履园丛话 - 第 40 页/共 45 页
◎镶边酒近时俗尚骄奢,挟妓饮酒,殆无虚日。其座旁陪客,或有寒士不能具缠头挥霍于筵前者,谓之镶边酒。余笑曰:“昔杜少陵《尝陪诸贵公子丈八沟携妓纳凉诗》所谓‘公子调冰水,佳人雪耦丝’者,岂非镶边酒耶?”
◎二婢有某绅致仕归,一日之内连纳两妾。人笑其非,余独谓此公当深于经学者。
何以言之?《易》曰:“枯杨生弟。”《礼记》曰:“行役以妇人。”皆老年娶妾之证。余如有钱,必欲效之,亦买二婢。人问曰:“二婢何为?”余曰:“与其夹我于死后,宁若夹我于生前之为乐也。”
◎狗医吴郡新郭里有药材铺,铺主人姜姓者,浙江慈溪人。姜素知医理,里中有疾病,辄请其调治,颇有验。家畜一狗甚驯,姜每出诊,狗必随之,摇尾侍坐以为常。一日主人偶他出,有乡人患湿气,一腿甚红肿,不知其所由,来以示姜。此狗忽向其腿上咬一口,血流满地,作紫黑色。主人归,痛打其狗,而以末药敷之,一宿而愈。有患隔症者,姜误以为虚弱,开补中之剂,狗又号其旁,乃改焉,饮数服即痊。有孕妇腹便便,饮食渐减,姜认其水痼,狗侍其侧作小儿声,乃悟其旨,而以安胎药治之,越月而孪生,产母无恙也。姜以此狗知医,每出诊必呼其同行,一时哄传有狗医之目。后狗忽亡去,不知所之,姜叹曰:“吾道其衰乎!”
未几亦病死。余闻之笑曰:“江南之人最信医药,而吴门尤甚,是狗既知内外科而又兼妇人科,以匡主人之不逮,历数诸医中岂可多得哉!以视今之舟舆出入,勒索请封,若有定价,而卒无效验,或致杀人者,真狗彘之不若也。”
◎长随长随之多,莫甚于乾嘉两朝;长随之横,亦莫甚于乾嘉两朝。捐官出仕者,有之;穷奢极欲者,有之;傲慢败事者,有之;嫖赌殆尽者,有之;一朝落魄至于冻饿以死者,有之;或人亡家破男盗女倡者,有之。据所见闻,已不一其人,皆由平生所得多不义之财,民脂民膏也。而间亦有喜于语言文字者,虽无甚要紧,而实可恶。昔阿文成公出使湖北,忽问毕秋帆制府曰:“闻某翰林为尊纪书联,竟称某兄大人,何无耻也。”制府默然,后察其实,遂召此仆逐出之。有周良者,苏州伶人,亦取号莲塘,百文敏公之长随也,尝画《莲塘图》,求海内名公卿及骚人墨客之辈题咏几遍,而诸公亦若惟恐后者。后为曾宾谷中丞司阍,知其事逐之,落莫以死,一家星散。又刘松庵者,陶云汀宫保之长随也。尝画《梦游佛境图》,求大人先生题诗。卷中有五状元、两尚书皆称其先生或称某兄某丈者,余初不知其为何如人也,诡托官亲或曰幕友,遂为属笔,后知之懊悔无已。故为人书题卷册,不可不慎。近复有以秀才而当签押门上者,真斯文扫地矣。
武进刘煦堂刺史官直隶昌平州时,有司阍王诚者,顺天人,自言其曾祖已当长随,积赀巨万,家有质库八所。其为人也,老成练达,既无嗜好,亦不捐官,公事之暇,惟静坐一室而已。余闻而异之,遂谓人曰:“夫执鞭之事,原所以求富也;既富矣,而仍为执鞭何也?意此人以长随为乐者耶?”
◎孝经通四书熟江铁君明经荐一业师与某富翁家,其徒赋质甚钝,每日读《论语》两三行,掩卷即不复记忆。主人嫌其师之不善课,啧有繁言。铁君曰:“此甚易事,当令先讲《孝经》。”富翁喜,因令师以《孝经》训其子,朝夕讲诵,越月余而其钝如故也。翁疑其绐己,复造江而询其故,铁君曰:“翁岂未读《三字经》耶?
