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 - 第 4 页/共 9 页

画春宫者曰:“尔但因人成事,徒然为众姓之子孙。”   画行乐者曰:“家家不可无行乐,人人未必有春宫。尔之用隘,不如予之用广也。”   画春宫者曰:“人人未必有行乐,家家都有活春宫,尔之法拘,不如予之法灵也。”   画行乐者曰:“去行乐之冠屐,安知不是春宫?”   画春宫者曰:“加春宫以袍服,未必不成行乐。”   画行乐者曰:“裸体跣足,宜于夏而不宜于春,夏宫非春官也。”   画春宫者曰:“奠酒焚香,动乎哀而不动乎乐,行哀岂行乐哉?”两人之言若此。   君子曰:“行乐为祖宗计也,春宫为子孙计也。今人为子孙计者多,而为祖宗计者少。宜乎,行乐之势不敌于春宫也!”    棋谱铭   棋不在高,有仙则名;著不在勤,弗悔则灵。斯是棋谱,唯吾得情。精明无懈局,草率不连赢。谈笑有国手,往来非赌精。可以调素心,役神明。无纸竹之乱耳,无筹码之劳形。棋输木头在,著著见将军。君子云:“何臭之有?”    象棋源   人皆以象棋为戏,然鲜知象棋之源流也。   宋玉《招魂》言:“象棋,有六些。”其所云“象棋”,乃是以象牙为棋子,非今之所谓“象戏”也。今象戏不知起于何时。   刘向《说苑》云:“雍门周谓孟尝君曰:‘足下闲居好象棋,亦战争之事。’”似七国时已有此戏。   《太平御览》又谓:“象棋乃周武旁所造,然有日月星辰之象。”此复与今之象戏不同。   近又有三人象戏,士角添旗二面,在本界直走二步,至敌国始准横行,然亦止二步。去二兵添二火,火行小尖角一步,有去无回。棋盘三角,中为大海,三角为山为城。兵旗车马,俱行山城。炮火过海。起手大抵两家合攻一家,然危急之际,亦须互相救援。缘主将一亡,则彼军尽为所吞,以两攻一,势莫当也。   故往往有彼用险著制人,而我反从而解之者,夫救彼正所以固我也。钩心斗角,更难于二人对局者。    书以人贵论   苏、黄、米、蔡乃宋之四大书家,人咸知“蔡”之为蔡襄久矣。其实不然,“蔡”乃蔡京也。世以蔡京为奸佞,故隐其书名,而以襄代之也。秦桧为奸佞,其书不传于世;岳武穆号忠义,其墨迹遍天下。然以书名论,桧之过飞多矣。   子曰:“不以言举人,不因人废言。”嗟夫!人皆是其言,然不能行其事,不隐善,不虚美,何其难也!    书 宝   书之珍品,人皆宝之。然真爱书者,鲜矣。书者,人为之,然书亦可变人也。有以书而贵者,亦有以书而罹祸者。   昔僧智永弟子辨才,尝于寝房伏梁上为一衺槛,以贮王羲之之《兰亭》,保惜贵重于师在日。   贞观中,太宗以听政之暇,锐志玩书,临羲之真草书贴,构募备尽,唯未得《兰亭》。寻讨此书,知在辨才之所,乃敕追师入内道场供养,恩赉优洽。   数日后,因言次,乃问及《兰亭》,方便善诱,无所不至。辨才确称往日侍奉先师,实常获见。自师没后,荐经丧乱,坠失不知所在。既而不获,遂放归越中。后更推究,不离辨才之处。又敕追辨才入内,重问《兰亭》。如此者三度,竟靳固不出。   上谓侍臣曰:“右军之书,朕所偏宝,就中逸少之迹,莫如《兰亭》。求见此书,劳于寤寐。此僧耆年,又无所用。若得一智略之士,设谋计取之必获。”   尚书左仆射房玄龄曰:“臣闻监察御史萧翼者,梁元帝之曾孙,今贯魏州莘县。负才艺,多权谋,可充此使,必当见获。”太宗遂召见。翼奏曰:“若作公使,义无得理;臣请私行诣彼,须得二王杂帖三数通。”太宗依给。   翼遂改冠微服,至洛潭。随商人船,下至越州。又衣黄衫,极宽长潦倒,得山东书生之体。日暮入寺,巡廊以观壁画,过辨才院,止于门前。   辨才遥见翼,乃问曰:“何处檀越。”   翼就前礼拜云:“弟子是北人,将少许蚕种来卖。