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杂俎 - 第 4 页/共 18 页
金陵凤凰台上有奇石,丈许,相传李太白物。好事者,又刻太白凤凰台诗于上,盖亦宋人墨迹也。楚陈玉叔官金陵,舁以归,舟至采石,大风浪作,舟竟覆,石沉焉。岂谪仙之英魂不欲此石落他人之手耶?亦异矣。
李德裕云:“以吾平泉一草一石与人者,非子孙也。”余谓富贵之家,修饰园沼,必竭其物力,招致四方之奇树怪石,穷极志愿而后已,其得之也既难,则其临终之时,必然留连眷恋,而惧子孙之不能守也。岂知子孙之贤不肖,志趣迥别,即千言万语,安能禁其不与人哉?况富贵权力一旦属之他人,有欲不与人而不可得者,其为惑滋甚矣。余治小圃,不费难得之物,每每山行,遇道旁石有姿态者,即觅人舁归,错置卉竹间,久而杂沓,亦觉有郊间趣。盖不惟无财可办,亦使他日易于敕断,不作爱想也。
赵南仲爱灵璧一石,而命五百卒舁至临安。郑得象江六怪石,而以六十万钱辇归荣阳。劳民伤财,至于此极。何怪艮岳、石纲终贻北狩也。以此为雅,不敢谓然。
山中石,掘置池畔草间,自与世间传玩诸石气色不同,盖深山之中,受雾露、日月之精,不为耳目之娱,每至树木茂密,烟霭凝浮,一种赏心,非富贵俗子所可与也。
《酉阳杂组》载:“利州临江寺石,得之水中,初才如拳。置佛殿中,石遂长不已,经年重四十斤。”太凡石在土中水中者,皆能长,但无如是之速耳。余在闽山中,见一石,窦穴数尺,中空,有宋时人题诗,上半截犹可读,下半截已为外面所障。其石一片而生,非嵌就者,故知石能长,无疑也。
岭南有海石如羊肚,大者七八尺,然无色泽,不足贵。闽有浮石,亦类羊肚,内败絮其中,置之水中则浮。以语它乡人,未必信也。
零陵石燕,相传能飞,飞即风雨。唐诗“石燕拂云晴亦雨”是也。然是石质,断无能飞之理。谢鸿云:“向在乡中山寺为学,见高岩上石有如燕状者,因以笔记之。石为烈日所暴,忽有骤雨过,石即冲起,往往坠地。盖寒热相激而迸落,非真能飞也。”此言足破千古之疑矣。山东有阳起石,煅为粉,着纸上,日中暴热,便能飞起。盖此石为阳精相感之理,固宜尔也。其石入药,能壮阳道。
《管子》曰:“齐之水道躁而复,故其民贪粗而好勇。楚之水淖弱而清,故其民轻果而贼。越之水重浊而洎,故其民愚疾而垢。秦之水泔最而稽,淤滞而杂,故其民贪戾罔而好事。晋之水枯旱而运,淤滞而杂,故其民谄谀而葆诈,巧佞而好利。燕之水萃下而弱,沉滞而杂,故其民愚戆而好贞,轻疾而易死。宋之水轻劲而清,故其民简易而好正。”校之于今,亦不甚然矣。大抵江北之水,迅激而浊,故其人重而悍;江南之水,委纡而冽,故其人缓而巧;至于五方之变,亦不能有尽符者,人不受命于物也。
轻水之人,多秃与瘿;重水之人,多肿与;甘水之人,多好与美;辛水之人,多疽与瘗;苦水之人,多与偻。余行天下,见溪水之人多清,咸水之人多戆,险水之人多瘿,苦水之人多痞,甘水之人多寿。滕峄、南阳、易州之人,饮山水者,无不患瘿,惟自凿井饮则无患。山东东、兖沿海诸州县,井泉皆苦,其地多碱,饮之久则患痞,惟不食面及饮河水则无患,此不可不知也。
余在东郡久。东郡近郭诸泉皆苦,衙斋中至无一草一木,即折杨柳种之,亦皆不活,所谓不毛之地也。每雨过日,晒土花矗起如白盐者无数,市上面饼皆苦水所发,食之即饮井泉,无不生痞矣。彼中婴儿殇于此者,十常五六。而南方人尤不惯此,动罹其祸,不可救药也。
易州、湖州之镜,阿井之胶,成都之锦,青州之白丸子,皆以水胜耳。至于妇人女子,尤关于水,盖天地之阴气所凝结也。燕赵、江汉之女,若耶、洛浦之姝,古称绝色,必配之以水。岂其性固亦有相宜?不闻山中之产佳丽也。吾闽建安一派溪源,自武夷九曲来,一泻千里,清可以鉴,而建阳士女莫不白皙轻盈,即舆亻台下贱,无有蠢浊肥黑者,得非山水之故耶?
