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百家杂钞 - 第 55 页/共 71 页

○韩愈-李元宾墓铭   李观,字元宾,其先陇西人也。始来自江之东,年二十四举进士,三年登上第,又举博学宏词,得太子校书。一年,年二十九,客死于京师。既敛之三日,友人博陵崔宏礼葬之于国东门之外七里,乡曰庆义,原日嵩原。友人韩愈书石以志之。辞曰:   已乎元宾!寿也者吾不知其所慕,夭也者吾不知其所恶。生而不淑,谁谓其寿?死而不朽,谁谓之夭?已乎元宾!才高乎当世,而行出乎古人。已乎元宾!竟何为哉,竟何为哉! ○韩愈-施先生墓铭   贞元十八年十月十一日,太学博士施先生士丐卒,其寮太原郭伉买石志其墓,昌黎韩愈为之辞,曰:   先生明毛、邓《诗》,通《春秋左氏传》,善讲说,朝之贤土大夫从而执经考疑者继于门,太学生习毛、郑《诗》、《春秋左氏传》者皆其弟子。贵游之子弟,时先生之说二经,来太学,帖帖坐诸生下,恐不卒得闻。先生死,二经生丧其师,仕于学者亡其朋,故自贤士大夫、老师宿儒、新进小生闻先生之死,哭泣相吊,归衣服货财。先生年六十九,在太学者十九年,由四门助教为太学助教,由助教为博士。太学秩满当去,诸生辄拜疏乞留,或留或迁,凡十九年,不离太学。   祖曰旭,袁州宜春尉。父曰姥,豪州定远丞。妻曰太原王氏,先先生卒。子曰友直,明州鄮县主簿;曰友谅,太庙斋郎。系曰:   先生之祖,氏自施父。其后施常,事孔子以彰。雠为博士,延为太尉。太尉之孙,始为吴人。曰然曰续,亦载其迹。先生之兴,公车是召;纂序前闻,于光有曜。古圣人言,其旨密微;笺注纷罗,颠倒是非。闻先生讲论,如客得归。卑让肫肫,出言孔扬;今其死矣,谁嗣为宗!县曰万年,原曰神禾;高四尺者,先生墓耶! ○韩愈-唐河中府法曹张君墓碣铭   有女奴抱婴儿来,致其主夫人之语曰:“妾,张圆之妻刘也。妾夫常语妾云:‘吾常获私于夫子。’且曰:‘夫子天下之名能文辞者,凡所言必传世行后。’今妾不幸,夫逢盗死途中,将以日月葬。妾重哀其生志不就,恐死遂沉泯,敢以其稚子汴见,先生将赐之铭,是其死不为辱,而名永长存,所以盖覆其遗胤子若孙。且死万一能有知,将不悼其不幸于土中矣。”又曰:“妾夫在岭南时,尝疾病,泣语曰:‘吾志非不如古人,吾才岂不如今人,而至于是,而死于是耶!尔若吾哀,必求夫子铭,是尔与吾不朽也。”’愈既哭吊辞,遂叙次其族世、名字、事始终而铭曰:   君字直之。祖讙,父孝新,皆为官汴、宋间。君尝读书,为文辞有气;有吏才,尝感激欲自奋拔,树功名以见世。初,举进士,再不第,因去,事宣武军节度使,得官至监察御史。坐事贬岭南,再迁至河中府法曹参军。摄虞乡令,有能名,进摄河东令,又有名,遂署河东从事。绛州阙刺史,摄绛州事,能闻朝廷。元和四年秋,有事适东方,既还,八月壬辰,死于汴城西双丘,年四十有七。明年二月日,葬河南偃师。妻彭城人,世有衣冠。祖好顺,泗州刺史。父泳,卒蕲州别驾。女四人,男一人,婴儿,汴也。是为铭。 ○韩愈-扶风郡夫人墓志铭   夫人姓卢氏,范阳人,亳州城父丞序之孙,吉州刺史彻之女。嫁扶风马氏,为司徒侍中庄武公之冢妇,少府监西平郡王赠工部尚书之夫人。   初,司徒与其配陈国夫人元氏惟宗庙之尊重,继序之不易,贤其子之才,求妇之可与齐者。内外亲咸曰:“卢某旧门,承守不失其初,其子女闻教训,有幽闲之德,为公子择妇,宜莫如卢氏。”媒者曰“然”,卜者曰“祥”。夫人适年若干,入门而媪御皆喜,既馈而公姑交贺。克受成福,母有多子。为妇为母,莫不法式。天资仁恕,左右媵侍常蒙假与颜色,人人莫不自在。杖婢使数未尝过二三,虽有不怿,未尝见声气。   元和五年,尚书薨,夫人哭泣成疾。后二年,亦薨。年四十有六。九年正月癸酉,祔于其夫之封。