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堂丛语 - 第 4 页/共 11 页
礼部侍郎金公问,在仁庙时,尝赐欧阳居士集二十册,宝藏之。既而所居不戒于火,失去八册。后宣庙在文华殿,公被顾问,因从容言赐书事,宣庙令内侍为补之。踰数日,得赐,虽纸色不同,而两朝恩赐复归于完,真殊遇也。
宣德二年春,太皇太后御便殿,召王振欲诛之,三杨申救得免。太后因询诸大臣名,及杨溥,乃叹曰:‘先皇帝尝称卿忠,不谓今日得相见也。’溥叩首感泣,人拟苏轼奇才之对。
宣德中,驾幸杨士奇第,夜已二鼓,士奇惊起,朝服而迎。但见仪从塞屋,香气氤氲,不知上所在,惟向北拜不已。上方倚东阑看月,笑而呼曰:‘士奇,朕在此。’所赐已充庭矣。
宣宗御制诗一章,赐荣及蹇忠定、杨文贞、文敏三公,且曰:‘朕茂膺天眷,惟尔四人赞翼之功。’因赐宴,尽醉而罢。
杨文贞公在内阁时,夫人已早世,惟一婢侍巾栉而已。一日,中宫有喜庆,大臣命妇朝贺,太后闻公无命妇,令左右召其婢至,则诸命妇已退矣。太后见其貌既不扬,衣复俭陋,命妃嫔重为梳整,易内制首饰衣服而遣之,且笑云:‘此回杨先生不能认矣。’翼日,命所司如制封之,不为例,其眷遇之隆如此。闻此即南京太常少卿导之母也。导字叔简,能诗文,善谈论,以尚宝卿升是官。(征明云:文贞薨时,夫人犹在,且不闻有封婢之说,或他日以导推恩,容或有之。按,文贞元配严夫人,继郭夫人,即此婢也。朝廷特降制封之,其制词载在文贞续集附录内,安得云无?衡山一时未之考耳。)
王翱被赏赉金玉束带、锦绣衣服、银币玩器等物,岁无虚月。屡召与近臣同游西苑、南城。及扈从猎近郊,燕赐优渥。一时擢用廷臣,惟公言是听,有出他人荐者,亦必待公而决。每召见便殿,访问从容,呼以‘老王’而不名,其见敬礼如此。
张益故庐被灾,手疏于朝,称‘老母守志,孤臣违养,弱弟相依,以供朝夕。而不戒于火,以毁先人之遗,以伤母氏之心,皆臣不孝所致。愿赐休终养’。奏闻,英庙恻然,谕工部查官房赐之。得故太仆少卿邓浩房若干间,在聚宝门镇淮桥东,遂降敕给与。
正统己巳,大驾北狩,边警日严。选使虏者,得中书舍人赵荣,升大理寺少卿以行。高文义公谷时在内阁,嘉荣之奋忠,解所束金带与之。
天顺改元,薛瑄入内阁。一日,上方小帽短衣,闻先生奏事,为更长衣。世拟之不冠不见黯。
胡忠安公,天顺元年八十二,辞免师傅,以礼部尚书致仕。时公三弟皆年七十余,康强无恙,苍颜皓发,燕乐一堂之上,名堂曰‘寿岂’,自为之记。年八十九薨。盖公自建文庚辰登第,立朝几六十年,为尚书三十一年,知贡举者十,天下学士多其门生。及乎名成身退,而犹有天伦之乐,福寿如公,世之一人而已。
天顺庚辰年四月初六日辰刻,上御南薰殿,召王翱、李贤、马昂、彭时、吕原五人入侍。命内侍鼓琴,鼓者凡三人,皆年十五六者。上曰:‘琴音和平,足以养性情。曩在南宫,自抚一二曲,今不暇矣。所传曲调,得于太监李永昌,永昌经事先帝,最精于琴,是三人者皆不及也。’贤等对曰:‘由此不辍,亦可精。’因皆叩头曰:‘愿皇上歌南风之词,以解民愠,幸甚。’上起,人赐箱鹤顶博带一条,皆亲举授,五人者叩头而出。
刘珝在经筵久,称讲官第一。宪庙雅重之,呼为‘东刘先生’,以别刘吉也。特赐图书曰‘嘉猷赞翊’。
刘忠宣公大夏任兵部尚书,戴庄简公珊任左都御史,时有大政事,上每召二公面议。弘治乙丑春,二公对毕,上令中使出白金二笏以赐,且面谕曰:‘卿等将去买茶果用,朕闻朝觐日,文官避嫌,有闭户不与人接者。如卿等,虽开门延客,谁复有以贿赂通也?朕知卿等,故有是赐。’且命不必朝谢,恐公卿知之,未免各怀愧耻也。(延休堂漫录)
每朝罢,百官侍侧,独宣刘大夏循御陛旁以上,讲论移时,诸僚咸啧啧称赏,而大臣多不悦之。二学士或于阁门伺公出,问上所言。尝有朝士赋诗曰:‘当时密语人不知,左右惟闻至尊羡。’盖纪实也。
刘文靖位极人臣,寿至九十四,功成身退,完名以归其乡二十余年有奇。嘉靖初年已九十,降诏存问,又遣抚臣即其家,赐束帛、饩羊、上尊酒。又官其子为中书舍人,加太师,二十一年又官其曾孙为尚宝司丞。(传)
毛澄,弘治甲子为谕德,侍皇太子于东宫,充讲读官,敷奏明畅。孝宗闻之甚喜,彻御前中秋宴以赐之。
文皇嗜沈度书法,尝镂其名氏于笏,涂金以赐。及孝宗尤嗜之,官其孙世隆为中书舍人。(历代小史)
武宗自南都还,驾过镇江,幸阁老杨公一清第,达夜畅饮,制数诗刻于堂。又爱其假山之胜,取数石去。幸阁老靳公贵第,抚其柩,选番僧善咒者忏之。
礼乐