刘伯刍之论水,以扬子、中冷为第一,次之慧山、虎丘、丹阳、大明、淞江、淮水为七。陆竟陵之品泉,则以康王谷为第一,次之濂水、慧山、兰溪以至于雪水,凡二十,而扬子、中冷屈居第七矣。此果铢称尺量不易之论耶?而所品之外,天下又果无泉可以胜此者耶?吾以为二子之论,但据生平耳目之所及者而品第之耳。天下中川一百三十有五,小川一千二百五十有一,水泉三亿三万三千五百一十有九,而遐荒绝域者不与焉。今以一人之闻见意识,遂欲遍第天下之水,何异井蛙管豹之见也。
《茶经》云:“水品山水为上,江水次之,井水为下。”此自是定论。然山水须乳泉缓流者,又须近人村落者。若深山穷谷之中,恐有瘴雾毒蛇,不利于人。即无毒者,亦能令人发疟。盖其气味与五脏不相习也。奔湍急濑,久饮,能令人瘿。井水亦有绝佳者,不亚山泉。大约江水以甘胜,井水以冽胜,山水则兼甘与冽而有之者也。
闽地近海,井泉多咸,人家惟用雨水烹茶,盖取其易致而不臭腐,然须梅雨者佳。江北之雨水不堪用者,屋瓦多粪土也。
以余耳目所及之泉,若中冷、锡山等泉,人所共赏者不载,若济南之趵突泉,临淄之孝妇泉,青州之范公泉,吴兴之半月泉,碧浪湖水,杭州西湖龙井水,新安天都之九龙潭水,铅山之石井寺水,观音洞水,武夷之珠帘泉,太姥之龙井水,支提之龙潭水,闽中鼓山之喝水岩泉,冶山之龙腰水,东山之圣泉,金陵蒋山之八功德泉,摄山之珍珠泉,皆甘冽异常,其它难以枚举;但在穷乡遐僻,无人赏鉴耳。
客中若遇无甘泉去处,但以苦水烹之,数沸后澄至冷,去其泥滓,复烹之,即甘矣。此亦古人炼炭之法也。北方每霪雨时,取几滑净者,于空中盛,倒入罂中,亦与南方雨水气味无别也。
人生饭粗粝,衣毡毳,皆可耐,惟无水烹茶,殊不可耐。无山水即江水,无雨水即河水;但不苦咸,即不失正味矣。冰水虽寒,不堪烹者,不净也。雪水易腐,雨水藏久,即生孑孓,饮之有河鱼之疾,而闽人重之,盖不甚别茶也。
凡出师,遇深山无泉之处,掘井一二丈不得水者,可束蕴火薰之,而密覆其上,火烟不得出,必寻泉脉隙处潜通,即它山数里外泉皆能引而致之,烟通则泉流矣。
凡古坑有水处曰胆水,无水处曰胆土。胆水可以浸铜,胆土可以煎铜。
天下泉有一勺而不枯不溢者。夫不枯易耳,其不溢也,何故?此理之不可晓者。余在蒋山,见一人,泉仅盛碗许,吸尽复出。闽雪峰有应潮泉,亦仅如碗,东山圣泉可尺许,松根环之,千年如一日也。然此数者,犹泉脉在地中,不可见也。鼓山凤尾亭泉初泻岩下,后为神晏喝,从山背而下承一石,池方广不逾七尺,水终日奔注其中,而不见其溢也,愈令人不可解矣。
温泉,江北惟骊山、沂州有之,江南黄山、招州有之。至吾闽中则多矣。吾郡城内外温泉共十五处,而其一在汤门外,最小而极热,土人呼为杀狗泉,盖盗狗者常于此治之也。晦翁注《论语》,谓鲁有温泉,理或然也。然晦翁未至鲁,岂不习闽乎?而乃以理断之,何也?
大凡温泉之发源,其下必有朱砂,或硫黄、矾石,盖天地至阳之精所结也。闽中诸泉皆作硫黄气,甚者薰人不可耐。人有疥者,浴之辄愈。竹木浸一宿,则终不蠹。盖硫黄能杀诸虫也。华清宫,余未之见,然束贺诗有“华清宫中矾石汤”之句,其为矾石无疑矣。黄山下者,万历戊戌秋,曾与同志诸子共浴其中,方广丈许,上有石屋覆之,其底皆白沙,沙热,足不能久住,所浴垢腻自流于外,都不烦人力也,亦无琉黄气,相传朱砂在其下。一日,有樵子早过之,见泉水赤如血砂,片若桃花者,浮满水面,惊怪,归以语人。翌日,邻里竞往视之,则无所见矣。浴久,令人骨节怠缓不收,盖居深山中,去城市僻远,非若闽中之秽杂也。
淄渑之合,易牙尝而知之,李德裕知石头城下水非金山泉,陆羽知扬子江临岸水非南冷,蒲元知涪水与江水之杂,皆神鉴也。窃怪水之投水,自当混而为一,乃扬杓倾盆至半,知其自此始为南冷,岂真有限界而不乱耶?吾郡海水通河,河淡而海咸,随潮上下,二水之鱼交入辄死,乃知水自不混,但恐交接之处,不能截然耳。
登州海上有蜃气,时结为楼台,谓之海市。余谓此海气,非蜃气也。大凡海水之精,多结而成形,散而成光。凡海中之物,得其气久者,皆能变幻,不独蜃也。余家海滨,每秋月极明,水天一色,万顷无波,海中蚌蛤、车螯之属,大者如斗吐珠,与月光相射,倏忽吐成城市楼阁,截流而渡,杳杳至不可见方没。海滨之人亦习以为常,不知异也。至于蛑、蝤、蚶、蛎之属,积壳厨下,暗中皆生光尺许,就视之,荧荧然,其为海水之气无疑矣。
宋时巨室治园作假山,多用雄黄、焰硝,和土筑之。盖雄黄能辟虺蛇,焰硝能生烟雾,每阴雨之候,云气氵孛郁,如真山矣。
假山之戏,当在江北无山之所,装点一二,以当卧游。若在南方,出门皆真山真水,随意所择,筑菟裘而老焉。或映古木,或对奇峰,或俯清流,或踞磐石,主客之景皆佳,四时之赏不绝,即善绘者不能图其一二,又何叠石累土之工所敢望乎?
