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启超文集 - 第 4 页/共 53 页

彼非有爱于越南、朝鲜也,乃阴用吾中国防民之故智,绁之使不生其动力也。虽然,吾特怪吾四万万人之绁于士农工商之旧法者。言提其耳而天聪之,力启其扃而解脱之,则必色然怒,哗然骇,以谓吾安吾绁,而奚纾吾手足,破吾囹圄为?于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事涉求新,辄生阻力,法图稍变,必多业障。凡少年意气,妄事更张,沽名市誉等语,不惜箝制海内豪侠任气之士,同归澌灭。老杨柔静为我之徒,可以尸居养望,坐享老成持重之名。嗟夫!以全球之极热极涨极速以新其动力,而吾士夫方面髹壁,坐漆室,丧灵魂,尸躯壳,悠忽终年。以正比例求之,孰生孰灭?孰存孰亡?不待智者知之。   今夫鸟,大鹏抟九万里,击扶摇而上;凤凰餐霞吸露,栖息云霄之表;鷃雀则终身困藩篱,饵矰缴。今夫兽,麒麟驺虞,往来开化之国,以方仁者;狮象狻猊,纵横万壑,虎豹慑伏;羊豕则终身拳圈苙,供刲絷。然则有动力与不有动力之存灭,可一言决矣。吾又闻之公理家言:凡生生之道,其动力大而速者,则贱种可进为良种;其动力小而迟而无者,则由文化而土番、而猿狖、而生理殄绝。初不谓然,继而观于獞猁猓猺,其食息起居,与猿狖无殊;其柔静无为,至老死不相往来;其去生理殄绝也几何?则奈何忍以吾党聪明秀特之士,日日静之柔之愚之,不一毅然慈悲其愿力,震荡其脑筋也?   今夫压力之重,必自专任君权始矣;动力之生,必自参用民权始矣。   虽然,吾观罗马之衰也,教皇怙其权力之私,戕贼平等之义,宗旨荡然,而路德之动力生;法国世家之横也,酷虐平民,惨无天日,而拿破仑之动力生;英人苛敛,美民罢不堪命,而华盛顿之动力生;日本大将军之柄政也,君统民统,不绝若线,而群藩烈士之动力生。此以压力生其动力者,事相反而实相因也。若夫中国则不然,压力之重,既不如从前之欧美日本,而柔静无为之毒,已深中人心,于是压力动力,浸淫至于两无,以成今日不君权、不民权之天下。故欲收君权,必如彼得、睦仁之降尊纡贵而后可;欲参民权,必如德意、希腊之联合民会而后可。而尤必先废愚民柔民之科目,首奖多事喜事之豪杰,尽网岩穴勇敢任侠之志士仁人,以激成木户孝允、大久保利通之愤不有身,爹亚、毕士马克之艰难措置,而后动力之生,国权之固,可得言也。   论湖南应办之事   (1898年4月5日—4月7日)   今之策中国者,必曰兴民权。兴民权斯固然矣,然民权非可以旦夕而成也。权者生于智者也,有一分之智,即有一分之权;有六七分之智,即有六七分之权;有十分之智,即有十分之权。是故国即亡矣,苟国人之智,与灭我之国之人相等,则彼虽灭吾国,而不能灭吾权,阿尔兰之见并于英人是也。今英伦人应享利益,阿尔兰人无不均霑也。即吾民之智,不能与灭我之国之人相等,但使其智日进者,则其权亦日进,印度是也。印度初属于英,印人只能为第六七等事业,其第五等以上事业,皆英人为之;(凡官事、私事莫不皆然,如一衙署则五品以上官皆英人,一公司则总办、帮办及高等司事皆英人也。)近则第二等以下事业,皆印人所为矣。其智全塞者,则其权全亡,非洲之黑人,美洲之红人,南洋之棕人是也。