尧山堂外纪 - 第 49 页/共 62 页
唐子畏过闽宁德，宿旅邸馆，人悬画菊，子畏愀然有感，题绝句：“黄花无主为谁容？冷落疏篱曲径中。尽把黄钱买脂粉，一生颜色付西风。”盖自况也。（宸濠甚慕六如，尝遣人持百金至苏聘之。既至，处以别馆，待之甚厚。六如住半年余，见其所为多不法，知其后必反，遂佯狂以处，宸濠差人来馈物，则倮形箕踞以手弄其人道，讥呵使者。使者反命，宸濠曰：“孰谓唐生贤直？一狂生耳。”遂遣之归。）
唐子畏诣九仙祈梦，梦人示以“中吕”二字，语人莫知其故。后访同邑阁老王鏊于山中，见其壁间揭东坡满庭芳词，下有“中吕”字，子畏惊曰：“此余梦中所见也。”诵其词，有“百年强半，来日若无多”之句。默然归家，疾作而卒，年五十三。果应“百年强半”之语。（东坡黄州二词内有此语，人或忧之。而公扬历禁从，节帅、则郡，又十有六年而殁。四百年后乃有伯虎作谶，异矣。）
【张灵】〔字梦晋，吴县人。与祝允明、唐寅皆诞节猖狂，尝雨雪中作乞儿，鼓节唱《莲花落》，得钱沽酒野寺中，曰：“此乐惜不令太白知之。”。〕
张灵本窭人子，力作自给，而灵生乃有爽气，嗜酒醉则作狂曰：“日休，小竖子耳，尚能称醉士，我独不能醉耶！”所与游者，吴趋、唐寅最善，寅尝拟游武丘，召灵与俱往，促之，尚卧，寅抵寝所呼曰：“日高舂矣，睡何为？”灵觉，怒曰：“今者无酒，雅怀殊不启。方入醉乡，又为相搅。”寅曰：“所以来，固欲邀子。”灵喜，加衣起，遂与寅上舟扣舷痛饮，作《野人歌》。会数贾饮于可中亭，且咏诗，因更衣为丐者上，贾与食啖之，灵请续和。时贾所为诗有“苍官”、“青士”、“扑握”，“伊尼”诸词，因以问灵，灵曰：“苍官，松也；青士，竹也；扑握，免也；伊尼，鹿也。”贾始骇令赓，灵即挥毫不已，凡百绝。抵舟，命童子易维萝阴下令迹绝。贾使人察之，不见也。皆以为神仙。贾去，复上亭，朱衣金目，作胡人舞形状，殊绝。
祝允明尝偕陆济民、张梦晋、韩寿椿登虎丘浮屠。登至绝顶，但见八荒洞然，万籁齐发，饮酒乐甚。寿椿出纸笔赋诗以纪其游，允明诗先成，云：“草木衣裳下，烟霞掌握中。偶然飞咳唾，珠玉满天风。”济民云：“极目飞鸿小，致身云路中。诗人少知己，发付与东风。”梦晋云：“虑遣尘寰外，天归眼界中。新诗三百首，句句答松风。”寿椿云：“诗寄千峰抄，春横一镜中。携壶兼荷钟，不减晋人风。”诗成阁笔，天风飒然飘其诗草，盘旋直上太虚，如神物掀舞。将掷地，又为苍鹰所举，竟不知其所止。遂名为“飞诗会。”
初，张灵与唐寅俱为郡学生，博古相尚。适鄞人方志来督学，恶古文词，察知寅，欲中伤之，灵挹郁不自遣。寅曰：“子未为所知，何愁之甚？”灵曰：“独不闻龙王欲斩有尾族，虾蟆亦哭乎？”后灵果为所斥罢，或谓之曰：“以子之才，顾不得激致青云，乃重遭显弃，岂无雉经之用，而何以立于世？”灵曰：“昔谢豹化为虫，行地中，以足覆面作忍耻状。吏灵用子言，亦当如是矣。纵不尔，亦安得更衔凿落耶！”灵临终前三日作诗云：“一枚蝉蜕榻当中，命也难辞付大空。垂死尚思玄墓麓，满山寒雪一林松。”后一日又作诗云：“彷佛飞魂乱哭声，多情于此转多情。欲将众泪浇心火，何日张家再托生？”闻者莫不悲之。
【蒋焘】〔徐有贞无子，有九女，有三甥最著，一为魏校，一为祝允明，一为焘。后焘夭殁，年仅十四。濒死，告其母曰：“儿病决不起，昨夜梦上帝召儿为紫府云台记。”果死。〕
蒋焘年十一为府学生，遇圣节，赴玄妙观习仪，巡按某御史见二鹤飞集三清殿，命属对云：“三清殿上栖双鹤”。焘随应以“五色云中驾六龙”。御史惊叹曰：“他日人中龙也”。
蒋焘尝游市中，值内迫出于旁舍，主人偶见，不及拭以遁。主人知为焘，追及，以此为题，令破。焘应声曰：“内有所急，君子不择地而施；外有所遗，君子不洁身而去。”其聪颖如此。
【陈玉】。〕
弘治间，海宁塔下陈玉善画山水，其年五十，忽欲读书，坐闭一室，昼夜不息者五年，遂成诗人。尝题贾似道湖山图云：“山上楼台湖上船，平章醉后懒朝天。羽书莫报樊城急，新得蛾眉正少年。”意亦佳。
【噩梦堂】〔余姚僧。〕
