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谭随录 - 第 15 页/共 17 页

王去后,其妹终不释然,乃潜以符至家,焚于寝门,顿觉狂风大作,女自房奔出,未数武,则踣地化为黑狐,冲门而去。有旋风随其后,急如飞电,顷刻不知所向。王惊定大恸,不食,数日而死。女亦不复至,惟异生仅存,萧然一室云。   兰岩曰:受恩图报,人且不能多得,况异类耶?王饮食子女,都赖此女,以死继之,亦不为过。   台 方 伯故方伯合公讳布,罢官居家。夜起如厕,挂烛笼于壁。少间闻窗外窸窣有声,忽见一红袖出户下,广尺余,徐徐就壁,掩烛无光。叱之,亟缩去。既而又来,叱之复去。凡数四,台心悸,急起烛之,无所见。告诸夫人,夫人素有胆,乃率婢秉烛往视。甫及门,婢恐怖不敢入,夫人唾而诟之曰:“汝命独尊贵,怕吓死耶!”夺烛入照,觉有人隐身屋角。逼视之,则一红衣女子也。面然近尺,白如粉,掀唇蹙额,尸立如僵。夫人厉声曰:“汝鬼耶?现形欲何为?”以手批之,倏不见。台踵至,扶夫人归寝,灯下视夫人,面无人色。未几台病卒,越两日,夫人暴亡。   兰岩曰:方伯显宦,鬼物何敢相近?或亦有冤抑郁?现形不避,亦方伯夫妇数当尽耳。   瓦器京江陈扶胥先生,有佃户垦田,牛忽蹶,鞭之不起。察之,则牛蹄陷入泥中,已没至膝,拔而出之,得瓦器一窑,色唯黄白二种,共十二件,质绝粗,似盆而小,形类腰鼓,缘口缀磁珠如鸡头大,联属亦若鼓钉。佃户触落十余枚,越宿完好如故。先生试之,果然,深以为怪,复命葬之。或有言:“凿而复完,必聚宝之物。”再命发之,不可复得。   兰岩曰:既掘之而后葬之,先生究属何心?乃物已炫于人寰,卒隐而不可复得,岂预知其非人世应有之物,而故化去耶?   梁 氏 女陕西白水县村民,其妻死,遗一子一女,皆六七岁,民复娶同村梁氏女为继室。梁少艾,民为所惑,于是日虐子女,击刺熨烙,体无完肤,民不能庇。民力食者,每戴星入市趁墟,梁早起炊饭。际夏月,窗牖不闭,觉窗外有人,凭窗向内而叹。梁仰视,见一妇人,蹙眉黄颡,满面流泪。梁惊悸发狂,自批其颊,邻人环救,梁大骂:“淫婢,奈何毒如蛇蝎,残我儿女?”众始悟为前妇之鬼所附。急灌以朱砂,愈时始定。遂自此病癫,往往自褪其衣,令儿女极力挞之,方以为快;或引锥自刺,遍身流血,尚不满意。一日,乃烧火箸,自烙其阴,深入八寸,大叫“快活”而死。白水令邱公理此案,尝为先君述之。   兰岩曰:荼毒子女,终罹惨报,天心岂或爽哉!   铁 公 鸡济南某富翁,拥资数十万,性极悭吝。居积取赢,持筹会计,日不暇给,而敝衣破帽,向亲故作贫窭状。老小数十口,日市肉半斤、菜数斤,饭脱粟,皆取给于一灶,早餐恒午饭,晚餐恒夜食。不设茶酒,终年不宴客,虽骨肉至亲,未尝见其匕箸是何形状。翁亦不知款客作何周旋。然往往见招于人,歌筵舞席,颇极欢洽,又似毫不知生人之乐者。乡人号之为铁公鸡,谓一毛不拔也。   近五旬无子,议纳妾,价欲极廉,而人欲至美。