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丛语 - 第 7 页/共 11 页
张孚敬复用,李时居次,改兼吏部尚书,事孚敬甚谨,亦不敢有所抵牾。而孚敬意更不能容,如议孔庙及言官冯恩狱,密疏谮时出异语以徼结物情,上亦不为动。彗星见,条陈三事,曰务安静、曰惜人才、曰慎刑罚,且请宥大礼大狱诸臣。报闻。上与少师孚敬务以刻核严切为急,而时数用宽大调剂之,所救解不少。始时在礼部,上赐银记一,其文曰‘忠敏安慎’,至是置之阁中而失之,疏请罪,上弗问,特为补铸以赐。久之,加少保。册皇后,为大礼副使。上在位久,益明习政务,尝召时与尚书夏言,从容品骘诸大臣材器,皆精当,时叹服,以为非所及。
长厚
金忠以尚书兼詹事,有谤廷臣及宫寮者,上密令忠察之,每白其诬。上或不喜,即又顿首言:‘臣保无他,即如人言,臣甘连坐。’以故全护者众。每导人宽爱,无为苛刻,公事辄推同官,使展其能,有阙误,引为己过,俸赐有余,周赈乡族。仁皇初,赠少师,谥忠襄。以其子达为翰林检讨。
朱文恪善自辽阳放归,买地一区,为终老计。方往经营,闻老翁哭声甚哀,询之,乃知翁子鬻此以偿公帑,翁以无依故悲。公闻恻然,以券还翁,而不索其值。[一](谈纂
校记[一]此条已见卷一行谊类第二条,此处复出。)
彭文宪公荐人材,未尝私以语人。言官以言语微过被谴,亦必委曲言其不足深罪,赖以全者甚众。
王公翱于权豪势要有所嘱,毅然拒之,辞色俱厉。及处之,不甚拂其情,故人虽畏公,而心不为怨,累遭变,无他虞。公于恩仇,一不介意。尝曰:‘吏部岂报恩仇之地耶!’
有以同年友事诬王华者,人劝其一白,答曰:‘某,吾同年友,若白之,是我讦其友矣,是焉能浼我哉!’竟不辩。后新建复官京师,闻士大夫之论,甚为不平,欲具疏奏辩,华驰书责止之,曰:‘汝以是为吾耻乎?吾本无可耻,今乃无故而攻发其友,是反为吾一大耻矣。人谓汝智于吾,吾不信也。’于是遂止,不复辩。
吕仲木,关西人。夏贵溪怙宠负才,傲倪一世,独心敬仲木。夏方与霍文敏交恶,文敏之为南宗伯也,仲木为贰,文敏时时诟贵溪,仲木乘间讽曰:‘大臣有过,规之可也,背噂非礼。’文敏疑其党夏,心衔之。未几,仲木以考满之都,谒贵溪,时贵溪柄国矣,得仲木,甚欢,亟欲援之为助。已,乃对仲木数短文敏,至谓不可一日近。仲木毅然曰:‘霍君天下才也,公奈何以寸朽弃栋梁耶?’贵溪又以仲木附文敏而异己,历岁不迁,仲木乃致政归。(耿先生集)
徐文贞归里,遍召亲故,一人取席间金杯藏之帽,公适见之。席将罢,主者检器,亡其一,亟索之。公曰:‘杯在,勿觅也。’此人酒酣潦倒,杯帽俱堕,公亟转背,命人仍置其帽中。只此一端,想见前辈之厚。
太宰渔石唐公致政家居时,出入惟徒步。陈大参良模说之曰:‘翁官居八座,年踰七旬,天下大老也。孔子曰:“吾从大夫之后,不可徒行。”翁学孔子者,而顾欲过之耶?’公曰:‘固然。第吾枫山先师致政归,祗是步行,未尝乘轿,乃侄朴庵公(名拯,侍郎。)及竹涧潘公,(希曾,侍郎。)俱守此礼,吾安敢违耶?’