长子殿中丞继祖,孝友以类,葬有日,言曰:“吾父友,惟韩丈人视诸孤,其往乞铭。”以其状来,愈读曰:“尝闻乃公言然,吾宜铭。”铭曰:   阴幽坤从,维德之恒;出为辨强,乃匪妇能。淑哉夫人,夙有多誉;来嫔大家,不介母父。有事宾祭,酒食祗饬;协于尊章,畏我侍侧。及嗣内事,亦莫有施;齐其躬心,小大顺之。夫先其归,其室有丘;合葬有铭,壶彝是攸。 ○韩愈-河南府法曹参军卢郡夫人墓志铭   夫人姓苗氏,讳某,字某,上党人。曾大父袭夔,赠礼部尚书。大父殆庶,赠太子太师。父如兰,仕至太子司议郎、汝州司马。夫人年若干,嫁河南法曹卢府君讳贻,有文章德行,其族世所谓甲乙者,先夫人卒。夫人生能配其贤,殁能守其法。男二人:于陵、浑。女三人,皆嫁为士妻。贞元十九年四月四日,卒于东都敦化里,年六十有九。其年七月某日,拊于法曹府君墓,在洛阳龙门山。其季女婿昌黎韩愈为之志。其词曰:   赫赫苗宗,族茂位尊;或毗于王,或贰于藩。是生夫人,载穆令闻;爱初在家,孝友惠纯。乃及于行,克媲德门;肃其为礼,裕其为仁。法曹之终,诸子实幼;茕茕其哀,介介其守。循道不违,厥声弥劭;三女有从,二男知教;闾里叹息,母妇思效。岁时之嘉,嫁者来宁;累累外孙,有携有婴。扶床坐膝,嬉戏欢争,既寿而康,既备而成。不歉于约,不矜于盈。伊昔淑哲,或图或书;嗟咨夫人,孰与为俦!刻铭置墓,以赞硕休。 ○韩愈-女挐圹铭   女挐,韩愈退之第四女也,慧而早死。愈之为少秋官,言佛夷鬼,其法乱治,梁武事之,卒有侯景之败,可一扫刮绝去,不宜使烂漫。天子谓其言不祥,斥之潮州,汉南海揭扬之地。愈既行,有司以罪人家不可留京师,迫遣之。女挐年十二,病在席,既惊痛与其父诀,又舆致走道撼顿,失食饮节,死于商南层峰驿,即瘗道南山下五年,愈为京兆,始令子弟与其姆易棺衾,归女挈之骨于河南之河阳韩氏墓葬之。   女挈死,当元和十四年二月二日。其发而归,在长庆三年十月之四日。其葬在十一月之十一日。铭曰:   汝宗葬于是,汝安归之,惟永宁! ○韩愈-赠太傅公行状   曾祖仁琬,皇任梁州博士。祖大礼,皇赠右散骑常侍。父伯良,皇赠尚书左仆射。   公讳晋,字混成,河中虞乡万里人。少以明经上第。宣皇帝居原州,公在原州,宰相以公善为文,任翰林之选闻。召见,拜秘书省校书郎,入翰林为学士。三年出入左右,天子以为谨愿,赐绯鱼袋,累升为卫尉寺丞。出翰林,以疾辞,拜汾州司马。崔圆为扬州,诏以公为圆节度判官,摄殿中侍御史。以军事如京师朝,天子识之,拜殿中侍御史内供奉;由殿中为侍御史,入尚书省为主客员外郎;由主客为祠部郎中。   先皇帝时,兵部侍郎李涵如回纥,立可敦。诏公兼侍御史,赐紫金鱼袋,为涵判官。回纥之人来曰:“唐之复土疆,取回纥力焉,约我为马市。既入,而归我贿不足,我于使人乎取之。”涵惧不敢对,视公。公与之言曰:“我之复土疆,尔信有力焉。吾非无马,而与尔为市,为赐不既多乎?尔之马岁至,吾数皮而归资,边吏请致诘也。天子念尔有劳,故下诏禁侵犯。诸戎畏我大国之尔与也,莫敢校焉。尔之父子宁而畜马蕃者,非我谁使之?”于是其众皆环公拜,既又相率南面序拜,皆两举手曰:“不敢复有意大国。”自回纥归,拜司勋郎中,未尝言回纥之事。迁秘书少监,历太府、太常二寺亚卿,为左金吾卫将军。   今上即位,以大行皇帝山陵,出财赋,拜太府卿;由太府为左散骑常侍,兼御史中丞,知台事。三司使选擢才俊有威风,始公为金吾,未尽一月,拜太府。九日,又为中丞,朝夕入议事。于是宰相请以公为华州刺史,拜华州刺史、潼关防御镇国军使。朱泚之乱,加御史大夫,诏至于上所,又拜国子祭酒,兼御史大夫,宣慰恒州。于是朱滔自范阳以回纥之师助乱,人大恐。公既至恒州,恒州即日奉诏出兵,与滔战,大破走之,还至河中。   李怀光反,上如梁州。