噩梦堂貌寝有学，诗文高出流辈。一日，于五云门外觅舟，遇词客见梦堂因不识，皆易之，坐久，诸客分韵赋诗为乐，梦堂预坐无聊，不觉伎痒，乃起告曰：“诸公间有落韵，毋吝见施。”一客云：“小郎也能诗耶？”遂以蕉字与之，梦堂为韵，顷间告曰：“我词就矣。”众皆怪其夸捷，意无佳句，因促诵之，梦堂云：“平明饮罢促高标，撑出五云门外桥。离越王城一百里，到曹娥渡十分潮。白飘暗雪杨花落，绿弄晚风蒲叶摇。南北沉沉天作雨，卧听蓬韵学芭蕉。”此体作浙音，于是众客悚服，因叹曰：“不可谓秦无人也。”
【明月舟】〔苏州僧。〕
明月舟善为诗，有《索米》口号：“去岁河桥冰冻，有米无人相送。今日月舟米上门，莫作一场春梦。”
明月舟喜声色，沈石田绐以名妓招之，即来，而实无所有。壁间有《菜花蛱蝶图》，遂题其上云：“桃花生子菜生苔，细雨蛙声出草莱。一段春光都不见，却教蝴蝶误飞来。”
明月舟与都玄敬交，其临终一首警句曰：“草烟胡蝶梦，花月杜鹃吟。”玄敬爱诵之。
●卷九十二国朝
【李梦阳】〔字献吉，号空同，庆阳人，家大梁，毛澄榜进士。初，母娠公时，梦日入怀，故名。后公病，夫人梦日沉海中，公卒。〕
李献吉为户部郎，以上书极论寿宁侯事下狱，赖上恩得免。一夕，醉遇侯于大市街，骂其生事害人，以鞭稍击堕其齿。侯恚极，欲陈其事，为前疏未久，隐忍而止。献吉后有诗云：“半醉唾骂文成侯。”盖指此事。
李空同督学江西，有士子适同其姓名，公呼而前曰：“汝不闻吾名而敢犯乎？”对曰：“名命于父，不敢更也。”公思久之，曰：“我且出一对句试汝，能对则已，否则终不恕。”曰：“蔺相如、司马相如，名相如，实不相如。”其人思不久，辄应曰：“魏无忌、长孙无忌，汝无忌，我也无忌。”公笑而遣之。（李既以直节忤时，起宪江西，名重天下。俞中丞谏督兵平寇，用二广例，抑诸官长跪，李独植立。俞怪问：“足下何官耶？”李徐答：“公奉天子诏督诸军，吾奉天子诏督诸生。”竟出，后与御史有隙，即率诸生、手银铛欲锁御史，御史杜门不敢应，坐构免。名益重。）
李空同以诗著名，其古意云：“内厩飞龙马，君王赐玉鞭。长鸣彩仗下，立在紫骝先。放逐缘何事？飘零竟不旋。如蒙弊帷顾，万里为君前。”又除架云：“种豆高于屋，垂瓜或满庭。根深历夏茂，蔓弱望秋零。猥杂沉霜露，纵横碍月星。斧斤呼稚子，欲代几回停？”皆有意义可玩。（空同作诗，极苦思。垂成，如一二句弗工，即弃之。田深父见而惜之，空同曰：“是自家物，终久还来。”黄可务问诗法，空同指场圃中绿豆而言曰：“颜色而已。”）
李空同限韵《咏瓶中柏》云：“爱汝侧叶寒能青，插之铜瓶依古瓶。昼屯云气果不俗，夜飞光芒疑有灵。森耸似学鸾凤翼，屈曲已具虬龙形。更欲移栽万仞岭，待与松桧凌冥冥。”
李空同《冬至观菊》赋诗云：“至日贪看九日花，弄霜吞雪转宜夸。思将正色留天地，肯使阴阳管岁华。寒蒂已包重放萼，暖根应抱更生芽。书云莫误祯祥奏，斗酒东篱自有家。”
正德辛巳，李空同年五十，《立春》赋诗云：“冬晴转觉冰霜厉，日散俄还海岳春。采胜恩光曾侍帝，菜盘风俗谩随人。雪融楼阁沾沾薄，烟动松筠袅袅新。人寿几何吾半百，到唇杯酒莫辞频。”《元日》赋酝：“倏忽吾生五十春，两朝遗佚太平身。望乡心逐关云起，怀国情将汴柳新。自信右军非墨客（王右军五十书始成），谁言高适是诗人（适年五十始诗）。南征昨报龙旗返，伫想嵩呼动紫宸。”《生日》赋诗云：“吾今五十头半霜，大儿已壮孙已长。力田颇自识草木，出门每与忧豺狼。风晴野冰白晶晶，腊近山日寒苍苍。但能草泽射猛虎，岂须熊馆夸长杨。”是岁除夕立春，复赋诗曰：“改元明日初开历，除夕今年暗入春。天地渐分三极色，行藏已半百年身。和烟梅应剧，滴露潇潇竹吞匀。喧岁不知宵遽曙，北云何处望枫宸。”盖世庙以是岁登极，明年壬午改元嘉靖也。《壬午元日》，又有诗曰：“元年元日光华异，青帝青阳左个开。北斗不将天地转，春风那使万方回。蛟龙窟宅寒犹闭，鸿雁云霄暖自来。回首玉颜惭大药，许身元拟是仙胎。”
先是正德七年、九年，黄河连清，为世庙入继大统之兆，故嘉靖改元，李空同有歌曰：“元年正月又王春，四海人称拱圣人。已报岐山鸣彩凤，更传阙内出麒麟。大明十帝转神明，天意分明赐太平。紫盖复从嘉靖始，黄河先为圣人清。”