此数种者,只见其为奴为隶,为牛为马,日澌月削,数十年后,种类灭绝于天壤耳,更无可以自立之时矣。夫使印度当未亡之时,而其民智慧即能如今日,则其蚤为第二等人也久矣;使其有加于今日,则其为第一等人也亦已久矣。   是故权之与智,相倚者也,昔之欲抑民权,必以塞民智为第一义;今日欲伸民权,必以广民智为第一义。   湖南官绅,有见于民智之为重也,于是有时务学堂之设,意至美矣,然于广之之道,则犹未尽也。学堂学生,只有百二十人,即使一人有一人之用,其为成也亦仅矣。而况此辈中西兼习,其教之也当厚植其根柢,养蓄其大器,非五年以后,不欲其出而与闻天下事也。然则此五年中,虽竭尽心力以教之,而其风气仍不能出乎一学堂之外,昭昭然矣。故学生当分为二等:其一以成就远大,各有专长,各有根柢为主,此百二十人是也;其一则成就不必其远大,但使于政学之本原,略有所闻,中外之情形,无所暗蔽,可以广风气,消阻力,如斯而已。由前之说,则欲其精;由后之说,则欲其广。   大局之患,已如燎眉,不欲湖南之自保则已耳,苟其欲之,则必使六十余州、县之风气,同时并开,民智同时并启,人才同时并成,如万毫齐力,万马齐鸣,三年之间,议论悉变,庶几有济,而必非一省会之间,数十百人之局可以支持,有断然矣。则必如何然后能如此?就其上者言之:一曰朝廷大变科举,一曰州、县遍设学堂。斯二者行,顷刻全变,然而非今日之所能言矣。有官绅之力所可及,而其成效之速,可与此二事相去不远者:一曰全省书院官课、师课,改课时务也。   以岳麓求贤之改章,及孝廉堂之为学会,士林举无间然,然则改课亦当无违言必矣。   官课、师课全改,耳目一新,加以学政所至,提倡新学,两管齐下,则其力量亚于变科举者无几矣。或疑各府、州、县悉变,则恐阅卷者无人。是不难,但专聘一二人驻省会,而各处课卷皆归其评阅,不过邮寄稍需时日耳,于事无伤也。若太僻远之州、县,则或两三月之题目,同时并发,课卷同时并收,则邮寄之繁难,亦可稍省矣。   尤有进于此者,则莫如童试之县考、府考,饬下州、县,除第一场外,悉试时务。   府、县考凡六七场,功令所载,并无必试八股之例,支床架屋,实属可憎,扫除更张,真乃快事。   然此事尚有未尽可行者,则虑各府、县无阅卷之人也。今宜饬下,令其自行物色聘请,或由省中荐人前往,此则只需长官一纸书耳,不费一铢,而举省之士,靡然向风矣。   二曰学堂广设外课,各州、县咸调人来学也。州、县遍设学堂,无论款项难筹,即教习亦无从觅聘,教习不得人,讲授不如法,劳而少功,虽有若无耳。以余所见,此闻各处书院诸生,讲习经年,而成就通达者,寥寥无几。大约为开风气起见,先须广其识见,破其愚谬,但与之反复讲明政法所以然之理;国以何而强,以何而弱;民以何而智,以何而愚;令其恍然于中国种种旧习之必不可以立国。然后授以东西史志各书,使知维新之有功;授以内外公法各书,使明公理之足贵;更折衷于古经古子之精华,略览夫格致各学之流别。大约读书不过十种,为时不过数月,而其见地固已甚莹矣。乃从而摩激其热力,鼓厉其忠愤,使以保国、保种、保教为己任,以大局之糜烂为一身之耻疚。持此法以教之,间日必有讲论,用禅门一棒一喝之意;读书必有札记,仿安定经义治事之规。   半年以后,所教人才,可以拔十得五。