怀光所率皆朔方兵,公知其谋与朱泚合也,患之,造怀光言曰:“公之功,天下无与敌;公之过,未有闻于人。某至上所,言公之情,上宽明,将无不赦宥焉,乃能为朱泚臣乎?彼为臣而背其君,苟得志,于公何有?且公既为太尉矣,彼虽宠公,何以加此?彼不能事君,能以臣事公乎?公能事彼,而有不能事君乎?彼知天下之怒,朝夕戮死者也,故求其同罪而与之比。公何所利焉?公之敌彼有余力,不如明告之绝,而起兵袭取之,清宫而迎天子,庶人服而请罪有司。虽有大过,犹将掩焉。如公则谁敢议?”语已,怀光拜曰:“天赐公活怀光之命。”喜且泣,公亦泣。则又语其将卒如语怀光者,将卒呼曰:“天赐公活吾三军之命。”拜且泣,公亦泣,故怀光卒不与朱泚。当是时,怀光几不反。公气仁,语若不能出口,及当事,乃更疏亮捷给。其词忠,其容貌温然,故有言于人,无不信。   明年,上复京师,拜左金吾卫大将军;由大金吾为尚书左丞,又为太常卿;由太常拜门下侍郎平章事。在宰相位凡五年,所奏于上前者,皆二帝三王之道,由秦汉以降未尝言。退归,未尝言所言于上者于人。子弟有私问者,公曰:“宰相所职系天下。天下安危,宰相之能与否可见。欲知宰相之能与否,如此视之其可。凡所谋议于上前者,不足道也。”故其事卒不闻。以疾病辞于上前者不记。退以表辞者八,方许之。拜礼部尚书。制曰:“事上尽大臣之节。”又曰:“一心奉公。”于是天下知公之有言于上也。初,公为宰相时,五月朔会朝,天子在位,公卿百执事在廷,侍中赞,百僚贺,中书侍郎平章事窦参摄中书令,当传诏,疾作,不能事。凡将大朝会,当事者既受命,皆先日习仪,于时未有诏,公卿相顾。公逡巡进,北面言曰:“摄中书令臣某,病不能事,臣请代某事。”于是南面宣致诏词,事已复位,进退甚详。为礼部四年,拜兵部尚书。入谢,上语问日晏。复有入谢者,上喜曰:“董某疾且损矣!”出语人曰:“董公且复相。”既二日,拜东都留守,判东都尚书省事,充东都畿汝州都防御使,兼御史大夫,仍为兵部尚书。由留守未尽五月,拜检校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汴州刺史、宣武军节度副大使、知节度事、管内支度营田、汴宋亳颍等州观察处置等使。   汴州自大历来,多兵事,刘玄佐益其师至十万。玄佐死,子士宁代之,畋游无度。其将李万荣乘其畋也,逐之。万荣为节度一年,其将韩惟清、张彦林作乱,求杀万荣不克。三年,万荣病风,昏不知事,其子乃复欲为士宁之故。监军使俱文珍与其将邓惟恭执之,归京师,而万荣死。诏未至,惟恭权军事。公既受命,遂行。刘宗经、韦弘景、韩愈实从,不以兵卫。及郑州,逆者不至,郑州人为公惧,或劝公止以待。有自汴州出者,言于公曰:“不可入。”公不对,遂行,宿圃田。明日,食中牟,逆者至,宿八角。明日,惟恭及诸将至,遂逆以入。及郛,三军缘道欢声,庶人壮者呼,老者泣,妇人啼,遂入以居。初,玄佐死,吴凑代之,及巩闻乱归,士宁、万荣皆自为而后命,军士将以为常,故惟恭亦有志。以公之速也不及谋,遂出逆。既而私其人,观公之所为以告,曰:“公无为。”惟恭喜,知公之无害己也,委心焉。进见公者退,皆曰:“公仁人也。”闻公言者,皆曰:“公仁人也。”环以相告,故大和。   初,玄佐遇军士厚,士宁惧,复加厚焉。至万荣,如士宁志;及韩张乱,又加厚以怀之;至于惟恭,每加厚焉。故士卒骄不能御,则置腹心之士,幕于公庭庑下,挟弓执剑以须。日出而入,前者去;日入而出,后者至。寒暑时,至则加劳赐酒肉。公至之明日,皆罢之。贞元十二年七月也。   八月,上命汝州刺史陆长源为御史大夫、行军司马,杨凝自左司郎中为检校吏部郎中、观察判官,杜伦自前殿中侍御史为检校工部员外郎、节度判官,孟叔度自殿中侍御史为检校金部员外郎、支度营田判官。职事修,人俗化,嘉禾生,白鹊集,苍乌来巢,嘉瓜同蒂联实。