周宪王者，定王子也。好临摹古书帖，晓音律，所作杂剧凡三十余种，散曲百余。虽才情未至而音调颇谐，至今中原弦索多用之。李献吉《汴中元宵》绝句云：“齐唱燕王新乐府，金梁桥上月如霜。”盖实录也。
江阴高宾、高贯兄弟皆举进士，县北有君山高得马自称君山主人，李空同为作《君山诗》寄之，曰：“一山背城起，万古号为君。秀揽江心月，雄吞海面云。金陵通地脉，玉港发人文。羡彼投赞客，中年卧紫芬。”又“季札坟边业，春申邑后山。一江平展镜，两港曲成环。不雨云烟拥，长春草木斑。隐君梯万丈，倘许世人攀。”
李空同有海棠数株，长六七尺许，李主政隔墙见之，有咏，因次其韵曰：“种汝深愁树不长，数年今遽出吾墙。临衢幸不矜全色，隔院应难掩暗香。敢向纷纷争俗眼，私怜袅袅压时妆。胭脂强半喧蜂少，倘过同倾花下觞。”
陶台使兰阳公廨五色葵花盛开，李空同赋诗曰：“炎天小县葵葵好，五色空庭日日香。开正得时须让赤，见宜尊礼莫欺黄。交枝接叶谁为众？异蕊同心自向阳。此物烦君献天子，上枝闲地草苍茫。”
陶台使夸其分司桃花独树，李空同往观之，次其韵曰：“老懒今来特为花，花奇亲见主人夸。入门风片时时坠，近酒春枝故故斜。湖海一尊怜旧侣，乾坤双鬓愧年华。明朝许赴柴门约，共醉东园万树霞。”
李空同《出塞》诗云：“黄河水绕汉宫墙，河上秋风雁几行。客子过壕追野马，将军韬箭射天狼。黄尘古渡迷飞挽，白月横空冷战场。闻道朔方多勇略，只今谁是郭汾阳？”
李空同游西山，有集古句五首，《景帝陵》云：“北极朝廷终不改，崩年亦在永安宫。云车一去无消息，古水回岩楼阁风。”《望湖亭》云：“与客携壶上翠微，千家山郭静朝晖。平沙渺渺来人远，黄鸟时兼白鸟飞。”《功德寺》云：“忆昔霓旌下南苑，江亭晚色净年芳。重门深锁无人到，僧在翠微开竹房。”《翠华岩》云：“晓行不厌湖上山，别有天地非人间。安得移家此中老，白云常在水潺潺。”《香山》云：“二月已破三月来，山下碧桃春自开。半醒半醉游三日，并马今朝未拟回。”
李空同尝与袁永之会宪书，极言其内弟左国玑猜忌之状，末有云：“此人尚尔，何况边、李耶？”边、李，尚书庭实与献吉，素称国士交者。左号中川，开封举人也。有妹夫不怜其妹，取妓以充后房。一日妓逃，左作诗嘲之云：“桃叶歌残事可伤，家池莫养野鸳鸯。闭门连日春容减，仍对无盐老孟光。”世传诵之。
【顾】〔字玉华，号东桥，吴郡人，家金陵，朱希周榜进士。有知人鉴，为当时风雅主盟。〕
顾东桥才华在郑少谷之上，尝有诗《送郑归鏊峰》云：“四月燕山雨雪寒，省郎多病复辞官。路经海上三神鸟，兴在仙人九转丹。王洞桃苍留笑靥，沧江秋水湿渔竿。尔家谷口空长往，安石东山望未阑。”郑得诗，击节叹赏，每哦咏之。
顾东桥集徐君叔宅，悬灯赏梨花，君叔索诗，东桥即席赋云：“银烛高悬玉树寒，素花流影晃朱阑。惊看月出层柯里，恶说风吹一片残。弦管横催春烂熳，房栊斜见色檀栾。明朝此乐知难续，莫惜殷勤醉后看。”
顾东桥有《拟宫怨》二首：“翠靥金蝉入内家，拟将新宠属铅华。君王自信图中貌，静女虚迎梦里车。帐殿秋阴生角枕，さ廊空响听琵琶。含情独倚朱阑暮，满院微风动落花。”又“汉皇宫殿月明时，曾侍宸游百子池。舞马登床春进酒，盘龙御烛夜观棋。御前辇言无忌，众里当熊死不辞。旧恨飘零同落叶，春风空绕万年枝。”
【边贡】〔字廷实，号华泉，历城人，顾东桥同年进士。为按察日，移疾还，每醉则使两伎肩臂扶跑唱乐，观者如堵，了不为怪。〕
边廷实与李献吉友善，时号边李。在京师日，以诗酒往来。后献吉归大梁，元夕卧病，有诗柬廷实云：“忆昔金钱并卜欢，称心灯火独长安。罅垆欲散尚书省，环先归太乙坛。才载酒杯喧五夜，九衢游马阅千官。蓬飞转合今同此，月满梁园却自看。”边旧为太常，故有“太乙坛”之句。廷实除夕卧病，亦有诗《柬献吉》云：“天涯卧病惊除夕，河上逢人感昔游。岁月浮生双鸟翼，凤尘还道一狐裘。君还岂为鲈鱼脍，我出真同雪夜舟。梅蕊柳条俱动色，几时携杖并登楼？”又《春日有怀献吉》云：“南中数枉故人书，北上蹉跎信转疏。四海酒杯形影外，十年诗草梦魂余。藏身笑我同方朔，作赋怜君过子虚。春入吹台芳草遍，塔云楼月近何如？”