假山须用山石,大小高下,随宜布置,不可斧凿。盖石去其皮便枯槁不复润泽生莓苔也。太湖锦川虽不可无,但可妆点一二耳。若纯是难得奇品,终觉粉饰太胜,无复丘壑,天然之致矣。余每见人园池踞名山之胜,必壅蔽以亭榭,妆砌以文石,缭绕以曲房,堆叠以尖峰,甚至猥联恶额,累累相望,徒滋胜地之不幸,贻山灵之呕哕耳。此非江南之贾竖,必江北之阉宦也。
《西京杂记》载:“茂陵富人袁广汉筑园,四五里激流水注其内,摄石为山,高十余丈。”此假山之始也。然石初不甚择。至宋宣和时,朱π、童贯以花石娱人主意,如灵璧一石,高至二十余丈,周围称是,千夫舁之不动,艮岳一石,高四十余丈,封为盘固侯,石自此重矣。李文叔《洛阳名园记》,十有九所,始于富郑公而终于吕文穆,其中多言花木、池台之盛。而其所谓山如王开府宅,水北胡氏二园者,皆据嵩少北邱之麓以为胜,则知时未尚假山也。自宣和作俑而后,人争效之。然北人目未见山,而不知作,南人舍真山而伪为之,其蔽甚矣。
吴中假山,土石毕具之外,倩一妙手作之,及舁筑之费,非千金不可。然在作者工拙何如。工者事事有致,景不重叠,石不反背,疏密得宜,高下合作,人工之中,不失天然,偏侧之地,又含野意,勿琐碎而可厌,勿整齐而近俗,勿夸多斗丽,勿太巧丧真,令人终岁游息而不厌,斯得之矣。大率石易得,水难得,古木大树尤难得也。
王氏州园,石高者三丈许,至毁城门而入,然亦近于淫矣。洛阳名园以苗帅者为第一,据称:“大树百尺对峙,望之如山。竹万余竿。有水东来,可浮十石舟。有大松七,水环绕之。”即此数语,胜概已自压天下矣。乃知古人创造皆极天然之致,非若今富贵家但斗钜丽已也。
纨绔大贾,非无台沼之乐,而不传于世者,不足传也;拘儒俗吏,极意修饰,以自娱奉,而中多可憎者,胸无丘壑也;文人墨士,有鱼鸟之致,山林之赏,而家徒四壁,贫不可为悦也;穷乡壤,沙塞陋域,空藏白镪,而无一竹、一石可供吟啸者,地限之也。幸而兼此四者,所得于造物侈矣,而犹然逐于声利,耽于仕进,生行死归,“它人入室”,不亦可欢之甚哉!
唐裴晋公湖园,宏邃胜概,甲于天下。司马温公独乐园卑小,不过十数椽,然当其功成名遂,快然自适。则晋公未始有余,而温公未始不足也。况以晋公之勋业,当时文人已有“破尽千家作一池”之诮,而温公之园亦俨然与洛中诸名园并列而无渐色,乃知传世之具在彼不在此,苟可以自适而止矣,不必更求赢余也。
吾闽穷民有以淘沙为业者,每得小石,有峰峦岩穴者,悉置庭中,久之,土为池,砌蛎房为山,置石其上,作武夷九曲之势,三十六峰,森列相向,而书晦翁棹歌于上,字如蝇头,池如杯碗,山如笔架,水环其中,蚬蛳为之舟,琢瓦为之桥,殊肖也。余谓仙人在云中,下视武夷,不过如此。以一贱佣,乃能匠心经营,以娱耳目若此,其胸中丘壑,不当胜纨绔子十倍耶?