此间如学堂学生,鼓箧不过月余耳,又加以每日之功,学西文居十之六,然其见识议论,则已殊有足观者,然则外课成就之速,更可翼矣。大抵欲厚其根柢,学颛门之业,则以年稚为宜;欲广风气观大略,速其成就,则以年稍长为善。盖苟在二十以上,于中国诸学曾略有所窥者,则其脑筋已渐开,与言政治之理,皆能听受,然后易于有得。故外课生,总以不限年为当。前者出示在此间招考,仅考两次,已迫岁暮,来者百余人,可取者亦三十人。然设此课之意,全在广风气,其所重者在外府、州、县。故必由学政按临所至,择其高才年在三十以下者,每县自三人至五人,咨送来学,其风始广。   然各府辽远,寒士负笈之资,固自不易,愚意以为莫如今各州、县为具川资咨送到省,每岁三五人之费,为数无几,虽瘠苦之县,亦不至较此区区。到省以后,首须谋一大厦,使群萃而讲习,若学堂有余力,则普给膏火,否则但给奖赏而已。(如不给膏火,则须问其愿来与否,乃可咨送。)此项学生,速则半年,迟则一年,即可遣散,另招新班。择其学成者,授以凭记,可以为各县小学堂教习,一年之后,风气稍成,即可以饬下各州、县,每县务改一书院为学堂。三年之间,而谓湘人犹有嫉新学如仇,与新学为难者,其亦希矣。   欲兴民权,宜先兴绅权;欲兴绅权,宜以学会为之起点。   此诚中国未常有之事,而实千古不可易之理也。夫以数千里外渺不相属之人,而代人理其饮食、讼狱之事,虽不世出之才,其所能及者几何矣?故三代以上,悉用乡官;两汉郡守,得以本郡人为之,而功曹掾史,皆不得用它郡人,此古法之最善者。今之西人,莫不如是。唐宋以来,防弊日密,于是悉操权于有司,而民之视地方公事,如秦越人之肥瘠矣。今欲更新百度,必自通上下之情始;欲通上下之情,则必当复古意,采西法,重乡权矣。然亦有二虑焉:一曰虑其不能任事,二曰虑其借此舞文也。欲救前弊,则宜开绅智;欲救后弊,则宜定权限。定权限者何?西人议事与行事分而为二,议事之人,有定章之权,而无办理之权;行事之人,有办理之权,而无定章之权。将办一事,则议员集而议其可否;既可,乃议其章程;章程草定,付有司行之,有司不能擅易也。   若行之而有窒碍者,则以告于议员,议而改之。西人之法度,所以无时不改,每改一次,则其法益密,而其于民益便,盖以议事者为民间所举之人也。是故有一弊之当革,无不知也;有一利之当兴,无不闻也。   其或有一县、一乡之公益,而财力不能举者,则议员可以筹款而办之,估计其需费之多少,而醵之于民焉。及其办成也,则将其支用款项,列出清单,与众人共见,未有不愿者也。譬之一街之中,不能无击柝之人,于是一街之户宅集议,各出资若干而雇一人为之;一乡之中,欲筑一桥,修一路,于是一乡之户宅集议,或按田亩,或按人丁,各出资若干而动工为之,未有不愿者也。推而大之,而一县、而一省、而一国,莫不如是。西人即以此道治一国者也,(吾中国非不知此法,但仅以之治一乡、治一街,未能推广耳。)故每有应筹款项,皆待命于下议院;下议院则筹之于民,虽取之极重,而民无以为厉己者,盖合民财以办民事,而为民所信也。民亦知此事之有益于己,而又非己之独力所能办,故无不乐输以待上之为我成之也。(如一街四十户,每户月输一百,即得四千,可以用一击柝之人,以为己保护财产,若非得一人总任其事,则虽每户月自出二百,仍不能用一人也。)