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学庵笔记 - 第 4 页/共 7 页

张文昌《纱帽》诗云:“惟恐被人偷剪样,不曾闲戴出书堂。”皮袭美亦云:“借样裁巾怕索将。”王荆公于富贵声色略不动心,得耿天骘宪竹根冠,爱咏不已。予雅有道冠、拄杖二癖,每自笑叹,然亦赖古多此贤也。 故都时,御炉炭率斫作琴样,胡桃纹,鹁鸽青。高宗绍兴初,巡幸临安,诏严州进炭,止令用土产,勿拘旧制。 东坡自儋耳归,至广州舟败,亡墨四箧,平生所宝皆尽,仅于诸子处得李墨一丸、潘谷墨两丸。自是至毗陵捐馆舍,所用皆此三墨也。此闻之苏季真云。 世言东坡不能歌,故所作乐府词多不协。晁以道云:“绍圣初,与东坡别于汴上。东坡酒酣,自歌《古阳关》。”则公非不能歌,但豪放不喜裁剪以就声律耳。 山谷《水仙花》二绝“淡扫蛾眉一枝”及“只比江梅无好枝”者,见于李端叔集中,然非端叔所及也。贺方回作《王子开挽词》“和璧终归赵,干将不葬吴”者,见于秦少游集中。子开大观己丑卒于江阴,而返葬临城,故方回此句为工,时少游已没十年矣。《水仙花》则不可考,然气格似山谷晚作,不类端叔也。 吴武安□葬德顺军陇干县,今虽隔在虏境,松楸甚盛,岁时祀享不辍,虏不敢问也。□谥武安,而梁益间有庙,赐额曰“忠烈”。故西人至今但谓之吴忠烈云。 姚福进者,□麟之祖也,德顺军人,以挽强名于秦陇间。至今西人谓其族为姚硬弓家。 曲端、吴□,建炎间有重名于陕西,西人为之语曰:“有文有武是曲大,有谋有勇是吴大。”端能书,今阆中锦屏山壁间有其书,奇伟可爱。 成都江渎庙北壁外,画美髯一丈夫,据银胡床坐,从者甚众,邦人云:“蜀贼李顺也。” 邛州僧寺中版壁有赵谂题字。字既凡恶,语亦浅拙,不知当时何以中第如此之高。盖希时事力抵元,故有司不复计其文之工拙也。 永康军导江县迎祥寺有唐女真吴彩鸾书《佛本行经》六十卷。予尝取观之,字亦不甚工,然多阙唐讳。或谓真本,为好事者易去,此特唐经生书耳。 利州武后画像,其长七尺。成都有孟蜀时后妃祠堂,亦极修伟,绝与今人不类。福州大支提山有吴越王紫袍寺,僧升椅子举其领犹拂地,两肩有污迹。 老杜《海棕》诗,在左绵,所赋今已不存。成都有一株,在文明厅东廊前,正与制置司签厅门相直。签厅乃故锦官阁。闻潼川尤多,予未见也。 成都石笋,其状与笋不类,乃累叠数石成之。所谓海眼,亦非妄。瑟瑟,至今有得之者。蜀食井盐,如仙井大宁犹是大穴,若荣州则井绝小,仅容一竹筒,真海眼也。石犀在庙之东阶下,亦粗似一犀。正如陕之铁牛,但望之大概似牛耳。石犀一足不备,以他石续之,气象甚古。 承平日,甚重宫观。宣和中,晁以道知成州,有请,吏部报云:“照会本官,LLRR历任已曾住宫观,不合再有陈乞。”遂致仕而归。 唐夔州在白帝城,地势险固。本朝太平兴国中,丁晋公为转运使,始迁于□西。□西地平不可守,又置瞿唐关使,于白帝屯兵,下临□西。使有事,宜多置兵,则夔帅不能亲将,指臂倒置;若少置兵则关先不守,夔州必随以破,可谓失策。大抵当时蜀已平,乃移夔州;晋已平,乃移太原,皆不可晓。