退让
国初,丙申三月克金陵,七月置江南行中书省,以陶安为左司员外郎,升郎中,日赞机务。既而得刘基、宋濂、章溢、叶琛四人,上问安四人者何如,安对曰:‘臣谋略不如刘基,学问不及宋濂,治民之才不及章溢、叶琛。’上多其善让。
金文靖幼孜,简易沉默,温裕有容,且不伐善,不矜名,名其燕室曰退庵。古所谓金玉君子者,乃其人也。七人之中,保全始终坚立名节如公者,盖不多见。
洪熙元年正月,命杨士奇兼礼部尚书,寻改兼兵部尚书。士奇辞曰:‘臣为少傅、大学士,已踰涯分,尚书一职,更不敢当。’上厉色曰:‘黄淮、金幼孜皆三职,卿独二职,人将谓何?卿勿辞。’士奇请辞俸,上曰:‘卿于朕劳勤二十年,故周以此禄,何用辞?’士奇曰:‘尚书月俸六十石,可养壮士六十人。臣受二俸已过分,安敢复加?’蹇义言:‘宜听辞学士俸。’士奇言:‘辞禄当辞厚,何取虚名?’上曰:‘朕成卿志。’乃听辞。
修撰梁潜,文名擅一时,于词林最鲜许可,独谓宋琮诗文经义雄峻不群,每称扬之。乙未会试,以琮充同考试官校阅,所得皆名士,或欲荐琮入翰林,琮辞曰:‘炫词藻以躐华要,此贾祸之端也。’竟不肯以名上。时同乡杨士奇辈方以侍从用事,莫不重其恬退。
英庙复位,素知薛瑄学行,迁礼部右待郎兼翰林院学士,召入内阁知制诰。一日,上御便殿,召瑄入,语移时,谆谆启沃,皆有关于圣学君德者。寻命主考会试,事竣,转左侍郎。居数月,瑄见石亨等窃弄威权,叹曰:‘君子见几而作,岂俟终日乎?’遂引疾恳乞致仕。
耿裕再入吏部,上疏曰:‘臣明敏不如尹旻,公直不如王恕。’人以是多之。
王公翱为吏部尚书,忠清为英皇所任信,仲孙以荫入监,将应秋试,以有司印卷白公,曰:‘汝才可登第,吾忍蔽之哉!如汝误中选,则妨一寒士矣。且汝有阶得仕,何必强所不能,以冀非分邪!’裂其卷,火之。
枫山章先生懋擢福建按察佥事,以考绩赴部,坚乞致仕,冢宰尹公旻慰留之,辞益力。尹诘之曰:‘不罢软,不贪酷,不老疾,如何可退?’先生对云:‘古人正色立朝,某之罢软多矣;古人一介不取,视民如伤,某之贪酷多矣。年虽未艾,须发早白,亦可谓老疾矣。请举一事退之足矣。’尹怃然惊叹,知其意决,特为上请,从之。时先生仅四十一。
吴文定掌詹事府事,久之,程学士敏政以策免起复。故事,起复官前所历俸不入考,公曰:‘少詹学士,职与我同,彼则先官。’即日上疏,请以印让,有旨命公仍掌之。士论益多公。(徐源撰行状)
弘治乙丑,大学士谢公木斋乞致仕,荐吴文定公宽、王文恪公鏊以代己,言极恳至。一时恬让之风感动中外。
兵部右侍郎缺,中官有欲荐郎中刘公大夏者,遣人言于尚书,冀一往见,大夏巽辞谢之,卒不往。时又议以太仆卿处之,大夏私语所知曰:‘郎中转京堂,固人所欲,但吾穷居时,见府县政事不得其平,辄曰使我做时,某事当如何行,某事当如何罢。今幸登朝,不得一亲民官,非素志也。况郎中一出,非知府即参议,官阶崇重,何为不可?但恐人负官耳。’吏部乃升大夏福建参政,后迁布政使,累官至大司马。尝言曰:‘我能至今日,参政布政之力也。’