《名园记》水北胡氏园,其名皆可笑。如其台,四望百余里,萦伊缭洛,云烟掩映,使画工极思,不可图画,而名之曰玩月台。有庵在松桧藤葛之中,辟旁牖,则台之所见亦毕备于前,而名之曰:“学古庵”。乃知此失,古人已有之,但不如今人之多耳。今人之扁额又非甚不通者,但俗恶耳。入门曲迳,首揭城市山林,临池水槛,必曰天光云影,濠濮想多见鱼塘;水竹居必施筠坞;日涉市隐,屡见园名,环翠、来云,皆为楼额;至于俗联尤不可耐,当借咸阳一炬了之耳。此失,闽最多,江右次之,吴中差少。
余在德平葛尚宝园见木假山一座,岩洞峰峦皆木头砌成,不用片石杯土也。余奇而赏之,为再引满,因笑谓葛君:“岁久而朽,奈何?”答曰:“此土中之根,非百年不朽也。吾园能保百年乎?”余更赏其达。时万历壬寅元日也。
魏武帝于邺城西北筑三台,中名铜雀,南名金虎,北名冰井,皆高八九丈,有屋百余间。今人但知有铜雀,而不知更有二台也。
万历癸丑四月望日,与崔征仲孝廉登张秋之戊巳山,酒间,徵以支干命名者。征仲言:“有子午谷、丁戊山、二酉室。”余言:“秦有子午台,见《拾遗记》。楚有丙穴。汉有戊巳校尉,又有庚辛之枋,甲乙之帐,丙舍子夜,甲第辛盘。”征仲言:“有屈戊午道白丁壬人。”余言:“尚有乙榜及呼庚癸者。”时征仲下第贫乏,大笑而已。归途马上思唐诗,有“午桥群吏散,亥字老人迎”,亦可补一阙也。
濮州有愁台,陈思王故址也。长安有讼台,韦庶人所作也。楚有思台,樊姬墓也。汉有望思台,武帝为戾太子作也。有灵梦台,为李夫人作也。周有讠多台,景王作也。讠多之为言离也,此皆以情名者也。
帝王苑囿、台观之乐,诚不能无,盖自土阶茅茨,不可复得,而灵台灵囿,文王之圣,已不废矣。如唐太宗之九成宫,明皇之骊山温泉,此其乐在山川者也。宋高宗垒石以像飞来,激水以为冷泉,此其乐在工巧者也。宣和艮岳,穷极人间,怪木奇石,珍禽异兽,深秋中夜,凄凉之声四彻,此其乐在玩物者也。始皇阿房千万间,武帝上林苑中,离宫七十所,炀帝西苑三百里,此其乐在宏丽者也。东昏为芳乐苑,当暑种树,朝种夕死,细草名花,至便焦燥,纷纭无已,山石皆涂采色,诸楼壁悉画男女私亵之像,其杀风景甚矣,此其所以为东昏也!
缙绅喜治第宅,亦是一蔽。当其壮年历仕,或鞅掌王事,或家计未立,行乐之光景皆已蹉跎过尽,及其官罢年衰,囊橐满盈,然后穷极土木,广侈华丽以明得志,曾几何时,而溘先朝露矣!余乡一先达,起家乡荐,官至太守,赀累巨万,家居缮治第宅,甲于一郡,材具工匠皆越数百里外致之,甫落成而身死,妻亦死,子女争夺,肉未寒而券入他人之手矣!每语子弟:“可为永鉴也!”
郭汾阴治第,谓工人曰:“好筑此墙,勿令不牢。”筑者释锤而对曰:“数十年来,京城达官家墙皆是如此筑,今某死,某亡,某败,某绝,人自改换,墙固无恙。”令公闻之,惕然动心,即日请老。噫!贤哉工人之言。达哉!令公之见也。
精巧愈甚,则失势之日,人之瞰之也愈急,是速其败也。价值愈高,则贫乏之日,人之市之也愈难,是益其累也。况致富之家,多不以道,子孙速败,自是常理。冷眼旁观,可为叹息!
宋王君贶拜三司,方二十七岁,即在洛起宅,至八十岁而宅终不成。子舍早世,惟一孙居之,不能十分之一。富郑公亦起大宅,而无子族。子绍定居之,而绍定又无子。二公皆宋名臣,而不能勘破此关,况今世哉?
古人观室者,唐其寝庙,又适其偃焉。偃者,厕也。厕虽秽浊之所,而古人重之。今大江以北人家,不复作厕矣。古之人君,便必如庙,如晋景公如厕陷而卒,汉武帝如厕见卫青,北齐文宣令宰相杨进厕筹,非如今净器之便也。但江南作厕,皆以兴农夫交易。江北无水田,故粪无所用,俟其地上乾,然后和土以溉田。京师则停沟中,俟春而后发之,暴日中,其秽气不可近,人暴触之辄病。又何如奏厕之便乎?
武帝如厕,见卫青,解者必曲为之说,此殊可笑。史之记此,政甚言帝之慢大臣,以见其敬黯耳。若非溷厕,史何必书?卫青,公主马前奴也,官即尊贵,帝狎之久矣。文宣令宰相进厕筹,武帝之如厕,见大将军,亦何足怪?唐郭汾阳将校官,至节度使,封侯皆趋走执役于前,夫人、小女、至令捧汤持,则帝之如而见青,固狎爱之至,而亦青之所以自全也。
石崇厕上有绛纱帐,大床茵蓐甚丽,两婢持香囊,则帝王之厕可知。岂比穷措大粪秽狼藉蝇蛆纵横者?而不可屈大将军一见乎?