故有乡绅为议事,则无事不可办,无款不可筹,而其权则不过议此事之当办与否及其办法而已。及其办之也,仍责成于有司,如是则安所容其舞文也?至于讼狱等事,则更一委之于官,乡绅只能为和解,或为陪审人员,而不能断其谳,然则又何舞文之有乎?西人举国而行之,不闻有弊,则亦由权限之划定而已。开绅智者何?民间素不知地方公事为何物,一切条理,皆未明悉,而骤然授之,使其自办,是犹乳哺之儿,而授之以杯筋,使自饮食,其殆必矣。故必先使其民之秀者,日习于公事,然后举而措之裕如也。今中国之绅士,使以办公事,有时不如官之为愈也。何也?凡用绅士者,以其于民之情形熟悉,可以通上下之气而已。今其无学、无智既与官等,而情伪尚不如官之周知,然则用之何为也?故欲用绅士,必先教绅士。教之惟何?   惟一归之于学会而已。先由学会绅董,各举所知品行端方、才识开敏之绅士,每州、县各数人,咸集省中入南学会。会中广集书籍、图器,定有讲期,定有功课,长官时时临莅以鼓励之;多延通人,为之会长,发明中国危亡之故,西方强盛之由,考政治之本原,讲办事之条理。或得有电报,奉有部文,非极秘密者,则交与会中,俾学习议事;一切新政,将举办者,悉交会中议其可办与否,次议其办法,次议其筹款之法,次议其用人之法。日日读书,日日治事,一年之后,会中人可任为议员者过半矣。   此等会友,亦一年后,除酌留为总会议员外,即可分别遣散,归为各州、县分会之议员,复另选新班在总会学习。绅智既开,权限亦定,人人既知危亡之故,即人人各思自保之道,合全省人之聪明才力,而处心积虑,千方百计,以求办一省之事,除一省之害,捍一省之难,未有不能济者也。   绅权固当务之急矣,然他日办一切事,舍官莫属也。即今日欲开民智,开绅智,而假手于官力者,尚不知凡几也,故开官智,又为万事之起点。官贫则不能望之以爱民,官愚则不能望之以治事。闻黄按察思所以养候补官,优其薪水之法,此必当速办者也。   既养之,则教之。彼官之不能治事,无怪其然也,彼胸中曾未有地球之形状,曾未有欧洲列国之国名,不知学堂工艺商政为何事,不知修道养兵为何政,而国家又不以此考成,大吏又不以此课最,然则彼亦何必知之?何必学之?举一省之事,而委之此辈未尝学问、无所知识之人之手,而欲其事之有成,是犹然薪以止沸,却行而求前也。而无如不办事则已,苟办事,则其势不能不委之此辈之手,又不可以其不能办而不办也。然则将如之何?曰:教之而已矣。   教官视教士难,彼其年齿已老,视茫发苍,习气极深,宦情熏灼,使之执卷伏案,视学究之训顽童,难殆甚焉;然教官又视教士易,彼其望长官如天帝,觊缺差若九鼎,宫中细腰,四方饭死,但使接见之时,稍为抑扬,差委之间,微示宗旨,虽强之以不情之举,犹将赴汤蹈火以就之,而况于导之以学乎?故课吏堂不可不速立,而必须抚部为之校长,司道为之副校长。其堂即设在密迩抚署之地,每日或间一二日,必便衣到堂,稽察功课,随时教诲。最善者莫如删堂属之礼,以师弟相待。堂中陈设书籍,张挂地图,各官所读之书,皆有一定,大约各国约章,各国史志,及政学、公法、农、工、商、兵、矿、政之书,在所必读,多备报章,以资讲求,各设札记,一如学堂之例。延聘通人为教习,评阅功课。校长及副校长,随意谭论,随意阅札记;或阅地图,而与论其地之事;或任读一书,而与论其书之美恶;听其议论,而可以得其为人矣。   