镇江之墟有亭峙焉，左松右竹，前梅后柏，许氏四兄弟居之，匾曰“四友”，索边华泉诗，华泉为赋四章，伯氏曰：“我所友兮在徂徕，直干矫矫排风雷。千秋万岁倚崔嵬。美人赠我云锦青，何以报之松下苓。朝餐暮饵通仙灵，驾青牛兮凌紫庭。”仲氏曰：“我所友兮在淇澳，苦节娟娟乐幽独。千秋万岁无翳牧美人赠我绿锦裾，何以报之竹上茹。朝餐暮饵康且癯，驾青鸾兮凌紫虚。”叔氏曰：“我所友兮在孤山，繁英灿灿开冰颜。千秋万岁倚清寒。美人赠我素锦纟呙，何以报之梅白华。朝餐暮饵神精加，驾青禽兮凌紫霞。”季氏曰：“我所友兮在新甫，铜柯蹇蹇霜皮古。千秋万岁辞斤斧。美人赠我翠锦裙。何以报之柏子仁。朝餐暮饵容色新，驾青虬兮凌紫云。”
郗文范御史谪温州节推，边华泉送以诗云：“万松深护理官衙，岚翠阴中阅岁华。策马暂抛台府印，登楼常眺海门霞。六朝秀句怜康乐，四海名山说永嘉。落落晓星云雾里，斗牛何日转仙槎？”
毛汝砺为御史时，河内宴，承差奉酒太溢，曰：“承差差矣乎？”边庭实时为副使，应曰：“副使使之也。”一时以为的对。
边华泉继娶胡氏，通书识字，边以子迟，多置姬侍，每与胡反目。边致仕家居时，妾生有二子，边复欲求姝丽，托其弟某图之，将委禽，为胡所沮。后族弟偕客携酒过边，许酒酣，举觞令曰：“讨小老嫂恼。”坐客不能继，皆举觥。胡以片纸书“相娘狂郎忙”五字于上，曰：“何不以此对？”边卒，所宠姬侍皆嫁卖，惟留其生子者与居，待之亦寡恩。（王元美《卮言》：“边庭实闻己卯南征事云：‘不信土人传接驾，似闻天语诏班师。’此欲为古人恻怛忠厚之语，而未免纽造也。至结语‘东海细臣瞻巨斗，北枢终夜几曾移？’愈有理趣而愈不佳。‘东海’、‘北枢’，犹为彼善，‘细臣’、‘巨斗’二字何出？吾最爱其‘庭际何所有？有萱复有芋。自闻秋雨声，不种芭蕉树。’然‘芭蕉’岂可言树？‘芋’岂庭中佳物，且独无雨声乎？俱属未妥。若作‘自怜秋雨滴，不复种芭蕉’，或云‘自闻秋雨声，不爱芭蕉色’。则上韵亦自可押，而意尤深婉。如题文山祠：‘花外子规燕市月，柳边精卫浙江潮。’却甚精丽。”）
【王九思】〔字敬夫，号陂，县人。刘瑾以扩充政务为名，诸翰林悉出补部属，敬夫其乡人也，独为吏部郎，不数月，长文选。会瑾败，谪同知寿州。敬夫有隽才，尤长于词曲，而傲睨多脱疏。人或谗之李文正，谓敬夫尝讥其诗，御史追论敬夫，褫其官。敬夫编《杜少陵游春传奇》剧骂所谓李林甫者，盖指西涯也。李闻之，益大恚。虽馆阁诸公亦谓敬夫轻薄，遂不复用。〕
王敬夫与康德涵俱以词曲名一时，其秀丽雄爽，康大不如也。敬夫将填词以厚赀募国工，杜门学唱三年，然后操笔。德涵于歌弹尤妙，每敬夫曲成，德涵为奏之，即老乐师毋不击节叹赏也。然敬夫作南曲：“且尽杯中物，不饮青山暮。”犹以物为护也。《折桂令》云：“望东华人乱拥，紫罗兰，老尽英雄。”此是名语。又有一词云：“暗想东华，五夜清霜寒驻马。寻思别驾，一天霜雪晓排衙。”句特轩爽，四押亦佳。（敬夫散套中，“莺巢湿，春隐花梢。”何元朗以为金、元人无此一句。）
王敬夫工于小词，而诗亦不落元、宋体，时谓兼才。有《无题》一首云：“寂寞西风翡翠楼，黄昏斜抱玉箜篌。彩鸾影逐秦箫断，红叶新随御水流。天外行云难入梦，手中团扇易惊秋。愁来只恐嫦娥笑，明月疏帘不上钩。”
王陂与李空同十四月夜饮，有诗云：“万户秋风砧杵哀，殊乡今夕故人来。竹间凉露萧萧下，楼上浮烟细细回。地僻柴门无过客，家贫樽酒有余杯。疏帘碧簟须同醉，明月青天为尔开。”
【朱应登】〔字升之，宝应人，伦文叙榜进士。与李梦阳、何景明、王九思、边贡、徐祯卿、郑善夫、康海、顾磷、陈沂，时称十子。李空同作《凌溪墓志》，中有言：“是卖平天冠者与？作诗到李、杜，亦一酒徒耳。”此刘晦庵语。〕
顾东桥赴台州，朱凌湖上送别，作长短句曰：“子从京华来，问我沧洲路。暂作淮南留，相淹桂华树。桂树团团荫楚宫，秋来树树起香风。归骖向夕停金路，宝剑当门解玉虹。主人闻客来，终日笑颜开。盘中苜蓿阑千颖，瓮里琼浆琥珀醅。五湖云水归无埃，疑是山阴雪下回。放浪每为河朔饮，风流重接建安才。一夕复一夕，开轩偶瑶席。不知逸兴安从生，坐使穷愁向君失。我生未闻道，四十已归田。岂为折腰思绝粒，翻翻伤翮恶惊弦。黄河之清不可俟，世人视我寻常耳。钓竿不挂吞舟鱼，畴昔论交竟谁是？感君山岳心，眷我无转移。送君江海上，悔不相追随。他时若有天台兴，傥寄兴公一赋之。”