阁与ト,世人多混用之。阁,夹室也,以板为之,亦楼观之通名也。内则:“天子之阁,左达五,右达五。”盖古人制此,以庋饮食之所,即今房中之板阁,而后乃广其制,为天禄、凌烟等名,或以藏书,或以绘像,或以为登眺游览之所,此楼阁之阁也。ト者,门旁小户也。汉公孙弘开东ト以延贤人,盖避当门,而东向开一小门,引宾客以别于官属,即今官署脚门,旁有延宾馆是也。韩延寿为太守,闭ト思过,即如今闭脚门不听官属入耳。唐正衙日唤仗入ト,则百官亦随以入,谓之入ト,盖中门不启而开脚门也。然则夹室谓之阁,傍门为之ト,义自昭然。汉三公黄ト注:“不敢洞开朱门,以别于人主,故黄其ト。”今国家设文渊阁藏书,而大学士主之,故谓之阁老。若以黄ト、东ト之义言之,亦可谓之ト老耳。
《尔雅》:“小闺谓之ト闺。”即门也。故金门亦谓金闺,处子谓之闺女,以其处门内也,今人闺ト概作闺阁,至以朝廷东ト亦巍然揭东ト之额而不觉其非,盖黄阁老。子美诗已误用之矣。老若称阁下为ト下,举世有不笑之者耶?
紫微原为帝星,以其政事之所从出,故中书省亦谓之紫微,而舍人为紫微郎。白乐天“紫薇花对紫微郎”者,以其音之偶同,戏用之耳。今各处藩省,多揭紫薇为堂名,而参知署额,多称薇省分署者,习而不觉其非也。
古者,官舍概谓之省寺。《汉书 何并传》:“王林卿度泾桥,令骑奴还至寺门,拔刀剥其建鼓。”唐制中书两府谓之三省,宋惟有中书省。国朝去中书而外,藩司原有行省之设,故俗谓之十三省云。寺则一二九卿,如大理、光禄之类,盖亦仍其旧称。而佛宫概谓之寺矣,相传起于汉明帝崇重佛教,化比于公卿之爵,故以寺名其居。今则非敕赐者,不得称也。
《孟子》:“德之流行,速于置邮而传命。”注:“置,驿也。邮,ㄞ也。所以传命也。”今人驿与ㄞ多通用而不知其异也。按马传曰:“置步。”传曰:“邮置者,驿马也。邮者,铺递也。”既言置,又言邮,盖亦当时俗语,如今言驿铺也。至《广雅》解云:“置,驿也。邮,亦驿也。”则误以ㄞ为驿也。
古者,乘传皆驿车也。《史记》:“田横与客二人乘传诣雒阳。”注:“四马高足为置传,四马中足为驰传,四马下足为乘传。”然郑子产乘遽而至,则似单马骑矣。释文以车曰传,以马曰遽。子产时相郑国,岂乏车乎?惧不及,故乘遽,其为驿马无疑矣。汉初尚乘传车,如郑当时王温舒皆私具驿马,后患其不速,一概乘马矣。
闽中方言:“家中小巷谓之弄。”《南史》:“东昏侯遇弑于西弄。”弄即巷也。元《经世大典》谓之火■,今京师讹为胡同。
《佛典》:“一弓为四肘。五百弓为一拘。”卢舍王荆公诗:“卧占宽间五百弓。”五百弓,四里也。今闽中量田尚用弓,云:“四步为一弓。”而它处人无知之者。此亦古法之遗也。又佛地以二亩为双。皇华老人诗,“招客先开四十双”是也。而今绝无知者。
《诗》:“及尔同僚。”《左传》:“同官曰寮。”注:“寮,小窗也。”盖取同舍之义。然古僚通作寮。《书》:“百僚师师。”僚之为言臣也。《释文》:“僚,贱隶之称。”《左传》:“泉丘人女奔孟僖子,其僚从之。”则僚不过朋侪之义,故其字从人,声。诗之所谓同僚者,恐亦如是。后人见其从室,遂引僧寮、绮寮之义以证之,不知同寮可作同僚,而僧寮不可作僧僚也。
《岁时记》:“务本坊西门有鬼市,冬夜尝闻卖干柴声。”是鬼自为市也。《番禺杂记》:“海边时有鬼市,半夜而合,鸡鸣而散。人与交易,多得异物。”又济渎庙神尝与人交易,以契券投池中,金辄如数浮出,牛马百物皆可假借。赵州廉颇墓亦然。是鬼与人市也。秦始皇作地市,令生人不得欺死人,是人与鬼市也。
岭南之市谓之虚,言满时少,虚时多也。西蜀谓之亥。亥者,也。者。疟也,言间日一作也。山东人谓之集。每集则百货俱陈,四远竞凑,大至骡、马、牛、羊、奴婢、妻子,小至斗粟、尺布,必于其日聚焉,谓之“赶集”。岭南谓之“趁虚”。而岭南多妇人为市,又一奇也。京师朔望,及二十五,俱于城隍庙为市,它时散处各方,而至此日皆合为一市者,亦甚便之。而京师间有异物奇宝,郎曹入直之暇,下马巡行,冠带相错,不禁也。初四、十四、二十四等日,则于东皇城之北有集,谓之内市,多是内人赢余之物,不及庙中之多也。至每岁正月十一日起,至十八日止,则在东华门外,迤逦极东,陈设十余里,谓之灯市,凡天下瑰奇钜丽之观毕集于是,视庙中又盛矣。
灯市虽无所不有,然其大端有二:纨素珠玉多,宜于妇人,一也;华丽妆饰多,宜于贵戚,二也;舍是则猥杂器用饮食与假古铜器耳。余在燕都,四度灯市,日日游戏,欲觅一古书、古画,竟不可得,真所谓入宝山而空手却回,良以自笑也。
《左传》曰:“都鄙有章。”都,城郭也。鄙,乡村也。政都训美,鄙训俗。《淮南子》曰:“始乎都者常卒乎鄙。”亦犹朝市之分君子、小人也。
●卷四 地部二
蜀江油有左担道,为其道至险,担其左者,不得易至右也。《汉书 西南夷传》:“滇池,秦时尝破,略通五尺道。”谓其险厄,才五尺也。《西域传》:“乌托国,其西则有县度。”谓悬绳而度也。今天下莫险于栈道,然直指使者行部肩舆安稳,岂复王阳回驭时乎?