四方至者,归以告其帅,小大威怀;有所疑,辄使来问;有交恶者,公与平之。累请朝,不许。及有疾,又请之,且曰:“人心易动,军旅多虞,及臣之生,计不先定,至于他日,事或难期。”犹不许。十五年二月三日,薨于位。上三日罢朝,赠太傅,使吏部员外郎杨於陵来祭,吊其子,赠布帛米有加。公之将薨也,命其子三日敛。既敛而行,于行之四日,汴州乱。故君子以公为知人。公之薨也,汴州人歌之曰:“浊流洋洋,有辟其郛;阗道欢呼,公来之初。今公之归,公在丧车。”又歌曰:“公既来止,东人以完;今公殁矣,人谁与安!”   始公为华州,亦有惠爱,人思之。公居处恭,无妾媵,不饮酒,不谄笑,好恶无所偏,与人交,泊如也。未尝言兵,有问者,曰:“吾志于教化。”享年七十六。阶累升为金紫光禄大夫,勋累升为上柱国,爵累升为陇西郡开国公。娶南阳张氏夫人,后娶京兆韦氏夫人,皆先公终。四子:全道、溪、全素、澥。全道、全素,皆上所赐名。全道为秘书省著作郎,溪为秘书省秘书郎,全素为大理评事,澥为太常寺太祝,皆善士,有学行。   谨具历官行事状,伏请牒考功,并牒太常议所谥,牒史馆请垂编录。谨状。   贞元十五年五月十八日,故吏前汴宋亳颍等州观察推官将士郎试秘书省校书郎韩愈状。 ○韩愈-监察御史卫府君墓志铭   君讳某,字某,中书舍人御史中丞讳某之子,赠太子洗马讳某之孙。家世习儒,学词章。昆弟三人,俱传父祖业,从进士举,君独不与俗为事。乐弛置自便。   父中丞薨,既三年,与其弟中行别,曰:“若既克自敬勤,及先人存,趾美进士,续闻成宗,唯服任遂功,为孝子在不怠。我恨已不及,假令今得,不足自贳。我闻南方多水银、丹砂,杂他奇药,爊为黄金,可饵以不死。今于若丐我,我即去。”遂逾岭阨,南出,药贵不可得,以干容帅。帅且曰:“若能从事于我,可一日具。”许之,得药,试如方,不效,曰:“方良是,我治之未至耳。”留三年,药终不能为黄金,而佐帅政府,以功再迁监察御史。帅迁于桂,从之。帅坐事免,君摄其治,历三时,夷人称便。新帅将奏功,君舍去,南海马大夫使谓君曰:“幸尚可成,两济其利。”君虽益厌,然不能无万一冀,至南海,未几竟死,年五十三。   子曰某。元和十年十二月某日,归葬河南某县、某乡、某村,祔先茔。于时中行为尚书兵部郎,号名人,而与余善,请铭。铭曰:   嗟惟君,笃所信。要无有,弊精神。以弃余,贾于人。脱外累,自贵珍。讯来世,述墓文。 ○韩愈-尚书左丞孔公墓志铭   孔子之后,三十八世,有孙曰戣,字君严,事唐为尚书左丞。年七十三,三上书去官,天子以为礼部尚书,禄之终身,而不敢烦以政。吏部侍郎韩愈,常贤其能,谓曰:“公尚壮,上三留,奚去之果?”曰:“吾敢要君?吾年至,一宜去;吾为左丞,不能进退郎官,唯相之为,二宜去。”愈又曰:“古之老于乡者,将自佚,非自苦;闾井田宅具在,亲戚之不仕与倦而归者,不在东阡在北陌,可杖屦来往也。今异于是,公谁与居?且公虽贵,而无留资,何恃而归?”曰:“吾负二宜去,尚奚顾子言?”愈面叹曰:“公於是乎,贤远於人。”明日奏疏曰:“臣与孔戣,同在南省,数与相见。戣为人守节清苦,论议正平,年才七十,筋力耳目,未觉衰老,忧国忘家,用意至到。如戣辈在朝,不过三数人,陛下不宜苟顺其求,不留自助也。”不报。明年,长庆四年正月己未,公年七十四,告薨于家,赠兵部尚书。   公始以进士,佐三府,官至殿中侍御史。元和元年,以大理正征,累迁江州刺史、谏议大夫,事有害于正者,无所不言。加皇太子侍读,改给事中,言京兆尹阿纵罪人,诏夺京兆尹三月之俸。权知尚书右丞,明年,拜右丞,改华州刺史。明州岁贡海虫淡菜蛤蚶可食之属,自海抵京师,道路水陆,递夫积功,岁为四十三万六千人,奏疏罢之。下邽令笞外按小儿,系御史狱,公上疏理之。诏释下邽令,而以华州刺史为大理卿。   