《孝经》通,《四书》熟也。“
◎绯仙有女校书号绯仙者,扬州人,善谈笑,爱文墨,修短合度,秀绝人寰。一时士大夫为之哄动,欲求一见而不可得。年未二十而积蓄数万金,尚未许人也。一日在谢君琅林席上谈及绯仙,余曰:“此人前身必是大商,曾将金银挥霍于众人者,故今生众人亦将金银作缠头,实是收债耳。”此余偶然戏言,琅林目余,拍案大笑。始知为某商翁孙女也,为叹息者久之。
◎面貌册凡岁科试,诸生面貌册向为循例,虚应故事而已。胡希吕先生视学江苏,详细殊甚,恐有顶冒也。常熟生员沈廷辉,年三十余,册填微须。讵先生以微训无,凡有须而填微须者,俱不准入场。廷辉闻之曰:“吾必被逐矣。”进场之前一日,拟嘱学书改正,适学书他往,寻至三更,不得已往剃头铺将须刮去。旋闻鼓吹声,急赴辕门听点,及唱沈名,先生熟视廷辉曰:“此人又一顶替者,册上填明有须,何以无须。”盖此学书素与沈善,因学使有斥逐之信,特为沈改微为有,而沈则未见学书,不意反变有为无也,无可置辩,废然而出。旋有一生素狡黠,亦以微须被斥,生故与学使强项,先生大怒曰:“汝读书尚不知朱注微无也解耶?”生笑禀曰:“若然则孔子微服而过宋,脱得赤膊精光,成何体制也。”先生默然,后无被逐者。
◎和相嘉庆己未正月初八日辰刻,仪亲王传旨,命乾清门侍卫立拿和相交刑部审问,一面抄其家产,至十八日早,赐死狱中。余时在京师,闻见较详。偶阅《冰山录》,知严分宜家产不过二千余万,比之和相百中之一分耳。尝记元人吊脱脱丞相诗云:“百千万贯犹嫌少,堆积黄金北斗边。可惜太师无脚费,不能搬运到黄泉。”吾于和相亦云。
◎朱玉秦淮女校书朱玉,颇敏慧,能识人。蓬云孝廉未第时,玉最钦重,以才子目之。后蓬云中式,玉自夸鉴赏之真。嘉庆庚午,赵瓯北先生重赴鹿鸣,尝主其家,是时玉有征兰之信,先生书楹帖一联赠之,云:“怜卿新种宜男草,愧我重看及第花。”一时传为佳话。
◎素不相能吾乡邹晓屏相国与秦小岘司寇素不相能,每有言论,辄彼此咀唔。后司寇以目疾告归,而相国亦以教匪林清谋叛,不能先事预防,有旨著回原籍闭门思过,因此同在林居。一日两公于惠山卒然相遇,司寇曰:“公何以入山?”相国曰:“君能见我耶?”从者皆窃笑。
◎马上得之马上失之上海赵谦士少农由监生入懋勤殿行走,历官至户部侍郎。上每巡幸热河,侍郎辄随驾,以较射得孔雀翎。嘉庆十六年,恭缮御制诗,误书驻为注字,业已刻石进呈矣,侍郎急入奏,自行检举,上以赵素醇谨,不加之罪,仅拔去花翎。京师人有谑之者曰:“如侍郎之翎,可谓马上得之,马上失之矣。”
◎绣阁英才本朝文运天开,文章日盛,而间及于女子,亦著作如林,惜无人为之选录成大部者。近时某君虽有《撷芳集》,何足数也。余尝戏语孙子潇庶常云:“君诗才绝妙,刻集盈尺,而多闲暇,何不精选绣阁英才之诗,都为一集,俾扫眉人吐气乎?昔顾侠君选元诗毕,梦中有古衣冠者数十人来谢,他日君梦中自亦必有无数红裙翠衷,深深拜谢于君前者,岂非一大快事耶!”
