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夫于亭杂录 - 第 7 页/共 8 页

彭尧谕,字西园,中州人,仕为某府通判。顷见某为作传云:“尝在京师人家席上,遇竟陵钟惺,谈诗不合,欲拳殴之,钟避去乃已。”余读之失笑。方钟名盛时,如尧谕辈者遇之,方屏息不暇,而敢与之论诗,且拳殴之邪?不度德,不量力,姑妄言之,适足供识者一笑耳。 ◎张复我编修 前辈如以甲子科举者犹及见后甲子科,则与新榜中式举人称同年。此余幼闻诸先祖方伯赠尚书府君者。吾乡胶西张编修复我(应桂),举于顺治戊子,昨乙酉秋,送其孙赴试济南,过余信宿,大椿轩神,气不衰。今又三年戊子,闻又送其孙来济,年八十二矣。八十时游吴,纳一小姬,年才十六。 ◎章秀 章秀,徐州人,家于汴,能小诗。初适市人负贩者,厌之,已而弃去,独居。孙检讨予未()游梁,与相倡和,遂归之。时康熙丁亥,章年六十又五,而倡随甚相得也。尝在中牟有和余三绝句云。 ◎神女楼 今真定府隆平县,汉之广阿也。《史记》赵武灵王尝游于此,梦见神女,使群从赋之,以侈其事。然则梦神女者不惟楚襄王也,彼犹寓言,此则真梦,而古今词人赋咏概不之及,何欤?按:真定有神女楼,余壬子过之,有诗云:“神女楼高望杳冥,恒阳缥缈乱峰青。百年河北蟠三镇,千里行山入五陉。”即此楼也。 ◎平泉 《天下名胜志》云:“平泉庄距赞皇县一舍许,周回十里,堂榭百余楹,奇花异草、珍松怪石,靡所不致。今为玉泉寺。”按:平泉自在洛阳,此出傅会耳。 ◎何采 春坊中允何采,字第五,桐城人,相国文端公如宠之孙,黄州太守应璜子也。工书法,诗亦有名,然好骂詈刺讥,在翰林,名陷轻薄。方邵屯阝亨咸,何氏之甥,又黄州君之婿也。顺治丁亥登第,铨授兰溪知县,黄州饯之,并延其父坦庵宫詹(拱乾)。邵屯阝,詹事之爱子也。将就坐,詹事戏语黄州曰:“姐哥(邵屯阝小字)今日正客,当占上坐,吾两老人皆前席主位可乎?”黄州曰:“但不知有此例否?”第五在旁应声曰:“有之。”众愕然,问出何书。第五曰:“出《孟子》‘尧率诸侯北面而朝之,瞽瞍亦北面而朝之’。众大笑。法方伯黄石(若真)在金陵,方典武闱而奉家讳,仓卒不得出,黾勉终事。第五遣人送诗云:“门人只读《孙吴传》,何必教渠废《蓼莪》。”巨商某者,其母大寿,走厚币请故相至金陵游山,主于其家。是日,宾客方群集上寿,第五送诗曰:“朝贩纲盐暮沸笙,满堂宾客尽鸡鸣。可怜丞相张苍老,也拜高台寡妇清。”金陵人竞传之。 ◎史断 史断自胡致堂《管见》而后,以东阿于文定公《读史漫录》为最。竟陵钟退谷《史怀》多独得之见,其评左氏,亦多可喜。《诗归》议论尤多造微,正嫌其细碎耳,至表章陈昂、陈治安两人诗,尤有特识。而耳食者一概吠声,可叹。 ◎龙光 龙光,字二为,望江人,康熙丁未进士。自记前身太白山湫龙也,每雷电风雨,辄心喜,意气飞动。然仕途轲,仕止福建某府同知。 ◎海岱诗社 吾乡六郡,青州冠盖最盛。