而彼各官者,恐功课不及格而获谴,恐见问不能答而失意,莫不争自濯磨,勉强学问矣。教之既熟,必有议论明达、神气坚定者出矣。或因好学而特予优差,或因能办事而委之繁缺,数月之后,家弦诵而人披吟矣。   闻曾文正每日必有一小时与幕府纵谭,若有事应商,则集幕府僚属,使之各出意见,互相辩论。文正则不发一言,归而采之,既可于此事集思广益,复可见其人之议论见地。骆文忠则每集司道于一圆桌,今以笔墨各陈所见。岑襄勤、丁雨生之办事,如训蒙馆然,聚十数幕友于一堂,陈十数几桌,定时刻办事,随办随到,案无留牍,此诚治事之良法也。   今日之中国,亦颇苦于礼矣,终日之晷刻,消磨于衣冠应酬迎送之间者,不知凡几,交受其劳,而于事一无所补,日日议变法,此之不变,安得有余日以办应办之事乎?是宜每日定有时刻,在课吏堂办事,一切皆用便衣,凡来回事者,立谭片刻,不迎不送,除新到省衣冠一见外,其余衙门例期,悉予停免,有事咸按时刻,在堂中相见,则形骸加适,而治事加多,斯实两得之道也。至实缺各官,关系尤重,既未能尽取而课之,亦必限以功课,指明某书,令其取读。必设札记,读书治事,二者并见。   须将其读书所有心得,及本县人情、物产、风俗,咸著之札记中。必须亲笔,查有代笔者严责。(难者必以为实缺官身任繁剧,安能有此休暇?   不知古人仕优则学,天下断无终年不读书而可以治事之理。每日苟定出时刻以一两点钟读书,未必即无此暇晷也。)频颁手谕,谆谆教诲,如张江陵与疆臣各书,胡文忠示属员各谕,或以严厉行之,或以肫诚出之,未有不能教诲者也。吏治之怠散久矣,参劾则无人可用,亦不可胜劾。   其无咎无誉,卧而治之,无大恶可指者,亦常十居六七焉。夫立木偶于庭,并水不饮,其廉可谓至矣,然而不能为吏者。吏者治事者也,吏不治事,即当屏黜,岂待扰民哉?虽然,治事者,必识与才兼,然后可云也。若并不知有此事,不知此事之当办,则曷从治之?未尝讲求此事之办法,则曷从治之?西国治一事,则有一事之学堂;既学成而后授以事矣,然其每日办事之暇,未尝有一日废书者。(不读书则看报,贵至君主,贱至皮匠,莫不皆然。)今我国人士,自其鼓箧之始,即已学非所用,用非所学,及一入宦途,则无不与书卷长别。《传》曰:“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一官一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学制焉,又况于终其身而不学者乎?中国一切糜烂,皆起于此,而在位者沓焉不自觉。今日兴一新法,明日兴一新法,而于行法之有人与否,漠然而不之计,此真可为痛哭流涕者也!   以上三端,一曰开民智,二曰开绅智,三曰开官智。窃以为此三者,乃一切之根本,三者毕举,则于全省之事,若握裘挈领焉矣。至于新政之条理,则多有湖南所已办者,如矿务、轮船、学堂、练兵之类;或克日开办者,如学会、巡捕、报馆之类;或将办而尚有阻力者,如铁路之类;或已办而尚须变通扩充者,如钞票制造公司之类;今不必述。   而窃以为尚有极要者二事:一曰开马路,通全省之血脉,则全省之风气可以通,全省之商货可以出;二曰设劝工博览场,取各府、州、县天产人工之货,聚而比较之,工艺精者优加奖励。长沙古称贫国,而五代马氏,即恃工商以立邦。