若使晋、蜀复为豪杰所得,彼能据一国,独不能复徒一城以就形胜耶?若虽有外寇,而其地尚为我有,乃舍险就易,此何理也。 忠州在陕路,与万州最号穷陋,岂复有为郡之乐?白乐天诗乃云:“唯有绿樽红烛下,暂时不似在忠州。”又云:“今夜酒醺罗绮暖,被君融尽玉壶冰。”以今观之,忠州那得此光景耶?当是不堪司马闲冷,骤易刺史,故亦见其乐尔。可怜哉。 曾子宣、林子中在密院,为哲庙言:“章子厚以隐士帽、紫直摄,系绦见从官,从官皆朝服。其强肆如此。”上曰:“彼见蔡京亦敢尔乎?”京时为翰林学士,不知何以得人主待之如此,真奸人之雄也。 祖宗故事:命官锁厅举进士者,先所属选官考试所业,通者方听取解。至省试程文纰缪者,勒停;不合格者,亦赎铜放,永不得应举。天圣间,方除前制。然未久,又诏文臣许锁厅两次,武臣只许一次,其严如此。近岁泛许人应博学宏辞,遂有妄以此自称。或假手作所业献礼部,亦许试。而程文缪不可读,亦无以惩之,殆非也。 秦所作郑白二渠,在今京兆府之泾阳,皆以泾水为源。白渠灌泾阳、高陵、栎阳及耀州云阳、三原、富平,凡六县。斗门百七十馀所,今尚存,然多废不治。郑渠所灌尤广袤,数倍于白渠。泾水乃绝深,不能复入渠口,渠岸又多摧圮填淤,比之白渠,尤不可措手矣。 唐人喜赤酒、甜酒、灰酒,皆不可解。李长吉云:“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白乐天云:“荔枝新熟鸡冠色,烧酒初开琥珀香。”杜子美云:“不放香醪如蜜甜。”陆鲁望云:“酒滴灰香似去年。” 李虚己侍郎,字公受,少从江南先达学作诗,后与曾致尧倡酬。曾每曰:“公受之诗虽工,恨哑耳。”虚己初未悟,久乃造入。以其法授晏元献,元献以授二宋,自是遂不传。然江西诸人,每谓五言第三字、七言第五字要响,亦此意也。 沈义伦谥恭惠,其家诉于朝,欲带一“文”字,议者执不可而止。张知白谥文节,御史王嘉言请改谥文正,王孝先为相,亦不肯改。欧阳文忠公初但谥文,盖以配韩文公。常夷甫方兼太常,晚与文忠相失,乃独谓公有定策功,当加忠字,实抑之也。李邦直作议,不能固执,公论非之。当时士大夫相谓曰:“永叔不得谥文公,此谥必留与介甫耳。”其后信然。 本朝进士,初亦如唐制,兼采时望。真庙时,周安惠公起,始建糊名法,一切以程文为去留。 李允则,真庙时知沧州。虏围城,城中无炮石,乃凿冰为炮,虏解去。近时陈规守安州,以泥为炮,城亦终不可下。 信州龙虎山汉天师张道陵后世,袭虚静先生号,蠲赋役,自二十五世孙乾曜始,时天圣八年也。今黄冠辈谓始于三十二代,非也。又独谓三十二代为张虚静,亦非也。 ●卷六 太宗朝,胡秘监周甫贬坊州团练副使,擅离徙所,至□州谒宋太素尚书,被劾,特置不问。元中,陈正,字无己,为徐州教官,亦擅离任至南京别东城先生。谏官弹之,亦不加罪。祖宗优待文士如此。 今上初登极,周丞相草仪注,称“新皇帝”,盖创为文也。 欧阳公记开宝钱文曰“宋通”。予按:周显德钱文曰“周通”,故国初因之,亦曰“宋通”。建隆、乾德中皆然,不独开宝也。