◎官妓唐、宋时俱有官妓,如白香山之与元微之、欧阳永叔之与苏东坡皆所不免。
近时无官妓,而竟有太守监司俱宿娼者。余笑曰:“此无他,亦行古之道也。”
赵瓯北先生有《题白香山集后》云:“风流太守爱魂消,到处春游有翠翘。想见当时疏禁网,尚无官吏宿娼条。”
◎升官图韩城师禹门太守两次落职,余作书慰之曰:“一官何足介意耶,亦如掷升官图,其得失不系乎贤不肖,但卜其遇不遇耳。”太守阅之,为之解颐。
◎王良善驭余弟子徐季雅名颖,长洲人,内阁学士之胞弟也。年未弱冠,能为古文,笔端颇横,因促其受业于王铁夫。越一年,余偶在友人席上问铁夫云:“季雅近为文有进境否?”铁夫曰:“如小驹乱走,尚未驯也。”余曰:“是在王良之善驭耳。”
◎两耳太聪族叔印川少府,少与前两广总督吴槐江先生同入泮宫,最为莫逆。先生年八十,少府年八十五,俱强健如少年。一日两公相晤,各言近状,少府曰:“余所恨者,两耳太聪也。”先生愕然,问故,答云:“近日后生家,专以诈人搭桥包漕说讼等事,似为一业者,余不欲闻之耳。”
◎者者居余游历之地,不过七八省,每见古碑石刻及匾额楹帖之类,其最佳者,辄为手记;而最可笑者,亦不能忘也。如酒店匾额曰“二两居”,楹帖曰“刘伶问道谁家好?李白回言此处高”,在处皆有。河南永城、睢州一带又有酒店一联云:“入座三杯醉者也,出门一拱歪之乎”,已足供喷饭矣。而南阳夏镇各处家家门上有一联云“五湖天马将,四海地龙军”,竟不知作何语?尤可笑者,湖北武昌府城隍庙大殿上有金书大匾四字,曰“不其然而”。又山东济南府省城有酒店曰“者者居”,余不解,一日在孙渊如观察席上谈及此条,有一土人在座,答曰:“此出之《论语》。”余问曰:“《论语》何章?”曰:“近者悦,远者来也。”
一时为之绝倒。
◎男慕贞洁女效才良闻西洋人以妇人当家,其夫则反处深闺,插花傅粉,若为其妻妾者。今广东嘉应州亦有此风,然较西洋为优,男人在家读书,女人支持家务,或开张店铺,或出门营生,以养其夫,一切米盐琐屑之事,俱不使其夫婿知之,恐旷功也。故粤中通省以嘉应一州文风为最盛,科第亦甲于他州县。一日余在袁浦张河帅席中,有北平杨桂山都转自粤东来偶谈及此事者,河帅笑曰:“此欲翻周兴嗣《千文》二句,当云‘男慕贞洁,女效才良’者也。”满座大笑。
◎先为阎罗王定案昔毛西河有女弟子徐昭华,为西河佳话。乾隆末年,袁简斋太史效之,刻十三女弟子诗,当时有议其非,然简斋年已八旬,尚不妨受老树著花之诮。近有士子自负才华,先后收得五十三女弟子诗,都为一集,其中有贵有贱,杂出不伦,或本人不能诗,为代作一二首以实之,以夸其桃李门墙之盛。此虽从事风流,而实有关名教。曩余在三松堂,客有艳称其事者,潘榕皋先生叹曰:“此人死后必转轮女身,自亦工画能诗,千娇百媚,而长安游侠公子王孙为其所惑者,当十倍之,必得相于到五百三十人,方能抵其罪过。”余笑曰:“公竟先为阎罗王定案耶。”
「恶俗附」