今欲易贫而富,则非广励工商末由也。今全省无论已办、将办、未办各事,除绅士协办外,苟经官手,则几无事不责成于一二人。其事至繁,其势至散,一人之精神,有万不能给之势,然舍此则又无可倚畀。鄙意以为宜设一新政局,。(各省有洋务局之称,其名最不雅驯,不可用。)一切新政,皆总于其中,而使一司道大员为总办,令其自举帮办以下之人,事归一线,有条不紊,或稍易为力也。   (新政局即设于课吏堂,尤为两益。)   政变原因答客难   (1899年1月12日)   语曰:忠臣去国,不洁其名。大丈夫以身许国,不能行其志,乃至一败涂地,漂流他乡,则惟当缄口结舌,一任世人之戮辱之,嬉笑之,唾骂之,斯亦已矣;而犹复晓晓焉欲以自白,是岂大丈夫之所为哉?虽然,事有关于君父之生命,关于全国之国论者,是固不可以默默也。   论者曰:中国之当改革,不待言矣,然此次之改革,得无操之过蹙,失于急激,以自贻磋跌之忧乎?辨曰:中国之当改革,三十年于兹矣,然而不见改革之效,而徒增其弊者何也?凡改革之事,必除旧与布新,两者之用力相等,然后可有效也。苟不务除旧而言布新,其势必将旧政之积弊,悉移而纳于新政之中,而新政反增其害矣。如病者然,其积痞方横塞于胸腹之间,必一面进以泻利之剂,以去其积块,一面进以温补之剂,以培其元气,庶几能奏功也。若不攻其病,而日饵之以参苓,则参苓即可为增病之媒,而其人之死当益速矣。我中国自同治后,所谓变法者,若练兵也,开矿也,通商也,交涉之有总署使馆也,教育之有同文方言馆及各中西学堂也,皆畴昔之人所谓改革者也。夫以练兵论之,将帅不由学校而出,能知兵乎?选兵无度,任意招募,半属流丐,体之赢壮所不知,识字与否所不计,能用命乎?将俸极薄,兵饷极微,武阶极贱,士人以从军为耻,而无赖者乃承其乏,能洁已效死乎?图学不兴,阨塞不知,能制胜乎?船械不能自制,仰息他人,能如志乎?海军不游弋他国,将帅不习风涛,一旦临敌,能有功乎?   警察不设,户籍无稽,所练之兵,日有逃亡,能为用乎?如是,则练兵如不练。且也用洋将统带训练者,则授权于洋人,国家岁费巨帑,为他人养兵以自噬;其用土将者,则如董福祥之类,藉众闹事,损辱国体,动招边衅,否则骚扰闾阎而已,不能防国,但能累民;又购船置械于外国,则官商之经手者,藉以中饱自肥,费重金而得窳物,如是则练兵反不如不练。以开矿论之,矿务学堂不兴,矿师乏绝,重金延聘西人,尚不可信,能尽地利乎?机器不备,化分不精,能无弃材乎?道路不通,从矿地运至海口,其运费视原价或至数倍,能有利乎?如是则开矿如不开。且也西人承揽,各国要挟,地利尽失,畀之他人;否则奸商胡闹,贪官串弊,各省矿局,只为候补人员领干脩之用,徒糜国帑,如是则开矿反不如不开。以通商论之,计学不讲,罕明商政之理,能保富乎?工艺不兴,制造不讲,土货销场,寥寥无几,能争利乎?道路梗塞,运费笨重,能广销乎?厘卡满地,抑勒逗留,朘膏削脂,有如虎狼,能劝商乎?领事不察外国商务,国家不护侨寓商民,能自立乎?如是则通商如不通。且也外品日输入,内币日输出,池枯鱼竭,民无噍类,如是则通商反不如不通。以交涉论之,总理衙门老翁十数人,日坐堂皇,并外国之名且不知,无论国际,并己国条约且未寓目,无论公法,各国公使领事等官,皆由奔竞而得,一无学识,公使除呈递国书之外无他事,领事随员等除游观饮食之外无他业,何取于此辈之坐食乎?