至太平兴国以后,乃以年号为钱文,至今皆然。欧公又谓宝元钱文曰“皇宋”。按《实录》所载亦同,然今钱中又有云“圣宋”者,大小钱皆有之。大钱折二,始于熙宁,则此名乃或出于熙宁以后矣。 周世宗时,李景奉正朔,上表自称唐国主,而周称之曰江南国主。国书之制曰:“皇帝致书恭问江南国主。”又发“君”字易“卿”字。至艺祖,于李煜则遂赐诏如藩方矣。仁宗时,册命赵元昊为夏主,盖用江南故事。然亦赐诏,凡言及“卿”字处,即阙之,亦或以“国主”代“卿”字。当时必有定制,然不尽见于国史也。 欧阳文忠公立论《易系辞》当为《大传》,盖古人已有此名,不始于公也。有黠僧遂投其好,伪作韩退之《与僧大颠书》,引《系辞》谓之《易大传》,以示文忠公。公以合其论,遂为之跋曰:“此宜为退之之言。”予尝得此书石刻,语甚鄙,不足信也。 今僧寺辄作库质钱取利,谓之长生库,至为鄙恶。予按:梁甄彬尝以束苎就长沙寺库质钱,后赎苎还,于苎束中得金五两,送还之。则此事亦已久矣。庸僧所为,古今一揆,可设法严绝之也。 先君入蜀时,至华之郑县,过西溪。唐昭宗避兵尝幸之。其地在官道旁七八十步,澄深可爱。亭曰西溪亭,盖杜工部诗所谓“郑县亭子涧之滨”者。亭旁古松间,支径入小寺,外弗见也。有□木版揭梁间甚大,书杜诗,笔亦雄劲,体杂颜、柳,不知何人书,墨挺然出版上甚异。或云墨着□木皆如此。 宗正卿、少卿,祖宗因唐故事,必以国姓为之,然不必宗室也。元丰中,始兼用庶姓。而知大宗正事,设官始于濮安懿王,始权任甚重,颇镌损云。 京师沟渠极深广,亡命多匿其中,自名为“无忧洞”。甚者盗匿妇人,又谓之“鬼樊楼”。国初至兵兴,常有之,虽才尹不能绝也。 祥符东封,命王钦若、赵安仁并判兖州,二公皆见任执政也。庆历初,西鄙未定,命夏竦判永兴,陈执中、范雍知永兴,一州二守,一府三守,不知当时如何分职事。既非长贰,文移书判之类必有程式,官属胥吏何所禀承,国史皆不载,莫可考也。然当时谏官御史不以为非,诸公受之亦不力辞,岂在其时亦为便于事耶?宣和中复幽州,以为燕山府,蔡靖知府,郭药师同知。既增“同”字,则为长贰,与庆历之制不同。 晁以道读《魏书》,以为魏收独无刑祸,既以寿终,又赠司空、尚书左仆射,谥文贞,以此攻韩退之避修史之说。然收死后,竟以史笔多憾于人。齐亡之岁,冢被发,弃骨于外,得祸亦不轻矣。 王荆公父名益,故其所著《字说》无“益”字。苏东坡祖名序,故为人所序皆用“叙”字;又以为未安,遂改作“引”,而谓“字序”曰“字说”。张芸叟父名盖,故表中云:“此乃伏遇皇帝陛下。”今人或效之,非也。 古谓带一为一腰,犹今谓衣为一领。周武帝赐李贤御所服十三环金带一腰是也。近世乃谓带为一条,语颇鄙,不若从古为一腰也。 黄巢之入长安,僖宗出境。豆卢□、崔沆、刘邺、于琮、裴谂、赵□、李溥、李汤皆守节,至死不变。郑綦、郑系,义不臣贼,举家自缢而死。以靖康京师之变言之,唐犹为有人也。 晋语“儿”、“人”二字通用。《世说》载桓温行经王大将军墓,望之曰:“可儿,可儿。”盖谓“可人”为“可儿”也。故《晋书》及孙绰《与庾亮笺》,皆以为“可人”。