媒笑曰:“翁所谓又要马儿好,又要马儿不吃草也。是当求之于牡牝骊黄之外,讵可骤得?”翁嘱其速觅。居无何,有陕西客携一女来,不索值,但取衣食,不致冻馁以死足矣。女年十八,丽如舜华,翁喜惬过望,留为侧室,赠客钱一缗,不争而去。翁得女,嬖幸殊甚,曲意悦之,而鄙吝犹昔。女戒之曰:“昔乌氏倮鄙人牧长,寡妇清穷乡嫠妇,而名显天下,礼伉王侯,徒以富之一事耳?君之富堪敌国矣,不特不能知名当时,且将泯焉漠焉,几不得与中人伍,窃为君羞之苦之。”翁讶曰:“尔胡为出此言?独虑不造次间有人属耳耶?且尔言过矣,钱之为物,难聚而易散。我自龆龀时节,多市扑满。日积数钱,积十二年,共得二百二十余扑满,扑而计之,得钱三十余千。贯之以索,贷之于人,权其子母,又三十年,计之,甫能盈兆。中间又设赌局,如一切呼卢、压宝、樗蒱及琐琐罗丹拍格诸戏,取其头,迄今又十余年矣。凡经营五十余年,仅有今日,则积财之辛苦,予备尝之矣。平生所见所闻,诸晋绅世家,或竭资营第宅,或倾囊助亲友,更有老悖不念子孙者,辄以白似雪、圆如月之宝物,沽酒市肉,日与宾客欢宴,一似与银钱二物有深仇大恨者,必欲尽力消耗之而已。予每以之自惩,犹恐久而不逮,尔乃欲我蹈此窠臼,其未知物力艰难,故漫作是语耶?小儿女福大几许,而自捐折如是,幸勿更举是念,罪过不小!”女笑曰:“聊以相试,何遽惊讶?儿岂不知君之志,牢不可破,将厚积余藏,欲以遗所不知何人者哉?”然翁自闻此说,终不能释,虽爱之如珍错,而防之如盗贼矣。   其密室中,旧有贮银铁柜十数,封志甚固,例一月一开检视。居无何,又值检视之期,婢媪僮仆尽摽诸大门之外,独与女闭户下窗,柜既发,则藏镪尽空。大惊,如失左右手,瞠目视女,诘其故。女笑而不答,翁大怒,即抽刀逼之,女笑曰:“君以儿为人乎?”翁怒曰:“尔非人,鬼耶?”女曰:“亦非鬼,实狐也。以尔鄙陋,故盗而之他人耳。”翁大怒曰:“平生血资,盗归何所?”女曰:“流通物也,盗去,何处不足以济人;岂必深藏固守于一老秃翁之手乎?”言讫,径入内室,觅之杳无踪迹。翁始信果为狐祟,大恸而绝。家人草草殡殓,所遗财物,劫夺一空,其宅亦随废为蔬圃云。   先是,翁宅后有楼七楹,为狐所据,已近百年。其祖父相延,于每月初二、十六日,具鸡子白酒祝而祀之,罔敢驰懈。及翁承家后,以多费罢之,又以楼房出租于人。狐遂大扰,妖异迭兴。其妻力劝,翁愤恨出入谩骂。一日,见群狐来辞曰:“翁全福之人,吾辈何能为,请徙去不敢复居此矣。”遂不再至。翁以为得计,初不意为其所愚弄至此。   兰岩曰:守钱虏深可憎恶,安得如此快狐,行此快事哉!辛苦五十年,未得一文享用,一旦尽空,大恸而绝,翁亦可怜矣。每读一过,令人叫快者三。   多 前 锋前锋多某,行二。未得前锋时,与所亲同往东直门外城门下,习骑射,坠马昏绝。所亲扶掖以归,归家即苏,一无所损,但神痴不复解言笑,与食则食,不与亦不食也;与饮则饮,不与亦不饮也。越半月弗瘥,家人莫不闷闷。   会有服役老妪,出外市菜归,忽瞠目视。