吴元年七月乙亥,先是,命选道童俊秀者充乐舞生,至是始集。上御戟门,召学士朱升领之入见,设杂乐阅试之,上亲击石磬,命升辩别五音,升以宫音为徵音,上曰:‘何乃以宫作征邪?’起居注熊鼎对曰:‘八音之中,石最难和,故书曰“于予击石,百兽率舞。”’上曰:‘石声固难和,然乐以人声为主,人声和则八音和矣。’因命乐生登歌一曲,上复叹曰:‘古者作乐,以和民声,格禅人,而与天地同其和。近世儒者,鲜知音律之学,欲乐和,顾不难耶?’升对曰:‘乐音不在外求,实在人君一心。君心和则天地之气亦和,天地之气和则乐亦无不和矣。’上深然之。其后命升等撰圜丘、方丘乐章,而朝享太庙诸乐章,则诸翰林儒臣梁寅等分为之。
陶安与省臣李善长等进郊社宗庙议,请分祭天地于南北郊,冬至祀上帝于圜丘,以大明夜明星辰太岁从祀。夏至祀地祇于方丘,以岳镇海渎从祀。宗庙则四代各为一庙,皆南向,以四孟及岁除凡五享。孟春特祭于太庙,孟夏、孟秋、冬岁除,则合祭于高祖庙。社稷宜祭以仲春、仲秋上戊日。皆从之。安复奏:古者天子大社,必受霜露风雨,以达天地之气。若亡国之社,则屋之不受天阳也。今创屋非礼,若祭而遇风雨,则于斋宫望祭。上是之。复奏议冕服之制。凡国家制度礼文,多安所拟。上尝制对赐安,曰‘国朝谋略无双士,翰苑文章第一家’。
陶凯以翰林应奉升礼部尚书,请建奉先殿干清宫左,上日焚香,朔望荐新。及节序、生辰祭用常馔,行家人礼。上从之。凯与藁城崔亮相可否,亮亦善论奏,一切礼仪,皆其所定制。燕飨九奏乐章,克协音律,有和平广大之意。元时淫词艳曲,悉屏去之。
永乐十一年十二月二十八日,鸿胪寺奏习正旦贺仪。上召礼部翰林院官问曰:‘正旦日食,百官贺礼可行乎?’尚书吕震对曰:‘日食与朝贺之时先后,不相妨。’侍郎仪智曰:‘纵然,同日免贺为当。’上顾问翰林诸臣:‘古有日食,行贺礼否?’杨士奇对曰:‘日食,天变之大者,前代元旦日食,多不受朝。宋仁宗时,元旦日食,富弼请罢宴彻乐,宰相吕夷简不从,弼曰:“万一契丹行之,为中国羞。”后有自契丹回者,言虏是日罢宴,仁宗深悔。今免贺诚当。’上曰:‘君子爱人以德,不以姑息,其免贺及宴,仍赐节钞。’
永乐中,礼部郎中周讷请封禅泰山,胡文穆公力以为不可。上虽黜讷言,而观望者犹不已。公因撰郤封禅颂以上,自后遂无更言者。(杨士奇撰碑)
景泰元年八月,太上皇帝车驾自北狩还,方议奉迎礼,众涉疑未定。千户龚遂荣寓书于大学士高谷,言奉迎当从厚。谷即袖其书以进,且曰:‘武夫尚知此礼,况儒臣乎!’已而朝廷以遂荣非分,下锦衣狱。会车驾至,百官郊迎,谷复上章以伸前议,闻者韪之,而遂荣亦释。
诏集议祧庙,礼部侍郎倪岳请祧懿祖,而以德祖比宋僖祖,百世不迁。杨守陈抗言:‘礼,天子七庙,祖有功,宗有德,乃孔子之言。故凡号太祖即始祖,必事之以配天,若商周之契稷,皆以功而非论其本统也。宋之僖祖及我德祖,可比商报乙、周亚圉,非契稷比。议者徒议大儒尝有取于王安石之说,而不从孔子,遂使七庙之间,既有始祖,又有太祖,太祖既以配天,而不正南向之位,名与实乖,岂先王之礼哉!若谓降而合食为非礼,则王者既立始祖之庙,又推始祖所自出之帝而祀之,固无嫌也。宪宗升祔,请并祧德、懿、熙三祖,自仁宗以下为七庙。异时祧尽,则以太祖拟商周契稷,而祧主藏于后寝,祫礼行于前庙,时享则尊太祖,祫祭则尊德祖,各不失尊,庶无悖礼。’议者竟不能从。宪宗山陵礼毕,神主将升祔,于制当祧庙,下礼部集廷臣议。或以德祖以下四庙,以次当祧至太祖,为百世不迁之祖。倪岳力辩:‘此说固所以尊太祖,然岂太祖崇本尊亲之意哉?故周既追王太王,王季又上祀先公以天子之礼,其意盖出于此。国家自德祖以上,莫推其世,则德祖乃周之后稷也,不可祧。僖、懿、仁三祖,以次当祧。至太祖、太宗,为周之文、武,百世不迁。今宪宗新祔,当祧懿祖一庙,宜于太庙寝殿后别建藏祧主之所,如古夹室之制。每岁暮则奉祧主合享,亦应古祫祭之制。’
倪文毅公岳为礼部尚书,值遣祭金阙真人,奏曰:‘徐知证、知详,唐叛臣之裔也,祀典不敢议,但岁时典祀。一寺官之职耳,宗伯何与焉。’遂为令。
弘治癸亥春,大风伐祖陵松柏,上遣礼侍王公华往凤阳祭告。公陛辞,俯伏三叩头,上命赐酒饭,公起,顿而俯伏三叩头,时朝行叹其知礼。盖前此二事叩头,总一俯伏,若作一事也。
初,往迎世宗皇帝入继大统,毛澄与使焉,既得命,兼程以进。比至,有议行五拜三叩首礼以见者,公曰:‘今遂如此,后当何以加之?且将来劝进辞让之礼行乎?废乎?’上闻而是之,赐彩段十表里,白金千两,下及仆从皆有赉。