又陶渊明不欲束带见乡里小儿,亦是以“小人”为“小儿”耳,故《宋书》云“乡里小人”也。 晋人所谓“不意永嘉之末,复闻正始之音”,永嘉、正始,乃魏、晋年名。胡武平《上吕丞相启》云:“手提天铎,锵正始之遗音;梦授神椽,摈夺朱之乱色。”盖不悟正始为年名也。 欲说唐、五代间事,每及功臣,多云“赐无畏”,其言甚鄙浅。予儿时闻之,每以为笑。及观韩□《金銮密记》云:“面处分,自此赐无畏,兼赐金三十两。”又云:“已曾赐无畏,卿宜凡事皆尽言,直是鄙俚之言亦无畏。”以此观之,无畏者,许之无所畏惮也。然君臣之间,乃许之无所畏惮,是何义理?必起于唐末耳。 国初,举人对策皆先写策题,然策题不过一二十句。其后策题浸多,而写题如初,举人甚以为苦。庆历初,贾文元公为中丞,始奏罢之。 故事,台官无侍经筵者。贾文元公为中丞。仁祖以其精于经术,特召侍讲迩英,自此遂为故事。秦会之当国时,谏官御史必兼经筵,而其子□亦在焉。意欲博系击者,辄令□于经筵侍对时谕之,经筵退,弹文即上。 予与尹少稷同作密院编修官,时陈鲁公、史魏公为左右相。一日,过堂见鲁公,语少款,少稷忽曰“穑便难活,相公面上人。”又云:“穑是右相荐,右相面上人。”又云:“穑是相公乡人,处处为人关防。”鲁公笑答云:“康伯往年使虏,有李愈少卿者,来迓客,自言汉儿也。云女真、契丹、奚皆同朝,只汉儿不好。北人指曰汉儿,南人却骂作番人。愈之言,无乃与君类耶?”一座皆笑。 吴处厚字伯固,既上书告蔡新州诗事,自谓且显擢。时已为汉阳守,比秩满,仅移卫州。予少时尝见其谢表,曰:“今李常已移成都,则馀人次第复用。臣有两子一婿,俱是选人,到处撞见冤仇,何人更肯提挈?”处厚本能文,而表辞鄙浅如此者,意谓太母见之易晓尔。 王黼在翰苑,尝病疫危甚,国医皆束手。二妾曰艳娥、素娥,侍疾坐于足。素娥泣曰:“若内翰不讳,我辈岂忍独生?惟当俱死尔。”艳娥亦泣,徐曰:“人生死有命,固无可奈何。姊宜自宽。”黼虽昏卧,实俱闻之。既愈,素娥专房燕,封至涉人,艳娥遂辞去。及黼诛,素娥者惊悖,不三日亦死,曩日俱死之言遂验。 蜀老言:绍兴初,漕粟嘉陵,以饷边。每一斛至军中,计其费为七十五斛。席大光、胡承公为帅,始议转船折运,于是费十减六七。向非二公,蜀已大困矣。故至今蜀人谓承公为湖州镜。 王性之记问该洽,尤长于国朝故事,莫不能记。对客指画诵说,动数百千言,退而质之,无一语谬。予自少至老,惟见一人。方大驾南渡,典章一切扫荡无遗,甚至祖宗谥号亦皆忘失,祠祭但称庙号而已。又因讨论御名,礼部申省言:“未寻得《广韵》。”方是时,性之近在二百里内,非独博记可询,其藏书数百箧,无所不备,尽护致剡山,当路藐然不问也。 王伯照长于礼乐,历代及国朝议礼之书悉能成诵,亦可谓一时之杰。绍兴末,为太常少卿,迁礼部侍郎,犹兼少卿事,可谓得人。俄坐台评去。近时不惜人才至此。 都下买婢,谓未尝入人家者为一生人,喜其多淳谨也。予在闽中,与何之同阅报状,见新进骤用者,之曰:“渠是一生人,宜其速进。”予怪而诘之,之曰:“曾为朝士者,既为人所忌嫉,又多谤,故惟新进者常无患。”