其主母问之,不答,良久,乃大言曰:“半月前,汝家多二爷,因坠马不能行动,汝等则弃之去,令多二爷踽踽城下,盼望家中人,两眼欲穿,屡次浼我寄信,未得其便,今日始得到此,可即令人去接,幸勿更缓。”家人闻之,大骇,同声唯诺。或问:“我家二爷,今在城下乎?”曰:“现在东直门外角楼下。”曰:“然则子为谁也?”曰:“我旧营房南门口开小铺之王老四也。缘去年与掌柜者算帐不平,呕气自缢死,冥中怜我冤,命协同溺死鬼那三,管理角楼下城湾河沿一带地方。前生亦曾蒙多二爷下交者。”家人闻之,愈错愕,应之曰:“知之矣,深劳尊驾,第请回,即刻使人去接也。”遂取冥镪焚之。老妪踣地,逾时方醒,叩之,悉不自知耳。   家人不敢视为荒诞也,群扶多至坠马处,呼其名而招之,往返三四。多忽发一寒噤,即时清白,向家人涕泣而道之曰:“汝辈一何忍心弃我于此,半月之久,不来一顾。苟非王二哥寄信,再十余日,我不复见汝辈矣!”家人环而谢之,无不先悲而后喜。多有少弟,亦童心而选事者,乘间访王老四及那三事,果不诬也。多今年已三十,为前锋且十年矣。每逢令节,必具香楮鸡酒于城湾,呼王二哥、那三哥而祭之,谓报其施,期于终身不哀云。   兰岩曰:受恩必报,不欺于鬼,多亦厚德人也。   骷髅某甲好打生。一日,归自朝阳门外吕祖阁,时已曛暮,见土城下一草屋中(土城,元时旧城),灯火荧荧,一扉半掩,探身窥之。见美妇人独坐炕头,笑容可掬,以手相招。甲喜而入,甫跨一足,即仆。次日为人救活,则一足陷古冢矣。问之,泣曰:“初以为奇遇,才入门,即见骷髅也。”   兰岩曰:世间纷纷,尽肉骷髅也,前人曾言之矣。然非心动,必不为所诱。噫!天下奇遇,尽属骷髅耳。甲当从此悟道,涕泣何为?   姚 植 之姚壮行,字植之,祖门名士,应聘入甘州提督李公幕府。府中园亭极胜,楼台池沼,广大幽深;绿树数百章,多百年物。往往有鬼物现形,日暮,人不敢过。相传康熙间,某为提督时,每杀人填园东夹壁中。迄今白骨髑髅,犹有存者。植之悉未之知。   向夕,植之独步园中,使馆僮行沽,将赏秋月。主人李公兴亦豪,适携酒盒来觅,遂相与坐亭畔,羏湖山下。并邀同幕二友,共举觞政。漏三下,二友皆醉,呕吐狼藉,各舁归寝所,主人亦扶醉入内。   姚量宏,仅半酣,兀立回廊,搔首看月,瞥见三人立池畔树荫中,姚问为谁,再三不应,移影向东去。姚疑为署中职役相戏,怒诃之。二人仍立不行,似嗔其以恶声相加者。姚欲就问之,乃绕出回廊,相去数武,二人倏不见。姚始悟其为鬼,连声呼童,而童不在侧。姚大惧,促步出园,惶遽中误走歧径。花深树密,秋草纵横,此际风鹤皆兵,一履脱落泥中,不遑拾取, □袜而奔。蓦至一废轩,前有三人坐栏干上,姚急呼“救我!”三人不应,而起悲声。惊视之,二男一女,男无首,女浴血满身,皆裸身而坐。姚狂叫返走,颠踣无算,幸馆童提灯来觅,掖之归室。病忡梦悸,两月始瘥。   兰岩曰:断首残躯,其形何惨;想黑暗地狱,不知几许矣!世之掌兵权者,幸勿草菅人命,徒嗜杀戮也。   新安富人新安有富人某,为葛商于江西。