◎出会大江南北迎神赛会之戏,向来有之,而近时为尤盛。其所谓会首者,在城,则府州县署之书吏衙役;在乡,则地方保长及游手好闲之徒。大约稍知礼法而有身家者,不与焉。每当三春无事,疑鬼疑神,名曰出会,咸谓可以驱邪降福,消难除蝗。一时哄动,举邑若狂,乡城士女观者数万人,虽有地方官不时示禁,而一年盛于一年。其前导者为清道旗,金鼓,肃静、回避两牌,与地方官吏无异。
有开花面而持枪执棍者,有绊为兵卒挂刀负弓箭或作鸟枪藤牌者,有伪为六房书吏持签押簿案者;有带脚镣手靠而为重犯者,为两红衣刽子持一人赤背插招旗,又云斩犯者,种种恶状,习惯自然,恬不知耻,而反以为乐,实可笑也。近江阴李明经见田亦极论之,有赛会十弊,以为鬼神非其族类,不歆其祀,而通乎上下,唯社为然。然自古方社祈年,不过烧纸钱,击鼙鼓,榆坛下,酒奠春风,桑柘林边,人嬉夕照,乐太平之有象,式礼法于不愆,未有侮弄神明,叫嚣乡里,妄违礼法,败坏风俗,若此之甚者也。其言确切,深中时弊,略记于后。
一曰渎鬼神。《论语》曰:“未能事神,焉能事鬼?”未闻有敬鬼神而近之者也,不过借众人之钱财,供会首之醉饱,愚民不知其故,遂从而和之,一时成俗,百弊丛生,其宜禁者一也。
一曰乱法度。凡一府一邑,俱有山川社稷坛、文武城隍庙以及乡贤名宦诸祠,此皆列于祀典,官民之所宜春秋祭祀者。至若某土地神之为某王某侯某将某相,则不列于祀典。名爵既别,尊卑无序,古今倒置,仪仗各殊,即所谓淫祠也。而僧道借以弄钱,妇女因而游玩,其宜禁者二也。
一曰耗财用。一方赛会,万户供张,竟有勉强支持,百端借贷而入会者,亦有典衣粜米,百孔千创而入会者。以有限之钱财,为无益之费用,至于债不得偿,租不得还,冻饿穷愁而不自知者,虽斯民之自贻伊戚,亦由土俗之有此厉阶,其宜禁者三也。
一曰误本业。城市之民,俱有其业;乡曲之民,各有其事,民以勤俭为本,安有空闲时耶?且赛会皆在三春,既失其时,又失其业,吾实不知其肺腑,且试问此等事为名利乎,为衣食乎?小人之愚,一至于此,其宜禁者四也。
一曰混男女。凡乡城有盛会,观者如山,妇女焉得不出。妇女既多,则轻薄少年逐队随行,焉得不看。趁游人之如沸,揽芳泽于咫尺,看回头一笑,便错认有情;听娇语数声,则神魂若失。甚至同船唤渡,舟覆人亡,挨跻翻舆,鬓蓬钗堕,伤风败俗,莫此为甚,其宜禁者五也。
一曰煽火烛。无论在城在乡,迎神之日,灯烛辉煌,香烟缭绕,茶坊酒肆,柴火薰天。更有扎彩灯出夜会者,亦有敛民钱放烟火者,设有不虞,难于扑救,奸民亦乘机抢夺,遂不可问,其宜禁者六也。
一曰兴赌博。赛会人杂,易于聚赌,摇摊押宝,纷纷而来。或输钱已竭,尚求亡羊于无何有之乡,或借贷无门,陷此身于不可知之地,剥衣而去,攘臂而来,贻祸地方,不知所止,其宜禁者七也。
一曰聚打降。乡曲狂徒,市中匪类,平时聚饮,三三两两,尚多相打相击之事。况赛会人众,千百为群,遇店行沽,逢场入局,一撄忿怒,便逞横凶,或莫与解纷,即酿成命案,因而祸延保甲,讼累村坊,其宜禁者八也。
一曰招盗贼。异方匪类,混迹人丛,稽察綦难,穿窬甚便。日间以热闹尽欢,夜静而熟眠失窃,富者金帛霎时俱罄,贫人米粟一扫而空,至于觅贼追赃,计已晚矣,其宜禁者九也。
一曰坏风俗。人本质朴,因出会而多置衣裳,家本贫穷,因出会而多生费用。