明嘉靖、万历间,官至尚书者八九人。而世宗时,林下诸老为海岱诗社,倡和尤盛,其人则冯闾山、黄海亭、石来山、刘山泉、范泉、杨渑谷、陈东渚,而即墨蓝北山亦以侨居与焉。倡和诗凡十二卷,无刊本。余近访得钞本,诗各体皆入格,非浪作者。闾山名裕,即四冯之父(惟健、惟敏、惟重、惟讷),文敏琦之曾祖。山泉、范泉,则文和翊之孙也。此集惜不行于世,乃钞而藏之。其后大司空龙渊钟公晚年里居,复举真率之会,多至三十人,而诗歌倡和不及前矣(《海岱社诗》即文敏公所选)。 ◎明诗选 陈大樽《明诗选》,于弘、正间持择甚精,嘉靖以来,便稍皮相,什得七八耳。至《拟早朝》应制之体阑入,未免可厌。万历以下,如汤义仍、曹能始,不愧作者,概置之桧下无讥之列,此则大误。须合牧斋《列朝诗集》观之(弘、嘉间,虞山先生之论不足为据,当以陈为正)。 ◎傅国逸事 傅国,字鼎卿,别字丹水,临朐人,其父老儒也。少贫,而读书慧甚,里人感异梦,以女妻之。无居以娶,某广文者捐庙Й隙地,筑一室为娶焉。尝适市为妻市布作衣襦,恐其绐己,令尺剪而酬其直。弱冠乡举,怒一妓不时至,械其手令歌,不中节辄笞之。成进士,由通许令入户部为郎,督饷辽东。罢归,卜筑云黄山中,以石为门,望之如墟墓间物。自作传刻两扉上,中作一楼,名凝远,聚书万卷。每春时出游,乘肩舆,去幕帷,进贤冠,朱衣束带,遍历村墅。以其女嫁时贫无奁具,召之归,盛治奁具,择吉日,令婿亲迎。其任诞如此。甲申鼎革后,足不下楼。一日寇至,积薪焚其楼;遂与图书俱烬。居常为其戚殷生言:“吾右臂时时汗出如滴泉,法当死于火。”至是果然。寿光安致远静子状其逸事。  ●卷六 ◎文人写真 王右丞画《孟襄阳吟诗图》,至今流传,以为佳话,不知宣和所藏,又有厉归真所画《常建冒雪入京图》。当时文人高士为世艳慕如此。梁溪严中允荪友(绳孙)以布衣游京师,见先兄西樵洎余,遂欣然为之写真,亦古人之亚也。 ◎历代正气 孟子云:“其为气也,至大至刚。”吾于汉末得二人焉,曰孔北海融、关壮缪羽;于唐得二人焉,曰宋文贞、颜忠烈真卿;于宋得三人焉,曰韩忠献琦、范文正仲淹、苏文忠轼;于明得一人焉,曰王端毅恕。 ◎封禅巡狩 曹颂嘉(禾)在翰林疏请封禅,王岳生(承祖)为给事中,疏驳之,而请举巡狩。二者皆著于《白虎通》,未识两说孰为是非也。 ◎唐九经 唐九经,字行一,浙之山阴人,崇祯癸未进士,性好谄。里人有官学士者,其封君家居,唐日往造焉。或嘲以诗云:“九经第一不修身,只为年来敬大臣。”久之,学士殁,而里中有以监司家居者,唐又日造之。或问之:“唐近日何为?”应曰:“近日不敬大臣矣,体群臣矣。”闻者皆大笑绝倒。监司后官至尚书,而唐已前殁,不及见。 ◎沈夫妇 吴江沈君庸自征作《霸亭秋》、《鞭歌妓》二剧,浏漓悲壮,其才不在徐文长下。乃其妻张亦才女也,常有《寄外》词云:“漠漠轻阴笼竹院。细雨无情,泪湿霜华面。试问寸肠何样断。残红碎绿西风片。万转相思才夜半。又听楼头,叫过伤心雁。不恨天涯人去远。三生缘薄吹箫伴。”