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镜公案 - 第 2 页/共 6 页
张老家,素良善,众保甲愤其被诬。共举呈保结,见张善并无打死乞丐之事,极出冤枉。如有打死人命之情,众人都愿受罪。府准三状,批与清军馆问。
梅同府提来审之,刁梗苦执弟被张善打死,故出钱代埋。众保甲共称张家素善,殡埋出彼施舍善心,并无打死乞丐之事。梅爷一时难辨,令将刁梗监起。
过五日后,思丐子之人必无盘缠,拘禁五日必求知识济应。可就此问其人来历,乃召禁子问曰:“刁梗命你送信与何人?”禁子初焉不识,梅爷喝打五板。曰:“强盗恐怕连累,故不敢扳知识。今刁梗告他人,寄信与亲眷,亦有何妨,你何故替他隐瞒?”禁子乃曰:“今日命我寄信与朝天门杨建。”梅爷即拘杨建到,问曰:“刁梗与你甚亲?”建曰:“爪葛表兄也。”梅爷曰:“梗居止何处,其家更有何人?”建曰:“梗是本府东乡人,今其家零落,止梗一人,并无别兄弟、伯叔。”梅爷曰:“梗有家资否?”建曰:“梗先时亦足度日,因好赌嫖,家筵荡尽,今为乞丐头。安得有家?”梅爷曰:“梗寄信与你,谓何?”建曰:“他因官事现禁在狱,问我借盘缠耳。”梅爷曰:“其信安在?”建即取出递上。梅爷看之,果是借盘缠信,丢下还之。杨建去,梅爷取刁梗问曰:“你非江右,乃本府东乡人,并无兄弟。原亦有家,因好赌嫖破荡,今为乞丐头。自打死客丐子,人未告你,你反而赖张善。我尽体访出来,该偿命何疑!好好供招,免受刑宪。”刁梗见来历尽真,不敢隐瞒。又受饥饿,恐不禁受刑。乃一一吐实,招认打死客丐是真。不待再拘张善对执,而状已悉明矣。
梅侯判曰:
审得刁梗飘蓬浪迹,寄食资身。始为赌嫖之行家,即为乞丐之魁首。尚不安贫守己,犹且恃力凌人。间兢祭余,逞螳螂之怒臂;路上逢侪辈,启蛮触之雄心。客丐被挞而丧生,冤含黑夜;善士捐金而助葬,仁著青天。未告凶殴,罪几漏网;反行图赖,污且蔑人。视杀命如鸿毛,不畏鬼责;借伤尸为奇货,冀断殡银。以己之罪而诬人,利人之财以益已。凶以奸济,贪与忍兼。世未见此斗胆之人,我宜加尔斧颈之戮。
按:此状诬张善,得众人肯为力保,自不至被陷。然客丐果有致命之伤,若不捕出凶身,刁梗硬称善打,将必花判殡银与梗,便为落彼术中,且客丐之冤不雪矣。梅爷故囚之以徐察其求济应之人,便可知刁梗之来历。审其有无兄弟,则执一实可以赚百虚,而奸端从此可辨矣。故此判之奇,奇在故囚禁一着也。
索骗类
崔按院搜僧积财
湖南有一恶少廖志远,儇侠浮薄,不事家人生业。引诱良家子弟,宴饮游荡。利口捷给,谈花论酒,放废礼法。乡里长者皆厌恶之。自知不为众所容,乃买度牒,披剃为僧。改法名印空,住居灵秀寺。豁达能言,交结士夫。修缮寺宇,塑装佛家。建置疏簿,募劝十方施舍财帛。巧能摇唇鼓舌,夤缘扳附,多得士夫推荐,各处富家巨室皆捐金赠粟。又化善信男女,焚香修醮,合会拜谶,多般设施,皆幻诱愚俗,利其财帛。不三四年,积财万计。广置衣服、器皿,娶妻育子。外为僧,内为俗。极有机智,又思久恐事露,终是危计。
及崔黯为按察,巡历湖南。印空自去投牒,请脱钳归俗。具状云:
僧印空状告为批照归俗事。印空原系良民,姓名廖志远。昨信僧家劝化,买牒出家。求悟心性,欲了生死。今愚昧未彻,佛教难通。徒若修行,绝祖嗣续。愿复归俗,纳差当家。恐来谤议,理合告明,缴还度牒,寺付后僧掌管,再不执占。乞准立案批照允归,以杜后悔。上告。