甚至在城在乡,俱崇华美,小街小巷,迎接亲朋,使斯民咸入豪奢,而风俗因之败坏,其宜禁者十也。
◎赌《家语》,哀公问于孔子曰:“吾闻君子不博,有诸?”孔子曰:“有之,为其兼行恶道也。”司马子长谓博贵枭,言便则食,不便则止,贪之至也。近时俗尚叶子戏,名曰马吊碰和。又有骰子之戏,曰赶洋跳猴,掷状元牙牌之戏,曰打天九斗狮虎,以及压宝摇摊诸名色,皆赌也。上自公卿大夫,下至编氓徒隶,以及绣房闺阁之人,莫不好赌者。按诸律例,凡赌博,不分军民,俱枷号两个月,杖一百;偶然会聚开场窝赌及存留之人抽头无多者,各枷号三个月,杖一百;官员有犯者,革职枷责,不准收赎,若是其严也。余尝论女子小人,未尝读书识义理,犯之有也。若公卿大夫,受国重寄,食禄千钟,不以致君泽民为心,而以草窃狗偷为事,亦终日屹屹,彼此较量,而斯民号呼门外,拘候堂皇,愁怨难伸,饥寒交迫者,不知凡几,而皆不之省。斯人也,大约另具一种心肝者耶。记戊辰十月,余游济南时,菊溪相国尚为方伯,有太守监司俱为此戏,方伯闻而责之,监司曰:“此不过消遣而已。”方伯怒曰:“君等非无事者,盍即以公案簿书消遣乎?”监司莫能对也。
●丛话二十二。梦幻◎汲古阁虞山毛子晋生明季天、崇间,时流贼横行,兵兴无定。子晋本有田数千亩,质库若干所,一时尽售去,即以为买书刻书之用。创汲古阁于隐湖,又招延海内名士校书,十三人任经部,十七人任史部,更有欲益四人,并合二十一部者,因此大为营造,凡三所。汲古阁在湖南七星桥载德堂西,以延文士;又有双莲阁在问渔庄,以延缁流;又一阁在曹溪口,以延道流。汲古阁后有楼九间,多藏书板,楼下两廊及前后,俱为刻书匠所居。阁外有绿君亭,亭前后皆种竹,枝叶凌霄,入者宛如深山。又二如亭左右则植以花木,日与诸名士宴会其中,商扌古今,殆无虚日。又有所谓一滴庵者,为子晋焚修处,中揭一联云:“三千余年上下古,八十一家文字奇”,为王新城尚书笔也。当崇祯末年,谷屡荒,人民扰乱,凡吴郡乡城诸富家莫不力尽筋疲,而子晋处之自若,其用意良深矣。子晋没后,其子名字斧季者,于诸子中最为知名,又补刻书数十种,以承父志,实为海内藏书第一家也。初子晋自祈一梦,梦登明远楼,楼中蟠一龙,口吐双珠,顶光中有一山字,仰见两楹悬金书二牌,左曰:“十三经。”右曰:“十七史。”自后时时梦见,至崇祯改元戊辰,忽大悟曰:“龙,即辰也。珠顶露山,即崇字也。”遂于是年誓愿开雕,每年订证经史各一部,其余各种书籍,亦由此而成焉。
◎杨贵妃顺治乙未,陕西兴平令贺文龙尝夜梦一女子,明靓妆,由仪门直升堂级,诉人侵地而去。后一日,贺出门经杨贵妃墓,乃悟所梦,为之清界而封树焉。
◎许昌嘉定有老儒名朱纲,为人方正不苟,颇信佛老之说。一日,忽梦二冥使来召,便随之行,至冥府,心甚怖之。少顷,阎君打鼓升殿,司门者报云:“东昌府知府到。”纲听称其知府,遂不甚惊。纲上阶,阎君下座,相揖分宾主礼。阎君问曰:“公在任时判许昌弑母一案,得无过当耶?”纲一闻此言,前世事忽然现前,对曰:“许昌实不曾弑母,毒杀其母者,乃恶妻也。昌从外归,一知消息,即当黜妻首官正罪,乃以情爱难割,含糊隐忍,犹同枕席,尚得为人子乎?纲拟以春秋许世子不尝药、赵盾不讨贼之例断之,曰弑母,谁曰不宜?”阎君点头曰:“公言是。”乃长揖送下阶,仍命二冥使导之归。遂醒,朱纲自此益信鬼神之事,长斋绣佛,杜绝世故,以终其身焉。此康熙初年事。