盖有激也。 杜诗“夜阑更秉烛”,意谓夜已夜矣,宜睡,而复秉烛,以见久客喜归之意。僧德洪妄云:“更当平声读。”乌有是哉! 谢景鱼家有陈无已手简一编,有十馀贴,皆与酒务官托买浮炭者,其贫可知。浮炭者,谓投之水中而浮,今人谓之麸炭,恐亦以投之水中则浮故也。白乐天诗云“日暮半炉麸炭火”,则其语亦已久矣。 四方之音有讹者,则一韵尽讹。如闽人讹“高”字,则谓“高”为“歌”,谓“劳”为“罗”。秦人讹“青”字,则谓“青”为“萋”,谓“经”为“稽”。蜀人讹“登”字,则一韵皆合口。吴人讹“鱼”字,则一韵皆开口,他仿此。中原惟洛阳得天地之中,语音最正,然谓“弦”为“玄”、谓“玄”为“弦”、谓“犬”为“遣”、谓“遣”为“犬”之类,亦自不少。 予游邛州天庆观,有陈希夷诗石刻云:“因攀奉县尹尚书水南小酌回,舍辔筘叩松扃,谒高公。茶话移时,偶书二十八字。道门弟子图南上。”其诗云:“我谓浮荣真是幻,醉来舍辔谒高公。因聆玄论冥冥理,转觉尘寰一梦中。”末书“太岁丁酉”,盖蜀孟昶时,当石晋天福中也。天庆本唐天师观,诗后有文与可跋,大略云:“高公者,此观都威仪何昌一也。希夷从之学锁鼻术。”予是日迫赴太守宇文衮臣约饭,不能尽记,后卒不暇再到,至今以为恨。 予游大邑鹤鸣观,所谓张天师鹄鸣化也。其东北绝顶,又有上清宫,壁间有文与可题一绝,曰:“天气阴阴别作寒,夕阳林下动归鞍。忽闻人报后山雪,更上上清宫上看。” 京口子城西南月观,在城上,或云即万岁楼。京口人以为南唐时节度使每登此楼西望金陵,嵩呼遥拜,其实非也。《京口记》云晋王恭所作。唐孟浩然有《万岁楼》诗,见集中。 “水流天地外,山色有无中”,王维诗也。权德舆《晚渡扬子江》诗云:“远岫有无中,片帆烟水上。”已是用维语。欧阳公长短句云:“平山阑槛倚晴空,山色有无中。”诗人至是盖三用矣。然公但以此句施于平山堂为宜,初不自谓工也。东坡先生乃云:“记取醉翁语,山色有无中。”则似谓欧阳公创为此句,何哉? 世言荆公《四家诗》后李白,以其十首九首说酒及妇人,恐非荆公之言。白诗乐府外,及妇人者实少,言酒固多,比之陶渊明辈,亦未为过。此乃读白诗不熟者,妄立此论耳。《四家诗》未必有次序,使诚不喜白,当自有故。盖白识度甚浅,观其诗中如“中宵出饮三百杯,明朝归揖二千石”、“揄扬九重万乘主,谑浪赤墀金锁贤”、“王公大人借颜色,金章紫绶来相趋”、“一别蹉跎朝市间,青云之交不可攀”、“归来入咸阳,谈笑皆王公”、“高冠佩雄剑,长揖韩荆州”之类,浅陋有索客之风。集中此等语至多,世俱以其词豪俊动人,故不深考耳。又如以布衣得一翰林供奉,此何足道,遂云:“当时笑我微贱者,却来请谒为交亲。”宜其终身坎也。 杜牧之作《还俗老僧》诗云:“雪发不长寸,秋寒力更微。独寻一径叶,犹挈衲残衣。日暮千峰里,不知何日归。”此诗盖会昌寺废佛寺时所作也。又有《斫竹》诗,亦同时作,云:“寺废竹色死,官家宁尔留。霜根渐随斧,风玉尚敲秋。江南苦吟客,何处寄悠悠。”词意凄怆,盖怜之也。至李端叔《还俗道士》诗云:“闻道华阳客,儒衣谒紫微。旧山连药卖,孤鹤带云归。