如是则有外交官如无外交官。且使馆等人在外国者,或狎邪无赖,或鄙吝无耻,自执贱业,污秽难堪,贻笑外人,损辱国体,其领事等非惟不能保护已商,且从而陵压之,如是则有外交官反不如无外交官。以教育论之,但教方言以供翻译,不授政治之科,不修学艺之术,能养人材乎?科举不变,荣途不出士夫之家,聪颖子弟皆以入学为耻,能得高材乎?如是则有学堂如无学堂。且也学堂之中,不事德育,不讲爱国,故堂中生徒,但染欧西下等人之恶风,不复知有本国,贤者则为洋庸以求衣食,不肖者且为汉奸以倾国基,如是则有学堂反不如无学堂。   凡此之类,随举数端,其有弊无效,固已如是。自余各端,亦莫不如是。然则前此之所谓改革者,所谓温和主义者,其成效固已可睹矣。   夫此诸事者,则三十年来名臣曾国藩、文祥、沈葆桢、李鸿章、张之洞之徒,所竭力而始成之者也,然其效乃若此。然则,不变其本,不易其俗,不定其规模,不筹其全局,而依然若前此之支支节节以变之,则虽使各省得许多督抚皆若李鸿章、张之洞之才之识,又假以十年无事,听之使若李鸿章、张之洞之所为,则于中国之弱之亡,能稍有救乎?吾知其必不能也。何也?盖国家之所赖以成立者,其质甚繁,故政治之体段亦甚复杂,枝节之中有根干焉,根干之中又有总根干焉,互为原因,互为结果。故言变法者,将欲变甲,必先变乙;及其变乙,又当先变丙,如是相引,以至无穷,而要非全体并举,合力齐作,则必不能有功,而徒增其弊。譬之有千岁老屋,瓦墁毁坏,榱栋崩折,将就倾圮,而室中之人,乃或酣嬉鼾卧,漠然无所闻见;或则补苴罅漏,弥缝蚁穴,以冀支持:斯二者,用心虽不同,要之风雨一至,则屋必倾,而人必同归死亡,一也。夫酣嬉鼾卧者,则满洲党人是也;补苴弥缝者,则李鸿章、张之洞之流是也。谚所谓室漏而补之,愈补则愈漏;衣敝而结之,愈结则愈破,其势固非别构新厦,别纫新制,乌乎可哉?若知世之所谓温和改革者,宜莫如李、张矣,不见李鸿章训练海军之洋操,所设之水师学堂、医学堂乎?不见张之洞所设之实学馆、自强学堂、铁政局、自强军乎?李以三十年之所变者若此,张以十五年之所变者若此,然则再假以十五年,使如李、张者出其温和手段,以从容布置,到光绪四十年,亦不过多得此等学堂洋操数个而已。一旦有事,则亦不过如甲午之役,望风而溃,于国之亡,能稍有救乎?既不能救亡,则与不改革何以异乎?   夫以李、张之才如彼,李、张之望如彼,李、张之见信任负大权如彼,李、张之遇无事之时,从容十余年之布置如彼,其所谓改革者乃仅如此。   况于中朝守旧,庸耄盈延,以资格任大官,以贿赂得美差,大臣之中安所得多如李、张之之者?而外患之迫,月异而岁不同,又安所更得十余年之从容岁月者?然则,舍束手待亡之外,无他计也,不知所谓温和主义者,何以待之。抑世之所谓急激者,岂不以疑惧交乘,怨谤云起,为改革党人所自致乎?语曰:“非常之原,黎民惧焉。”又曰:“凡民可以乐成,难以虑始。”从古已然,况今日中国之官之土之民,智识未开,瞢然不知有天下之事,其见改革而惊讶,固所当然也。彼李鸿章前者所办之事,乃西人皮毛之皮毛而已,犹且以此负天下之重谤,况官位远在李鸿章之下,而所欲改革之事,其重大又过于李鸿章所办者数倍乎?   