(张名倩倩。) ◎阴符经墨迹 米南宫写《阴符经》墨迹,细行书,结构精密,神韵溢于楮墨,大似褚河南,与世所传刻米书迥别。卷首有黄帝像,两童子捧剑印侍,前有一鼎。亦名笔也。经后有元章书与刘巨济倡和《龙真行》二篇,字尤佳。自题云:“秘府右军书一卷,有一龙形真字印,故作。米芾。”二诗甚奇伟,不具录。米又书后云:“芾自命此书为跋尾,书惟题于家,真迹后不写以遗人。”又云:“枢密太尉论书法奥,前篇有‘天真难力至’语,后篇知刘侯收书自芾始,故写献。”《阴符经》后题“甲申初夏廿日,南山米老学书课。”又坚白老人跋“《米氏小录》”云云,不知是何许人。此帖昔在京师见之,今不知归谁氏矣。 ◎韦皋造兵器 唐韦皋在西川造兵器,皆有“定秦”字。朝廷疑其跋扈,按问之,云是工人名字。然《刀剑录》云:“秦始皇三年,岁次丁巳,采北祗铜铸二剑,铭曰‘字秦’。”于古已先有之矣。 ◎王乔 世言叶令王乔与仙人王子乔本是两人,而应劭《风俗通义?辩叶令》一条,引周灵王太子与师旷事,则是三人混而一之矣。按《后汉书》,王乔载《方术传》,传末云:“或云即古仙人王子乔也。”而刘向《列仙传》以为即灵王太子,劭之说本此。《列仙传》多诞谩不经,如载范蠡,而云事周师太公望,其可笑如此。后来《真诰》、《真灵位业图》诸书之滥觞也。 ◎太山石敢当 齐鲁之俗,多于村落巷口立石,刻“太山石敢当”五字,云能暮夜至人家医病。北人谓医士为大夫,因又名之曰“石大夫”。按:“石敢当”三字,出《急就篇》,师古注但云“所当无敌”。石贤士祠,本汝南田间一石人,有妪遗饵一片于其下,民遂讹言能治病,是两事而讹为一也。“太山”二字,义亦难解,或以劭为太山太守而转讹耳。 ◎荞麦花入诗 稻花、豆花,《麦秀》、《黍离》皆以入《诗》。荞麦为五谷最下之品,而其花殊娇艳。唐人诗云:“日落鸦飞懂,满庭荞麦花。”荞麦自田野间物,讵可植之庭中?此敏边华泉“庭中何所有,有萱复有芋”尤可议。白乐天诗:“自起开门望野田,月明荞麦花如雪。”差不谬耳。 ◎直言无隐 《颜氏家训》云:“江南文制,欲人弹射,遇有所累,随即改之。山东风俗,不通击难,吾初入邺,遂尝以此忤人,至今为悔。”余谓此亦存乎其人耳,不关南北也。氽夙昔于朋辈诗文就质,凡佳恶必直言无隐,故翰林侍读施愚山先生尝曰:“吾交游满天下,直谅多闻唯王先生耳。”故刑部尚书魏环溪先生,每有所作,必属余指其瑕,即欣然改定。尝有《谢》云:“于论文较艺之中,见吾心不欺之学。”又语其子宫谕(学诚)曰:‘吾在京师三十余年,惟心折一阮亭耳。”故翰林检讨唐先生济武亦然。晚年有京师官以诗相质,余为指摘窜改,不少隐,后遇之,颇有愠色。余始知古道不可尽行也,悔之。此事不独颜氏,唐刘梦得与牛僧孺亦有然矣。 ◎勿袭形模 颜之推标举王籍“蝉噪林逾静,鸟鸣山更幽”,以为自《小雅》“萧萧马鸣,悠悠旆旌”得来,此神契语也。学古人勿袭形模,正当寻其文外独绝处。 ◎犹豫 犹豫,颜介所释甚详,今录之:“尸子曰:‘犬五尺为犹。’