崔公问曰:“尔教化几年,所得几何?”印空曰:“已出家三年,旋得旋用。”公曰:“费用造设几何?”印空曰:“凡修造寺宇,绘塑佛家,共费三千余贯。”公曰:“给者既知,纳者岂不能记?决有隐欺。”乃差手下往搜其积蓄。见寺中器物充,衣服稠叠。有银二箱,有一妇人抱一幼子,尽搜到衙。公问曰:“此妇人何来?”妇答:“以彼印空娶为妻,生子已周岁矣。”崔公曰:“为僧而娶妻育子,那有此佛教?且此银自何来,皆是惑骗良民的。当令妻子与你同归俗,衣服带去。而财物当以之还施贫者,器物留寺,以付下手掌管之僧受用。”
崔公判曰:
审得僧印空,原即廖志远也。游手好闲,浪迹无藉。衲衣披体,非欲见性明心;梵宇栖身,惟欲诬民惑世。叩双锋而竭五内,鸣法鼓而集方神。禄位由天,乃谓宿缘于弥勒;富寿有命,却云借庇于释迦。募化劝缘,多营粟帛;修斋设醮,广集货财。经营三载之间,蓄积千金之业。衣裳稠叠,器物充盈。夜拥百媚之妻,手抱一周之子,是何佛教?有此沙弥玷秽空门,殒越王法。取利既满,于溪壑投牒,仍归于里闾。虽逃释归民,当从所愿。而骗众致富,宜没其赀,妻子付尔归家,钱帛散之贫屡。庶不拂反正之念,且少惩罔世之奸。
按:僧告归俗人,惟听之而已。崔公必问所得若何,遂察出其诬骗之奸,可谓明无遗照也已。
顾察院判黜赃官
右都御史顾佐,廉公有威。曾任御史及按察司,皆有风采。亦当为京兆尹,宪度严明,清革宿弊,吏率闻风悚。一日,属吏赵高犯法,佐笞挞之,且欲加罪,吏不能堪。乃具姓名,奔通政司诉佐私受皂隶折薪钱,不令供役,且放之回家耕种。济私而妨公,非廉官所为也。通政司以其事转闻于上,上问杨士奇曰:“汝荐顾佐廉,今属吏所诉若此。仅一贪墨吏耳,何在其能?”士奇对曰:“朝臣自永乐以来,俸禄微薄。月惟给米一石,薪炭刍粮资于皂隶。薪炭既资于皂隶,则受皂隶折薪钱,例也,非贿也。皂隶既责令供纳薪刍,不得不遣放归耕,使口所用。不废公,不妨农,官民两便,亦例也,而非过也。以此为不廉臣,不知所举矣。”上悟士奇言,怒曰:“朝廷用一好人,辄为小人所排。如此欲将诉吏下法司深罪。”士奇曰:“此末事不足上干圣怒,但付佐自治,则恩法并行矣。”上随以诉状授顾佐,使自治之。
佐退,召赵高示之以状,吏恐甚,请死。佐曰:“圣上命我治汝,我姑容汝。但约今伊始,务要改过自新,不可仍前稔恶不悛。”竟不治之,人皆心服。上闻之喜曰:“顾佐得大体矣!”及为右都御史,位愈尊,权愈重。凡枉法有司,非对章纠之,则奏疏劾之,甚至,按其罪而罢黜之。
时左都御史刘观与男刘福父子专权,赃贪狼藉,骋私灭公,胁制诸道,无所忌惮。顾佐耳目其事,怒曰:“风宪所以警肃百僚,宪长如此则不肖,御史效之不肖,御史差出四方,其行如此则不肖,有司效之。况大不除,则党恶罔知自钦。今新奉明旨,令佐考黜不肖,洗涤积弊。试观今日不肖无如刘观,积弊亦无如刘观,所当考涤洗涤者亦无如刘观也。刘观父子所为贪污如此,不以法绳之,何以肃官联而清仕路,会科道?”有本劾观,遂逮观父子下狱,案验其罪。
顾爷判曰:
审得刘观父子贪类鼠蛇,暴同豹虎。讯鞫无词,字字滔天大恶;供招墨迹,行行罔上遗奸。发擢罪愆,破尽南山之竹;丛过恶,决穷东海之波。律有死条,理无生议。
后蒙恩宥,父子谪戍辽东。诗曰:
莅官清白玉无瑕,冰蘖红颜雅操华。
顾佐廉明清仕路,刘观谪戍警官邪。
卷 二
奸情类
陈大巡断奸杀命
徽州府歙县富民张时,家赀巨万。生子学礼,性耽风月。最好驰骋,丰姿俊雅,才思过人。春初,父命学礼请师设馆于庄,去家二十余里,师徒辞就馆。路经一地柳塘,有居民邓魁,常借银出外经商。偶遇学礼师徒过门,魁欣然延入其家。入门时,学礼见魁室门半掩,于门隙间见魁妻喻氏花容月貌,赛过当年西子,堪比往昔潘妃。手纤纤若兰芽新发,眉弯似柳叶初垂。学礼见之,魂飞天外,魄散九霄。心猿意马,莫能把持。魁恭敬款待,坐分宾主,席列高低。嘉肴美酒,师徒尽醉而别。学礼就馆,经史无心,思一见无由,日夜惟魁妻是念。