闽中自浙之江山入度仙霞岭,亦自险绝。北人度,汗津津下矣。余己丑夏下第,适天欲雨,瞑云四合,与徐惟和自绝顶真趋至平地,而后雨作。要其险岂能敌白鹤岭之半乎?若登山游眺,险尚有什百于此者。韩昌黎恸哭不足为奇也。
平生游山,所历当以方广岩,灵羊谷为第一险。仰倚绝壁,下临无际,既无藤葛可攀,途仅尺许,而又外倾。且为水帘所喷,崎岖苔滑,就其傍睨之,胆已落矣。余与诸友奴仆六七人,仅一小奴过之,然几不能返,面无人色矣。武夷折笋,余少时登之,殊不为意,盖梯干甚伟,险处又有铁ㄌ可攀,自不至失足耳。但既过险,龙脊上甚难行,亦强弩之末势也。
华山,余未之登,读王恒叔游记,知其险甲于诸岳,亦在龙脊上难行耳。天台石梁不过独木桥之类,人自气慑耳,无崩朽之虞也。闽鼓山白云洞,石磴七百级,望之如登天然;不过苦诸缙绅公子,体盾骨弱者耳。许掾得此,自当无苦也。
新安黄山深处,由石牌楼达海子,有积沙岸丈许,人疾过之则济,少驻足,沙便崩,余不敢度也。潘景升笑而践之,行二三步而崩,大呼求救,土人掖之以还,面如死灰云。余笑谓:“不尔,几作嬴政崩沙丘矣!”友人王玉生过灵羊谷亦然,归家病几一月。如此奇僻,可作昌黎后身,然食肉不食马肝,未为不知味也。
余游四方名山,无险不届,并未失足。壬子秋过吕亭驿一板桥,去地二丈馀,中道而折,四舆人及余皆殒地,其不为薤粉者,以下皆积沙也。始知人不ㄨ于山,而ㄨ于垤,祸每生於所忽也。
南昌滕王阁序既云:“星分翼轸”,又云“龙光射斗牛之墟”。翼轸、斗牛,相距甚远,必有一谬。
荆州黄牛峡,下有查波滩。宋寇莱公谪巴东,舟经此滩,闻水中人语,出视之,见一裸体者为之挽舟,公叱之,曰:“我黄魔神也,公异日当大用,故为公挽舟耳。但裸体不敢相见。”公以锦袱投之,神即披袱,再拜,冉冉而去。
夷陵龙角山有石穴,黑无际,其中有二巨石,相对而立,中间丈许,名阴阳石。阴石常湿,阳石常燥。每水旱不调,居民具仪从入穴中,旱则鞭阴石,潦则鞭阳石,无不应时而止。但鞭者不出三年必死,故人不敢为也。
松滋县南九十里有竹泉,宋政和初,有僧浚井得竹笔。后黄庭坚谪黔过之,视笔,曰:“此吾过峡中虾蟆背所坠也。”后其笔忽成竹,始知此泉与峡水通也。
荆州济江西岸有地肺,洪潦常浮不没,其状若肺焉,故名。骆宾王吸金丹於地肺,即此也。或云:终南山,亦曰地肺。一云:太一山。
《山海经》:“鲧窃帝之息壤,以湮洪水。”今江陵南门有息壤祠云。息壤,石也,而状若城郭。唐元和中,裴宇牧荆州,阴雨弥旬不止,有道士欧阳献谓宇曰:“公曾得一石室乎?瘗之则雨止矣。”宇惊曰:“有之,但已弃竹篱外矣。”觅而瘗之,雨即止。后人有发之者,辄致淋雨。苏轼序云:“今江陵南门外有石状若宅,陷地中,而犹见其脊,旁有石记云:‘不可犯畚锸以致雷雨。’后失其处。”万历壬午,新筑南门城,乃复得而瘗之,置祠其上。
匡续,字子孝,周武王时人,庐於浔阳山中。后威烈王以安车迎续,续仙去,惟庐存,故命其山为庐山,亦曰匡山也。
黄州东百里有孔子山,相传孔子适楚,尝登此山。上有坐石,草木不侵。有砚石,每雨辄有墨水流水。
汴有老圃纪姓者,一锄庇三十口,病笃,呼子孙,戒曰:“此二十亩地,便是青铜海也。”此与舌耕、研田何异?