十二年,自国子祭酒拜御史大夫,岭南节度等使。约以取足,境内诸州负钱,至二百万,悉放不收。蕃舶之至泊步,有下碇之税,始至有阅货之燕,犀珠磊落,贿及仆隶,公皆罢之。绝海之商,有死于吾地者,官藏其货,满三月,无妻子之请者,尽没有之。公曰:“海道以年计往复,何月之拘?苟有验者,悉推与之,无算远近。”厚守宰俸,而严其法。岭南以口为货,其荒阻处,父子相缚为奴,公一禁之。有随公吏,得无名儿,蓄不言官;有讼者,公召杀之。山谷诸黄,世自聚为豪,观吏厚薄缓急,或叛或从。容桂二管,利其虏掠,请合兵讨之,冀一有功,有所指取。当是时,天子以武定淮西河南北,用事者以破诸黄为类,向意助之。公屡言:远人急之,则惜性命,相屯聚为寇;缓之,则自相怨恨而散,此禽兽耳。但可自计利害,不足与论是非。天子入先言,遂敛兵江西、岳鄂、湖南、岭南,会容桂之吏以讨之,被雾露毒,相枕藉死,百无一还。安南乘势杀都护李象古。桂将裴行立,容将杨旻,皆无功,数月自死。岭南嚣然。祠部岁下广州,祭南海庙,庙入海口,为州者皆惮之,不自奉事,常称疾,命从事自代。唯公岁常自行。官吏刻石为诗美之。   十五年,迁尚书吏部侍郎。公之北归,不载南物,奴婢之籍,不增一人。长庆元年,改右散骑常侍;二年,而为尚书左丞。曾祖讳务本,沧州东光令。祖讳如珪,海州司户参军,赠尚书工部郎中。皇考讳岑父,秘书省著作佐郎,赠尚书左仆射。公夫人京兆韦氏;父种,大理评事。有四子:长曰温质,四门博士;遵孺、遵宪、温裕,皆明经。女子长嫁中书舍人平阳路隋,其季者幼。公之昆弟五人,载、戡、戢、戵。公于次为第二。公之薨,戢自湖南入为少府监。其年八月甲申,戢与公子葬公于河南河阴广武原先公仆射墓之左。铭曰:   孔世卅八,吾见其孙。白而长身,寡笑与言。其尚类也,莫与之伦。德则多有,请考于文。 ○韩愈-故贝州司法参军李君墓志铭   贞元十七年九月丁卯,陇西李翱,合葬其皇祖考贝州司法参军楚金,皇祖妣清河崔氏夫人于汴州开封县某里。昌黎韩愈纪其世,著其德行,以识其葬。   其世曰:由梁武昭王六世至司空,司空之后二世,为刺史清渊侯,由侯至于贝州,凡五世。   其德行曰:事其兄如事其父,其行不敢有出焉。其夫人事其姒如事其姑,其于家不敢有专焉。其在贝州,其刺史不悦于民,将去官,民相率欢哗,手瓦石,胥其出击之。刺史匿不敢出,州县吏由别驾已下不敢禁,司法君奋曰:“是何敢尔。”属小吏百余人,持兵仗以出。立木而署之曰:“刺史出,民有敢观者,杀之木下!”民闻,皆惊相告,散去。后刺史至,加擢任。贝州由是大理。   其葬曰:翱既迁贝州,君之丧于贝州,殡于开封,遂迁夫人之丧于楚州,八月辛亥,至于开封,圹于丁巳,坟于九月辛酉,窆于丁卯。人谓:李氏世家也,侯之后五世仕不遂。蕴必发,其起而大乎!四十年而其兄之子衡,始至户部侍郎。君之子四人,官又卑。翱,其孙也,有道而甚文,固于是乎在。 ○韩愈-毛颖传   毛颖者,中山人也。其先明视,佐禹治东方土,养万物有功,因封于卯地,死为十二神。尝曰:“吾子孙神明之后,不可与物同,当吐而生。”已而果然。明视八世孙<需兔>,世传当殷时,居中山,得神仙之术,能匿光使物,窃恒娥,骑蟾蜍入月,其后代遂隐不仕云。居东郭者,曰<夋兔>,狡而善走,与韩卢争能,卢不及。卢怒,与宋鹊谋而杀之,醢其家。   秦始皇时,蒙将军恬南伐楚,次中山,将大猎以惧楚。召左右庶长与军尉,以《连山》筮之,得天与人文之兆。筮者贺曰:“今日之获,不角不牙,衣褐之徒,缺口而长须,八窍而趺居,独取其髦,简牍是资,天下其同书。秦其遂兼诸侯乎!”遂猎,围毛氏之族,拔其豪,载颖而归,献俘于章台宫,聚其族而加束缚焉。秦皇帝使恬赐之汤沐,而封诸管城,号曰管城子,日见亲宠任事。   颖为人强记而便敏,自结绳之代,以及秦事,无不纂录。