西两门出。出尽,顺亦不知所在,盖自髡而遁矣。明日,王师入城,捕得一髯士,状颇类顺,遂诛之,而实非也。有带御器械张舜卿者,因奏事,密言:“臣闻顺已逸去,所献首非也。”太宗以为害诸将之功,叱出将斩之,已而贷之,亦坐免官。及真庙天禧初,顺竟获于岭南。初欲诛之于市,且令百官贺。吕文靖为知杂御史,以为不可,但即狱中杀之。人始知舜卿所奏非妄也。蜀人又谓:顺逃至荆渚,入一僧寺,有僧熟视曰:“汝有异相,当为百日偏霸之主,何自在此?汝宜急去,今年不死,尚有数十年寿。”亦可怪也。又云方顺之作,有术士拆顺名曰:“是一百八日有西川耳,安能久也。”如朝而败。
太宗太平兴国四年,平太原,降为并州,废旧城,徙州于榆次。今太原则又非榆次,乃三交城也。城在旧城西北三百里,亦形胜之地。本名故军,又尝为唐明镇。有晋文公庙,甚盛。平太原后三年,帅潘美奏乞以为并州。从之。于是徙晋文公庙,以庙之故址为州治。又徙阳曲县于三交,而榆次复为县。国史所载颇略。方承平时,太原为大镇,其兴废人人能知之,故史亦不备书。今陷没几七十年,遂有不可详者矣。
唐小说载:有人路逢奔马入都者,问何急如此。其人答曰:“应不求闻达科。”本朝天圣中,初置贤良方正等六科,许少卿监以上奏举,自应者亦听,俄又置高蹈丘园科,亦许自于所在投状求试,时以为笑。予少时为福州宁德县主簿,提刑樊茂实以职状举予曰:“有声于时,不求闻达。”后数月,再见之,忽问曰:“何不来取奏状?”予笑答之,曰:“恐不称举词,故不敢。”茂实亦笑,顾书吏促发奏,然予竟不投也。
成都士大夫家法严。席帽行范氏,自先世贫而未仕,则卖白龙丸,一日得官,止不复卖。城北郭氏卖豉亦然。皆不肯为市井商贾,或举货营利之事。又士人家子弟,无贫富皆着芦心布衣,红勒帛狭如一指大,稍异此则共嘲笑,以为非士流也。
《周礼》蝈氏注云:“蝈,今御所食蛙也。”《汉书霍光传》亦有“丞相擅减少宗庙羔菟蛙”。此何等物,而汉人以供玉食及宗庙之荐耶?古今事不同如此。
真宗御集有《苑中赏花》诗十首,内一首《龙柏花》。李文饶《平泉山居草木记》有“蓝田之龙柏”,宋子京又有《真珠龙柏》诗,刘子仪、晁以道、朱希真亦皆有此作。予长于江南,未尝见也。或云本出□、坊间。
舒焕尧文,东坡公客,建炎中犹在。有子为湖南一县尉,遇盗烧死,尧文年九十矣,忧悸得病而卒。
陈无已子丰,诗亦可喜,晁以道集中有《谢陈十二郎诗卷》是也。建炎中,以无已故,特命官。李邺守会稽,来从邺作摄局。邺降虏,丰亦被系累而去,无已之后遂无在江左者。丰亦不知存亡,可哀也。
刘道原壮舆,载世藏书甚富。壮舆死,无后,书录于南康军官库。后数年,胡少汲过南康,访之,已散落无余矣。
行在百官,以祠事致斋于僧寺,多相与遍游寺中,因游旁近园馆,或斋于道宫亦然。按:张文昌《僧寺宿斋诗》云:“晚到金光门外寺,寺中新竹隔帘多。斋官禁与僧相见,院院开门不得过。”乃知唐斋禁之严如此。今律所云作祀事悉禁是也。
韩子苍诗,喜用“拥”字,如“车骑拥西畴”、“船拥清溪尚一樽”之类。出于唐诗人钱起“城隅拥归骑”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