历寺纵观,幸遇禅师。”   寒温既毕,语议便合,因延入房内,既共围、抚琴,投壶握槊,谈说文史,意甚相得。乃曰:“邹阳云:‘白头如新,倾盖如旧。’今后无形迹也。”便留夜宿,设缸面、药酒、果等。江东云缸面,犹河北称瓮头,谓初熟酒也。   酣乐之后,请宾赋诗。辨才探得“来”字韵,其诗曰:“初酿一缸开,新知万里来。披云同落寞,步月共徘徊。夜久孤琴思,风长旅雁哀。非君有秘术,谁照不燃灰?”   萧冀探得“招”字韵,诗曰:“邂逅款良宵,殷勤荷胜招。弥天俄若旧,初地岂成遥。酒蚁倾还泛,心猿躁似调。谁怜失群翼,长苦业风飘。”妍蚩略同。彼此讽咏,恨相知之晚。通宵尽欢,明日乃去。   辨才云:“檀越闲即更来。”翼乃载酒赴之,兴后作诗,如此者数四,诗酒为务,其俗混然。   经旬朔,翼示师梁元帝自书《职贡图》,师嗟赏不已,因谈论翰墨,翼曰:“弟子先传二王楷书法,弟子自幼来耽玩,今亦数帖自随。”   辨才欣然曰:“明日来,可把此看。”翼依期而往,出其书以示辨才。   辨才熟详之曰:“是即是矣,然未佳善也。贫道有一真迹,颇是殊常。”   翼曰:“何帖?”   才曰:“《兰亭》。”   翼笑曰:“数经乱离,真迹岂在?必是乡榻伪作耳。”   辨才曰:“禅师在日保惜,临亡之时,亲付于吾。付受有绪,那得参差?可明日来看。”及翼到,师自于屋梁上槛内出之。   翼见讫,故瑕指曰:“果是乡榻书也。”纷竞不定。   自示翼之后,更不复安于伏梁上,并萧翼二王诸帖,并借留置于几案之间。   辨才时年八十余,每日于窗下临学数遍,其老而笃好也如此。   自是翼往还既数,童弟等无复猜疑。   后辨才出赴邑汜桥南严迁家斋,翼遂私来房前,谓童子曰:“冀遗却帛带在床上。”   童子即为开门,翼遂于案上取得《兰亭》及御府二王书帖,便赴永安驿,告驿长陵朔曰:“我是御史,奉敕来此,今有墨敕,可报汝都督知。”   都督齐善行闻之,驰来拜谒。萧翼因宣示敕旨,具告所由。善行走使人召辨才。   辨才仍在严迁家未还寺,遽见追呼,不知所以。又遣云:“侍御须见。”及师来见御史,乃是房中萧生也。   萧翼报云:“奉敕遣来取《兰亭》,《兰亭》今已得矣,故唤师来别。”   辨才闻语而便绝倒,良久始苏。   翼便驰驿南发,至都奏御。太宗大悦,以玄龄举得其人,赏锦彩千段。拜翼为员外郎,加五品;赐银瓶一,金缕瓶一,玛瑙一,并实以珠,内厩良马两匹,兼宝装鞍辔;宅庄各一区。   太宗初怒老僧之秘,俄以其年耄不忍加刑。数月后,仍赐物三千段,谷三千石,便敕越州支给。   辨才不敢将入己用,乃造三层宝塔。塔甚精丽,至今犹存。老僧因惊悸患重,不能饭,唯饮粥,岁余乃卒。   帝命供奉榻书人赵模、韩道政、冯承素、诸葛真四人,各榻数本,以赐皇太子诸王近臣。   贞观二十三年,圣躬不豫,幸玉华宫含风殿。临崩,谓高宗曰:“吾欲从汝求一物。汝诚孝也,岂能违吾心耶?汝意何如?”   高宗哽咽流涕,引耳而听受制命。   太宗曰:“吾所欲得《兰亭》,可与我将去,后随仙驾入玄宫矣。”   嗟夫!太宗真爱书者欤?真毁书者也。其求书也,不择道术,务在必得;其赏书也,孤身把玩,意在独得其趣;其藏书也,死而不已,遗大憾于后人。   惜乎辨才,一生谨慎,老而昏聩,书既不存,人亦惊悸而亡。若无《兰亭》,或能终天年,享安乐,何至于此!   老子曰:“不尚贤,使民不争;不贵难得之货,使民不为盗;不见可欲,使民心不乱。”至矣斯言。    文人相轻   古之文人相轻,求同存异,与人为善;今之文人相轻,求全责备,无所不至。   古之文人相轻,各以所长,相轻所短;今之文人相轻,掩己之短,混淆是非。   古之文人相轻,责其辞艺,有舐疮之德;今之文人相轻,摘其操行,有揭疤之痛。   