世庙成,章圣皇太后欲行庙见之礼,议礼者引唐开元初婚庙见仪,欲太后中宫追谒太庙,次谒世庙,以为礼。刘龙以为祖宗家法,远过汉、唐,百余年来,无母后入庙之礼。会典所载,奉先殿盖为内庭告谒而设,今观德殿既准奉先殿,则世庙不当入矣。陛下盛德中兴,比隆尧、舜,成宪所在,岂容变更。上曰:‘圣母有命,朕不敢违,其令礼官再议。’公复执奏,言:‘妇人无遂事三从之义,春秋不废。陛下以守祖宗之家法为孝,不宜顺圣母之心,臣昧死不敢奉诏。’上震怒久之,竟曲从其议。
庄敬皇太子冠,徐公阶受命赞冠,甫成礼而暴疾薨。公当议丧礼,以上及百官皆为期之服,百官仍诣门哭。上不怿,谓天子绝期不制服,其百官服可无诣门哭临礼,着诣停柩所。辅臣读至服可无而句之曰:‘以青衣角带往可也。’公曰:‘不然。绝期者天子也,非百官也。’曰:‘可无诣门而已,非可无服也。且未有哭临而不衰服者。’定议以齐衰服临。上使中涓诇而是之,令宫中仍皆服衰。
天子方中兴,制礼乐,下有司毋得仍孔子王称,其尊为先师。而言者遂上书,言阙里庙器物如王者,非当。陈公寰持不可,曰:‘陛下尊孔子先师,以抑之耶,将尊之也?即尊之,阙里制当益,亡所裁。言者不自惟,而谬推测圣意,宜置罚。’上报如公。
上好更定礼制,欲绌孔子王号,去像为木主,于笾豆礼乐,皆有所抑损,而首揆张孚敬缘上指而发之。下儒臣议,相顾慑詟,亡异同者。徐阶独条其三不必、五不可,状甚辩,疏上,报闻。孚敬坐朝堂,召阶,盛气诘之。阶徐理前说,且曰:‘高帝尽革岳渎号,而独不革孔子者何也?’孚敬遁曰:‘高帝少时作耳,安可据?’阶曰:‘高帝定天下而后议礼,宁少耶?果尔,明公之议四郊,何以力据高帝少作?’孚敬颊尽赤,曰:‘尔谓塑像应古礼不?’阶曰:‘塑非古,然既已肖而师事之,何忍毁也?’孚敬曰:‘程氏不云乎,“一毫发不似吾亲,可以亲名之乎?”’阶曰:‘有一毫发而似吾亲,毁诸可乎?且明公能尽必列圣之御容无毫发不似乎哉?即何以处之?’孚敬语塞。
修撰姚涞请黜元世祖,以正祀典。下礼部覆议,以为胡元受命九世,世祖最贤,其一代之治,有足称者,所谓夷狄而中国则中国之,亦春秋与善之法。且自古帝王常优崇胜国,以昭忠厚,太祖神谋睿断,必有所见,故载在祀典。百余年于兹矣,宜遵旧制,庙祀如故,此千古不易之论也。上竟从部议。其后以岁有边患,而主事傅伯栋建言,遂撤去塑像,革其祀。
嘉靖时,杨文襄再入内阁,上以张锦奏迁显陵事谕公,对曰:‘地道尚静,体魄宜安,山陵既定,其静已久。大事既襄,体魄已安,无故举迁,恐有他虞。况献皇帝穴葬之后,陛下自藩邸升为天子,不谓之吉壤可乎?’竟不果迁。世庙成,章献皇太后欲谒庙,公奏以为今制无母后谒庙之文,累朝亦无其事,遂止。(行略)
荐举
东里杨先生,尝见昆山屈昉送行诗有佳句,默识其名。一日,知昆山县罗永年以事至京,投谒,东里问:‘昆山有屈昉,何如人?’永年茫然无以对。东里曰:‘士人尚不知邪?’永年惭而退。及还任,乃求昉识之。未几,有诏举经明行修之士,永年乃以昉应,诏除南海县丞,卒官。前辈留心人物如此。
杨文定公溥在内阁时,其子来自石首,备言所过州县官迎送馈遗之勤。南京吏部侍郎范公理时知江陵县,不为礼,公闻而异之。后廉知其贤,即荐知德安府,其为县才八月而已。
正统间,杨文贞公自江西还朝,所过馈送,一切不受。耿清惠公时为淮扬盐运使,馈鸡四翼,茄一盘,杨公受之,且携手而行。其激扬之意,默寓于交际如此。
杨文贞公士奇当国时,有手折子书知府以上姓名,怀之袖中,暇即展阅。尝闻宋吕申公尝籍记人才已用未用姓名,事件当行已行条目,谓之掌记,与公政同。(陆俨山外集)
杨文贞公荐达士类,多践清华,如苏之一郡盖有三人,则天下从可知也。三人为尚书杨仲举、都御史吴讷、五经博士陈嗣初。仲举与文贞在武昌,因患难之交,讷黑窑匠以一文,嗣初教书儒生以一诗,皆入启事,悉登台阁。今人虽曰诗文百篇,谁复闻有荐一人者。
宣德中,鲁穆为福建佥事,持宪甚严,不避强御。杨文敏公家有一家人犯罪,鲁置之于法,略不少贷。文敏知,即荐为佥都御史。
河东薛文清公瑄为御史,巡按山东,建言内外宪臣缄默不言,顾都宪佐恶之。后公考满,顾署下下,不称职,公未尝介意。景泰辛未秋七月,以大理右寺丞乞致仕。户部侍郎兼翰林学士江公渊言于上曰:‘薛瑄历官,罢而复起,始终不易其操。昨者奉命督四川、云南粮饷,以给贵州之师,日夜劳心,思竭筋力,以底有功。今年才六十,耳目聪明,未觉衰耗。臣愚以为瑄之学之才,宜置之馆阁,以资其助,不宜俯狥其情,听之去也。’于是诏留复职,寻升南大理卿,未几果入内阁。顾公在都察院,清刚有重望,为先朝名臣,然以江公爱惜人材之心较之,其优劣何如也。
李文达公初荐布政陆瑜为刑部尚书,石亨以私谮之,久不召对,众为公危。及瑜当拟旨到任,同事者谓宜拟侍郎,公曰:‘吾以尚书荐,而改拟侍郎,则自慊不信矣。’竟拟尚书,从之。后瑜颇称旨,乃复召对如旧。(琐缀录)