性贪淫残忍,力结官府,人多畏之。其在洪都时,尝同数客游松门,见一浣衣濑女,婉妙殊绝,命僮仆捉入密林深境处,欲污之,女滚地哭骂,抵死不从。富人意兴索然,将纵之去矣,而客有附庸为虐刘姓者,教其缚女手足,裸而仰绷于石上,主客童仆递淫之。自午至晡,更番一十六人,女不能任,竟死林下。遂委之而去。女家得尸讼官,严捕凶徒不获,事亦寝。   富人家有一子,为太学生;一女年十八,尚未字人。新安风俗勤俭,虽富家眷属,不废操作。值采茶时节,结诸女伴入山,暴雨骤至,各觅歇处。富人女独立于岩下,徘徊间,闻有唤其小名者,张皇四顾,而声在石内。女大惊,痴立,石曰:“汝勿惧,我山神也。汝父在客中恣横,淫死人女,女控诸阴司,阴谴甚重,将报之于汝身。大士以汝母日诵经咒,绣佛长斋,发大慈悲,令解汝难。汝父作恶不悛,惨祸即将至矣,汝其速归,勿集于此,此非善地也。”女怯惧泣拜,踉跄冒雨而走,山径滑溜,起跌数四,始见诸女伴聚集山亭下,群讶曰:“许时在何处?令人悬拟。”女绐以失路。言次有四五恶少踵至,咸指女笑曰:“不在岩下,何故狂奔至此?”饱眼而去,女始悟岩下非善地之说,微神告,几遭强暴,阴诵佛号不绝。   既归,以白其母,母叹且泣曰:“以汝父素行,又何事不屑为,神佛岂欺人哉?”嗣此戒律愈严,女亦信心奉佛焉。   其子年虽少,颇有父风,乡人称其克肖。屡梗母教,母甚忧之。一日,有亲戚归自京师者,其子往候之,话及京师人物众矣,究竟何等人为最乐?亲戚曰:“乐者甚伙,要皆高不可下耳。尔我今生断不能及。唯一等人,极可歆羡,盖太监也。”子曰:“刑余之人,有何可乐?”亲戚曰:“汝但知其人道已绝,必乏乐趣,而不知其可乐之处甚多,试为子偻指注之。夫王公至贵者也,然望天子之居,不翅天上;彼以阉故,得出入不禁,一乐也。不耕不织,而一生吃着不尽,二乐也。父母不敢以为子,兄弟姊妹尊而奉之,三乐也。靡不素封,人不见之物,彼能见之;人不得食之物,彼得食之,四乐也。无妻子之累,有福独享,不必为后人计,五乐也。有此五乐,何乐如之?”其子倾听,神为之移,问:“吾辈亦可作太监否?”曰:“谁不可为,但多此胯下一物耳。”一笑而罢。其子归,一路冥想,决意自宫,尚恐见阻于其母,潜袖剔刀入厕,自割其势,大叫晕绝,家人觉而救之,已殒矣。   无何,富人归省,其妻以女之所以生,并子之所以死,悉告之,意在讽谏,富人伸首向天,呵呵作怒笑声曰:“妇人女子,畏信鬼神,古人或遭腐刑,或置面首三十,岂皆宜报与其祖、父耶?总地狱之说,荒唐耳。如果有之,吾将向冥王乞请,必遍历所谓刀山剑树者,以广见闻,又何惧之有!”其妻哂曰:“虽十八层地狱,尽当奉屈一游,所虑流连忘返,不得再见天日,为妻子忧耳。”富人怒而大闹,遂析宅另居,不复结谈。仅月余,即为二竖所困,日见前所淫濑女立榻前,或与青衣数人杂坐于室,若有所俟。凡数夕,女又领两青衣械一人至,囚首垢面,向富人泣诉曰:“松门事发矣。”视之,即前日附庸为虐之刘姓客也。富人亦惨凄不胜,呼其妻女至前,哭告所见,并详述前事,乞为忏悔。