夫不除弊则不能布新,前既言之矣,而除旧弊之一事,最易犯众忌而触众怒,故全躯保位惜名之人,每不肯为之。今且勿论他事,即如八股取士锢塞人才之弊,李鸿章、张之洞何尝不知之,何尝不痛心疾首而恶之。张之洞且常与余言,以废八股为变法第一事矣,而不闻其上疏请废之者,盖恐触数百翰林、数千进士、数万举人、数十万秀才、数百万童生之怒,惧其合力以谤己而排挤己也。今夫所谓爱国之士,苟其事有利于国者,则虽败己之身、裂己之名,犹当为之。今既自谓爱国矣,又复爱身焉,又复爱名焉,及至三者不可得兼,则舍国而爱身名;至二者不可得兼,又将舍名而爱身;吾见世之所谓温和者,如斯而已,如斯而已!吉田松阴曰:“观望持重,号称正义者,比比皆然,最为最大下策,何如轻快捷速,打破局面,然后徐占地布石之为愈乎?”呜呼!世之所谓温和者,其不见绝于松阴先生者希耳。即以日本论之,幕末藩士,何一非急激之徒,松阴、南洲,尤急激之巨魁也。试问非有此急激者,而日本能维新乎?当积弊疲玩之既久,不有雷霆万钧霹雳手段,何能唤起而振救之。日本且然,况今日我中国之积弊,更深于日本幕末之际,而外患内忧之亟,视日本尤剧百倍乎!今之所谓温和主义者,犹欲以维新之业,望之于井伊、安藤诸阁老也。故康先生之上皇帝书曰:“守旧不可,必当变法;缓变不可,必当速变;小变不可,必当全变。”   又曰:“变事而不变法,变法而不变人,则与不变同耳。”故先生所条陈章奏,统筹全局者,凡六七上,其大端在请誓太庙以戒群臣,开制度局以定规模,设十二局以治新政,立民政局以地方自治;其他如迁   都、兴学、更税法、裁厘金、改律例、重俸禄、遣游历、派游学、设警   察、练乡兵、选将帅、设参谋部、大营海军、经营西藏,新疆等事,皆主齐力并举,不能支支节节而为之。而我皇上亦深知此意,徒以无权不能遽行,故屡将先生之摺交军机总署会议,严责其无得空言搪塞,盖以见制西后,故欲借群臣之议以定之也。无如下有老耄守旧之大臣,屡经诏责而不恤;上有揽权猜忌之西后,一切请命而不行。故皇上与康先生之所欲改革者,百分末得其一焉。使不然者,则此三月之中,旧弊当已尽革,新政当已尽行,制度局之规模当已大备,十二局之条理当已毕详,律例当已改,巨饷当已筹,警察当已设,民兵当已练,南部当已迁都,参谋部当已立,端绪略举,而天下肃然向风矣。今以无权之故,一切所行,非其本意,皇上与康先生方且日日自疚其温和之已甚,而世人乃以急激责之,何其相反乎!嗟乎!局中人曲折困难之苦衷,非局外人所能知也久矣。以谭嗣同之忠勇明达,当其初被征入都,语以皇上无权之事,犹不深信。及七月廿七日皇上欲开懋勤殿,设顾问官,命谭查历朝圣训之成案,将据以请于西后。至是谭乃恍然于皇上之苦衷,而知数月以来改革之事,未足以满皇上之愿也。谭嗣同且如此,况于其他哉!夫以皇上与康先生处至难之境,而苦衷不为天下所共谅,庸何伤焉。而特恐此后我国民不审大局,徒论成败,而曰是急激之咎也,是急激之鉴也,因相率以为戒,相率于一事不办,束手待亡,而自以为温和焉。其上者则相率于补漏室,结鹑衣,枝枝节节,畏首畏尾,而自以为温和焉。而我国终无振起之时,而我四万万同胞之为奴隶,终莫可救矣。是乃所大忧也,故不可以不辩也。   论保全中国非赖皇帝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