黄仲昭历文选郎中十五年,持选法最慎,汲汲以人才为虑。尝曰:‘国朝用人才,犹农家之积粟,粟积于丰年,乃可以济饥,才储于平时,乃可以济事。自顷人矫激沽名,以闭门谢客为高,天下人才何由知之?’故公退,客至辄延见,询访有所得,必书于册,而一参之舆论,荐于天官卿,用之必当其才,虽小官亦不敢忽。或因势家干请,辄力言不可。又谓:‘用人莫要于提学,得人,则能培养天下之才,斯足取用。’每欲推荐周时可、周良石、陈士贤、张时敏、胡希仁诸公次第用之,虽不及尽举,亦可谓知务矣。侍郎谢铎尝称之曰:‘在文选,每见其喜,则知贤者之得进,见其忧,则知小人之不得退。十有五年,始终一节不少变。’(吴宽撰传)
王端毅于弘治之初柄政铨府,如钜鹿耿公、华亭张公、襄城李公、莆田彭公、盱眙何公、钱塘倪公,才猷风节,维国之桢,皆丰芑数世之培植,海内所慕望者。公皆引而置之政事之地,宣谋猷,输忠赤,同寅协恭,以毗弘治之治。君明臣良,至今天下追思遐咏而不能已。忠谏久废如王徽、黄仲昭、贺钦,迂直如周瑛、祁顺,并皆荐用。裁抑侥幸,褒崇名节,无敢以私干者。(神道碑)
杨一清于时政最称为通练,而性阔大,不甚饰边幅,爱乐贤士大夫,与共功名,朝有所知,夕即登荐,以是桃李遍天下。
徐谦斋作相,终始孝庙一朝,当时治教熙洽,可以比隆三代。盖一时正人如王端毅、马端肃、刘忠宣、倪文毅、张东白、杨文懿、张庄简、韩贯道诸人,布列六曹,戴简肃掌都察院事,章枫山、谢方石为两京祭酒。百僚师师,真可谓朝无幸位,野无遗贤,虽则主上明圣,而谦斋之休休有容,诚有所谓‘若己有之,中心好之,不啻若自其口出’者,故能佐成孝庙十八年太平之治。至武宗初,谦斋去位,中更逆竖乱政,其所以镇压而扑灭之者,犹先朝之旧臣也。
林见素,嘉靖初再起为刑部尚书,方到京,适文征明应贡而至,见素首造其馆,遍称之于台省诸公。时乔白岩为太宰,素重见素,乃力为主张,授翰林待诏。见素曰:‘吾此行为征仲了此一事,庶不为徒行矣。’
霍韬自以进贤为己职任,故秉公论荐,不避亲仇。推升霍赐,奏录梁次挹,俱内举之人也。荐丰熙、杨慎、徐文华、唐枢等,皆大礼大狱得罪,陆粲则攻击公与张桂者也,举动光明,人咸钦服。疏荐王守仁平宸濠、平田州思恩八寨军功,及荐王琼之政事优长,王九思、康海、李梦阳之文章古雅,其推贤让能有如此。
嘉靖末,徐文贞公在政府,时典铨为严文靖公,并加意人才,故郎署如李公世达、陆公光祖、曾公同亨、佘公敬中,一时承其意,摉扬殆尽。偶诸郎燕饮,当举令,佘公曰:‘今日之会,不必投琼射覆,但各举林居名士一二人,不当,以大白浮之。’佘即举关内傅应诏、山东崔孔昕,众谓得人。傅方以郡守终养,崔以推官诖误,久居里中。因同白徐公,徐曰:‘吾闻此两人久矣。’遂起用之。
吏部尚书严讷等言:‘今年朝觐考察之后,臣等已将存留官资望相应者,量才推用,然犹惧杂流冗职,尚有遗良也。乃创立访单,发来朝官,令各举所属府佐以下治行卓异者,送部议处。夫朝廷悬爵以励臣工,即待之以优,犹有自处于薄者。若夫位卑禄薄之臣,或自弃于进步之有限,或自懈于作兴之无由,则其苟且随堕,无足过责。而乃有卓然志向,克自树立,非豪杰不能也。夫非常之士,朝廷自不宜以常品待之,故国初有以典史而推都御史如冯坚,以直厅而历布政使如王兴宗者。臣今亦欲稍仿此意,将考荐皭然无疵、历历可证者,间请超擢一二,不为常例。如此,则皇上之斥幽也,觐典之外,又施于不测,而人人既怀兢业之心。其陟明也,循资之外,又加于非常,而在在咸奋廉勤之志,于清时盛治,裨益不小。’从之。
献替
章公溢子存道,部乡兵万五千,从李公入闽,闽平,诏以兵从海道北征,公执不可,曰:‘乡兵农人耳,始令征闽,许以事平归农,今复调之,是爽信也。’上不怿而罢,公继奏曰:‘兵已入闽,俾还州里,昔尝叛逆之民,宜籍为军,使北征,一举而恩威着矣。’上喜曰:‘孰谓儒者果迂阔哉!’太祖与宋濂谈神仙,对曰:‘汉武好神仙而方士至,梁武好佛而异僧集,使移此心求贤,则天下治矣。’
舍人耿忠奉使回,奏广信郡县官多违法,前所陈茶税失实,时新行赦。上怒,趣中书遣御史往廉状,丞相李韩公善长谏,不听,御史已受诏,丞相复谏,不从。乃与给事中尹正谏曰:‘朝廷新立,将布大信于四方,今肆赦之后,复以细故而烦御史按问,既失信,且亵国威。’上良久乃曰:‘止,其追御史毋往。’
上初以叶琛为洪都府知府,至是陈氏入寇,琛死之。上以刘基为太史令,值荧惑守心,群臣震惧,基密奏上,宜罪己以回天意。次日上临朝,即基语谕群臣,众心始安。后大旱,上命基谂滞狱,凡平反出若干人,天应时雨,上大喜。基因奏请立法定制,遂从之。