《说文》曰:‘陇西谓犬子为犹。’或以《尔雅》曰:‘犹如麂,善登木,闻人声,则豫缘木上下也。 ◎□子贱 □子贱,□羲之后。单父东门有子贱碑,云济南伏生即子贱之后。 ◎写真 写真一技,古称顾虎头。此艺虽精,终不能与山水、竹石、花鸟、龙鱼等埒。近日如曾鲸、谢彬辈,以此擅名,吾见其晚年笔墨亦草草耳。近有鸿胪序班禹之鼎,名重辇下,曾为余作《放鹇》、《荷Θ》、《雪溪》、《诗思》数图,时有利钝。颜氏称:“武烈太子偏能写真,坐上宾客,随宜点染,即成数人,以问童孺,皆知姓名。萧贲、刘灵、刘孝先,并文学已外,复佳此法。又有西朝中书舍人吴郡顾庭、平氏县令彭城刘岳。”昔王右丞、赵承旨并擅此长,不以为讳,然今之名世,亦罕觏矣。 ◎顾大申 顾大申,本名镛,字震雉,号见山,善丹青,尤工设色。为诗精深华妙,兼有寄托,在松江派中大樽之下,诸人之上。尝刻《诗》三百篇及《楚词》、《选》诗为一书,名曰《诗原》。康熙己酉,以工部郎中奉使榷赣关,作画别余,自后不复相见。 ◎毕九歌 毕九歌,字调虞,吾邑大司空亨之裔。能诗,今仅传其一绝云:“芍药花残布谷啼,鸡闲犬卧闭疏篱。老农荷锸归来晚,共说南山雨一犁。” ◎陈其年 昔人云:“一人知己,可以不憾。”乃亦有偃蹇于生前而振耀于身后者。故友阳羡陈其年(维崧),诸生时老于场屋,厥后小试,亦多不利。己未博学宏辞之举,以诗赋入翰林为检讨,不数年,病卒京师。及殁,而其乡人蒋京少(景祁)刻其遗集,无只字轶失,皖人程叔才师恭又注释其四六文字以行于世。此世人不能得之于子孙者,而一以桑梓后进,一以平生未尝觌面之人,而收拾护惜其文章如此,亦奇矣哉。 ◎元稹 唐张祜,长庆、宝历间诗人之翘楚。或荐于上,时元稹为相,力沮之,不得召见,罢归。祜见知于乐天而沮于微之,此理之不可解者,而元之相度、人品,亦可想见。 ◎开元天宝二事 开元二十三年,裴耀卿为江淮转运使,置河阴、集津、太原诸仓,自太原入渭输关中。时命三百里内刺史、县令,帅所部音乐集五凤楼下。怀州刺史以车载乐工数百,皆衣文绣,服箱之牛皆为虎、豹、犀、象之状。鲁山令元德秀,惟遣乐工数人连袂歌《于于》。上曰:“怀州之人,其涂炭乎!”立以刺史为散官,而叹德秀为贤。天宝初,江淮租庸使韦坚引氵产水抵苑东望春楼下,为潭以聚江淮运船。三月,上幸望春楼,坚以新船数百艘各榜郡名,陈郡之珍货于船背。陕尉崔成甫著锦半臂,缺胯绿衫而裼之红衤百,首居前船,唱《得宝歌》,使美妇百人盛饰而和之。坚跪进诸郡轻货,仍上百牙盘食,上置宴,竟日而罢,加坚左散骑常侍,僚属褒赏有差。观此,则怀州刺史左官,何以令其心服。天宝之乱,即一事可预知矣。 ◎玄元灵符 天宝元年,陈王府参军田同秀上言:“见玄元皇帝于丹凤门之空中,云我藏灵符于尹喜故宅。”上遣使于函谷关尹喜台旁求得之,同秀除朝散大夫。间一岁,清河人崔一清复上言:“见玄元皇帝于天津桥北,云有符在武城紫薇山。”使往掘,亦得之。东京留守王亻垂知其诈,按问,果首服,奏之。此事与宋真宗之天书先后一辙,可发一笑。 ◎俞儿 俞儿,无终山之神也,而《庄子?骈拇》篇:“属其性于五味,虽通如俞儿,非吾所谓臧也。”与师旷、离朱并举,则是易牙之类人名也。 ◎七言歌行 七言歌行,杜子美似《史记》,李太白、苏子瞻似《庄子》,黄鲁直似《维摩诘经》。 ◎沈鲤奏疏 山阴王文端公家屏,先高祖太仆公门生也。江夏郭文毅公正域,先曾祖大司徒公门生也。先伯祖太师公会试(隆庆辛未)。实出商丘沈文端公鲤之门,故三公之集,吾家皆有之,而沈公正、续两集,则太师所较刻也。士礻真三复其文,叹其经术闳深,议论正大,真一代伟人。谨节录其议建文位号、景泰实录一疏,以见梗概云。 臣看得国子监司业王祖嫡奏,为循史职修阙典,以昭祖宗心事,以隆继述大孝事。窃惟人君有位号,则有纪年;有政令,则有实录。此《春秋》不易之法,自古及今,未有以兴亡隆替而因革予夺其间者。我朝自太祖开基,列圣相承,金匮石室之藏具在。乃建文以革除而概称洪武,景泰以分附而并系英宗,则皆为我朝阙典矣。所据司业王祖嫡因在史馆纂修,知其始末,所以建有此议。臣请先述二事大略,而后及所以当正之故,为皇上陈之。太祖高皇帝在位,懿文太子先薨,至洪武三十一年,太孙嗣位,改元建文。建文者,太祖之嫡孙也,在位四年。成祖文皇帝靖难登极,乃削去建文年号,仍以洪武纪年。及重修《太祖实录》,遂将四年实历附作洪武虚数,此则革除之大略也。正统十四年,也先入犯,英宗睿皇帝躬驭六师,自行天讨,至土木北狩。景皇帝时为成阝王,奉章皇太后命监国,旋正大位。次年八月,恭遇英庙回銮,后七年复辟,是为天顺元年。其时奸臣石亨辈,奏将景皇帝废为成阝王,加谥曰戾。成化元年,修《英庙实录》,遂以景泰七年事迹附于正统之后,天顺之前,注曰“成阝戾王附”。成化十一年十二月,宪宗纯皇帝追体英宗本意,始敕廷臣复景帝位号,上恭仁康定尊谥,改修陵寝,无所不用其情。而景泰七年事迹原附《英庙实录》者,仍称“成阝戾王附”,此则附录之大略也。嗣是以来,朝野公议非不昭然,而修遗举坠独未之闻,则有由矣。盖成阝戾附录纂修在成化元年,位号之复在成化十一年也。当时惟以复位号为重,而实录之改与不改,以为往事。历数十年竟无言及之者,乃因循以至于今,非为其不可而遂已之也。夫宪庙追尊之举,为帝王盛德之冠,乃独于附录一节不行厘正,于推广德意毋乃有阙乎?不知位号既复,则实录自当改正,许其大,不许其细,是未体夫宪庙之心而已矣。建文年号,在成祖登极诏书,不过以建文四年为洪武三十五年,然犹称为少主,未闻降削位号,是在成祖亲亲之心,亦必有不忍绝者。而一时宣力归命诸臣,或务张功伐,或苟存形迹,遂赞成革除之事,其亦未达夫成祖之心耳。夫成祖奉天靖难,再造邦家,骏烈宏功,缵承高庙,正使年号不除,何损万一,而曲为掩讳若此?且天下后世各有耳目,安可尽泯?稗官野史各有纪载,安可尽革?此不但无益于事,适足示人以疑耳。故议复革除者,非为建文,为成祖也;议更附录者,非为景帝,为英宗也。兹皆所不必讳者也。方今圣明在上,修遗举坠,以弘先德,正此其时。