岂有此理 - 第 3 页/共 9 页

好食说   国人好食,由来久矣,于今为极。昔夫子尝曰:“食不厌精,脍不厌细。”精细而已。今人精细之外,又添奇异。   俗语云:“食甚补甚。”昏聩者食耳目,痴呆者食心脑,肝热者食肝,肾虚者食肾。果能补邪?   今人又有食“凤冠龙唇”者,非为味也,为富贵容也。   鲜于叔明嗜食臭虫,权长孺嗜食人爪,刘邕之嗜食疮痂,张怀肃好服人精,贺兰进好啖狗粪,辽东丹王好啖人血,明附马都尉赵辉善食女人阴津月水,南京祭酒刘俊喜食蚯蚓。   呜呼!国人之好食也,于味不美,于理难解,何其陋也!    大智若愚   人生在世,是是非非,恩恩怨怨,予常惑焉。   予近读古智者书,豁然开朗,志之,以启惑如我者。   古智者曰:   大有若无,大美若丑,大善若恶,大得若失,大成若缺,大盈若冲,大益若损,大清若浊,大静若躁,大新若旧,大是若非,大出若进,大明若愚,大刚若柔,大开若闭,大密若疏,大坚若破,大张若弛,大缓若急,大锐若钝,大正若奇,大取若舍,大夺若予,大厚若薄,大进若退,大难若易,大朴若华,大文若质,大贵若贱,大富若贫,大尊若卑,大福若祸,大诚若伪,大公若私,大欣若悲,大乐若忧,大胜若败,大功若罪,大雅若俗,大勤若懒,大饱若馁,大淫若贞,大倨若恭,大拘若达,大廉若贪,大谄若诤,大直若屈,大辩若讷,大巧若拙,大勇若怯,大智若愚,大忠若奸。   呜呼!旨哉斯言。予去岁得一子,取名曰:“若智”。    辰部     金钱岂有此理    钱能通神说   有客诣空空主人,容甚戚,既坐,语无伦次。   空空主人曰:“先生似有难言之苦。”   客喟然叹曰:“不足道。”   空空主人起而问:“何事不足道,而足萦心间邪?”   曰:“区区小事,恐亵先生圣听。”   空空主人曰:“姑妄言之。”   客嘿而不语。   空空主人固请,客顾左右欲言他,终无可奈何,遂言曰:“为钱不足也。”   空空主人亟起曰:“是岂小事邪?是乃人间第一大事也。”   客不解,曰:“先生何以言此?”   空空主人曰:“夫钱之为钱,亦人之为人也。钱者,人之本也。”   客瞿然曰:“人谓道德仁义,人之本也。先生不云道德仁义,反以钱为天下第一大事,何故本末倒置也?”   空空主人笑曰:“先生不闻古人云‘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是以财用为先,礼义居后,钱为本,人处末,本末各得其所,各居其位,何云倒置哉?”   客曰:“君子不言钱。”   空空主人曰:“君子口不言钱,然心向往之。太史公著《史记》,为货殖列传,其言曰:‘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故壮士在军。攻城先登,陷阵却敌,斩将搴旗,前蒙矢石,不避汤火之难者,为重赏使也。其在闾巷少年,攻剽椎埋,劫人作奸,掘冢铸币,任侠并兼,借交报仇,篡逐幽隐,不避法禁,走死地如骛者,其实皆为财用耳。今夫赵女郑姬,设形容,鸣琴,揄长袂,蹑利屐,目挑心招,出不远千里,不择老少者,奔富厚也。游闲公子,饰冠剑,连车骑,亦为富贵容也。弋射渔猎,犯晨夜,冒霜雪,驰谷,不避猛兽之害,为得味也。博戏驰逐,斗鸡走狗,作色相矜,必争胜者,重失负也。医方诸食技术之人,焦神极能,为重糈也。吏士舞文弄法,刻章伪书,不避刀锯之诛者,没于赂遗也。农工商贾畜长,固求富益货也。此有知尽能索耳,终不余力而让财矣。   故君子富,好行其德;小人富,以适其力。渊深而鱼生之,山深而兽往之,人富而仁仪附焉。富者得益彰,失则客无所之,以而不乐,夷狄益甚,谚曰:“千金之子,不死于市。”此非空言也,故曰:“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壤壤,皆为利往。”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   凡编户之民,富相什则卑下之,伯则畏惮之,千则役,万则仆,物之理也。夫用贫求富,农不如工,工不如商,刺绣文不如倚市门,此言末业,贫者之资也。   客嘿然,良久,徐曰:“君子非不好钱,然安贫乐道,古之训也,故羞于言钱。”   空空主人曰:“君子固贫,虽合于古训,然不行于今世。”   客求解。   空空主人曰:“人于万物,皆可构仇怨,而先生安见人于钱财构仇怨者?”   客然之。   空空主人又曰:“《礼》曰:‘饮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死亡贫苦,人之大恶存焉。故欲、恶者,心之大端也。’而遂大欲、去大恶者,唯钱而已矣。”   客粲然笑曰:“先生之言,振聋发聩,有拨云见山之效。”   空空主人曰:“此人间之实在情形也,非予识有所异,言有所建也。”   