胡文穆母丧还朝,上问民间疾苦,公对曰:‘百姓颇安给,惟有司穷治建文时党与,枝附扳坐,诬害善良甚苦。’上立命罢追诘者。(行状)
杨文定为司经洗马,一日,东宫问汉廷尉张释之之贤,溥对曰:‘世岂无释之,但无文帝宽厚仁恕之君用之尔。释之固难得,文帝尤难得也。’退采文帝关治道者编为事类以进,皇太子嘉纳之。(古穰杂录)
永乐中,礼部郎中周讷建言请封禅,群臣亦多言此太平盛事,上皆不听,时惟学士胡广之言与上意合。既退,作却封禅颂奏之。
谢琏尝举政要一十五事,名曰直言治平策。反覆万余言,皆裨实用。
英宗问迎复事,贤曰:‘当时亦有要臣者,臣不敢从。’上怪,问:‘何也?’贤曰:‘天位乃陛下所固有,若景泰不起,群臣表请复位,名正言顺,何至以夺门为功?夺之一字,何以示后?此辈实贪富贵,非为社稷计,倘景泰先觉,亨等无足惜,不审陛下何以自解?然天下人心所归向陛下者,以正统十数年间,凡事节省,与民休息故耳。’上竦然大悟。四年春,诏以迎驾夺门冒功升者凡四千人,悉禠职。
李公贤上疏言:‘帝王之道,在赤子黎民,禽兽夷狄,虽圣人一视同仁,其施也必由亲及疏,未有赤子不得其所而先豢养禽兽者。今狮象鞑官,不下万余,以俸言之,指挥使俸三十五石而实支一石,鞑官则实支十七石五斗,是鞑官一员,当京官十七员半矣。传曰“朝无幸位,则食之者寡”。此岂幸位之比?况夷狄人面兽心,一旦有警,其势必不自安,前代五胡之乱,可不鉴哉!乞断自宸衷,为万世计,敕兵部渐次出之于外,不惟省国家万万无益之费,又可以消未萌之患。盖公筮仕即有志当世如此。虽议者难之,而己巳之变,畿内鞑官群起扇乱以应虏,公言始验。
天顺癸未,空中有声。大学士李贤密疏曰:‘传言“无形有声,谓之鼓妖”。上不恤民,则有此异。’因条不便于民者十事,上皆从之,即诏天下。贤又请罢江南所造段疋、磁器,清锦衣卫囚,止各边守臣进贡,下番所遣使臣,停中外买办采办。上不从。贤执之数四,止取前十条行之。左右见贤力争,皆寒心,同列亦为贤惧。贤曰:‘古之大臣,知无不言,今虽不能尽然,至于利害系国家安危者,岂可默默以苟禄位?’然上圣明,亦不以为忤也。
天顺二年,郊礼成,上太后徽号,因褒崇外家,以元舅会昌侯总营兵,其弟复乞升,上曰:‘足矣,复希恩泽,太后必见怒。’李文达贤曰:‘祖宗以来,外戚不与政,今会昌侯若此,不识太后知之乎?’上曰:‘太后正不乐此。’贤曰:‘此见太后盛德,但后不可为例耳。’英皇以景帝薨,欲令汪妃殉葬,公奏曰:‘汪妃虽立为后,即遭幽废,若令随之,情所不堪,况幼女可悯。’上恻然曰:‘卿言是。朕以为弟妇且少,不宜存内,初不计其母子之命。’遂遣居旧府。
天顺初,石亨与太监曹吉祥怙宠擅权,有投匿名书指黜时政者,缉捕甚急,举朝惶骇。亨劝上出榜,募能告捕者,赏以三品职,上令撰榜格。岳季方与吕文懿入见上曰:‘为政自有体式,盗贼责兵部,奸宄责法司,岂有天子自出榜构募之理?纵欲穷治其事,缓则人情怠忽,事自觉露,急则人情危惧,愈求韬晦,不如弗究。’吉祥从傍请究甚力,上徐谓曰:‘正言是也。’
林俊之劾继晓也,下之狱,上怒甚,事且不测。司礼太监怀恩叩首诤曰:‘不可,自古未闻有杀谏官者。我太祖、太宗时大开言路,故底盛治。今欲杀谏臣,将失百官心,将失天下心,臣不敢奉诏。’上大怒曰:‘汝与俊合谋讪我,不然,安知宫中事?’举所御砚掷之,恩以首承砚,不中,复怒仆其几,恩脱帽解带,伏地号泣曰:‘不能复事陛下矣。’上命左右扶出东华门,恩使谓镇抚司典诏狱者曰:‘若等谄梁方,合谋倾俊,俊死,若等不得独生。’乃径归卧家,曰中风矣,不复起视事。上无如之何,命医治疾,使者劳问旁午于道,俊得不死。时以星变黜传奉官,御马监张敏请于上,凡马坊传奉皆如故。敏持疏谒恩,跪于廷,恩徐曰:‘起,起,病足不能为礼。’问何为,曰:‘得旨,马坊传奉不必动。’恩大言曰:‘今日星变,专为我辈坏国也,外臣何能为?今甫欲正法,汝又坏之,他日天雷击汝首矣。’指其坐曰:‘吾不能居此,汝来居之,汝兄弟一家遍居权要,又欲居我位乎?’敏素骄贵,又老辈也,闻其言,不敢吐气,归家愤恨死。章瑾以宝石进,谋为锦衣卫镇抚,命恩传旨,恩曰:‘镇抚掌天下之狱,武臣之极选也,奈何以货得之?’上曰:‘汝违我命乎?’恩曰:‘非敢违命,恐违法也。’乃命覃昌传之,恩曰:‘傥外廷有谏者,吾言尚可行也。’时俞子俊为兵部尚书,恩讽曰:‘第执奏,吾从中赞之。’俞谢不敢,恩叹曰:‘吾固知外廷无人也。’时都御史王恕屡上疏论事,言甚切直,恩叹曰:‘天下忠义,斯人而已。’力左右之,卒免于祸。及弘治初,言路大开,进者过为激切,或指内人为刀锯之余。覃昌大怒,恩曰:‘彼言是也。吾侪本刑余之人,又何怒焉?’