古之文人相轻,有诸己而后求诸人,无诸己而后非诸人;今之文人相轻,无诸己反求诸人,有诸己反非诸人。   古之文人相轻,为求千秋之道也;今之文人相轻,为逞一时之忿也。   古之文人相轻,口诛笔伐,尚存斯文之风;今之文人相轻,拳打脚踢,尽显豺狼之性。   古之文人相轻,虑己不能卓立于世也;今之文人相轻,恨人未肯同流合污也。   古之文人相轻,恃才傲物;今之文人相轻,倚宠卖乖。   古之文人相轻,我行我素,特立不群,成一家之言;今之文人相轻,人云亦云,党同伐异,作应声之虫。   古之文人相轻,轻人而自重;今之文人相轻也,轻人亦自轻。   古之文人相轻,大声疾呼,欲扶盲瞽于既倒;今之文人相轻,无病呻吟,常陷无辜于不测。   古之文人相轻,仅及于一身也;今之文人相轻,祖宗万代不免也。   古之文人相轻,为名也;今之文人相轻,为利也。   古之文人相轻,如在天之隼,蛇、鼠之辈不迩于目也;今之文人相轻,如井底之蛙,江、海之声不入于耳也。   古之文人相轻,如兀鹫之吞腐肉,去朽败而促新生也;今之文人相轻,如狂犬噬赤子,毁英华而绝母望也。    醉 才   世谓“李白斗酒诗百篇”,予常疑之。夫酒,醉人者也。夫醉,寐醒之间也。予未见寐者如醒者之捷悟者也。今有述李太白酒后捷悟之事者,录之,以供后人之辨:   李太白初自蜀至京师,舍于逆旅。贺监知章闻其名,首访之,既奇其姿,又请所为文。白出《蜀道难》以示之,读未竟,称叹数四,号为谪仙人。白酷好酒,知章因解金龟换酒,与倾尽醉,期不间日,由是称誉光赫。贺又见其《乌曲》,观赏苦吟曰:“此诗可以泣鬼神矣。”曲曰:   姑苏台上乌楼时,吴王宫里醉西施,吴歌楚舞欢未毕,青山欲衔半边日。银箭金壶漏水多,起看秋月堕江波,东方渐高奈乐何。   或言是《乌夜啼》,二篇未知孰是。又《乌夜啼》曰:   黄云城边乌欲栖,归飞哑哑枝上啼。机中织锦秦川女,碧纱如烟隔窗语。停梭向人问故夫,欲说辽西泪如雨。   白才逸气高,与陈拾遗子昂齐名,先后合德。其论诗云:“梁陈以来,薄艳已极,沈休文又尚以声律。将复古道,非我而谁欤?”玄宗闻之,召入翰林。以其才藻绝人,器识兼茂,便以上位处之,故未命以官。尝因宫人行乐,谓高力士曰:“对此良辰美景,岂可独以声伎为娱?倘时得逸才词人吟咏之,可以夸耀于后。”遂命召白。时宁王邀白饮酒,已醉。既至,拜舞颓然。上知其薄声律,谓非所长。命为宫中行乐五言律诗十首。白顿首曰:“宁王赐臣酒,今已醉。倘陛下赐臣无畏,始可尽臣薄技。”上曰:“可。”即遣二内臣掖扶之,命研墨濡笔以授之,又命二人张朱丝栏于其前。白取笔抒思,略不停辍,十篇立就,更无加点,笔迹遒利,凤龙。律度对属,无不精绝,其首篇曰:   柳色黄金嫩,梨花白雪香。玉楼巢翡翠,珠殿宿鸳鸯。选妓随雕辇,征歌出洞房。宫中谁第一,飞燕在昭阳。   玄宗恩礼极厚。而白才行不羁,放旷坦率,乞归故山。玄宗亦以非廊庙器,优诏许之。   尝有醉吟诗曰:   天若不爱酒,酒星不在天。地若不爱酒,地应无酒泉。天地既爱酒,爱酒胡愧焉?三杯通大道,五斗合自然。但得酒中趣,勿为醒者传。   更忆贺监知章诗曰:   欲向东南去,定将谁举杯。稽山无贺老,却棹酒船回。   后在浔阳,复为永王延接,累谪夜郎。时杜甫赠白诗二十韵,多叙其事。白后放还,游赏江表山水。卒于宣城之采石,葬于谢公青山。范傅正为宣歙观察使,为之立碑,以旌其隧。初白自幼好酒,于兖州习业,平居多饮。又于任城县构酒楼,日与同志荒宴其上,少有醒时。邑人皆以白重名,望其重而加敬焉。   呜呼!世谓李太白为“酒仙”,夫以仙名,盖以其非人也。非人者以醉傲物,固宜然也。    解经喷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