《洞天福地记》所言里数多诞,如云:“泰山周回三千里,霍林洞天亦三千里之数。”今计其地才百分之一耳。或以列真所居分治之域论耶?其说殆不可晓。
杜少陵文:“九天之云下垂,四海之水皆立。”坡诗:“天外黑风吹海立。”余从祖司农公杰以大行奉使过海中流,有龙见焉,倒垂云际,距水尚百许丈,而水涌起如炊烟,直与相接。人见之历历可辨也。始信水立之语非妄。
正德中,顺天文安县水忽僵立。是日,天大寒,遂冻为冰柱,高五六丈,四围亦如之,中空而旁有穴,凝结甚固。逾数日,流贼刘六、刘七等杀掠过此,民大小老弱相率入冰穴中避之,赖以全活者甚众。此亦古今所未见之异也。
金陵钟山有八功德水,相传梁天监中胡僧昙隐所也。其泉,一清,二冷,三香,四柔,五甘,六净,七不饣盍,八蠲疴,故名“八功德”。
《七发》云:“观涛於广陵之曲江。”广陵,今扬州也。扬州之涛,殊不足观。汉时吴越钱塘皆属扬州。或者曲江之涛即指西陵之潮耳。况广陵之江,一望而尽非曲江也。
成都有天涯、海角二石。天涯石在中兴寺。故老传云:“人坐其上,则脚肿不能行。”至今人不敢践履。诲角石在罗城内西北隅角,高三尺馀,旧有庙,王均之乱,为守门者所坏,今不复存矣。
刘ら之采药至衡山,深入忘返,见有一涧水,水南有二石,一闭,一开,水深广不得过,欲还失道,遇伐弓人问径,仅得还家。或说中皆仙灵、方药诸杂物。ら之欲更寻索,终不知处也。此与王烈、嵇叔夜事相类。名山、洞府,信有之。
宋崇宁中,铸九鼎,用金甚厚,取九州水土内鼎中,既奉安於九成宫,车驾临幸,遍礼焉。至北方之宝鼎,忽漏,水溢於外。刘炳谬曰:“正北在燕山,今宝鼎但取水土於雄州境,宜不可用。”其后竟以北方致乱。
建炎三年,吉州修城,役夫得髑髅,弃水中。俄浮一钟,有铭五十六字云:“唐兴元年吾子没,痊卢陵西垒,后当火德五九之际,世衰道败,浙梁相继丧乱,章贡康昌之日,吾亦复出是邦,东平鸠工,复使君子同河伯听命水官。”郡守命录其词,录毕而钟自碎。
张唐英谓姚乃与洛水进赤石者同等。杨用修引唐语林:“武后时争献祥瑞,洛滨居民,有得石而剖之,中赤者,献於后,曰:‘是石有赤心。’李日知曰:“此石有赤心,其余岂皆谋反耶?唐英所引盖此事。语林罕传,人亦鲜知。余按此事载《唐书 李昭德传》中甚明,固非语林,亦非李日知事也。余髫时读史即知有此,用修乃以为新闻耶?
济南有二奇焉:趵突泉从地中涌起六七尺者数处,冬夏不竭,流而成河。华不注山亦从地中突起,傍无丘陵绵亘,远望之若浮图焉。其上乱石纵横,如人工所堆叠,皆奇观也。
峄山多石,黝黑色,从下望之,簇簇如笋;然山径皆缘石行,或亻免出其下。石之下皆沙也,石附以沙自固。久之,沙为风雨摧剥渐尽,窟穴竞开,石亦不能自立,常有自山巅陨至田中者,譬之米中鸡子,米尽则蹶矣。叶福唐相君为南宗伯时游此,政值石坠,滚至前,仅丈余而止,稍进则薤粉矣。此亦游者所当戒也。
秦始皇泰山立无字碑,解者纷纭不定,或以为碑函,或以为镇石,或以为欲刻而未成,或以为表望,皆臆说也。余亲至其地,周环巡视,以为表望者近是。盖其石虽高大而厚,与凡碑等,必非函也。此石既非山中所产,又非寻常勒字之石,上有芝盖,下有跌坐,俨然成具,非未刻之石也。考之《史记》,始皇以二十八年上泰山,立石封祠祀下,风雨暴至,休于树下,因封其树为五大夫。禅梁父刻所立石,其辞云云,则泰山之石已刻矣。今元君祠旁公署中尚有断碑二十九字,此疑即所刻之石也,然则片石之树,其巅为祠祀,表望明矣。
泰山之称雄於江北,亦无佛处称尊耳。齐鲁之地,旷野千里,冈陵丘阜,诧以为奇,而岱宗巍然,障大海而控中原,其气象雄伟,莫之与京,固宜为群岳之宗也。又岱为东方主发生之地,故祈嗣者必祷于是,而其后乃传会为碧霞元君之神,以诳愚俗。故古之祠泰山者,为岳也;而今之祠泰山者,为元君也。岳不能自有其尊,而令它姓女主偃然据其上,而奔走四方之人,其倒置亦甚矣!