阴阳、卜筮、占相、医方、族氏、山经、地志、字书、图画、九流百家、天人之书,及至浮屠、老子、外国之说,皆所详悉。又通于当代之务,官府簿书,市井货钱注记,惟上所使。自秦皇帝及太子扶苏、胡亥、丞相斯、中车府令高,下及国人,无不爱重。又善随人意,正直、邪曲、巧拙,一随其人;虽见废弃,终默不泄。惟不喜武士,然见请亦时往。累拜中书令,与上益狎,上尝呼为“中书君”。上亲决事,以衡石自程,虽宫人不得立左右,独颖与执烛者常侍,上休方罢。颖与绛人陈玄、弘农陶泓及会稽褚先生友善,相推致,其出处必偕。上召颖,三人者不待诏,辄俱往,上未尝怪焉。   后因进见,上将有任使,拂拭之,因免冠谢。上见其发秃,又所摹画不能称上意。上嘻笑曰:“中书君,老而秃,不任吾用。吾尝谓君中书,君今不中书邪?”对曰:“臣所谓尽心者。”因不复召,归封邑,终于管城。其子孙甚多,散处中国夷狄,皆冒管城,惟居中山者,能继父祖业。   太史公曰:毛氏有两族,其一姬姓,文王之子,封于毛,所谓鲁、卫、毛、聃者也。战国时,有毛公、毛遂。独中山之族,不知其本所出,子孙最为蕃昌。《春秋》之成,见绝于孔子,而非其罪。及蒙将军拔中山之豪,始皇封诸管城,世遂有名,而姬姓之毛无闻。颖始以俘见,卒见任使。秦之灭诸侯,颖与有功,赏不酬劳,以老见疏,秦真少恩哉! ○柳宗元-襄阳丞赵君墓志铭   贞元十八年月日,天水赵公矜,年四十二,客死于柳州,官为敛葬于城北之野。元和十三年,孤来章始壮,自襄州徒行求其葬,不得,征书而名其人,皆死无能知者。来章日哭于野,凡十九日,唯人事之穷,则庶于卜筮。五月甲辰,卜秦誗兆之曰:“金食其墨,而火以贵。其墓直丑,在道之右。南有贵神,冢土是守。乙巳于野,宜遇西人。深目而髯,其得实因。七日发之,乃覯其神。”明日求诸野,有叟荷杖而东者。问之,曰:“是故赵丞儿耶?吾为曹信,是迩吾墓。噫,今则夷矣。直社之北二百举武,吾为子蕝焉。”辛亥启土,有木焉,发之,绯衣緅衾,凡自家之物皆在。州之人皆为出涕。诚来章之孝,神付是叟,以与龟偶,不然,其协焉如此哉?六月某日就道,月日葬于汝州龙兴县期城之原。夫人河南源氏,先殁而祔之。矜之父曰渐,南郑尉。祖曰倩之,郓州司马。曾祖曰弘安,金紫光禄大夫、国子祭酒。始矜由明经为舞阳主簿,蔡帅反,犯难来归,擢授襄城主簿,赐绯鱼袋。后为襄阳丞。其墓自曾祖以下皆族以位。时宗元刺柳,用相其事,哀而旌之以铭。铭曰:   誗也挈之,信也蕝之,有朱其绂,神具列之。恳恳来章,神实恫汝,锡之老叟,告以兆语。灵其鼓舞,从而父祖,孝斯有终,宜福是与。百越蓁蓁,羁鬼相望,有子而孝,独归故乡。涕盈其铭,旌尔勿忘。 ●卷二十一·传志之属下编二 ○欧阳修-资政殿学士文正范公神道碑铭   皇祐四年五月甲子,资政殿学士、尚书户部侍郎、汝南文正公薨于徐州,以其年十有二月壬申,葬于河南尹樊里之万安山下。公讳仲淹,字希文。五代之际,世家苏州,事吴越。太宗皇帝时,吴越献其地,公之皇考从钱俶朝京师,后为武宁军掌书记以卒。   公生二岁而孤,母夫人贫无依,再适长山朱氏。既长,知其世家,感泣去之南都。入学舍,扫一室,昼夜讲诵,其起居饮食,人所不堪,而公自刻益苦。居五年,大通六经之旨,为文章,论说必本于仁义。祥符八年,举进士,礼部选第一,遂中乙科,为广德军司理参军,始归迎其母以养。及公既贵,天子赠公曾祖苏州粮料判官讳梦龄为太保,祖秘书监讳赞时为太傅,考讳墉为太师,妣谢氏为吴国夫人。   公少有大节,于富贵、贫贱、毁誉、欢戚,不一动其心,而慨然有志于天下,常自诵曰:“士当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也。”其事上遇人,一以自信,不择利害为趋舍。