朱恭靖公归吴,趋里中,市货溢衢,纷华满耳。入公之堂,萧然如村落中,见野翁环堵,出与宾客游,鱼鱼雅雅。里中后生思畏名检,欲一有为,曰:‘恐玉峰先生知也。’田庐闺闼猥事,一不置念。老隐阳山几三十载,未尝一日去书不观。当道疏公当起者前后几三十人。为人淡然自守,廉不徼名,学惟务实,思以友三代之英于百载之上。临终,戒其子孙不得请恩于朝。万一台章以闻,主上怜之,赐谥易名,愿无以文为谥,脱犯吾父讳,亡魂何安?小子切记之。’终于正寝,远近慕惜之。朝廷恤典,不烦陈乞,于是赠官太子太保,谥恭靖,从公志云。
杨士云,正德间为翰林庶吉士,授给事中。以外艰归里,养母不出。嘉靖间举遗逸,有司强之起,至京师,迁左给事中,推为宫僚,以病辞不就。人问其故,曰:‘吾岂能俯仰人以求进乎?’乞归,里居二十余年,甘贫自乐,不入郡城。乡人不知婚丧礼节,教以易奢为俭,所居环堵萧然。
尚书毛澄极淳实,陆完被逮,会推冢宰,佥举毛,坚执不允署,至欲趋出,遂举王晋溪。国朝以来,不爱作天官卿者,毛一人而已。
慎密
宋景濂性慎密,禁中问对语,绝不以告人。应制之作,亦削其藁。署‘温树’二字于居室之壁,有问及内事者,指以示之。
宋景濂在上前所陈说,不为文饰隐蔽,虽家事,苟有问,亦一一道之。尝曰:‘君犹父也,天也,其可欺耶?’上尝问:‘昨日饮酒否?座客为谁?馔为何物?’悉以其人及膳馐品对。上笑曰:‘卿饮时,朕令人视之,果如卿言,卿信不欺我。’故上久而益信其诚。先生常戒子孙曰:‘上德犹天地也,将何以为报?独有诚敬忠勤,略可自效万一耳。’(行状)
刘诚意凡遇廷臣有过失得谴者,密为救解而免,其人或知而诣公谢者,则拒不纳,其人不知,亦未尝为人言也。
胡文穆公广小心敬畏,出入禁闼,目不忤视。在上前承顾间,应对必尽诚据理,而忠厚为本,未尝及人过失。于奉旨制敕视草,即有所见,必具实以闻,多见采纳。
石文隐沉默寡欲,居政府不轻发言,遇事所难,徐出一二语,辄中节。
敏悟
景清游国学时,同舍生有秘书,公求而不与,固请,约明旦即还书。生旦往索,曰:‘吾不知何书,亦未假书于汝。’生忿,讼于祭酒,公即持所假书往见,曰:‘此清灯窗所业书。’即诵彻卷。祭酒问生,生不能诵一词,祭酒叱生退。公出,即以书还生,曰:‘吾以子珍秘太甚,特相戏耳。’
一日,中使传旨,命制元宵诗。刘定之据几不停挥,顷刻成四句七言诗百首以进。其敏速如此。
出处
白沙归,至南安,守张弼问出处,对曰:‘康斋以布衣为石亨所荐,所以不受职而求观秘书,冀得间悟主也。惜当时宰相不悟,以为实然,言之上,令受职然后观书,殊戾康斋意,遂决去。某以听选监生荐,又疏陈始终愿仕,故不敢伪辞以钓虚誉,或受或不受,各有攸宜。’弼唯唯。