客曰:“夫天下人以钱为本则已,何故巧取豪夺,争斗不已?”   空空主人曰:“人欲如壑,填则益深,人欲如川,堵之愈溢。且人于财货金钱,何有足时。”   客曰:“予知之矣,古人云:‘人莫知其子之恶,莫知其苗之硕。’盖人欲无厌也。”   空空主人曰:“先生得之矣。”   客又曰:“欲虽无厌,而所恶者唯病死而已,所费当有限耳。”   空空主人曰:“非也。人之所恶亦如人之所欲,无涯际也。”   客茫然,曰:“予不敏,敬受先生之教。”   空空主人曰:“予试为先生言之。夫人之有病,致回春妙手,开再生秘方,所需何也?”   客曰:“钱也。”   空空主人曰:“至若微恙渐浸,入于膏肓。针药不为效,医巫不能救,则招僧求道,唤魂驱邪,所需何也?”   客曰:“钱也。”   空空主人曰:“或为仇家构陷,争讼公堂,沉冤牢狱,奔走于胥吏之间,号呼于权豪之门,去枷号之苦,脱缧绁之羁,所需何也?”   客曰:“钱也。”   空空主人曰:“至若枉曲无矫,冤屈不雪,申诉难闻,秋决日近,则百计求告于狱吏牢卒,务求全尸,所需何也?”   客曰:“钱也。”   空空主人曰:“是故钱之用,无所不在。一言以蔽之,曰:‘能通神。’”   客笑曰:“俗语曰‘钱能通神’,其是之谓邪?”   空空主人曰:“然也。神且能使,况于人乎?故先生无钱,乃人生第一大事。予尝读鲁褒《钱神论》,心中豁然开朗。”   客起曰:“请详言之。”   空空主人曰:“鲁子处乱世,感时弊,遂隐姓名,作此以警世人。其文略曰:   钱之为体,有乾有坤,内则其方,外则其圆。其积如山,其流如川。动静有时,行藏有节。市井便易,不患折。故能长久,为世神宝。亲之如兄,字曰‘孔方’。失之则贫弱,得之则富强。无翼而飞,无足而走。解严毅之颜,开难发之口。钱多者处前,钱少者居后。处前者为君长,在后者为臣仆。君长者丰衍而有余,臣仆者穷竭而不足。《诗》云:‘哿矣富人,哀哉茕独。’岂是之谓乎!京邑衣冠,厌闻清淡,对之睡寐,见我家兄,莫不惊视。钱之所然,吉无不利,何必读书,然后富贵!由此论之,谓为神物。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而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拔,怨雠非钱不解,令问非钱不发。洛中朱衣,当途之士,爱我家兄,皆无已时。执我之手,抱我终始,不计优劣,不论年纪,宾客辐辏,门常如市。谚曰:‘钱无耳,可使鬼。’凡今之人,惟钱而已。故曰:‘军无财,士不来;军无赏,士不往。’仕无中人,不如归田;虽有中人,而无家兄,不异无翼而欲飞,无足而欲行。”   客拊掌而曰:“至矣斯言。钱能通神,予识之矣。”    钱 铭   内方而外圆,人之所以为人也,即钱之所以为钱也,而今日不然。    咏 钱   东手接来西手去,别时容易见时难。一钱逼死英雄汉,多少旁人冷眼看。    巳部     文人岂有此理   文人向以酸臭著称,其“酸”可能被视为清高,所以有不知耻的文人常自诩“才高八斗,恃才傲物”。   但文人又历来受人尊敬,曾有书法家在酒店墙壁上写字,观者如潮,扔过来的铜钱淹过了脚面。   书法和书法家受到尊重是自然的,但秦桧和蔡京也是书法家,却没人喜欢他们,连秦桧发明的秦体字,也被称为“宋体”。   看来,连酸臭之文人都有人尊重,但没有人瞧得起品格低下的,因为他们不是真正的人。    画史问答   画法不行久矣,所传于世者有二焉:一曰“行乐”,一曰“春宫”。   画行乐、春宫者,莫多于虎阜山塘,来游虎阜山塘者,莫不喜春宫而恶行乐。故行乐之势不敌于春宫久矣。有业此业者,因其业之甘苦不均,乃遂哗争不已。   画行乐者曰:“子画令人亵,不如予画令人敬。”   画春宫者曰:“子画令人憎,不如予画令人爱。”   画行乐者曰:“子画所以教淫,不如予画之可以教孝。”   画春宫者曰:“子画所以利鬼,不如予画之可以利人。”   画行乐者曰:“予之画,吴道子点睛术也,宜乎古。”   画春宫者曰:“予之画,仇十洲写生手也,宜乎今。”   画行乐者曰:“幻相不如实相,传神者难。”   画春宫者曰:“死法不如活法,有情者贵。”   画行乐者曰:“床笫之私,久成俗套,奚待尔之描摹?”   画春宫者曰:“衣冠之辈,多属游魂,何劳君之点缀?”   画行乐者曰:“予能以贫贱易富贵,有挽回命相之权。”   画春宫者曰:“予能以男女合阴阳,有弥补化二之力。”   画行乐者曰:“以尔处心积虑,入诱人犯法之条,罪可杀。”   画春宫者曰:“以尔张冠李戴,罹乱人宗祧之律,法当诛。”   画行乐者曰:“尔若近取诸身,恐即是自家之儿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