其所有为,必尽其力,曰:“为之自我者当如是,其成与否,有不在我者,虽圣贤不能必,吾岂苟哉!”   天圣中,晏丞相荐公文学,以大理寺丞为秘阁校理。以言事忤章献太后旨,通判河中府。久之,上记其忠,召拜右司谏。当太后临朝听政时,以至日大会前殿,上将率百官为寿。有司已具,公上疏言天子无北面,且开后世弱人主以强母后之渐,其事遂已。又上书请还政,天子不报。及太后崩,言事者希旨,多求太后时事,欲深治之。公独以谓太后受托先帝,保佑圣躬,始终十年,未见过失,宜掩其小故以全大德。初,太后有遗命,立杨太妃代为太后。公谏曰:“太后,母号也,自古无代立者。”由是罢其册命。   是岁,大旱蝗,奉使安抚东南。使还,会郭皇后废,率谏官、御史伏阁争,不能得,贬知睦州,又徙苏州。岁余,即拜礼部员外郎、天章阁待制,召还,益论时政阙失,而大臣权幸多忌恶之。   居数月,以公知开封府。开封素号难治,公治有声。事日益简,暇则益取古今治乱安危为上开说,又为《百官图》以献,曰:“任人各以其材而百职修,尧、舜之治不过此也。”因指其迁进迟速次序曰:“如此而可以为公,可以为私,亦不可以不察。”由是吕丞相怒,至交论上前,公求对,辨语切,坐落职,知饶州。   明年,吕公亦罢。公徙润州,又徙越州。而赵元昊反河西,上复召相吕公。乃以公为陕西经略安抚副使,迁龙图阁直学士。是时,新失大将,延州危。公请自守鄜延扞贼,乃知延州。元昊遣人遗书以求和,公以谓无事请和,难信,且书有僣号,不可以闻,乃自为书,告以逆顺成败之说,甚辩。坐擅复书,夺一官,知耀州。未逾月,徙知庆州。既而四路置帅,以公为环庆路经略安抚、招讨使、兵马都部署,累迁谏议大夫、枢密直学士。   公为将,务持重,不急近功小利。于延州筑青涧城,垦营田,复承平、永平废寨,熟羌归业者数万户。于庆州城大顺以据要害,夺贼地而耕之。又城细腰、胡芦,于是明珠、灭臧等大族,皆去贼为中国用。自边制久隳,至兵与将常不相识。公始分延州兵为六将,训练齐整,诸路皆用以为法。公之所在,贼不敢犯。人或疑公见敌应变为如何?至其城大顺也,一旦引兵出,诸将不知所向,军至柔远,始号令告其地处,使往筑城。至于版筑之用,大小毕具,而军中初不知。贼以骑三万来争,公戒诸将:战而贼走,追勿过河。已而贼果走,追者不渡,而河外果有伏。贼既失计,乃引去。于是诸将皆服公为不可及。公待将吏,必使畏法而爱己。所得赐赉,皆以上意分赐诸将,使自为谢。诸蕃质子,纵其出入,无一人逃者。蕃酋来见,召之卧内,屏人彻卫,与语不疑。公居三岁,士勇边实,恩信大洽,乃决策谋取横山,复灵武,而元昊数遣使称臣请和,上亦召公归矣。初,西人籍其乡兵者十数万,既而黥以为军,惟公所部,但刺其手,公去兵罢,独得复为民。其于两路,既得熟羌为用,使以守边,因徙屯兵就食内地,而纾西人栗免之劳。其所设施,去而人德之,与守其法不敢变者,至今尤多。   自公坐吕公贬,群士大夫各持二公曲直,吕公患之,凡直公者,皆指为党,或坐窜逐。及吕公复相,公亦再起被用,于是二公欢然相约戮力平贼。天下之士皆以此多二公,然朋党之论遂起而不能止。上既贤公可大用,故卒置群议而用之。   庆历三年春,召为枢密副使,五让不许,乃就道。既至数月,以为参知政事,每进见,必以太平责之。公叹曰:“上之用我者至矣,然事有先后,而革弊于久安,非朝夕可也。”既而上再赐手诏,趣使条天下事,又开天章阁,召见赐坐,授以纸笔,使疏于前。公惶恐避席,始退而条列时所宜先者十数事上之。其诏天下兴学,取士先德行不专文辞,革磨勘例迁以别能否,减任子之数而除滥官,用农桑、考课、守宰等事,方施行,而磨勘、任子之法,侥幸之人皆不便,因相与腾口,而嫉公者亦幸外有言,喜为之佐佑。会边奏有警,公即请行,乃以公为河东、陕西宣抚使。至则上书愿复守边,即拜资政殿学士、知邠州,兼陕西四路安抚使。