庄定山被荐召用,巡抚何公鉴躬诣定山劝驾,继遣应天府官候行。先是,冢宰王公恕、司寇张公瑄辈诸荐疏,皆出部檄,非特旨也。故先生曰:‘吾向以谏谪,退处几三十年矣,乃今特旨,敢不行乎?且学士丘琼台尝嫉曰:“引天下士夫背朝廷者曰永也,吾当国,必杀之。”承特召而不行,非其可逭乎?’遂行。九月入京,陛见,大学士徐溥语郎中邵宝曰:‘定山,我朝出色人,当官翰林,乃协舆情。’丘语人曰:‘我不识所谓定山也。’徐公又与李西涯曰:‘定山,君之故人,君当注意。我已致政,不能为国家荐贤矣。’李唯唯。谒吏部,三揖不跪,冢宰耿公裕起,延之以茶,令四司送出部门。先生曰:‘第令不失己,官职外物耳。’吏部题补行人司副,升南京吏部验封郎中。到任十二日,病作,赴部告归,不为题处。又明年丁巳,遇考察,尚书倪岳以老疾去之,乃先生告去已改岁矣。故白沙诗曰:‘欲归不归何迟迟,不是孤臣托疾时。此是定山最高处,江门渔父却能知。’(湛甘泉撰墓志)
谢文肃丁内外艰,水饮疏食,一如古礼。终制,亲友劝起复,先生曰:‘初心縻禄,为亲尔,今复何为?’乃闭门读书。时侍叔逸老登眺方山雁荡之上,怡神自足,弹冠之念泊如也。孝皇登极,诏起之,李长沙移书劝驾,极言乘运救世之义,始勉力入朝,补国子监祭酒。以师道难尽,请致仕,不许,适丧仲子,力求解任。将十年,特升公礼部右侍郎,掌祭酒事,遣使就其家起之。未踰年,疏凡五上,每优旨勉留,不能夺,乃许养疾。(李东阳撰碑)
刘瑾擅国日,人皆责李文正不去。盖孝宗大渐时,召刘晦庵、李西涯、谢木斋三人至御榻前同受顾命,亲以少主付之。后瑾事起,晦庵、木斋继去,使西涯又去,则国家之事将至于不可言,宁不有负先帝之托耶!文正义不可去,有万万不得已者。西涯晚年,有人及此,则痛哭不能已。此一事,顾东江言之。
师友
刘诚意年十四入庠,从师受春秋经,人未尝见其执经读诵,而默识无遗。习举业,为文有奇气,决疑义,皆出人意表。凡天文、兵法诸书,过目洞识其要,讲理性于复初郑先生,得濂洛心法,先生大器之。元揭傒斯见而奇之,曰:‘此魏征之流,而英特过之,济时器也。’(黄伯生撰行状)
柴广敬言其师国学典簿赵撝谦订声音文字,通可收录。遂奉命驰传,即其家取之。典簿先生以学官没岭表,其子夭死,无后,广敬为经纪其葬。及在翰林,又状其行,恳词尽礼,乞表其墓于学士解先生。近世师友义薄,独广敬能惇而厚之,非笃于义者不能也。
金先生问、陈先生继少时,从俞先生贞木游,先生日录多书金、陈二生某日讲某书,某日作某文,颇优待之。尝与王文靖公汝玉曰:‘二生学问略相似,金之名位,过陈远矣。’后两先生皆以白衣荐,陈为翰林检讨,不久而归,金至礼部侍郎,享福禄荣名者甚久。俞之孙嗣尝以日录示余。
宋景濂先生嗜学日笃,时柳文肃公贯、黄文献公溍皆大儒,天下所师仰,又各及其门执子弟礼,二公皆礼之如朋友。柳公曰:‘吾邦文献,浙东为盛,吾老矣,不足负荷此事,后来继者,所望惟景濂耳。’
国子多大臣子弟,宋先生莅之以勤,率之以正,日进诸士立两序,据坐执经,敷扬阃奥,教以孝悌忠信之道。学者帖帖遵度,惟恐不得为先生弟子。
戊辰,诏择进士颖敏者为庶吉士,属教之,刘铉惩曩之事虚文者,慨然以师道自任,俾力追古作,有一字未惬者,经月不置。以故诸吉士大有所造,后多以文学致名。
方孝孺在宋濂门为高第弟子,从濂后,每私居念及,或见其手迹,或谈及濂事,辄涕泣。既官汉中,其家不能存,言于蜀王,厚抚恤之。墓在夔,每舟次夔,必往祭墓下,恸哭移时乃去。