刘公珝善谈论,遇人无矫饰。景泰初,议迎銮,成化初,议睿皇后丧礼,末年论李孜省左道乱政,动摇国本,密疏昌言,卒定储位,有大臣之节。林俊尝曰:‘余以妖僧孽寺,售术贡邪,不揆狂躁,上干宸怒,缚下诏狱。刘公立为上解,乃得薄谪。’
杨守陈尝言,谓:‘国可灭,史不可灭。我太祖既混一,即命儒臣修元史。太宗靖难后,史官不纪建文君事,遂使当时朝政与忠于所事者皆阙略无传,及今犹可补辑。景帝已复位号,而英宗实录标目犹书郕戾王,是宜改正。章疏留中者虽有可传,例不得书,乞宣付史馆。’
谢铎被旨校通鉴、纲目,乃具疏论宋神宗好通鉴,理宗好纲目。徒知留意其书,不能推之于治,因劝上亲贤讲学,见诸行事,不可为二君之徒好。帝嘉纳之。
陈音保治疏,一曰养君德,‘臣闻养德之要,莫先于学问,大舜之圣,犹好问好察,仲虺称成汤好问则裕。陛下虽日御经筵,勤圣学,然势分尊严,上下情隔。上虽有所疑,而未尝问,下欲有所陈,而不得尽。臣愿陛下退朝之隙,早膳之后,择一二儒臣有学行者,日引对便殿,或赐座,或傍立,经典有疑辄问。务使圣心涣然,如天开日皎,则以之正心,以之正百官,正万民,而亿万年太平之业基于此矣。’二曰进人才,‘臣闻人才难得,自古为然,国家养士百年于兹,求其可用者,亦不多得,而一二可用者,又未尝用之,是可为长太息也。姑举臣所知者,如致仕吏部尚书李秉,侃侃公忠,忘身殉国,虽小过不能无,而大节则可许。养病修撰罗伦、编修张元祯,皆抱经济之学,郁不得施,故托疾引退,以免素餐之耻。如新会县举人陈献章,所学醇正,所养充大。臣愿陛下起李秉复为吏部尚书,起罗伦、张元祯为侍从,征陈献章,寄之台谏,则贤才用而治效臻矣。’三曰开贤路,‘臣闻明目达聪,从谏弗咈,自古记之。今朝廷虽置言官,多缄口不言者,以尝言者有摈黜之辱也。臣愿取回判官王徽等、评事章懋等,复其旧职,以彰陛下天地之量。仍敕自今台谏,凡政事得失,生民利病,一切直言无隐,则事无壅蔽,而邦家永享太平之祚矣。’四曰辟异端,‘臣闻异端者,正道之反,害道之大者也。当今号佛子法王者,无寸善可述,称真人者,无片长可取,名位尊隆,赏赉滥溢。臣愿陛下降其位号,杜其恩赏,自今有请建造寺观者,悉置诸法,则妖妄可绝,正道复明,而民兴行矣。’(疏议辑略)
郑纪为国子祭酒,会万寿节修斋醮,礼部预取监生供事。纪以为不可,上疏谏。上在东宫行冠礼,纪采自文王以来嘉言善行凡百条,各绘图作赞,名曰圣功图以进。
王端毅巡抚苏松,以灾异,上疏曰:‘臣奉命巡抚节,据抚属申呈,各部勘合派买各项物料,未免取办于民,里甲多致逃移。臣惟凡此之类,朝廷之上固有不可缺者,亦有可减省者,亦有可缺者,粮饷军需不可缺者也,花样段疋可减省者也,珍奇玩好可缺者也。今当军民凋弊之际,凡百冗费,俱宜樽节,一应不急之务,俱宜停止,俾军民息肩,寔为社稷之福。又两京一应收受钱粮,内外官员,请敕戒谕,各公乃心,悯念民艰,毋刁蹬留难,毋巧取财物,毋多收斛面,务爱惜民力,培养元气。如或不悛,令科道官指实,参奏拿问,则东南困苦,庶其少苏矣。’上命查理禁约。(传)
弘治中,内府仓库诸司宦官每多索贿,民不胜害。谢文正乘间言于上,上令撰旨禁约,公曰:‘虚言设禁,无益也,须令曹司搜剔弊端,明白开奏,而后严立条禁,有犯必诛,庶民困可苏。’上悦,即如其言行之。由是诸司宿弊,一切革去。(朱希周撰志)
弘治十八年二月初七日,上召阁臣刘健等至暖阁,健等因奏曰:‘今国帑不充,府县无蓄,边储空乏,行价不偿,正公私困竭之时,铸钱事最为紧要。其余若屯田、茶、马,皆理财之事,不可不讲也。’臣东阳因奏曰:‘盐法尤重,今已坏尽,各边开中,徒有其名,商人无利,皆不肯上纳。’健等因极论奏讨之弊,上曰:‘奏讨亦只是几家。’东阳曰:‘奏讨之中有夹带,奏一分则夹带十分,商人无利,正坐此等弊耳。’上曰:‘夹带之弊,亦诚有之。’健等又言:‘王府奏讨,亦坏盐法。每府禄米,自有万石,又奏讨庄田税课,朝廷每念亲亲,辄从所请。常额有限,不可不节。’上曰:‘王府所奏,近多不与。’皆对曰:‘诚如圣谕,但乞今后更不轻与,则不敢奏矣。’健因奏曰:‘臣闻国初茶马法初行,有欧阳驸马者贩茶数百斤,高皇帝曰:“我才行一法,乃首坏之。”遂置极典。高皇后亦不敢劝。此等故事,人皆不敢言。’上曰:‘非不敢言,乃不肯言耳。’因言盐法须整理,迁等赞曰:‘请下户部查议。’上曰:‘然。’明日降旨云:‘祖宗设立盐法,以济紧急,边储系国家要务,近来废弛殆尽,商贾不行,各边开中虽多,全无实用。户部通查旧制及今各项弊端,明白计议停当来说。’于是中外称庆,知上思治励精如此。(治世余闻)
孝宗忧劳思治,益明习机务,眷念民瘼。欲尽革诸烦苛弊蠹,召刘文靖公,屏左右,人罕得闻,大惧,窃从隙中观,但闻上数数称善。上仁慈敬慎,尤欲守成法,公等亦见太子未壮,上体清癯,恐一旦祸起不可测,务却谋远顾,省机密发,天下隐受其福。至上语及宫中事,毅然欲创抑尽刷洗近侍权,复高皇帝旧,亦未敢轻动也。(裒谈)
光禄寺之设,供奉内府御膳,备办使臣外夷宴享而已。近成化、弘治以来,添有坐家长随七八十员,又传添汤饭内臣百五十余员。天下常贡已不足用,内责京师铺户买办,官中不给,负累市井赊借。至是,大夏因应天、凤阳、淮扬、苏松等处民饥盗起,因以前事执奏曰:‘光禄日办桌面,不胜查算,日杀牲无虑数百,既非节财之道,亏爱物之仁。’疏入,上为之恻然,即下令裁减,官民乃苏。后光禄卿艾璞曰:‘刘东山此奏,岁省光禄银钱八十余万,古称“仁人之言,其利溥哉。”此之谓也。’