臣等不敢为更张之议,惟以附录改正,将《英庙实录》于正统以后、天顺以前,摘中间七年事迹,名曰“恭仁康定景皇帝实录”,无相混淆,如斯而已矣。至于建文位号,诏书中原无降削之文,今亦无凭议复,亦惟于《高庙实录》中摘出洪武三十二年至三十五年事迹,复称建文元年、二年、三年、四年,以存其年号,传信万世,如斯而已矣。昔我太祖甫定天下,即首命儒臣纂修《元史》,又追谥其主为顺帝,渊哉圣心,至公至厚矣!成祖、英宗之心,同符太祖,而建文、景泰又非胜国之君之比,元主可谥,何忍没其号于建文,《元史》且修,何可阙其录于景泰。且景泰之位号既可复,则建文年号亦可复,建文之死事诸臣,且蒙我皇上之恤录,而况其君乎,况其为太祖之嫡孙乎!慰祖宗在天之灵,伸寰海久抑之意,彰微显阐幽之烈,寓兴灭继绝之仁,斯举也,实圣德圣政之第一事也,独称昭代之信史而已哉!奉旨:景皇帝实录,著候纂修,改正建文年号罢。 ◎葛守礼文 德平明御史大夫葛端肃公(守礼),嘉、隆名臣,以世宗之猜忍,而独终始见信,虽陶仲文恶之,而谗言无自而入,固德望素孚,亦福人也。其《家训》已载余《池北偶谈》。其文如奏疏、序、记,皆明白正大,不事雕饰,真大人君子之言。今节录《东方先生祠记》一篇,以见梗概。 汉平原厌次废县,今为神头镇。其西原有东方先生冢焉,镇是以有祠,盖殁而可祭于社者也。晋夏侯常侍赞之,唐颜鲁公记而书之,由来远矣云云。或问于余曰:“先生电发于汉,当时莫拟其伦,民到于今称之,卒亦莫知其故,竟何人也?”余曰:“先生神异人也,孔氏所谓犹龙者也。汉之武帝,雄迈无前,士生其时,亦无端不有,各有以当帝心者,而弃置诛夷,曾不少惜。多欲横发,无可谁何,汉之天下殆岌岌矣。天生先生,应时而出,上书满公车,帝诵之累月始毕。既足以降其心而夺之气,而其触机随应,飙发无方,直谏、戆谏、讽谏、谲谏,要在格君心之非而不居其名,他不具论。如廷诘董偃三罪,人为惕息,而武帝立罢宣室之宴,非汲长孺万一可几者。其转移之神,不可以常理知,即帝亦不知其所以也。武帝虽肆欲,而不遂身为祸主者,先生力也。故尝论之:先生陆沈于俗,避世金马门,其迹也。逢占射覆,其余也。不为富贵宠荣而妄希冀,其素也。横放不羁,陵轹万类,其气也。一龙一蛇,变化至于不可穷,其源本也。直谏、戆谏、讽谏、谲谏,而卒归于正,其大节也。至于谑浪侵犯而暴君不能怒,诙嘲傲侮而廷臣不知怨,斯则圣人之所不可必,贤人志士之所不敢望者也。故曰神异人也。夏侯太初以为其道犹龙,信矣。夫若扬雄之谓‘似优似直’,司马迁之谓‘滑稽’,班固之谓‘恢谐优畜’者,皆不足以知先生之深者也。余非能知先生者,故不敢知,而卒归之神异,或者以为信然也。”故识其重修岁月,而因以尚论其人,盖为不知先生者言之也。 此文在宋南渡后颇似陆务观,后必有知之者。先生集凡十八卷。 ◎苕文讠刃庵之言 康熙丁未、戊申间,余与苕文、公<甬戈>、玉虬、周量辈在京师为诗倡和,余诗字句或偶涉新异,诸公亦效之。