朱凌为陕西提学时，校文至泾阳，与一士有龙阳狎，濒归，朱赠以诗曰：“欲发不发花满枝，欲行不行有所思。我之所思在泾渚，春风隔树飞黄鹂。”后竟以是罢官。
【康海】〔字德涵，号对山，陕西武功人，弘治壬戌状元，与王敬夫名位差亚，而才情胜之。倡和章词，流布人间，遂为关西风流领袖。〕
西亭宗室送康对山白牡丹一本，康走笔寄谢云：“曾傍瓜田构药栏，欲凭光景慰哀残。聊同楚客怜芳草，敢冀梁园送牡丹。老病只疑花解笑，春风预想雪成团。攀援不减三株树，报答真惭双玉盘。”
康状元被废，肆意词曲，虽俚语遭其｛隐木｝括亦自可喜。有山坡羊曰：“我和尚发了善，离了庵观。我和尚发了誓，再不去看经向善。这寺里出家的尽有，成佛的也不曾见。七大八小许多僧禅，论成佛轮不着你，俺到不如还俗了罢手，佛也不与我众生为怨。娶一个美貌佳人也，锦帐罗帷受用上几年。成就了我的姻缘，我把那阿弥陀佛拾得过来撩的他还。成就了我的姻缘，那怕他碓捣磨碾，去上过儿刀山。”又《沉醉东风》曰：“装几车儿羊毛笔管，载几车儿各样花笺。凤阳墨三两房，天来大三台砚。请孔门弟子三千，一夜离情写半年。添砚水尽，都是离情泪点。”（初李梦阳代韩文草疏刘瑾，已调出之，犹不快前忿，罗以他事械至京下狱，将置之死。时康海与梦阳同有才名，各自负不相下。瑾慕海，尝欲招致门下，而海不往。瑾恒先施，必欲其一至，海每阏亡答之。至是，梦阳所亲左国玑诣狱谓梦阳曰：“子殆无生路矣，唯康子可以解之。”梦阳曰：“吾与康子素不相能，今临死生之际，乃始托之，独不愧于心乎？吾宁死矣。”左曰：“不谓李子而为匹夫之谅也。”强之再三，以片纸请书数字。梦阳乃援笔曰：“对山救我。唯对山能救我。”左持书诣海，海曰：“是诚在我，我岂敢吝恶人之见，而不为良友一辟咎也。”遂诣瑾，瑾焚香迎海，延置上座。海不少逊。瑾曰：“今日有何好风吹得先生来也？”命左右设席。海曰：“吾有言告公，公如听吾言当为公留，不然，吾且去矣”。瑾曰：“云何？”海曰：“昔唐明皇任高力士，宠冠群臣，且为李白脱靴，公能之乎？”瑾曰：“瑾即请为先生脱之。”海曰：“不然。今李梦阳高于李白数倍，而海固万不及一者也。下狱而公不为之援。奈何欲为白等脱靴哉？”即奋衣起。瑾固止之曰：“此朝廷事，今闻命即当斡旋之。”海遂解带与痛饮，天明始别。梦阳遂得释归，而海自是与瑾往复，竟以此废弃。）
康对山里居时，最好声色，尝嬖一伎名狠架子。伎适被罪当罚米，康以事在刘宪副大谟，乃柬刘曰：“狠架子是我表子，马公顺是他老子。拜上远父先生，乞望饶些草子。”刘笑而从之。马公顺乃马宪副应祥字，亦尝狎此妓者。远父乃刘字。（对山有四姬，目为随身四帅，其名为全菊、小斗、芙蓉、彩连。初对山无子，边有妓鬻歌于市，又有招公饮者，妓在焉。公善琴，妓亦能之。试弹一曲，公大喜，招其母来，授二百金、四币纳焉，即生子，成孝廉。又对山常与妓女同跨一蹇驴，令从人赍琵琶自随，游行道中，傲然不屑。陆俨山常至关中，以对山旧同在馆中，特往诣之，相见共谈旧事，即取琵琶鼓二三曲，欷者久之。时有杨侍郎庭仪者，少师介夫弟，以使事北上，过康，康故契分不薄，大喜，置酒至醉，自弹琵琶唱新词为寿，杨作谓：“家兄居恒相念君，但得一书，吾为道地史局。”语未毕，康大怒，骂“若伶人我耶！”手琵琶击之，格胡床迸碎，杨踉跄走免。康遂入，口咄咄：“蜀子更不相见！”）
【王骐】〔凤翔人。〕
弘治问，王骐以进士授吴桥知县，仅八月，免官居家，以词曲自乐。尝有妓为人伤目，睫下有青痕，遂作《沉醉东风》曰：“莫不是捧砚时太白墨洒，莫不是画眉时张敞描差。莫不是檀香染，莫不是翠钿瑕。莫不是蜻蜓飞上海棠花，莫不是明皇宫坠下马。”又《清江引》曰：“丑猢狲，眉稍上松油抹，桑椹子掠画过。半边蓝凝妆，一堆青泥污。丑回回婆，眼窝儿到像我。”
●卷九十三国朝
【何景明】〔字仲默，号大复，康海榜进士。在京师日，每有燕席，常闭目坐，不与同人交一言。一日，命隶人携圊桶至会所，手扶一册坐圊桶上，傲然不屑。客散，徐起去。〕