上锐意兴革,一日,召刘尚书大夏至幄中,谕曰:‘各衙门应诏查出弊政,虽俱准行,然未有及内府事者。’大夏对曰:‘凡干系内府,必须皇上见定而自主之。’异日,遣科道官同兵部侍郎各一员,奉敕往清其事,既而二处减去浪费,每月以白金计之,各不下十余万两。上复虑天下有司多不得人,乃召戴都御史珊及大夏,同至幄中,谕曰:‘尔等与各科道官劝朕图治的说话,虽都准行去了,然使天下府、州、县亲民官非人,未必不为文具,百姓安得被其恩泽?欲令吏部择其贤否黜陟,然天下官多,难得停当。细思之,莫若自今与尔等访察各处巡按御史,然后责他们去拣择府州县卫所官,得其人,人受其福,庶几行去的说话,不为文具也。’二人退,因与同列共叹曰:‘尧舜知人安民之德,不过如此。’
公卿中有一人善能结纳嬖近,每于上前誉其才能。一日,上谕大夏曰:‘闻某极有才调。’大夏未敢对,上疑大夏听之未真,复大声曰:‘工部尚书李某,尔知之否?’仍未敢对。上喻其意,遽笑曰:‘朕惟闻其人能干办耳,未暇知其为人也。’大夏叩头曰:‘诚如圣谕。’
刘忠宣公大夏造膝奉对,所谋虽辅臣不与闻。一日,上张缀衣于内宫之隙,屏左右,召公问曰:‘朕守祖训,不敢踰分渔民,然各省岁奏民穷而亡者何?’大夏叩头曰:‘臣在广东久,请言广东事。市舶一阉,岁所敛,与省天下官俸廪埒,稍纵又倍蓰,皆出于民。’上曰:‘此弊久病之,但朕在内势孤,如陈宽、李荣,庸劣不足虑。惟萧敬悉故事,朕所须问,然不假以权,此事卒难大更。但老者死,或以罪罢,不令嗣代可也。’缀衣后一童阉伏地窃听。未几,孝皇弃天下,忠宣竟戍甘州。
内府各库及诸仓场、马坊莅事内臣,多作奸索赂,民不胜其害。而御马监军士,自以禁旅,不隶本兵,虚名冗食,莫敢谁何,其弊尤甚。一日忽召对,命通行禁约,且令所司搜剔弊端,严立条科,有犯者必惩不贷。皆从谢公迁之请也。
关西都御史员缺,冢宰三原王公荐某官萧祯及某官某人堪之,内批不允,而命别选二人。公执奏曰:‘陛下不以臣为不才,任臣铨选,则臣之所举不效,臣之罪也。且陛下安知萧祯等之不可用而拒臣也,是必左右近臣别有所主而图以与之也。承顺风旨,以固此位,臣诚不能。所举祯与某,陛下既以为不可用,是臣不可用也,愿乞骸骨归老。’上优诏慰之,竟用萧祯,果称其任。说者谓公是举有过于赵普补读之勇矣。
顺德知府黎永明,以殴公使人获谴,浙江布政使刘福等,以督造段疋不如法致罪。二罪已会赦而不原,端毅公具疏言:‘诏者国之号令,示信于天下者也。当黎永明犯罪之时,为法司者能如释之之执奏,陛下宽仁,未有不赐俞允,黎永明等未有不蒙恩宥,天下后世未有不称陛下如文帝、称执法之臣如释之者,而乃阿顺至此!比闻镇守内臣有许问四品官及受民词之命,公又具疏言:‘国家律令有云,凡按察司及有司见问公事,但有干连军官及承告官军不公不法等事,须密切实封奏闻,不许擅自勾问。又有例不许镇守总兵等官接受民词。此祖宗之成宪,所宜遵守而不易也。今某者欲专大权,假以各官怠政为词,朦胧奏请,提问四品以下职官,朝廷一时不察,允其所奏。又许接军民词讼,不思祖训条章,自有本等执掌,紏劾提刑,非其所司。今不分四品、五品,不问文职、军职,并听提问,是祖宗累世之宪章,由斯人而变革,朝廷百年之纪纲,由斯人而废坏,臣窃痛心。’(裒谈)
上召左都御史戴珊与刘大夏至榻前,谕曰:‘尔等各衙门,凡事都奏行巡按御史勘报,岂以此官公道可托耶?’珊顾大夏,未敢对,大夏进曰:‘无他,以巡按御史一年一换,无久交,不掣肘,故事多责成之。’上曰:‘责之固是,但权之所在,惟有识量者能不移其心。不然则恃权,好承奉,任喜怒,将或以是为非,以贤为不肖,使民不被其泽尔。珊今后遇差巡按御史,务拣老成有识量者,毋用轻躁新进之人。仍以此意行与各巡按御史知道。’珊承命叩头谢退,与刘公俱叹曰:‘圣谕谆谆,俱切中时病,明见万里之外,惜我辈犹不能悉记其详耳。’戴即通行,以警各处巡按云。(治世余闻)
康陵好佛,自称大庆法王,外庭闻之,无征以谏。俄内批礼部,番僧请腴田千,为大庆法王下院。乃书大庆法王,与圣旨并传。尚书圭佯不知,执奏:‘孰为大庆法王者?敢与至尊并书?亵天子,坏祖宗法,大不敬!’上弗问,田亦竟止。
陕西亲藩有请良田为庄地,钱宁、江彬及宦官张忠辈受重贿,请上许之。兵部及科道交章执奏,谓高皇帝有禁,兹田不得畀藩封。上曰:‘朕念亲亲与之,勿为间言。’大学士杨廷和、蒋冕皆引疾不出。梁储曰:‘如皆引疾,如国事何?’是时上震怒,令内臣督促草制,储承命上制草曰:‘昔太祖皇帝著令,藩封不当益以土地,土地既广,将多畜士马,奸人诱为不轨,不利宗社。今王请求恳笃,朕念亲亲,畀地于王,王得地宜益谨侯度,毋收聚奸人,毋多养士马,毋听强人诱为不轨,危我社稷。是时虽欲念保亲亲,不可得已。王其慎之毋忽。’上览制,骇曰:‘若是可虞,其勿与。’事遂寝。众谓储一草制间,有回天之力。(梁储)
石公所上封事,士林多录之。其要语则劝上清心省事,法尧舜之恭己无为,用汉文之与民休息而已。其愿上力行王道,辨别忠邪,中才皆可用之人,不必求备,平易有近民之实,不必务奇。治有端绪,不必责效于旦夕之间。事可包荒,不必刻意于渊鱼之察。人谓其为救时之药石。