永乐中,陈检讨继少孤贫,尝就学于俞贞木先生。每归饭,辄就返,俞异焉。窃视其所之,至密芦中,怀出一糖饼,哺之即行,俞以是留食于家,以为常。一日妻失留之,俞归,切让其妻,乃改而加礼焉。后继以布衣仕翰林检讨,未必非励志所为也。(西樵记)
永乐间,胡文穆公与杨文贞公俱在内阁,文穆尝语文贞曰:‘吾二人将老,得退,即各具小舟可二僮操者,舟中贮书册、楮笔、壶觞、棋局。如广访君,舣舟君门外一里所,遣童子招君,君迳入舟,溯流至五云驿,望夫容峰则返棹,至君入舟处,君独归。君访广亦然,但溯流至玉峡而返,岁必五六过,用此共适余年。及文穆殁后半岁,文贞夜梦偕文穆泛舟,自快阁至郡城下,同载甚乐。共联诗,文穆起首句,文贞续第二第三句,相续成一律,觉而忘第六第七二句,文贞悲怆不胜,遂补之,诗曰:‘金螺潇洒对夫容,鹭渚渔洲窈窕通。远树白云秋色净,故人清兴酒尊同。河山梦冷讴吟后,生死交深感慨中。犹想胜缘如夙昔,并骑黄鹤过江东。’
徐健尝与洛中名士阎禹锡论学,阎改容礼之,谓乡人曰:‘伊洛渊源,续有人矣。’又与白良辅论,不合而罢。比晓,白扣门揖曰:‘吾中夜乃思得之,始知吾子贤予远甚。’由是益知名。
李贤奉命察山西河津蝗灾,时学士薛公瑄以御史家居,往造之,叩质所疑。薛公亟称之,以为英悟淳确,非流辈可及。
蒲州王神曰:‘河津薛德温,直内方外,果敢自取,可谓得许子、平仲之传矣。’蒲州卫述学于河津,忠信无诡,可透金石,可谓不愧乃师矣。
编修梁諲病,语家人曰:‘朋游中惟陈同年汝同心地好,且有家法,孤子女可托也,询闻而诺焉。’及諲卒,为经纪其家事,无不曲尽,至冒谤毁而为之不恤。嫁其女,得松人黄瑜。后参福建政,竟以梁之丧归其乡。其笃于友谊如此。
蔡虚斋清友宁永贞、孙九峰,拜何椒丘,愿为弟子,既又友储殖庵、杨月湖。好古独信,贞风渊轨,使人躁息妄消。
正统十一年,太师英国公暨侯伯二十余人早朝毕,奏曰:‘臣等皆武夫,不谙经典,愿赐一日偕诣国子监听讲。’上命以三月三日往,于是太师率诸侯伯至日到监,始携茶汤果饼之类甚丰。祭酒李先生时勉命诸生立讲五经各一章,讲罢,设酒馔奉款。诸侯伯让曰:‘受教之地。’皆就列坐。惟太师与先生抗礼久之,太师屡辞,先生曰:‘秀才家饭不易措置,愿太师少宽。’命诸生歌鹿鸣之诗,宾主雍雍,抵暮而散。此亦太平盛事也。
王公恕在扬州立资政书院,如高尚书铨、储侍郎巏,所造就孔多。在江西提学,如浮梁戴恭简珊、泰和萧尚书祯、淦县孙都宪仁、安福刘祭酒震,皆文艺之外,而别其器识,诱以远到。
李西涯当国时,其门生满朝,西涯又喜延纳奖拔,故门生或朝罢或散衙后,即群集其家,讲艺谈文,通日夜以为常。一日,有一门生归省,兼告养病还家,西涯集同门诸人饯之,即席赋诗为赠。诸人中独汪石潭才最敏,诗先成,中有一联云:‘千年芝草供灵药,五色流泉洗道机。’众人传玩,以为绝佳。呈稿于西涯,西涯将后一句抹去,令石潭重改,众愕然。石潭思之,亦不复能缀,众以请于西涯曰:‘吾辈以为抑之此诗绝佳,不知老师何故以为未善?’西涯曰:‘归省与养病是二事,今两句单说养病,不及归省,便是偏枯。且又近于合盘。’众请西涯续之,西涯即援笔书曰:‘五色宫袍当舞衣。’众始叹服。盖公于弘、正间为一时宗匠,陶铸天下之士,亦岂偶然者哉。