柳市名犹在,桃源梦已稀。还家见鸥鸟,应愧背船飞。”此道士还俗,非不得已者,故直讥之耳。 闻人茂德言:沙糖中国本无之。唐太宗时外国贡至,问其使人:“此何物?”云:“以甘蔗汁煎。”用其法煎成,与外国者等。自此中国方有沙糖。 唐以前书传,凡言及糖者皆糟耳,如糖蟹、糖姜皆是。 汉嘉城西北山麓,有一石洞,泉出其间,时闻洞中泉滴声,良久一滴,清如金石。黄鲁直题诗云:“古人题作东丁水,自古丁东直到今。我为改名方响洞,要知山水有清音。” 成都药市以玉局化为最盛,用九月九日。《杨文公谈苑》云七月七日,误也。 马鞭击猫,筇竹杖击狗,皆节节断折,物理之不可推者也。 亳州出轻纱,举之若无,裁以为衣,真若烟雾。一州惟两家能织,相与世世为婚姻,惧他人家得其法也。云自唐以来名家,今三百馀年矣。 禁中有哲宗皇帝宸翰四大字,曰“罚弗及嗣”,更无他语。此必绍圣、元符间有欲害元党人子孙者,故帝书此言,祖宗盛德如此。 故老言:大臣尝从容请幸金明池,哲庙曰:“祖宗幸西池必宴射,朕不能射,不敢出。”又木工杨琪作龙舟,极奇丽。或请一登之,哲庙又曰:“祖宗未尝登龙舟,但临水殿略观足矣。”后勉一幸金明,所谓龙舟,非独不登,亦终不观也。 唐人本谓御史在长安者为西台,言其雄剧,以别分司东都,事见《剧谈录》。本朝都汴,谓洛阳为西京,亦置御史台,至为散地,以其在西京,号西台,名同而实异也。 唐人本以尚书省在大明宫之南,故谓之南省。自建炎军兴,蜀士以险远,许就制置司类试,与省试同。间有愿赴行在省试者,亦听之。蜀士因谓之赴南省,以大驾在东南也。尤非是。 《北户录》云:“广人于山间掘取大蚁卵为酱,名蚁子酱。”按:按此即《LLRR礼》所谓“□醢”也,三代以前固以为食矣。然则汉人以蛙祭宗庙,何足怪哉! 祖宗以来至靖康间,文武臣僚罢官,或服阕,或被罪,叙复到阙,皆有期限。如有故,须自陈给假。至建炎初,以军兴道梗,始有三年之限。后有特许从便赴阙,犹降旨云:“候边事宁息日依旧。”然遂不复举行矣。 今人书“某”为“厶”,皆以为俗从简便,其实古“某”字也。《谷梁》桓二年:“蔡侯、郑伯会于邓。”范宁注曰:“邓,厶地。”陆德明《释文》曰:“不知其国,故云厶地,本又作某。” 江邻□《嘉杂志》言:“唐告身初用纸,肃宗朝有用绢者,贞元后始用绫。”予在成都见周世宗除刘仁赡侍中告,乃用纸,在金彦亨尚书之子处。 《嘉杂志》云:“峨眉雪蛆治内热。”予至蜀,乃知此物实出茂州雪山。雪山四时常有积雪,弥遍岭谷,蛆生其中。取雪时并蛆取之,能蠕动。久之雪消,蛆亦消尽。 会稽镜湖之东,地名东关,有天花寺。吕文靖尝题诗云:“贺家湖上天花寺,一一轩窗向水开。不用闭门防俗客,爱闲能有几人来。”今寺乃在草市通衢中,三面皆民间庐舍,前临一支港,与诗殊不合,岂陵谷之变遽已如此乎?或谓寺本在湖中,后徙于此。 苏叔党政和中至东都,见妓称“录事”,太息语廉宣仲曰:“今世一切变古,唐以来旧语尽废,此犹存唐旧为可喜。”前辈谓妓曰酒纠,盖谓录事也。相蓝之东有录事巷,传以为朱梁时名妓崔小红所居。 