有死而后有生,故泰山之有蒿里山也,酆都城也,十王殿也,皆为受生而设也。余窃以为东方主生,西方主杀,各有司存,岂宜并用?酆都业在西方,则受死之籍,当归金天。华岳虽相去万里,而造化视之,不过左右手耳。愚民贪生而又畏死,故祝延者与求胤者,香火相望。要之,生可祈也,死亦可祈也。死不可免也,则生亦不必祷也。况不知寡欲而求生子,不知行善而求延年,民之大惑也。
《藏经》云:“泰山为天帝之孙,为五岳祖,主掌人间生死修短。”此俗说之鼻祖也。然天帝岂应有孙?不过以东方震旦之地,有“帝出乎震”之说,而附会之耳。
渡江以北,齐、晋、燕、秦、楚、洛诸民,无不往泰山进香者。其斋戒盛服,虔心一志,不约而同,即村妇山,皆持戒念佛,若临之在上者云,稍有不洁,即有疾病,及颠蹶之患。及祷祠以毕,下山舍逆旅,则居停亲识皆为开斋,宰杀狼籍,醉舞喧呶,娈童歌倡,无不狎矣。夫既不能修善於平日,而又不能敬谨於事后,则其持戒念佛,不过以欺神明耳,曾谓泰山不如林放乎?
均州之太和山,万方士女,骈阗辐凑,不减泰山,然多闽、浙、江右、岭蜀诸人,与元君雄视,无异南北朝矣,而均州诸黄冠千数,放纵无忌,此则岱宗所无也。
武当、元君二祠,国家岁籍其香钱,常数万缗。官入之,以给诸司俸禄。不独从民之便,而亦籍神之贶矣。然官吏饩禀,自当有惟正之供,取足于此,似为不经。似当入之本州,以为往来厨传之费,免加派之丁粮则善矣。今泰山四、九二月之终,藩省辄遣一正官至殿中亲自检阅,籍登其数,从者二人,出入搜索,如防盗然,谓之“扫殿”,而袍帐、化生、俚亵之物,皆折作官俸,殊不雅也。武当亦然。
齐云僻处万山之中,故进香者少,所入则黄冠橐中物耳。其轩供应之费,亦道官主之,故邑人差不累也。然齐云实无奇,奇者,天门与石桥严耳,而游者又多未之及也。
游山不藉仕宦。则厨传舆亻台之费无所出,而仕宦游山,又极不便。侍从既多,不得自如,一也;供亿既繁,彼此不安,二也;呵殿之声,既杀风景,冠裳之体,复难袒跣,三也;舆人从者,惮於远涉;羽士僧众,但欲速了。之道,恐舁夫之谇语;奇绝之景,惧后来之开端。相率隳引于常所经行而止,至于妙踪胜赏,十不能得其一二也。故游山者,须藉同调地主,或要丘壑高僧;策杖扶藜,惟意所适。一境在旁,勿便错过;一步未了,莫惮向前。宁缓毋速,宁困毋逸。宁到头而无所得,毋中道而生厌怠。携友勿太多,多则意趣不同;资粮勿太悭,悭则意兴中败。勤干见解之奴,常鼓其勇;富厚好事之主,时借其力。勿偕酒人,勿携孱伴。每到境界,切须领略。时置笔砚,以备遗忘。此游山之大都也。
天下丘壑,无如闽中之多者,即生长其中,不能尽识也。闻粤西山水之奇,甲于宇内,每问其土人,云:“出门皆山,而山皆洞,委蛇屈曲里许者,不可数计也。”吾闽城内外诸山皆有之,但无好事者搜剔之耳。
山川须生得其地,若在穷乡僻壤,轮蹄绝迹之处,埋没不称者多矣。如姑苏之虎丘,邹之大峄,培娄何足言?而地当舟车之会,遂令游咏赞赏,千载不绝。岂非有幸不幸耶?
山莫高於峨眉,莫秀於天都,莫险於太华,莫大於终南,莫奇於金山华不注,莫巧於武夷,其它雁行而已,峨眉之巅,有积雪,武夷半壁有仙舟,华不注地中崛起,天都面面莲花,苟不亲见以语人,未必信也。
雁荡瀑布无声,故自奇绝。闽中水帘数处皆无声,盖岩腰凹而水喷空则为水帘,自不能奔号也。水帘奇於瀑布。吾闽四山皆瀑也。而黄岩峰瀑布,数百里外皆望见如疋练焉。余又在黄山见九龙潭水从绝顶分为三而下,至半腰合流,又三分之,如是者三,始至地,望之如杂佩然,亦一奇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