西涯晚年致政家居,至临没时,门生故吏满朝。西涯凡平日所用袍笏、束带、砚台、书画之类,皆分赠诸门生,顾东江亦分得数件,东江子顾伯庸尝言之。即书籍所载古之宰相,亦未有如此者。
许公诰弘奖风节,绌抑华竞,以经世为士筌,尊德为学轨,故一时人士翕然化之。不徒敦悦典坟,涉志弦诵而已。时太学生有遐方旅衬暴露无归者几三十人,岁时名字,漫灭无稽,公乃以公帑羡余,购地葬之。复察生理窘迫衣食弗给者数十人,周恤之,由是生徒感德怀服。又奏罢教职不称者,及劾勋戚习礼不律者,一时成均条约,肃然改观。
顾公清教庶吉士,陶镕造就,一时出门下者若江右舒芬、南广伦以训、建康陈沂、贵溪汪佃、关中马汝骥,至今称为一代雅流。
顾华玉曰:‘景伯时自穷时与维扬火城相知交,为中允时,数向余称其为人。余以伯时方贵盛,游者固自厚,不甚入心。比伯时卒,遗孤孑孑,门户衰落,曩时亲匿,多不相往来。独火君顾念益勤,时时遣人过江问遗,踰于生时。伯时有遗文数十卷,火君捐百金梓行之,曰:“吾不忍故人菁华遂殒于地。”火君可谓贵贱死生无替交态,而伯时之知人未易及也。’
徐公阶以学士诲庶吉士,虽名不废课习,而脱去所谓骈丽帖括之旧,推所真得于身心者訾娓说之,又间勖以国典民事。其后多卓然称名臣,咸归公善诱功。
荆川于文称曾子固,诗称击壤集、黄山谷,学则笃信朱元晦。一日倏云:‘吾觉朱子所解书,无一句是者。’非有会于言语之外,胡以及此?学者不如此汗悟一番,与不读书何异?
词林故华贯,国初惟材是畀,不局身格,后独以一甲进士若庶吉士充之,他有与者,辄摈不相容,而其途狭矣。嘉靖初,永嘉、贵溪受上异知,所遴士不主故常。谢公与槐繇御史改春坊司直,至今指摘棼如,余亦不能明也。顷其家出所藏交游尺牍,独邹东廓、程松溪、赵大洲、唐荆川、罗念庵五六公,皆名硕也。手书款密,非肺腑交不及此。噫,诸公岂世之泛交苟相说者哉,非数公不能知司直,非司直不能以友数公。乃知流俗相诋,皆承媢疾者之误,非实录也。语曰:‘不知其人,观其友。’执此可以为论公左券。(澹园集)
品藻
杨文懿守陈曰:‘子房不见词章,玄龄仅办符檄,刘诚意勋业造邦,文章传世,可谓千古人豪。’
解缙赞刘三吾曰:‘余闻之故老,多言国初草昧时官民冠冕衣裳之制皆出自三吾,可谓有制作才矣,不独擅华国之文而已也。’论者又谓三吾文章不如宋濂,而浑厚过之,先见不如刘基,而直亮过之,勇退不如詹同,而事功过之。语曰:‘尺有所短,寸有所长。’信哉。
学士欧阳玄评宋景濂文气韵沉雄,如淮阴出师,百战百胜,志不少慑;神思飘逸,如列子御风,翩然骞举,不沾尘土;辞调尔雅,如殷彝周鼎,龙文漫灭,古意独存;态度多变,如晴霁终南,众驺前陈,应接不暇。非才具众长,识迈千古,安能与于斯?