言未终,忽声喘如牛,大叫:“我去!我去!”而死。   妻女悲其罪孽之深且重也,同向佛为诵经,以求超度。女终身不嫁,奉母终焉。后有人自江西来,传言刘客于某月日自残死矣。计之,正当富人死之前一日也。祁门尹吴金泉尝述以勉人。予及诸外弟,皆熟闻之。   兰岩曰:为恶不悛,终遭显报,冥冥中岂或爽哉!   维 扬 生江都某诸生之宿迁,同二友谒西楚霸王庙。因话及巨鹿之战,及垓下之败,感叹移晷。生独以为不然,曰:“千古无才无识,庸而且碌者,项王一人而已。昔虬髯客志在天下,一旦见文皇,自惭不逮,甘心逊避,远帝扶余;吴越王负盖世之雄,奄有东南,而观衅中原,终守臣节。此二人者,非不欲创业垂统,为一朝烈祖,施后世而传无穷也;特度德量力,见机而起者,亦见机而止,故不愧为豪杰,不失为英雄。岂若项王矜扛鼎之雄,逞拔山之力,以沛公之豁达大度,不识其为真人;以张良韩信之才,不识为国士。亚父以反间死,韩生以直谏烹。徒具盖世之资,虚负重瞳之表,乃太史公犹列入本纪,江淮人祀以崇祠,此天下大不平事,而诸君尚津津然置诸齿颊,且有景行之慕,独不虑贻识者笑乎?”   二友曰:“不然。项王以暴,人故小之,要亦劫数使然。究其人亦有足多者,如烧秦宫室,毅然不袭秦弊,封六国后,义也;会鸿门,释沛公,信也;七十余战,未尝败北,勇也;不杀太公,仁也,恕也;一败涂地,不忍复生,果也。君书生之见,妄诋英雄,毋乃不自量乎?”   生艴然曰:“君辈不足论古人。我与我周旋久,自为酬酢可也。”因呼僮索笔题句壁上,曰:“炎刘受命顺皇天,天使重瞳作獭鹯.千古中原群盗贼,让君马首一鞭先。”题毕,掷笔大笑。二友默然,遂分路而去。是夜,生梦中为人缚至一广殿下,见项王按剑而坐,盛怒叱之,声如巨雷,栋宇震撼。生震慴仆阶下,伤折一股。王命拔舌,即有数壮士同声而应,蜂拥至前,一人抠抉其舌,极力拔之,生大叫而寤。舌遂卷曲,不复能作了然语,右股亦病瘫痪,终生不瘥云。   兰岩曰:项王事已隔几千年矣,何来狂生,畅一时无稽,致终生残废,悔何及哉!甚矣,人不可不慎言也!   市 煤 人癸巳仲夏,过访宗室双丰将军,立谈廊下。见一人裸身荷担,入庖厨供煤炭者,胸前背后各有伤痕,长咫尺,阔寸余,怪而询诸将军。将军曰:“此奇闻也,会须细谈。”乃煮酒设馔,为予详述之。因言其人王姓,雄县人,市煤十余年矣。方其少年时,村居贫甚,肩挑以食力,逐日担瓜茄之属赴菜市。而所居去市遥远,鸡鸣而起,犹恐后人,例于五更辄往趁墟。一日,行至半途,遇迅雷洪雨,行不能前。于电光中,见路旁矮屋数椽,葭蓠绕之。王入篱窥户,则门环系以麻索,虚无人焉。王解索启扉,息肩其内,复闭门,蹲踞炕头。一食顷,忽闻橐橐之声,窃讶之。久之声渐繁,于烨烨电光中见一人绕地而踊。王大骇惧,屏气不敢移动,惟瞠目直视。瞬息间,其人倏至面前,遂能辨其面目:被发蹙眉,吐舌唇外,长数寸。王骇极,手足失措,正张皇,其舌忽触于额。王狂叫惊走,奋力扑窗,纵身而出,昏然仆地。黎明后,始为行人救苏。