何仲默少时辄能文，善于破冒。乡老长见其破无不善，疑之，因出不拟题《梁惠王章句》上一句命破，即应声曰：“以一国僭窃之主，冠七篇仁义之书。”尝遇端午节，邻族相馈角黍，号羊角粽，有出以为题者曰：“羊角粽，东家送了西家送。”破曰：“以物之象象乎物，以人之惠惠乎人。”又有出其乡谚为对者，曰：“张豆腐，李豆腐，一夜思量千百计，明朝依旧卖豆腐。”破曰：“姓虽异而业则同，心无穷而分有限。”年十七，中乡举，北上途中，有同会友闻善破名，因出小车题求破，乃举成说二句以应之曰：“任重而道远，待人而后行。”同会友相与惊服而散。（今南科祝无功世禄亦善散破，尝为黄陂博士。有某邑令心易之，而嗔其抗直，谓祝曰：“吾有一破，其题曰《大哉尧之为君》一节，曰：‘以齐天之大圣，极天下之无状焉。’”祝曰：“吾亦有一破。其题曰不得已而之景丑氏宿焉。曰：处无可奈何之地，遇大不相干主人。”闻者哄然大快。是年，祝登第。）
何仲默九月八日王宗哲宅见菊，有诗曰：“燕台菊树艳秋堂，楚客乡心益渺茫。人世几回逢一笑，天涯明日过重阳。高云锦石寒相映，细雨晴沙湿不妨。况是右丞多雅咏，可能无兴醉花傍？”
李西涯生日，何仲默寿以诗。时篇章成帙，西涯独喜何诗，其词曰：“黄阁文章鸣大雅，玉机功业赞维新。十年天下先忧泪，五亩园中独乐身。南极寿星朝北斗，灵芝仙草映长春。裴公郭相看前代，社稷苍生望老臣。”
何仲默与李献吉交谊良厚，李为逆瑾所恶，仲默上书李长沙相救之，以后论文相掊击，遂致小间。何驳李诗有云：“诗意象应曰合，意象乖曰离。空同丙寅间诗为合，江西以后诗为离。试取丙寅作，叩其音，尚中金石，而江西以后之作，辞难者意返近，意苦者辞反常，色暗淡而中理披慢，读之若摇な铎耳。”李驳何则曰：“如搏沙弄泥，散而不莹，阔大者鲜。把持之，又无针线。”王敬夫、薛君采各有漫兴诗，王咏何云：“若使老夫须下拜，便教献吉也低头。”薛云：“俊逸终怜何大复，粗豪不解李空同。”（何晚出若遽抗李，李渐不能平。何病革属后事，谓墓文必出李手。时张以言、孟望之在侧，私曰：“何君没，恐不能得李文；李文恐不得何意。吾曹与戴仲、樊少南共成之可也。”今望之铭亦寥落不其称。）
何仲默有回文诗云：“弦中曲怨不同讠思，早见相如病骨销。眠独夜乌啼渺渺，梦多春草碧迢迢。烟生暗阁鸾沈镜，月落空楼凤罢箫。年往恨花飘水逝，传书有雁一停桡。”
正德戊辰，戴仲（冠）将赴春官来别何仲默，仲默作《宝剑篇》赠之曰：“我有双龙之宝剑，重之不减双吴钩。雄游九天横素秋，此鸣匣中声啁啾。扶风豪士邯郸侠，千金在旁不敢酬。雪花星文照玉块，赠汝慰我心所求。汝今年才二十四，北上长安见天子。手翳凤皇跨骐骥，肝胆意气无与比。杏花江头春风起，绿袍青绶带秋水。相见提携白日前，更看结佩青云里。我初铸此良已劳，昆吾铁冶风雷号。宝鞘玉弭黄金错，何以系之赤锦绦。砍地翻虞沧溟倒，倚天未觉虹霓高。十年在匣尚未试，常恐弃置成铅刀。君不见，丰城紫氛埋古狱，星辰夜摇魍魉哭。奇器逢人自有时，肯使尘沙竟湮没。又不见，蓝田宝山空突兀，顽石却指神锋秃。平生虽有百炼钢，一用不谨为弃物。吁嗟戴生尔无忽！”是年仲登第。
【徐祯卿】〔字昌谷，琴川人，徙宗吴县，遂占籍焉。与吴趋、唐寅相友善。寅独器许，荐于石田沈周、南濠杨循吉，由是知名。论者谓吴中如徐博士诗、祝京兆书、沈山人画，足称国朝三绝。〕
徐昌谷屡台试不捷，父恶之，祯卿叹曰：“桥梓之间正须和协，今而及此，诚为可痛。”且处囊脱颖，君子之常，何至逢累步乎？因感屈子《离骚》作《叹叹集》，论者以“文章江左家家玉，烟月扬州树树花”为集中警句。又断作诗之妙为《谈艺录》，陈内翰霁见之，曰：“它日当独秀吴中可也。”
徐昌谷诗，初沿晚季，迨举进士，见李献吉，始大悔，改其乐府、选体、歌行、绝句，遂与献吉争雄旗鼓，有《寄献吉》一律云：“汝放金鸡别帝乡，何如李白在浔阳？日暮经过燕市曲，解裘同醉酒垆傍。徘徊桂树凉飚发，仰视明河秋夜长。此去梁园逢雨雪，知予遥度赤城梁。”又《感兴怀献吉》云：“旅舍秋风动客哀，残花秋日伴残杯。虚名久愧为水累，白眼那能免物猜。落魄京华空老大，旅魂江汉好归来。山川翘首浮云迥，倚杖遥登何处台？”