苕文规之曰:“兄等勿效阮亭,渠别有西川织锦匠作局在。”又叶文敏讠刃庵云:“兄歌行,他人不能到,只是熟得《史记》、《汉书》耳。”余深愧两兄之言。 ◎陈际泰集 陈大士(际泰)命其集曰“己吾”。按《水经注》:“汴水又东,谷水入焉。谷水又东南,径己吾县故城西,故梁园宁陵县之种龙乡也。汉成、哀世,始置县。永元十一年,陈王削地,命以嘉名曰己吾,犹有陈楚之俗焉。”《名胜志》:“乙吾分己氏县置,故城在今宁陵县西南三十里。《魏书》‘武帝初起兵于己吾’是也。”大士岂以其陈姓而取以名集邪?与友人偶谈及,记之。 ◎古乐 沈约云:“乐人以音声相传,训诂不复可解。凡古乐录,大字是辞,细字是声,声、辞合写,故致然尔。”此富甚明白,故今人强拟汉《铙歌》等篇,必不可也。 ◎九河不宜竹 戴凯之《竹谱》云:“九河鲜育,五岭实繁。”九河皆在今德州平原、德平之界,余常见德州士夫家种竹,间有生者,仅如麻苇。九河地不宜竹,盖自古而然矣。 ◎治中风 治中风方:用荆芥穗以酒调下三钱,立愈。(焦氏《说苦》) ◎治暴吐血 治暴吐血:以蛛网为丸,米汤饮下,立止。 ◎治蛇伤 治蛇伤:用香白芷为末,入鸭嘴、胆矾、麝香各少许,糁疮上。(俱同上) ◎治犬伤 《南史》:张畅弟为犭制犬伤,食虾蟆脍而愈。 ◎平妖传 《平妖传》载蛋子和尚三盗猿公法,亦有所本。广州有大溪山,有一洞,每岁五月始见。土人预备墨渖、纸刷入其中,以手扪石壁上有若镌刻者,急拓出,洞亦随闭。持印纸视之,或咒语,或药方,无不神验者。见焦尊生《说苦》。不仅严三点、杜七圣、马遂之有所本也。 ◎康洽 盛唐诗人多有赠康洽之作,最传者,李欣所谓“西上虽因长公主,还须一见曲阳侯”,盖指杨国忠暨秦、虢辈也。后长庆中,自居易作忠州刺史,亦有赠康诗云:“殷勤怜汝无他意,天宝遗民见渐稀。”天宝至是已历六朝,而康犹在,则禄山之乱流落西蜀,至元和、长庆之时,亦已老矣。又按段安节《乐府杂录》:“有康老子者,是长安富家子,常与国乐游处,家产荡尽。后以半千从一妪买得冰蚕丝褥,遇波斯胡酬直千万,不经年复尽,寻卒。伶人嗟惜之,遂制此曲,亦名《得至宝》。”似又别是一人。 ◎五木皆卢 五木皆卢,世止知刘毅东府ヅ蒲事耳。《北史》:“梁主萧献玛瑙钟于周,文帝顾诸丞郎曰:‘掷ヅ头得卢者赏之。’薛端后至,掷之,五木皆卢,即以赐之。”事有相类如此,而知之者少。 ◎李贽 余素不喜李贽之学,其《藏书》、《续藏书》未尝寓目。近偶观之,其最害道者莫如《论狂狷》一篇。其言谓放勋狂而帝,文王狂而王,泰伯狂而伯,皆狂也。舜也、禹也、汤、武也、太公、周、召,皆狂也。汉高帝,狂之神;文帝,狂之圣也。此等谬论,正如醉梦中呓语,而当时诸名士极推尊之,何哉?若以李斯、桑弘羊、吕不韦、李园、贾诩、董昭为名臣,温峤为逆贼,所谓好恶拂人之性者也。以扬雄、胡广、谯周、冯道为吏隐外臣,亦大谬。 ◎非圣侮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