张真甫舍人,广汉人,为成都帅,盖本朝得蜀以来所未有也。未至前旬日,大风雷,龙起剑南西川门,揭牌掷数十步外,坏“南”字,爪迹宛然,人皆异之。真甫名震。或为之说曰:元丰末,贡院火,而焦蹈为首魁,当时语曰“火焚贡院状元焦”,无能对者,今当以“雷起谯门知府震”为对。然岁馀,真甫以疾不起。方未病时,府治堂柱生白芝三,谄者谓之玉芝。予按《酉阳杂俎》“芝白为丧”,真甫当之。 自元丰官制,尚书省复二十四曹,繁简绝异。在京师时,有语曰:“吏勋封考,笔头不倒。户度金仓,日夜穷忙。礼祠主膳,不识判砚。兵职驾库,典了霸。刑都比门,总是冤魂。工屯虞水,白日见鬼。”及大驾幸临安,丧乱之后,士大夫亡失告身、批书者多。又军赏百倍平时,赂贿公行,冒滥相乘,军日滋,赋剑愈繁,而刑狱亦众,故吏、户、刑三曹吏胥,人人富饶,他曹寂莫弥甚。吏辈又为之语曰:“吏勋封考,三婆两嫂。户度金仓,细酒肥羊。礼祠主膳,啖齑吃面。兵职驾库,咬姜呷醋。刑都比门,人肉馄饨。工屯虞水,生身饿鬼。” 高宗行幸扬州,郡人李易为状元。次举驻跸临安,而状元张九成亦贯临安。时以为王气所在。方李易唱第时,上顾问:“此人合众论否?”时相对曰:“易乃杨州州学学正,必合众论。”人笑其敷奏之陋。 唐以来,皇子不兼师傅官,以子不可为父师也。其后失于检点,乃有兼者。治平中,贾黯草《东阳郡王颢检校太傅制》,建明其失。自后皇子及宗室卑行合兼三师者,悉改为三公。政和中,省太尉、司徒、司空之官,而置少师、少傅、少保,皇子乃复兼师傅,自嘉王楷始。 今参和政事恩数比门下、中书侍郎,在尚书左右丞之上,其议出于李汉老。汉老时为右丞,盖暗省转厅,可径登揆路也。吕丞相元直觉此意,排去之。然自此遂为定制。 蔚蓝乃隐语天名,非可以义理解也。杜子美《梓州金华山》诗云:“上有蔚蓝天,垂光抱琼台。”犹未有害。韩子苍乃云:“水色天光共蔚蓝”,乃直谓天与水之色俱如蓝耳,恐又因杜诗而失之。 胡子远之父,唐安人,家饶财,常委仆权钱,得钱引五千缗,皆伪也。家人欲讼之,胡曰:“干仆已死,岂忍使其孤对狱耶?”或谓减其半价予人,尚可得二千馀缗。胡不可,曰:“终当误人。”乃取而火之,泰然不少动心。其家暴贵,宜哉。 杜子美《梅雨》诗云:“南京西浦道,四月熟黄梅。湛湛长江去,冥冥细雨来。茅茨疏易湿,云雾密难开。竟日蛟龙喜,盘涡与岸回。”盖成都所赋也。今成都乃未尝有梅雨,惟秋半积阴气令蒸溽,与吴中梅雨时相类耳。岂古今地气有不同耶? ●卷七 熙宁癸丑,华山阜头峰崩。峰下一岭一谷,居民甚众,皆晏然不闻,乃越四十里外平川,土石杂下如簸扬,七社民家压死者几万人,坏田七八千顷,固可异矣。绍兴间,严州大水。寿昌县有一小山,高八九丈,随水漂至五里外,而四傍草木庐舍,比水退,皆不坏,则此山殆空行而过也。 韩魏公家不食蔬,以脯醢当蔬盘,度亦始于近时耳。 曾子宣丞相家,男女手指皆少指端一节,外甥亦或然。或云襄阳魏道辅家世指少一节。道辅之姊嫁子宣,故子孙肖其外氏。 故都残暑,不过七月中旬。俗以望日具素馔享先,织竹作盆盎状,贮纸钱,承以一竹焚之。视盆倒所向,以占气候。