徐昌谷有《杂谣》云：“夫为虏，妻为囚。少妇出门走，道逢爷娘不敢收。东市街，西市街。黄符下，使者来。狗觫觫，鸡鸣飞上屋，风吹门前草肃肃。”
【郑善夫】〔字继之，号少谷，福州人，徐昌谷同年进士，仕至南京验封郎中。尝与友人期曰：“明年海上有紫气东来，是吾观化至矣。”赴官留省，中道奄殂。〕
郑少谷好游名山，尝登金山妙高台，留诗云：“云海宴冥望不回，鲸波东蹴巨灵开。中天楼阁虚无里，南国风烟江汉来。世短动经多事日，愁长况上望京台。白门金鼓维扬卒，落日空传黄竹哀。”
郑少谷汶上对月闻笛，作商调哀切，命舡人度曲为和，因赋醉歌云：“焉耆八月风高起，鸿雁群飞渡淮水。月下清砧愁远人，天涯芳草思公子。王郎哀时最萧瑟，万里迢迢向南国。呼我上船设冰，仰天颂酒开胸臆。关山茫茫何处边？但见急管哀中天。冯夷听曲波面出，杨柳乱落西风前。酒酣月落歌未己，陇思江情嗒然起。未挂姓名玉策上，愿添海水金尊里。人生合欢那可测，有似大海翻萍叶。回首亲朋各别离，岂无江汉通舟楫。流光过鸟不复驻，达官好爵身之蠹。况乃豺狼横地轴，何限骅骝窘天步。竹林诸贤皆酒徒，嗣宗只顾步兵厨。古来贤达一澌尽，醉乡之托今何如！”
郑少谷《竹枝词》云：“西涧西边东涧东，千山不断万山通。谢豹见春啼出血，王孙上树捷如风。梨岭遥于枫岭遥，小关高比大关高。佣夫过岭如平地，一岁来回一百遭。”
郑少谷初不识王浚川，作《漫兴》十首，中有云：“海内谈诗王子衡，春风坐遍鲁诸生。”后郑卒，王始知之，为位而哭，走使千里致奠，为经纪其丧，仍刻其遗文云。（王廷相字子衡，号浚川，潞州人，籍河南仪封。弘治壬戌进士。官左都御史兼大司马。其诗如飞廉煽吹，白羽失凉。有《五月题》云：“五月涪江信水生，凄迷风雨下夔城。舟经巴子峡东夜，心折清猿树里声。逐容漫搴幽岸芷，孤臣空濯旧时缨。沅湘何处三闾国？欲拟招魂吊屈平。”又《寄何粹夫》云：“蓬影回灞曲秋，文星缥缈凤池头。比年书信劳想慰，此日风尘帐独游，学士官闲今绿水，道人心远梦沧洲。何时五岳同携手，石耳龙芝遂所求。”）
【孟洋】〔字望之，号无涯，更有涯，信阳人。〕
孟望之与何仲默同生一区，时称二美。其诗逸气超群，横不可制。尝《登骊山绝顶》，题云：“翠献丹梯云雾端，朝元高阁盛游观。芙蓉映日三秋出，桧柏生风五月寒。花外旌旗春驻辇，柳边灯火夜回銮。汉宫秦墓俱芳草，渭水终南岁岁看。”又《九日登泰山》，题云：“泰岳风高不可当，登临况复是重阳。杯倾下映沧溟色，帽不平依北斗傍。鲁甸风云流野日，蓟门鸿雁入烟霜。雄图盛节俱陈迹，城郭萧萧自八荒。”
【殷云霄】〔字近夫，山东寿张人。官南工科给事中。〕
殷近夫与太白山人多倡和，其风度似之。有友人携酒过官舍，近夫次杜韵谢云：“县斋微雨过苍苔，越客芳樽向晚开。池畔好风驱暑去，松间明月逐人来。三年戎马身无定，千里乡书雁未回。痛饮狂歌聊复尔，不堪愁病两相催。”
殷近夫之青田令，何仲默送以诗云：“石川居士昔餐霞，为吏风尘不怨嗟。海上故栽彭泽柳，江边新种洛阳花。飘飘暮送凌空舄，渺渺春回上汉槎。安得便同仙令去，远从勾漏觅丹沙。”
戴仲有堂名晚宜，殷近夫寄以诗云：“醉后分携不记吾，晚宜堂畔费招呼。人归别浦江声远，鹤舞闲庭月影孤。邂逅我堪怀叔度，风尘谁复问狂夫。他时相忆还劳子，已约东溟旧钓徒。”
【王韦】〔字钦佩，南京人。与朱应登、顾、陈沂皆长文章，时谓江南四才子。〕
弘治乙丑，内阁试庶吉士，以《春阴》为诗题，下注不拘体。王韦作歌行为诸老所赏，时储柴墟为太仆少卿，过访韦，陆深子渊在座，因索其稿读之，至警句云：“朱阑十二昼沉沉，画栋泥融燕初乳。”储击节叹赏曰：“绝似温、李。”陆戏曰：“本是王、韦。”盖指摩诘、苏州以谑之。为之一笑。
【方豪】〔字思道，开化人。郑少谷之友。凡江南山水佳处，皆有题咏。〕
方棠陵雅好山水，筑室杭之石屋。少师夏公言为都谏时，赠以诗云：“钱塘西湖好林麓，白石青泉翳修竹。湖山有楼出木杪，胜处凭高此奇独。棠陵野客善题诗，彩毫落纸无停思。日日出游湖上寺，有时醉卧湖舡里。风流不减李太白，气岸真同杜子美。倚栏拍手长短歌，白云飞起青山多。胸中万叠烟霞癖，不受人间一尘逼。只有看山眼最青，无奈忧时鬓先白。楼中把酒送飞鸿，酒醒梦回沧海东。客来时出袖中草，大半江山收翰藻。”