高帝尝谓宋濂:‘浙东人才,卿与王祎耳。才思之雄,卿不如祎,学问之博,祎不如卿。’
国初,宋学士景濂精于释,释宗泐季潭精于儒,太祖每称之曰:‘泐秀才,宋和尚。’
上欲相杨宪,刘基与宪素厚,以为不可。上怪之,基曰:‘宪有相才,无相器。夫宰相者,持心如水,以义理为权衡,而己无与焉者也。今宪不然,能无败乎?’上曰:‘汪广洋何如?’曰:‘褊浅,观其人可知。’上又曰:‘胡惟庸。’曰:‘此小犊,将偾辕而破犁矣。’上曰:‘吾相无逾于先生。’基曰:‘臣非不自知,但臣疾恶太深,又不耐繁剧,虑且孤大恩。天下何患无才,愿明主悉心以求之。如目前诸人,诚未见其可也。’既而授弘文馆学士,进封诚意伯。逾年,赐归老乡里。后上使克明以手书问天象,悉条答其大意,以为‘霜雪之后,必有阳春,今国威已立,宜少济以宽’。书奏,上悉以付史馆。
太宗尝命解缙评诸臣,缙以实对。于蹇义曰:‘其资重厚,中无定见。’于夏原吉曰:‘有德有量,不远小人。’于刘俊曰:‘虽有才干,不知顾义。’于郑赐曰:‘可为君子,颇短于才。’于李志刚曰:‘诞而附势,虽才不端。’于黄福曰:‘秉心易直,确有定守。’于陈瑛曰:‘刻于用法,好恶颇端。’于宋礼曰:‘戆直而苛,人怨不恤。’于陈洽曰:‘疏通警敏,亦不失正。’于方宾曰:‘簿书之才,驵侩之心。’既奏,上以授仁宗,曰:‘李志刚,朕烛之矣,余徐验之。’
御史汪宣疏云:‘先任吏部之臣,廉介端贞不如王翱,公忠直亮不如王恕。坦夷无物不如耿裕。’
霄问吕仲木曰:‘何仲默何如?’曰:‘其诗有汉魏之风,可取也,其文沿六朝之体,不可取也。然而其人则美矣。’问李献吉,曰:‘为曹、刘、鲍、谢之业,而欲兼程、张之学,可谓系小子失丈夫矣。’问康德涵,曰:‘汉马迁之材也,而学则未逮。’问马伯循,曰:‘见善而能聚,见恶而能劝,其志远哉。’问张仲修,曰:‘直而敏,足以从政矣。’(泾野内篇)
事例
洪武二十六年,选秀才张宗浚等随詹事府左春坊官分班入直文华殿,侍讲毕,近前说民间利害、田里稼穑等事,间陈古今孝节、忠信、文学、才艺诸故事,日以为常。
高皇帝命翰林编修、检讨、典籍,春坊司直郎、正字、赞读,考较诸司奏启,如平允,则署其衔曰‘翰林院兼平驳诸司文章某官某’,列名书之。
永乐五年,迁翰林院学士兼右春坊大学士阶奉政大夫,谕吏部曰:‘胡广等侍朕日久,继自今秩满,勿改外任。’
宣宗欲选进士之尤者绩学以备官僚,既命杨溥抡宣德五年进士,得三山萨琦等八人,与列作养,后又敕通取二年、五年、八年进士,召试于文华殿,取二十人,镃为首。通前二十八人,如永乐间应二十八宿之数。
太宗尝命翰林院覆试下第举人,得张铉等六十人,赐冠带,入国学,以俟后举。又尝进副榜举人亲试之,拔三人入翰林,时复有副榜进士之例。(历代小史)
宣德六年五月,行在礼部成,踰月,上命寮属入莅事,赐什器百六十二,刻‘礼部公用’四字其上。已,南礼部复析所藏古今书百十二部,总二千八百册,以实之。(刘忠愍集)
宣德七年,以故鸿胪寺为翰林院,落成,诸殿大学士皆至习礼,不设西杨、南杨座。或问之,应曰:‘此非三公府也。’二杨以闻,上命工部设座,礼部叙位次,二杨始自内阁出,座诸学士上。