谓向北则冬寒,向南则冬温,向东西则寒温得中,谓之盂兰盆,盖俚俗老媪辈之言也。又每云:“盂兰盆倒则寒来矣。”晏元献诗云:“红白薇英落,朱黄槿艳残。家人愁溽暑,计日望盂兰。”盖亦戏述俗语耳。 欧阳公谪夷陵时,诗云:“江上孤峰蔽绿萝,县楼终日对嵯峨。”盖夷陵县治下临峡,江名绿萝溪。自此上溯,即上牢关,皆山水清绝处。孤峰者即甘泉寺山,有孝女泉及祠在万竹间,亦幽邃可喜,峡人岁时游观颇盛。予入蜀,往来皆过之。韩子苍舍人《泰兴县道中》诗云:“县郭连青竹,人家蔽绿萝。”似因欧公之句而失之。此诗盖子苍少作,故不审云。 秦会之跋《后山集》,谓曾南丰修《英宗实录》,辟陈无己为属。孙仲益书数百字诋之,以为无此事。南丰虽尝预修《英宗实录》,未久即去,且南丰自为吏属,乌有辟官之理,又无已元中方自布衣命官,故仲益之辨,人多是之。然以予考其实,则二公俱失也。南丰元丰中还朝,被命独修《五朝史实》,许辟其属,遂请秀州崇德县令刑恕为之。用选人已非故事,特从其请,而南丰又援经义局辟布衣徐禧例,乞无已检讨,庙堂尤难之。会南丰上《太祖经叙论》,不合上意,修《五朝史》之意浸缓。未几,南丰以忧去,遂已。会之但误以《五朝史》为《英宗实录》耳,至其言辞无已事,则实有之,有可谓无也。 学士院移文三省名“咨报”,都司移文六曹名“刺”。 前代,夜五更至黎明而终。本朝外延及外郡悉用此制,惟禁中未明前十刻更终,谓之待旦。盖更终则上御盥栉,以俟明出御朝也。祖宗勤于政事如此。 予儿时见宋修撰为先君言:“某艰难中以转饷至行在,时方避虏海道,上大喜,令除待制。吕相元直雅不相乐,乃曰:‘宋系直龙图阁,便除待制,太超躐,欲且与修撰。修撰与待制,亦只争一等。候更有劳,除待制不晚。’遂除秘撰。”宋公言之太息曰:“此某命也。”顷予被命修《高宗圣政》及《实录》,见《日历》所载,实有此事。自昔大臣以私意害人,此其小小者耳。 高庙驻跸临安,艰难中,每出犹铺沙藉路,谓之黄道,以三衙兵为之。绍兴末内禅,驾过新宫,犹设黄道如平时。明日寿皇出,即撤去,遂不复用。 族伯父彦远言:少时识仲殊长老,东坡为作《安州老人食蜜歌》者。一日,与数客过之,所食皆蜜也。豆腐、面筋、牛乳之类,皆渍蜜食之,客多不能下箸。惟东坡性亦酷嗜蜜,能与之共饱。崇宁中,忽上堂辞众。是夕,闭方太门自缢死。及火化,舍利五色不可胜计。邹忠公为作诗云:“逆行天莫测,雉作渎中经。沤灭风前质,莲开火后形。钵盂残蜜白,炉篆冷烟青。空有谁家曲,人间得细听。”彦远又云:殊少为士人,游荡不羁。为妻投毒羹□中,几死,啖蜜而解。医言复食肉则毒发,不可复疗,遂弃家为浮屠。邹公所谓“谁家曲”者,谓其雅工于乐府词,犹有不羁之馀习也。 晏元献为藩郡,率十许日乃一出厅,僚吏旅揖而已。有欲论事,率因亲校转白,校复传可否以出,遂退。吕正献作相及平章军国事时,于便坐接客,初惟一揖,即端坐自若,虽从官亦以次起白。及退,复起一揖,未尝离席。盖祖宗时辅相之尊严如此,时亦不以为非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