其知政事,才一岁而罢,有司悉奏罢公前所施行而复其故。言者遂以危事中之,赖上察其忠,不听。   是时,夏人已称臣,公因以疾请邓州。守邓三岁,求知杭州,又徙青州。公益病,又求知颍州,肩舁至徐,遂不起,享年六十有四。方公之病,上赐药存问。既薨,辍朝一日,以其遗表无所请,使就问其家所欲,赠以兵部尚书,所以哀恤之甚厚。   公为人外和内刚,乐善泛爱。丧其母时尚贫,终身非宾客食不重肉,临财好施,意豁如也。及退而视其私,妻子仅给衣食。其为政,所至民多立祠画像。其行己临事,自山林处士、里闾田野之人,外至夷狄,莫不知其名字,而乐道其事者甚众。及其世次、官爵,志于墓、谱于家、藏于有司者,皆不论著,著其系天下国家之大者,亦公之志也欤!铭曰:   范于吴越,世实陪臣。俶纳山川,及其士民。范始来北,中间几息?公奋自躬,与时偕逢。事有罪功,言有违从。岂公必能,天子用公。其艰其劳,一其初终。夏童跳边,乘吏怠安。帝命公往,问彼骄顽。有不听顺,锄其穴根。公居三年,怯勇隳完。儿怜兽扰,卒俾来臣。夏人在廷,其事方议。帝趣公来,以就予治。公拜稽首,兹惟难哉!初匪其难,在其终之。群言营营,卒坏于成。匪恶其成,惟公是倾。不倾不危,天子之明。存有显荣,没有赠谥。藏其子孙,宠及后世。惟百有位,可劝无怠。 ○欧阳修-胡先生墓表   先生讳瑗,字翼之,姓胡氏。其上世为陵州人,后为泰州如皋人。先生为人师,言行而身化之,使诚明者达,昏愚者励,而顽傲者革。故其为法严而信,为道久而尊。师道废久矣,自明道、景祐以来,学者有师,惟先生暨泰山孙明复、石守道三人,而先生之徒最盛。其在湖州之学,弟子去来常数百人,各以其经转相传授,其教学之法最备。行之数年,东南之士,莫不以仁义礼乐为学。   庆历四年,天子开天章阁,与大臣讲天下事,始慨然诏州县皆立学。于是建太学于京师,而有司请下湖州,取先生之法,以为太学法,至今著为令。后十馀年,先生始来居太学。学者自远而至,太学不能容,取旁官署以为学舍。礼部贡举,岁所得士,先生弟子十常居四五。其高第者知名当时,或取甲科,居显仕。其馀散在四方,随其人贤愚,皆循循雅饬,其言谈举止,遇之不问可知为先生弟子。其学者相语称先生,不问可知为胡公也。   先生初以白衣见天子论乐,拜秘书省校书郎,辟丹州军事推官,改密州观察推官,丁父忧去职。服除,为保宁军节度推官,遂居湖学。召为诸王宫教授,以疾免。已而以太子中舍致仕,迁殿中丞于家。皇祐中,驿召至京师议乐,复以为大理评事,兼太常寺主簿,又以疾辞。岁馀,为光禄寺丞、国子监直讲,乃居太学,迁大理寺丞,赐绯衣银鱼。嘉祐元年,迁太子中允,充天章阁侍讲,仍居太学。已而病不能朝,天子数遣使者存问,又以太常博士致仕。东归之日,太学之诸生,与朝廷贤士大夫,送之东门,执弟子礼,路人嗟叹以为荣。以四年六月六日,卒于杭州,享年六十有七。以明年十月五日,葬于乌程何山之原。其世次官邑与其行事,莆阳蔡君谟具志于幽堂。   呜呼!先生之德在乎人,不待表而见于后世。然非此无以慰学者之思,乃揭于其墓之原。 ○欧阳修-河南府司录张君墓表   故大理寺丞、河南府司录张君,讳汝士,字尧夫,开封襄邑人也。明道二年八月壬寅,以疾卒于官,享年三十有七。卒之七日,葬洛阳北邙山下,其友人河南尹师鲁志其墓,而庐陵欧阳修为之铭。以其葬之速也,不能刻石,乃得金谷古砖,命太原王顾,以丹为隶书,纳于圹中。嘉祐二年某月某日,其子吉甫、山甫,改葬君于伊阙之教忠乡积庆里。   君之始葬北邙也,吉甫才数岁,而山甫始生。余及送者相与临穴视窆,且封哭而去。今年春,余主试天下贡士,而山甫以进士试礼部,乃来告以将改葬其先君,因出铭以示余。盖君之卒距今二十有五年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