◎传闻之甚钱塘吴志伊检讨著《十国春秋》,最详雅可传。尝作《吴越世家》,读至欧阳《五代史》“考钱氏之始终,非有德泽施于一方,百年之际,虐用其人”云云,乃叹曰:“钱氏据有两浙,几及百年,武肃以来,善事中国,保障偏方,厥功实巨。至竭十三州之物力,以事中朝,国以是渐贫,民以是渐安,何云非有德泽,虐用其人欤?岂仁者之言耶!”乃尽削《五代史》、《江表志》、《归田录》之讥,谓传闻之甚。是夜检讨梦数百骑,皆铁兜鍪,有金甲绣衣者拥一神人,方准丰下,双童如电,朱衣赤舄,揖吴而言曰:“我唐吴越国王钱某也。崎岖山海间,斩蛟刈鳄,保民立国,不为无功,而为欧阳氏滥贬,幸公为我雪千载冤。”再拜去,吴惊悸而悟,戈声剑采犹击耳轮间也。吴农祥就正稿载其事。
◎鬼胎国初羊尖席氏有老奴朱云者,尝以其女为主人妾。主人逝,女辄梦侍寝,怀孕四五月而堕,则一物如败荷叶,紫色。医者曰:“鬼胎也。”三年凡三孕,后其女遣嫁,梦遂绝。
◎自矜埋葬刘秀才名大佑,字约斋,长洲人。累举乡荐不售,其所居在察院巷城守署之西,署南有高墩,明季兵燹后,瘗骨累累。雍正初,城守某将尽徙其遗骼而筑照墙,秀才闻其议,为之悯然。而窘于力,因告贷于友朋,得数金,就其骸之藏于瓶者,情人善埋之,计埋一百十一具,而金尽矣。秀才虽心怜之而无如何也。是年秋应省试,仍荐而不售,益郁郁不乐。腊月廿四之夕,秀才因于灶神前具疏,自道其平生虽无大阴德,然掩骼一事,当亦可挽回造化,何神听之不聪也,辞色愤愤。越夕,梦至城隍庙中,神升座呼大佑,谓之曰:“汝读书人,岂不知功名迟速有定,何得自矜埋葬一事,罔渎神听,若再不悛,当褫汝衿矣。汝苟作善不怠,何患不登科第耶?”秀才唯唯而觉,越三载,中雍正己酉科乡榜第一百十一名,后官中书舍人。
◎改名王奎字效乾,吾邑砖桥人,博学能文,记其《春怨》云:“杨柳依依绿,春风拂拂吹。封侯君自觅,日暮妾心悲。”颇得古意。少时梦家门口贴进学报单,认其名曰余奎,遂易姓名赴试。是年江南学院为余公正健,果入泮。相传余公本无锡人,三四岁时有远客买去为子,犹不忘其旧云。
◎梦中判囚乾隆廿一年,苏州府前石碑忽倒,观者如堵。缘两童抛球误落碑后,一童爬取,碑倒压死;一童折左腿,有老妇负回。是时府尊萨公载适回署,询知其事,乃谓书吏曰:“昨夜本府梦上官委余判两囚罪,一囚判斩字,再判一囚,有老妇再四哀求,乃判减等,兹闻老妇负回,真符所梦也。”此童系滕疳药之子孙,及其壮也,无恶不作,混名海鬼,以母控忤逆发遣,正合减等之言。
◎文敏公逸事家文敏公维城以少司寇丁艰回籍,梦见一大碑上书“哀哀哀”三字,心甚恶之,语其弟竹初明府。竹初曰:“三口为品,兄将来当著一品衣耳。”未几卒,诏赠尚书衔,赐葬立碑,乃悟其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