世庙时,有上变言张延龄诅魇怨望,大逆杀人,事颇有状。昭圣恐,乃因上后宫有嗣息者屈节为延龄请。上益怒,至欲坐延龄反,族其家。孚敬固以为延龄杀人抵偿当,而坐之反、族不可。夫延龄守财虏耳,何以能反?凡数诘问,其对如初。论延龄杀人罪,属秋尽当论。孚敬复上疏,谓:‘昭圣皇太后春秋高,卒闻延龄死,能不重伤痛乎?万一不食,有它故,何以慰敬皇帝在天之灵?’上恚,责孚敬:‘自古强臣令君非一,若今爱死囚令我矣,当悔不从廷和事敬皇帝耶?’上故为重语,欲以喝止,孚敬意不已,与少保方献夫复持之,献夫至谓:‘陛下居法宫,谁导以悖伦忍心之事若此者?’上虽不悦,然难二大臣,诏以‘秋报,悉缓诸论死刑’。而终太后及孚敬世,延龄得长系矣。
上幸九龙池,有民妇号而诉其邑令者,上震怒,欲逮令抵法。李时争曰:‘此风不可长也。’令付所司核治,而当民妇犯跸罪,上许之。
大学士杨一清条陈修省疏,内一款言:‘年来文武二途,轩轾太甚,二司与总兵抗礼,县郡与总备平交。不才将官,专事卑谄,以求免祸,一或不至,则文吏以法绳之。或以寸牒不明,而罗织骁勇之将,或搜远年旧事,而摧伤统驭之才,本兵一不之察。则老成惯战者,置散投闲,而新进未试者,超登将领。他日边事之坏,实由于此。’文襄惕历中外已久,其言切中今日士大夫凌压武弁之弊。某兵备襄阳,有府佐不愿与卫指挥同班参谒上司者,浼守为之言,某曰:‘天道有阴有阳,朝廷有文有武,安得以此凌彼?祖宗设府卫官,俱进文班一阶,盖循汉唐故事,政恐承平后文臣恃势束湿之耳。今掌印指挥让知府,已非典制,而佐贰又欲压众指挥,则五府何以劄付六部?三司之序何以先都而后布按也?’守语塞,遂参谒如初礼。近年四川抚按劾总兵,提问者某语执政曰:‘都督官罪状未明,便可以提问乎?则他时劾巡抚者亦当提问乎?’于是被旨得听勘。顷福建总兵以按院论之,即提问矣,而知县七品官,即知府可以提问之,乃其被劾,顾得听勘。文武轩轾,一至于此。主持世道者亦尝闻文襄之论否也?
礼部尚书方献夫遇灾陈言,欲多取进士至五六百名,以补知县之缺。上曰:‘朕惟多取进士以为所缺县令之补,此为途亦狭耳。夫举人、监生非自待之不远,实以概轻之故也,岂无过于进士者,每为所轻,而亦岂不枉人材乎?又如进士之保职守身者固有,而恃纵肆为恶者不无,如今以各处地方灾重,令牧用人,则进士、举人、监生并用,其果廉洁为我爱民者,一体擢用奖劝,上司不许自为轻重之别,庶几可多获人材。亦民或多得安利之日也。’大哉王言,其洞悉进士、举、监之得失,即献夫闻之,当自愧矣。
张孚敬为人刚狠,故所行多从苛刻,如沙汰生员之举,是何意义?孚敬既去位,御史杨宜上疏曰:‘迩者沙汰生员之令一下,而督学使者奉行过刻,略无爱惜之意。其年少者以文词不工见黜,长者以齿貌近迈不容,甚则浪据毁誉,辄加摈弃。沮父兄教子弟之念,驱衣冠为田野之佣。自史册所载,有增广生员,有增置学舍者矣,有沙汰天下僧尼者矣,未闻有沙汰生员之名也。宜下所司,加意作养,毋徒以黜退为功。’时夏言在礼部,尽反孚敬之政,议覆如宜言。万历间,每县入学以十五名为限,亦祖孚敬之意,然指岁岁考校而言也。乃奉行者虚岁不补,唯以少为贵,而当事者负怨愈深。谟在礼部,尝为调停,业已量增其数。而后来矫枉过直,又溢取无度,务以多为贵,不知其即以少为贵者之心也。而贩夫俗子皆滥列章缝,士风日流于薄恶矣。
阶对:‘臣言将官无权,非谓令将官执权也。今各镇将官,职务动有掣肘,如把总等官,兵部题奉钦依,许各将自行推用,而今则仍听于兵备。既已择将,凡选练便宜,即宜付之,而今则以书生之谈,尽成圈套,强之必行,兵马策应,急于星火,而关支钱粮不时,常至饥馁。且总兵于地方为行事之官,而府、州、县官至与抗礼,参、游为领敕之官,而巡抚至加鞭笞。其他跪拜称呼,咸卑屈太甚。今之将材,诚莫逃于圣鉴,无多出类,然使不大辱挫,以作其气,当不至萎薾若此,尚可责于用力也。夫人心公则一,私则万殊,自文武不肯协力之私意一生,渐至于总督、巡抚、兵备亦内相矛盾。边事如此,何能整理?仰惟圣谕“不辱不挫,公同为国”八字,固已尽处之之法。乞天语叮咛,令各官一意遵行,而惩其不率者,则边疆之幸也。’[一]
(校记[一]初印本此下尚有如下一段文字:‘按阶是言,盖深病文臣意气太盛,武臣见陵,率萎薾不肯出力,故对上有重将权之说。老成谋国,自是有超世俗之见。顷年总兵带都督衔者,一不悦于巡抚,则动劾以提问,而当事者辄轩巡抚而轾总兵,若总兵不听勘而可径行提问,则他时巡抚有论及之者,则亦当囚首对簿耶?乃进士知县犯赃,此一知府可以提问之。万历以来,顾间有拟旨听勘者,伤国体甚矣。’重印本删,补下文‘张铎’一条。)
张铎,金陵人。嘉靖辛丑,以翰林庶吉士授监察御史,按辽,锐意经略,规度要害。请于辽阳东边建江沿台、险山、孤山、一堵墙、散羊峪五堡,开原建彭家堡、李屯堡。又积粟几六万余斛,贮辽阳预备仓,为将来兵荒之需。后十年,辽阳果遭大水,疫疠继作,至人相食,虏患频仍,赖此以济。思患预防之功,人咸讴思之,至今祀于广宁名宦祠。(四镇三关志)
侃直
李时勉言事忤旨系狱,学士杨荣荐复职。洪熙改元,复以言触讳忌,仁庙大怒,命武士以金瓜扑十数下,胁断,曳出,大学士杨士奇灌以烧酒,得不死,乃下锦衣卫狱。先是,折胁内向,不相着。及用梃杻,断骨忽自接,人皆异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