西湖飞来峰石上佛像，是胜国时杨琏僧所琢，下天竺后璧是王叔明画，其剥落处，时孙宰子补之。方棠陵为秋官郎，虑囚江南，归省过杭，索笔题曰：“飞来峰，天奇也，自杨总统琢之，天奇损矣。叔明画，人奇也，自孙宰子补之，人奇索矣，此二者乃山中千载不平疑案，子法官也，不翻是案，何以服人！”
方棠陵以广东宪副入贺，张昆仑山人饯之，方曰：“君诗虽佳而非情实，如无山称山，无水赋水，非欢而畅，不戚而哀。予诗虽劣，情实具在。”答曰：“诗人婉辞托物，若文王之思后妃，岂必临河洲见睢鸠耶？即如饯行，何必携百壶酒？而云：‘清酒百壶，惟笋及蒲。’若据情实，则‘老酒一瓶，豆腐面斤’耳。”京师闻者大快。
【孟淑卿】〔苏人，训导澄之女，自号荆居士，其诗见《徐昌谷纪事》。〕
孟淑卿尝论朱淑贞诗曰：“作诗须脱胎化质。僧诗无香火气乃佳，女子铅纷亦然。朱生故有俗病，李易安可与语耳。”然性疏朗不忌客，世以此病之。尝过惠日庵访尼僧，书其亭曰：“矮矮墙围小小亭，竹林深处尽冥冥。红尘不到无余事，一炷烟消两卷经。”
淑卿又有《春归》诗云：“落尽棠梨水拍堤，凄凄芳草望中迷。无愁最是枝头鸟，不管人愁只管啼。”又《对镜》云：“清晨对凤奁，含情强装束。既已命如尘，何须颜似玉。”又《杨妃菊》云：“霓裳舞罢小腰肢，低首临风几许思？莫怪姿容太妖冶，半绿卯酒半燕支。”又《观莲美人图》云：“绿槐蝉静日偏长，懒艺金炉百和香。莫摘池中莲子看，个中多半是空房。”又《春闺图》云：“妆楼倚倦怯啼鸦，宝髻慵簪茉莉花。蝶粉蜂黄浑褪却，不应人尚在天涯。”又《席上赠妓》云：“石榴裙子称纤腰，唱彻新声换玉箫。背倚东风偷拭泪，为谁肠断为谁娇？”
【朱桂英】〔海昌女子，号养诚道人。〕
朱氏尝过虎丘山，题诗壁上云：“梵阁频临入紫霞，凭栏极目渺无涯。天连淮海三千里，烟锁吴城十万家。南北舟航摇落日，高低丘陇接平沙。老僧不管兴亡事，安坐蒲团课《法华》。”
朱氏又尝《咏白发》云：“白发新忝数百茎，几番拔尽白还生。不如不拔由他白，那得工夫与白争。”
【邹妙端】。〕
角妓邹妙端，色艺绝人，名出教坊右，风流之士咸修饰以求狎。晚年色衰，遂暮闲寂。及死，佯为坐化。有作诗以挽之者云：“歌舞风流世所传，老来圆寂竟端然。超升已出乎康巷，解脱还登般若舡。具足神通由此日，广修方便在当年。莫言柳翠烧衣事，功德谁分孰后先。”传播一时。（正德间，有伎女失其名，于客所分咏，以骰子为题，伎应声曰：“一片寒微骨，翻成面面心。自从遭点污，抛掷到如今。”极清切感慨可喜。又一妓得一联云：“故国五更蝴蝶梦，异乡千里子规心。”亦自成语。）
●卷九十四国朝
【毅皇帝】〔武庙乐以异域事为戏，又更名以从其习。学鞑靼言，则自名曰忽必列；习回回食，则自名曰沙吉敖烂；学西番刺麻僧教，则自名为太宝法王领占班丹。尝命工人作盈尺小画，上数层，画喜佛及供养物。所画佛如番僧披衣而坐者，盖即上自状。轴下横书正德十四年九月二十四日，大扩国崇圣寺太宝法王领占班丹。字用金书。以此画施于近侍诸阉。其生以弘治辛亥九月。正德庚辰间，一星士推帝造为老松栖鹤，格松老将坏，鹤立不久，至辛巳果升遐云。〕
武宗尝自易名为寿，命所司给御马监太监天字一号牙牌与之。正德戊寅二月巡边还，文武官具阵词以迎，其文曰：“恭惟总督军务威武大将军朱，负出类之奇才，抱超群之绝艺，以圣贤之德专将相之权。”时因小丑跳梁，遂率大军征讨。深思远虑，后殿前驱。阵方布于疆场，贼已落于陷井。上以安乎社稷，下以慰乎臣民。操御之精，汤武与之同烈；战攻之妙，孙吴为之下风。福及当年，庆流后裔。班师有待，观示无疆。某等欲罄愚心同呈俚语，词曰：“晓来听得平胡报，工贾士农开口笑。一鞭倾倒虎狼巢，万骑踏平荆楚道。旌旗旋，边奏缴。凯歌回，光九庙。将军福力重如山，万国千邦人倚靠。”右调寄《玉楼春》（是年冬，驾幸维扬，河冰方合，上问：“冰何时解？”权彬对曰：“立春后始解，然尚有旬余日。”上曰：“春，迎之即至矣。”即命迎春于扬之东郊。明日，百花盛开，河水尽泮，万姓骇观，欢声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