备详其事,众咸集错愕。   既而村邻渐至,共云前一日有妇人缢死梁间,已报官,尚未检验,不意竟作怪如此。同入视尸,已僵卧炕下矣。王惊定思痛,觉胸前背后似刀割不可忍,解衣视之,皮肉狼藉,众共测其故,乃悟突出时,因撞折窗棂,是以上下两受其伤也,不割腹拖肠,亦云幸矣。迄今逾二十年,将终其身患疤痕焉。予初闻,甚异之,既而相与捧腹。   兰岩曰:负气自缢,又作怪异,诚不可解。岂不得其死者,果皆为厉哉?王不幸遭此惊痛耳。   鼠狼某佐领好酒喜啖。一夕夜归,市羊蹄六七枚,火酒一瓶,拥炉独酌,弃蹄骨于地。蓦闻墙角下窸窣有声,挑灯谛视,见小人十余,各高五六寸,或男或女,装束悉类时人;皆背一竹筐弯腰拾取蹄骨,置筐中,移时而尽。某心悸,取火箸掷而击之,一人仆,余惊走,悉入壁洞,仆者滚地唧唧,随化为鼠狼而逝。   兰岩曰:为拾余骨,至遭掷击,怪亦贪矣。人之贪财物而任意攫取者,须于取时防为人之所击也。   巨人应城王家口,有村氓十余辈,以秋稼将登,同于田间作芦棚守之。一夕,聚饮月下,倏有旋风自北来,势如山岳,群以为怪。既而渐近,约去二矢地,忽停吹不动,形如浮图。但闻声震如雷,化为巨人,高二丈许,白衣白冠,手持白幡,向众一挥,仍为旋风向南去,急如奔马。众悉惊绝,良久,始陆续复苏,哄传乡井。伙中有三人,一持观音咒已三年,一不食牛肉,一大醉熟睡,未尝与睹,尚以为妄,然亦不敢复往守田矣。迟数日,十余人接踵暴死,唯三人无恙。   兰岩曰:诵咒戒牛,得免于难,固矣。至于酒能误事,人尽知之,而此人独以大醉免死,是酒又能救命也,岂巨人亦惧其酒狂耶,抑醉亦为冥间所弃耶?   白 莲 教京山富人许翁,世居皂市阳桑湖畔。为其子娶妇,亦乡宦而富豪者,妆奁丰厚,一乡之所艳羡。有偷儿杨三,觊觎半年,以许防范严,无从措手。会其子拔贡,许亲送入都,将肄业成均,以图进取。杨俟进行,而夜入内室,伏暗处俟之。时新妇方娠,不耐久坐,二更即寝。相伴唯二婢,就灯作灯黹。良久,始闭户亦各谋睡,移灯至几上,光明如昼。杨闻鼾声,知已睡熟,方欲窃发,蓦见房门自开,一人启帘入,深目耸鼻,黑须绕颊,背负黄布囊,狞恶殊可怖。杨阴念吾道中未见此人,必有诡异,姑屏息蝟缩,以觇其所为。   其人鹗顾房中,探袖出香一枝,燃之于灯,插二婢枕畔,乃立新妇榻前,挂罗帐于金钩,启绣衾以秃指。妇面内而卧,花睡正浓。其人戟指闭目,口中喃喃似有所诅,随以手指妇背者三,妇忽蹶然而起,向其人赤身长跪。其人开布囊,出一小刀,剖腹取胎,破胎取子,复剖子腹取其心肝,贮小磁罐内,纳裹囊中,背负之径出房去。妇尸随仆床下。   杨睹之,惊怕忿恨,盗念顿灰。出户尾之,密观其所经,历门数重,皆见其人以手拂之,悉洞开无阻。卒至村口一旅店,尚掩半扉,其人侧身入,扉乃阖,且闻落锁声,知为妖人寄迹之所。因念彼既伪作行客,岂能出不由户,聊憩檐下,坐以待旦。   鸡初唱,店门复启,其人负囊而出,杨急起捉其臂曰:“客请少停,有密事举白。”言次,拖入店中,抱持之大呼曰:“主人速来,为汝擒得妖人矣!”