自太祖相传,列圣临朝,每至日昃,不遑暇食,惟欲达四聪以来天下之言。英宗以幼冲即位,三杨虑圣体易倦,因创权制,每日早朝,止许言事八件。前一日,先以副诣阁下,豫以各事处分陈上,遇奏,止依所陈传旨而已。英宗既殂,三臣继卒,无人敢复祖宗之旧者,迄今遂为定制。
取孔、颜、孟三氏子孙至京,从陪祀。顾鼎臣上言,以为孔子之道,为万世帝王法,在当时门弟子唯曾参之传独得其宗,而二千年以来,未有能表章之者。我皇上崇儒重道,远迈帝王,似兹旷典,所宜肇举。伏乞命礼官详议,盍访曾氏子孙,与孔、颜、孟三氏一体录用,则吾道幸甚。上是之。于是求得曾氏子孙名质粹者,授博士,以主祀事。
正统四年夏,诏百官悉遵诸司职掌定员,员外者送吏部改除。修撰林在列,林,宣德庚戌都魁也,上知其贤,不欲以处他职,特诏记其名,赐归以待用。(姜洪松冈集)
景泰元年九月,初令九卿内阁相移文书名,内阁移司属书孔目名。(今言)
彭时杂记:戊寅年二月,上圣烈慈寿皇太后尊号告天下,诏草已进,予谓李公曰:‘此事宜有恩典。’李曰:‘先年两赦,数赦非所宜。’予曰:‘非赦也,但行优老之政。欲朝官父母七十者,与诰敕,百姓年百岁,与冠带,是老吾老以及人之老也。如此恩典,斯与上徽号相称。’李公甚喜,因共拟仁政数条呈,上大悦,命即行之。
李公贤在内阁时,太监曹吉祥尝在左顺门令人请说话,公语云:‘圣上宣召则来,太监请不来也。’曹乃令二火者掖而至,公云:‘太监误矣,此处乃天子顾问之地,某等乃谨候顾问之官,太监传圣上之命,有事来说,自合到此。岂可令人来召耶?’曹云:‘吾适病足耳,先生幸恕罪也。’闻李公没后,有事,司礼监只令散本内官来说,太监不亲至,今日阁老请太监议事,亦不至矣。内阁体势之变,又非前比。
洪武、永乐以来,凡百司朝觐,命吏部、都察院考,其尤不职者,乃黜之,不过数十人。其后吏部患人言,务以多黜为公,方岳以下,少有微瑕,辄黜之,黜者亦不敢诉。丘公浚深知其弊,言于上曰:‘唐虞三载考绩,三考黜陟,今有居官未半载而黜者,所黜徒信人言,未必皆实,此非唐虞之法,亦非祖宗旧制也。’上深然之。会吏部上大小庶官当黜者几二千人,乃敕凡历官未三载者,俱复其任,虽经一考,非有贪暴实迹者,亦勿黜。
孝宗临御,弘治七年以后,天下章奏,早朝后幸文华殿,司礼监奏送,御览过,大事亲批,庶事发内阁调帖,送司礼监批行。当中批行者,圣批也,傍行批行者,调贴批也。至于事有所疑,必召内阁大学士谕以圣意所在,使之参酌可否,然后行,真推心置臣腹也。
焦芳入阁,仍欲兼部事,瑾屡遣人来与李阁老商议,李云:‘无此例。’瑾云:‘曾闻李贤兼管。’李云:‘李贤是吏部侍郎,入阁后升尚书,时王翱掌部事。’又问:‘前有之乎?’答曰:‘蹇义为吏部尚书,与户部尚书夏元吉五日一赴东阁,与大学士三杨议事,未尝兼学士也。’次日吏部请印信,内批令焦芳兼管部事,芳以问李,李曰:‘某已言之,此二事实难兼摄。内阁佐天子出令,吏部所拟升调官间有可否,今自拟之,而自可否之邪?又每日通政司奏事奉旨吏部知道者,即当廷跪承旨,内阁班侍立听。今亦将出跪而更起立耶?又部事差谬,或章奏错误,小则回话认罪,大则罚俸,脱有之,亦将随同认罪乎?’芳乃辞部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