日往月移,倏尔清明。魁与其母往醮父坟,独喻氏一人在家。适有东源后生章八,久思喻氏,因其姑在家未便。偶途中遇魁母子往祭,意其家别无他人,乃径往其家,欲奸其扫。喻氏贞洁不从,大骂:“无耻光棍,安敢如此!我夫回来,必不轻放过你!”奔出厨房,章八追至厨中。喻氏骂不绝口,章八自思:“此妇不从,夫回必告,是非难免。”见房中首饰、衣服颇多。“莫若杀之,以掩其口,因而利其所有。”向厨中取利刀一把,赶至堂前杀之。入房内,掳其衣服首饰,逃入后面,盘山而回。学礼是日因先生辞回醮祭,父命仆马接学礼回。将至柳塘,先令仆安福挑衣箱前行。学礼挽缰直至魁门下马,系马于门,意图得见喻氏一面。自厅呼魁至堂,只见其妇鲜血淋漓,死于地下,吓得学礼魂不着体,忙出骑马即行。章八尚在山上,见得明白。魁母子回家,见妻死于地,母子惊晕于地,半晌方苏。子谓母曰:“今日不知谁人来我家,大抵强奸不从,或行杀死。”入房但见钗股一空。魁遍问无有知者,乃往投西源地方韩福、保长李忠、东源章八等到家验明。章八曰:“今日我在山砍柴,见张学礼到你门首下马,击门而入。半日方出,慌忙策马而走,必是他无疑。”魁曰:“你见得仔细不?”章八曰:“这等大事,安敢胡言?委系的实。但时家富,止有一子。你可抬尸上门,彼决不肯令尔闻官。千金买获,不亦美乎?”魁曰:“我只要为妻伸冤,意不在索银也。”众皆曰:“然。且张宅家丁众多,若被他抢尸去了,又无话柄,只宜告官。”魁乃写状告县曰:
告状人邓魁,系本县民,年甲在册。告为奸杀事。豪恶张学礼,漂荡风流,奸淫无比。窥见身妻喻氏青年貌美,百计谋奸。瞰身母子出祭父坟,飞马来家,搂抱强奸。妻贞不从,持刀杀死,掳去簪钗。邻佑章八见证是实。当投地方韩福、保长李忠验明。恶逆弥天,冤情沉海,乞天相验,法断偿命,以正纲常。含血哀告。
县主沈修为人躁酷,性至刚执。见状,审过口词一遍,大怒曰:“白昼敢行奸杀,世变异常。”即差付贵、王荣火速拿来重究。学礼是日忙回,神色大变,见父母默无一言,即入房闷坐。父母以子久在馆中,呼婢设酒同饮,闷闷不乐。父母问其故,终不敢言。至次日傍晚,在门首闲行,见二捕快直抵其家,惊问曰:“我家无甚事,公差来舍何干?”公差出批与看,览愕然。忙问其子,学礼以直告父。家中即备酒肴,款待公差。次曰,写状诉曰:
诉状人张学礼,本县民,诉为飘诬事。身业儒流,家传清白。冤因邓魁先年借父本银未还,思骗无由。偶身今岁藏修于庄,道经恶境。本月初八日,骑马过门,孰知伊妻谁杀,飘空捏是身谋,意图吓骗。情惨昏天。况骑马非行奸之事,白昼岂行奸之时?恳天查审,详鞫一干,不遭骗陷。上诉。
县主准诉,亦详问一遍。即拘原被干证一干人犯,择日验尸。只见项下一刀,肋下一刀,血迹犹在。沈公即唤韩福、李忠二人问曰:“尔二人附近,知学礼杀妇之详,明白说来。”二人曰:“小人是日上午出耕,家隔一坳。午后回来,魁投验尸是实。其间情由,章八知之。”沈公曰:“章八,你知学礼何以杀之?”章八曰:“小人在后山砍柴,见学礼骑马至魁门首,下马进入其家。半日才出,跨马忙走,不是他人奸杀是实。”沈公谓学礼曰:“章八之言,是你无疑。从直招来,免受刑宪。”学礼曰:“小人颇晓诗书,颇知礼法,安肯为此昧心之事?小人其日到魁家,妇已被杀。小人既来行奸,安敢骑马?既骑马来,安敢杀人?”章八硬证。沈公怒,敲击案子喝打学礼四十。晕死半晌。令汤灌醒,终不屈招。沈公令牢子取挟棍夹起。刑法难当,屈认行奸不从刺死。又问曰:“首饰、衣服何在?”学礼曰:“实无。”沈公令敲狼头,学礼曰:“家中钗服颇多,安掳彼物?”沈公不听,逼勒招承。沈公判曰:
审得张学礼恃富欺天,妄行灭法,淫纵匪彝,乱大伦而不顾;奸谋强杀,贪美色而枉为。瞰母子出祭坟间,驰快马而入逼强奸。行奸不遂,杀美人于非命;贪心奋起,掳钗服以回家。邻里咸称的实。明是强梁上恶,得非搪突西施。本当的决,用作贪花炯戒。制决待时,尚俟秋后处斩。
陈主道为南京大巡,七月出巡徽州府,张时具状,拦马告曰:
告状人张时,系徽州府歙县民。告为烛冤劈陷事。身年六十,止生学礼。冤因先年邓魁揭本经商,屡年未还。思骗无由,今年三月,伊妻被杀。男偶馆回,骑马过门。飘空捏男强奸刺死。买贿邻佑章八等偏证。本县沈爷非刑拷讯,屈挟招承,罪拟大辟。冤蔽覆盆,铁壁铜城,冤无诉路。恳天大发雷霆,击破冤门。冒死上告。
陈代巡青年进士,明如镜鉴,清若冰壶。任事精勤,秋毫必察,刑罚严简,纤微必烛。每问刑,焚香告天,狱无冤枉,屡出无辜。此老三告不准,见不胜哀泣,意必有冤。即准其状,发本府候审。
大巡到任,三五日后,行牌拘审。调县原案人犯俱齐,唱名过后,见学礼人物俊雅,似非恶人。乃厉声呼学礼曰:“尔既读书,安为不法?重责四十。”学礼曰:“容诉,小人委实冤枉。春间与师就馆,魁邀入饮。清明回家,特踵门而谢。岂知魁不在家,小人扬声呼魁,自厅至堂,只见妇死于地。不知所以,惊骇忙出驰马而回。既欲行奸,必不骑马系马于门,必不杀人。章八苦证小人进魁家半日才出,此乃买嘱屈陷。望老爷高抬明镜,照破苦冤。”章八曰:“此事是的,小人在后山砍柴见学礼进魁家,半日才出。并未有他人到彼家。”大巡见此人状貌不善,乃怒问曰:“其妇被杀必会喊叫,尔在山逼近,岂不知之?”章八曰:“小人知叫。”大巡曰:“既知喊叫,胡不进看?何待邓魁来投才说?此言难凭。”章八词穷,无言可答。大巡正在狐疑,适有一乌鸦飞入台前,三匝而鸣,向章八头上一啄而去,众皆惊异。大巡厉声曰:“杀喻氏掳财货是你,这贼安可证陷他人?重打四十,依直招承。”不认,令挟起,敲狼头一百。又不招又令重挟,熬刑不过,乃招曰:“是小人强奸不从,恐言于夫,故杀之。”大巡曰:“既是你杀,怎陷学礼?”章八曰:“偶学礼过门入其家,小人尚在后山,沿山奔回,是不合强证屈陷学礼,此亦天理不肯。今遇爷爷青天,自分偿命。”大巡追其钗服,不认,又令挟起。乃招曰:“钗尽用去,衣服尚存。”即差严完、吕范挟同邓魁到其家,搜出原衣十余件,魁认明。
陈大巡判曰:
喻氏被杀,情固可矜;学礼遭刑,苦犹可怜。非有司罪欤!其章八身行大恶,嫁祸东吴,虽寸斩不足以谢天下。然乌鸦飞啄可稽,在天理不容漏网;宪台法眼难瞒,在王法安容横暴。填命有条,斩首示众。学礼无干,省发还家之例;邓魁不合诬告,死罪之刑。喻氏贞节,虽死不从,合旌其门,以风天下。
予按:此断非素行动神明,诚心格物类者能乎?陈公一见学礼丰姿,知非其罪。况乌鸦之报,一鞫便明,王法昭矣。旌贞节,诛强暴,民风可挽,时俗可回。足称明于折狱者矣。百姓作《古风》一篇,以颂美云:
陈公明镜天心烛,魑魅魉魉皆驱逐。
执法焚香叩上苍,审的有罪方诛戳。
命徽州作大巡,当时照破沉冤狱。
乌鸦三匝绕官厅,嘴啄贼囚脑顶肉。
章八分尸偿节贞,万户咸宁无私曲。
吏胥守法奉公差,士民安乐亲眷属。
皇王有道四海清,德星高照开天目。
指日丹书下九天,致君尧舜百姓足。
代代公候匪浪夸,五福全臻从心欲。