其人大惊,极力摆挣,杨抱持益坚。俄而群客惊起,主人亦至,环问其故,其人曰:“我四川蜡客,欲赴江南,今日早行趁路,不知此兄何故突来纠缠。”杨曰:“勿听其饰说,但检其布囊,便有证据矣。”众是之,开囊聚观,则累累然磁罐数枚,复欲开罐,其人惶遽抱罐而呼曰:“罐中黄白为一生衣食之本,奈何扰攘!欲劫我财耶?”佥怒曰:“青天白日之下,众目共睹之时,谁劫汝财?无事出言伤众,显有情弊!”主人挺身奋出,曰:“有事无事,予一人任之,第开看,无多言!”即夺一罐开之,见鲜血满中,腥气触鼻。取器倾视,尽小儿心肝,数之得七罐,尚空三罐。众莫不骇异,致诘那得此物,杨曰:“彼必不承,请以代白。”因述夜间之事。众人大惊,曰:“纣以天下之尊,刳剖孕妇,尚为不可;汝何等人,破卵伤胎,不一而足。苟非上天好生,假手宵人,则吾乡之孕妇小儿,无噍类矣。”于是大动公忿,竞挥老拳。   主人恐其致毙,方欲止之。其人忽瞑目大叱,众拳到处,如触木石,指节损破。主人大惊,仓卒间急提一罐,自其人头上倾之。其人连作恨声,曰:“罢了!罢了!莫非数也。”众复殴之,主人曰:“小不忍则乱大谋,倘打坏,谁任其咎?不如执之送县,自有国法在,听官断可也。”送其之县,许家男妇已在,杨更述之。许妪大哭曰:“凶犯已获,吾不忍复至公庭,致宦家闺秀,暴露尸骸也。”妇母家感其言,亦皆罢讼,相与驱车而返。县宰细讯得实,方知为白莲教妖人之党,取小儿心肝者,亦行持邪术必需之物也。时湘汉一带胎妇被剖者甚多,至此始得其故,并得其党名姓面貌数十人,陆续捕获。狱成,寸磔其人于市。杨杖二十,给银五十两,责其为盗而赏其捉奸也。   兰岩曰:妖术杀人,惨酷已极,固天人之所共愤者。卒乃假手宵人,以败其事,抑亦巧矣。不然,兴讼结仇,多人牵累,何能一旦痛雪新妇之冤哉!   鬼哭贵阳太守某公之母,病濒危。亲戚邻里来候问者,皆设酒馔于厅上款之,二更始散去。 余尚多,有子侄四五人,复聚饮于斋中。三更后,忽有哭声,越北窗外,类少妇而音甚惨切。举室惊默相向。有二三胆勇者,出户视之,于月下见一白衣妇人,循墙而西,径入角门去,无不毛戴,咸知其为鬼也。一食顷,闻宅内悲声群动,家人奔走来告,太夫人已气绝矣。俗谚有丧门吊客之说,理或不诬也。   兰岩曰:其事有之,其理不解。   袁翁长山袁翁,少极贫,居城外一破屋中,几于行乞。一日窘甚,饥虚已数日矣,无如何,检点破衣襦数事,至典肆欲质钱若干。肆主曰:“此等物不值一文,可持去。”翁太息曰:“我非滥为者,特以饥不得食,称贷无路,乞食不能,故万不获已,以此为质,不过聊以为信,得钱则取赎耳。幸念素识之情,用质数十百文,以延残喘也。”肆主以为笑谈,置不理,翁愤然曰:“恨我一时在困苦中耳。苟有日发迹,誓亦开一解库,彼时虽有人将死孩儿来质,亦必质之矣!”店肆最忌质死孩儿之说,闻之颇不甘,第以其贫窭至极,不足与较,故为隐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